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歌

你永远地永远地站在褐色的山坡上

你永远地永远地佝偻着腰

你巨大的伞似的榕树呵

你蓬蓬的叶盖好像宽大的袈裟

你好像怀着旷古的悒郁

永远以悲悯的眼睛守望着这悲哀的国土

我在风中看到你

我在雨中看到你

我在秋天凄清的月夜

也看到你怪兀的孤独的黑影

我曾安静地坐在你的脚下

谛听过你苦痛的独语

你看见过这原野上的春水繁花

又看见过它的凋零寥落

今天有迤丽的西风刮过西部的山地

贪婪地舐着枯萎的褐色的泥土

我躺在你的脚下

仰望这雾蒙蒙的天空

我看见你在风中叹息

在风中落下忧伤的老泪

你是这盆地永久的哀悼者

你好像是这旷野上不逝的老僧

你常听到村庄里贫苦无告的农民

坐在你的树下伤心地哭泣

你看见过往年有一群强悍的亡命人

旋风似地跨过这广阔的大地

在你身边留下斑斑的血迹

你看见过这村庄的衰败

市场的寥落

你凄凉的飘摇的一生

充满西部中国冗长的不幸

和灾难的记忆

呵你古老的嶙峋的榕树

你在西风中呢喃

你在苦雨中垂泪

今晚是一个繁星的夜

我从窗中远远看到你

你披着蓝色的幽明的微光

向那森林上出现的金色的亮星

你挥手想要诉说些什么呢？

1941年10月·重庆鸡歇铺

此诗曾被收入顾志成、王彬选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新诗选》（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