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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处寻宝 电影院中的经典台词

口袋里的名言 作者:[日] 寺山修司 著,周瑛 译


暗处寻宝
电影院中的经典台词

经典台词,俯拾即是。

比如,低档青楼老鸨的身世谈,或者赛马场熙攘之中有关人生的咨询。还有,在黑漆漆一片的电影院里。“事实上,经典台词不是自己跑出来的,而是我们找出来的!”

少年时代,我生活在电影院的屋檐下。那时候,与我对话的只有银幕中的出场人物。我一直形影相吊,从电影人物的语言里学到了人生。之后,观影的乐趣就变成了所谓的“探寻语言宝藏”。

本书中列举的电影相对较新,但探寻其中“经典台词”的乐趣,一定是我少年时代培养的。

“你小时候相信世上有圣诞老人,成人后又相信世上有神灵。”

“而你,则总是烦恼于想象力不够丰富。”

《野草莓》

两个搭车免费旅行的年轻男孩子讨论着。

一旁看着他们的埃伯哈鲁特·伊萨克·伯雷是一位七十八岁的荣誉博士。他饱经沧桑,孤苦伶仃。时常被噩梦纠缠,总是梦到灵柩车棺材里自己的尸体抬头。

到底,何谓“想象力”?

在英格玛·伯格曼[1]的观念中,想象力就是驱除神灵、“消灾”一般的存在,我们唯有在想象力不足的地方才可以发现神灵的栖身之处,是这样吗?不是!不是!伊萨克·伯雷望着一片灿烂的野草莓地思考着。我们不应该期待神灵委派的救赎者。因为,这个世界终究是没有神灵的,即使有,神灵也会像他所拥有的一株野草莓一样最终枯萎。然而——即便没有一个人向你我伸来救赎之手,想象力之中或许有些可以挽回的东西。

所谓可以回收的世界,在早已远去的回忆中依然释放着淡淡的光芒。

苍老的伊萨克·伯雷忽然吟咏了一首诗歌。

鄙人所求之友在何处

天亮了 心孤寂

时间走了 时间走了

日子离我而去

朋友啊你在哪里 从不来探望

英格玛·伯格曼不知如何应对身体衰弱这不可避免的孤独,与此同时,在电影中持续抒发了对万物逝去的感慨,虽然唯美,然而总令人觉得散发着利己主义的味道。

你已经置身事外。对你而言什么都不重要。

《射杀钢琴师》

据说在新奥尔良的一家酒吧里,靠近钢琴师演奏位置的那面墙上贴着一张纸条,写道:“请不要射杀钢琴师!”奥斯卡·王尔德[2]的旅行记里有一节谈到,那个时候美国西部处于无法无天的时代,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争吵甚至厮杀。

有人意外地死了,这算不上什么稀罕事。替代调酒师和厨师的后备人选很好找,但要是钢琴师死了,可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找到替代他的下一位钢琴师。没有钢琴师的那段日子,没有音乐的酒吧实在让人觉得大煞风景、无法忍受,所以出现了贴出纸条的请求:就算你们要相互厮杀,也“请不要射杀钢琴师”。

实际上自古人们就说不要把艺术家卷入纷争,要保护与祭祀有关的人员。从其他视角来看,由此我们疏远了很多艺术家。弗朗索瓦·特吕弗[3]在电影《射杀钢琴师》里面表达了他对人与人交往的思考。

电影一开场便设定了一个场景,钢琴师不得不坐在那里听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人抱怨夫妻生活,鲜明地描绘了一个连钢琴师也不能免于被射杀命运的现代社会。我所引用的台词,在结构上表达了从“对你而言什么都不重要”到“你已经置身事外”的含义,塑造了一个不会被射杀的人放弃了其社会性的形象。他所放弃的社会性,也完完整整地包裹着他的人格。

主人公钢琴师总是被卷入纷争,最终被“枪击”而死。但那并非他积极参与的结果,而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落得了那样的下场。对我而言,那种“不情愿”实在是有趣。

道歉,是不会起任何作用的。尤其是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的时候,那种负罪感,令自己厌恶。

