首席专家汤一介
夏欣
“种种迹象表明,人类文化正在和即将进入一个新的轴心时代”;“21世纪的中国文化将在‘反本开新’的基础上形成新时代有民族特色的文化”。在不久前举办的中西文化与人的精神发展学术论坛上,著名哲学家汤一介先生一番颇具新意的发言给人印象深刻。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曾提出“轴心时代”的观念,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古代文化是“轴心时代”的几大文明之一,轴心时代的思想传统经过发展,已成为人类文化的共同财富。人类历史上的每一次新的飞跃无不是在对“轴心时代”回顾、传承的基础上实现的,并被它重新点燃,发出新的光辉。如“文艺复兴”、中国的宋明理学等。汤一介先生认为,当今世界上多种文化的发展很可能是相对两千多年前轴心时代的又一次新的飞跃,中国文化也将在新一轮的“反本开新”中推进:必须对我们文化的源头有深刻的把握,并在此基础上对当今人类社会面临的重大问题创造出新的文化理论。
汤一介先生的观点让人联想到他的一个新的身份——文化巨著《儒藏》编纂与研究的首席专家、总编纂;联想到儒家思想是轴心期中国思想的重要部分;联想到《儒藏》这项浩大的文化工程的划时代意义。他以这一身份接受采访的时候,首先传达的也是这样一种对“文化的自觉”的呼唤。
大规模的编纂《儒藏》不是为装点门面,发思古之幽情。对此,一直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与传播的汤一介先生从不讳言。他说在我国的传统思想文化中,“儒”、“释”、“道”历来三分天下,但三家的地位显然不同。从经典体系看,“六经”是夏、商、周三代文明的精华,而在先秦各家中,唯儒家历来以自觉传承“六经”为己任。历代儒家学者对“六经”不断地整理、解释以及对其中思想文化的推衍与发展,构成了儒家典籍体系的主要内容。正是由于如此久远的文化根源和儒家在传承历史文化中的自觉努力,不但使历代主政者无不重视儒家的政治、文化功能,也使得儒家的价值观逐渐成为中国人价值观的主体,儒家的崇德贵民的政治文化、孝悌和亲的伦理文化、文质彬彬的礼乐文化、远神近人的人本取向等渗透到中国社会文化的各个方面,历史地形成了中国文化的主流。
然而如此地位的儒家思想文化在两千多年以来却没有集典籍、文献于大成的被搜集整理为一个完整体系,这不能不说是中华文化的一个缺憾,何况历史上已编纂过多种《佛藏》和《道藏》。如果说编纂《儒藏》明清两代因工程浩大议而不能决,今天则时不我待。基于这样的想法,一些人文学者不断为此鼓呼,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汤一介就提出过有关建议。
因此有了北京大学各学科学者紧锣密鼓长达整整一年的先期准备论证,有了三大厚本洋洋10万言的竞标申报材料,北大最终以绝对学科优势和综合实力于去年10月中标,“《儒藏》编纂与研究”正式被确定为教育部哲学社科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
竞标的尘埃落定,顶着课题“首席专家”头衔的汤一介立即率队转入操作程序,此项工程在静静酝酿中徐徐启动。据他介绍,随着工作一步步深入,一些前段时间争论不定的问题有的渐渐明朗:比如全部计划按《精华本》和《大全本》的编纂分两步走。“精华本”预计6年内完成,内容从儒家典籍的每部类中挑选20种左右最有代表性的、约500种编辑成册;《大全本》计划再用10年出齐。两种纸介质本全以竖排、繁体、带标点、附校勘记的形式出版,并将做成全文电子版。编纂体例确定为按四部分类,并初步拟定在经、史、子、集等编的基础上,再加两部,一部为新出土的儒家文献;一部为散失在各类图书当中的儒家学说辑佚,因此工程全貌将涵盖儒家所有经典和历代的绝大部分注疏、学者研究文献等。
关于整个《儒藏》内容断代止于清末的问题,汤一介解释说,这是因为只有清以前的儒家思想才可归于正统。至于16年时间是否能够完工,一些学者尚有怀疑,还有学者对几万种以上的儒家典籍是否都要收入提出异议,建议其中有些意义不大的篇目可考虑以存目的形式收入,汤一介先生认为这一点确有合理性。
他还介绍说,目前《精华本》目录已经编就,将作为向各方面征求意见的基础。《大全本》的数万条目录准备用3年时间完成。
建立这一儒家思想文库的非凡意义在历史,更在今天。汤一介说这次此事重提,还源于北大3年前新上任的吴志攀校长与他的一次有关谋划北大学术发展的谈话。汤一介当时的另一个想法是,在一度重科技、轻人文的大环境下,北大文科同样受量化考核之困、学术浮躁之扰,在走下坡路。而北大文科是应该在世界上占一席之地的,他这一代人也有责任为带动和重振北大文科做点事情。
《儒藏》的编纂尤其能体现这个分量。所以北大将在编纂《儒藏》的同时,组织一批相关的课题研究。如决定编纂9卷本的《中国儒学史》,这件事已颇有远见地从2002年启动,计划2005年完成。同时在总课题进行的16年内,还将研究出版100种儒学研究专著,其中特别强调要针对与现实有关的、当前人类社会所面临的重大课题进行研究,如“儒家思想与生态问题”、“儒家思想与民族凝聚力”、“儒家思想与全球伦理问题”等。为编纂《儒藏》后继有人,还决定从今年起,招收一批硕士和博士研究生,一边参与《儒藏》编纂工作,一边系统学习儒家思想和儒家典籍,同一地区的高等学校还可以实行联合培养。
8到10亿字,数百本,16年,如此浩繁的工程规模绝非北大一支研究力量单枪匹马就能完成,必须有众多高校、科研院所、出版社的集思广益,通力合作。为此,汤一介先生忙于四处调查、委托,频频向全国各兄弟学术单位发出合作邀请,计划用一年时间把《儒藏》分成若干子项目,多方合作完成。他高兴地说,目前已经有浙江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中山大学、山东大学周易研究所、古籍研究所、华中师大、陕西师大、西北师大、杭州大学、浙江省社科院等学术单位加盟研究队伍,更多的学术单位的加盟还在酝酿中,他说这支队伍最终将达到数百人。
76岁的汤一介先生最近也常常“把睡眠丢了”。尽管睡不好,他并不认为担此重任会影响健康,相反,甚至认为“这样可以让自己衰老的速度慢一些”,他准备以这样的工作节奏干到80岁,然后退至二线干。
汤老由衷的热情来自中国人文学者对传统文化的自觉——责无旁贷地为世界认识研究儒家思想这一全人类的财富提供最完整的材料,同时重现和回顾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源头,推动我们对自身文化的形成过程、特点及发展趋势作出认真的思考反省,挖掘传统文化的真精神,使中国文化最终为解决人类面临的重大问题发挥积极的作用。
原刊于《光明日报》,2004-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