过去,学校老师的桌子上要是少了点什么东西,就会大声问学生:“谁偷的?”这种时候,我总不假思索地觉得是自己偷的。

但是,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什么被偷了。

《审判》

我少年时代也有过同样的经历。那是一次修学旅行,在我们乘坐青函联络船渡过津轻海峡时,与我同船的一个中年女人跳海自杀了。

那时候我正好在甲板上,远远地看到了她自杀的始末。整个过程在我眼里就像电影的慢动作镜头一样缓慢地播放。当我想到“啊!不要一个人去死”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就被一种罪恶感侵袭。那其实是一件与我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再说,距离太远,我也没法上前劝阻。那个中年女人(后来据说)是单纯的厌世自杀。经常有类似事件发生。而且,听说她还患有神经衰弱。

然而虽说如此,在那之后我在梦里多次梦到那个女人。用弗兰茨·卡夫卡的话来说,那或许就是“罪恶感的诱惑”。

的确,罪恶感那家伙身上有些性感的东西。称其为“孤独的愉悦”,极为妥帖。

它在电影《审判》中被反复强调。

K:“对不起!”

宾斯特纳:“对不起,对不起,你总是在道歉啊!”

K:“实在对……啊……”

宾斯特纳:“怎么啦?”

K:“我又想道歉了。确实像口头禅一样啊。正如你所说。”

宾斯特纳:“啊?”

K:“不是你的原因。”

奥逊·威尔斯[4]的《审判》显示出了一种倾向,即用一种看不到的权力惩处人们身上隐藏的原罪,并给予它现代性的解释,使之通俗化。可即便如此,片头的台词仍久久地萦绕在我心头。

差劲透顶……

《筋疲力尽》[5]

这是电影《筋疲力尽》中一个叫米歇尔的男人临死前说的话。米歇尔由让—保罗·贝尔蒙多[6]饰演。在这个混沌的世界里,人们无法相信政治和爱情。他所相信的只有“美”。

然而,所谓的美往往成为社会生活的障碍。因为美是极其个人的东西,人不能仅仅依靠美而生存。

米歇尔的女性朋友中有一个叫帕特丽夏的,她说:“如果在地上挖个洞能把我隐藏起来的话,我一定要挖。”

于是,新闻记者说:“如果那样,像大象一样活着就可以了。大象不论幸还是不幸都会把自己隐藏起来。它们非常傲慢啊!”

傲慢的大象饲养员米歇尔被警察用枪打死了。

警察跑到即将死去的米歇尔身旁想要救他,但是,米歇尔皱起眉头拒绝了他,然后自己闭上眼睛死去了。

“差劲透顶!”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一句牢骚,狠狠地批判了真实的现代社会。

“这是一个陷阱哦!”

皮耶划了一根火柴照亮手掌上的玻璃球给她看。

“这是星星的碎片。从天空坠落下来的哦!”

《星期日与希贝尔》

这是电影《星期日与希贝尔》里那个叫弗朗索瓦兹的少女和丧失记忆的皮耶相遇时的对话。为了哄正在哭泣的弗朗索瓦兹,皮耶给她看玻璃球,骗她说那是“星星的碎片”。

弗朗索瓦兹听到后,觉得“星星的碎片”是非常昂贵的东西,于是拒绝了:“我不能要。”

皮耶为了转移弗朗索瓦兹的注意力,又改口说:“不对!刚才是和你开玩笑呢。这是水哦!只是一般的水哦!”像童话般的相遇慢慢地加深了两个人的关系,但他们的感情近乎被人们误解成变态性欲者般不计较年龄的浪漫,最终导致了杀人事件的发生。《星期日与希贝尔》是一部残酷的电影,讲述了人们为了在现代社会生活,纯洁之心就必须接受难以承受的报复。把玻璃球当作星星的碎片,这样的感性,反过来又用星星的碎片那锋利的刀刃刺伤了自己的心。

在巴黎的摄影棚,我遇到了塞基·鲍格农[7],他正好在看贝贝和劳伦特·特兹弗[8]的新作《RUSH》。他问我要不要看,于是我和他一起看了海边甜蜜的镜头,那确实和说出“这是星星的碎片。从天上坠落下来的哦!”的皮耶一样,用内心的温柔过度装点了现实。那是一部美丽的,但又脆弱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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