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要强的安之有着不服输的个性,自传真事件后她做事愈加细致。
该汇报的汇报,该知会的知会,再不擅拿主意,若有其他部门交来和市场相关但她不太了解的工作,办公室里一时又没人可以请教时,她会聪明地拨通关旗陆的手机,笑嘻嘻地扬言请示,通常关旗陆都会指导她该怎么做,并和她耐心解释各种利害关系。
领悟力强加上有着公司里最高明精明的老板做老师,安之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
更兼她从不推卸责任,即使有些问题不是因她而起,遇到同事责难或发牢骚时,也绝口不去反驳,而是冷静谦谨地说自己以后一定多加注意。
于是她很快就和各部门的同事打成了一片。
唯独曾宏仍旧对她不大理睬,幸而安之也已慢慢熟悉这位副总的脾气。
这日她敲响关旗陆办公室的门。
“进来。”
抬首看见门开处是她,关旗陆的目光定了定。
“关总,曾总让我向塞曼提申请一笔市场经费,用来和客户搞活动。”
“这件事曾总和我提过,有什么问题?”见她站在门边,似准备着只要汇报完毕随时转身出去,关旗陆也就没有招呼她落座。
“塞曼提是可以给我们市场费用,可是曾总要求的金额远远超过他们同意支付的范围。”安之犯难地看向上司。
业务手腕超人一等的曾宏偏偏生性专横,是公司里最难相处之人,他吩咐下来的工作,即使明知不可能办到,也不适合在当时直接向他说明,因为他不接受任何理由,而会把那当作对他权威的挑战,不管态度再委婉都会被他看成推搪,极可能被他当场一顿讥损。
公司上下,非比他位高者,无人可逆他意。
对于这种性格的领导,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当时什么都别说,只需态度恭谨地听他交代完毕,把事情拖几天后再去向他回复,解释清楚办不到的原因,通常此时他已经不大放在心上,自然而然也就不了了之。
但是,像市场活动这类一定会进行下去的工作,尤其当中还涉及敏感的费用问题时,就不能再应付了事,而需小心处理了。
“塞曼提那边是什么意思?”关旗陆问。
“他们不肯答应曾总的要求,也不同意事先拨一笔款过来,坚持要等活动结束之后再结算,按实际发生的费用双方各负担百分之五十。”
关旗陆轻笑,终于还是指指椅子说:“坐。”
安之迟疑一下,坐了下来。
“像这种向厂商申请的市场费用业务通常会往高里报,因为厂商也必然会往低里压,曾总让你去申请这个金额只是走一下过场,他清楚厂商不会同意的。”
安之蹙眉,不明白为什么明知厂商不同意,还要这样狮子大开口。
关旗陆忍住唇边的笑意,这尊纯真白瓷还需被扔进社会染缸里好好洗练。
他似叹息地道:“今天我教你做一件坏事。”
说到“坏事”两字时,不自觉放软的尾音又带上了那种奇特的轻柔诱魅。
安之略略垂眼,避开他隐约闪着星点亮光的双眸。
“你去做一份市场计划,把所有支出项目和金额全部详细列出来,再在这份计划的基础上把每项金额空加十到十五个点,如果还不够就再加一些莫须有的项目上去,务必使总金额超过之前的两倍,然后把这一虚一实的两份计划拿去给曾总过目就可以了。”
安之先是困惑地蹙了蹙眉,然后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来。
关旗陆的意思是,让她做一份市场活动的实际成本,再做一份给厂商看的虚本,只要银通把活动费用拉高,本来应该双方各负担一半的费用,最后还是会全部转移到厂商头上。
虽然厂商未必不怀疑计划的真实性,但只要做得巧妙别存在明显漏洞,让他们的市场负责人能对公司交代,通常这些国外商家不会具体过问他们的实际操作内容。
而对于银通,不但利用厂商资源打好客户关系,自身还分文不出。
已明白过来,安之从椅子里站起:“谢谢关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关旗陆不再出声,只是看着她转过身,眸光变得有些幽然。
从周五那夜之后,两人好像都忘了曾经夜遇,在公司里依然一个身为总经理,一个做着小助理,各司其职,各行其是。在他不着痕迹地维持现状、安之也有意无意地回避的情形下,除了她有事不得不进来向他汇报,两人没有任何独处的时光。
这种公私分明的关系,直到此前,仍让关旗陆觉得十分满意。
然而就在刚才,一声“谢谢关总”,安之出口得那么自然而然。
也许她自己并不自知,但精锐如关旗陆却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她似不自觉地已将两人的关系界定在陌路边缘,再没有一分一点动念。
此时只要他随口回应一句,两人之间便从此界线分明,尘埃落定。
可是,那一瞬间他的感觉却不对劲。
明明她这样做非常正确,对她或他都好,但,他的感觉就是不对,心口似涌起些微慌意,又似是一丝无形的什么东西已逼近危险。
放下手中文件,关旗陆曼然出声:“小师妹。”
安之回过头来:“什么?”不期然地见到他的眸光似漾起微妙的色泽。
“梆梆梆!”敲门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安之即刻转身把门拉开。
古励探进头来:“关总,中午我请客,一起去吗?”
“不了。”关旗陆笑道,“我还有事。”
趁两人说话之间,安之已回到自己的座位。
古励走过来:“安之,走了,我们吃饭去。”
走廊里已聚集了七八个相熟的同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
她摇头:“我不去了,得写份计划,你回来时给我打包一份,谢谢啦。”
“什么计划那么重要?不用急在这一时,先去吃完回来再做。”
“不行啦,我得先把计划做好,曾总下午就要回来了。”安之应声,注意力已转向电脑屏幕,移动鼠标打开档案。
古励看她脸容认真,无意识地抬手想搔搔她的短发,安之倏然连人带椅滑开尺外,眸内警色一闪即逝,指尖直直指着他,半认真半玩笑道:“本小姐不喜欢肢体接触,小心我拿削纸刀砍你哦。”
古励笑出声来:“请你吃饭还要被你砍,这是什么世道?”
“好吧,为了祝贺你的手暂时还毫发无伤,你拿发票回来,我找关总给你报销。”她开玩笑。
在两人嘻嘻哈哈的背后,将门无声拉开的关旗陆把这一幕从头到尾尽收眼底。
门扇合上发出声响,众人回首,见是总经理出来,纷纷向他问候。
关旗陆笑道:“能签下塞曼提的单子是值得庆祝,这样吧,古励你们吃完回来告诉冠清,午饭算我的。”
古励登时欢呼:“安之,我会记得下次再把发票拿回来给你。”
一群人呼拥离去。
安之看向关旗陆,神色不期然有些戒慎。
即使她已竭力隐藏,然而眸色深处还是泄露了一丝情绪,如同曾经受过惊吓的小鹿,十分敏感。关旗陆静静地看她一眼,她始终没有开口问,他也就不再提刚才在办公室里叫住她所为何事,只是笑了笑,然后提步离开。
天欣广场分六座高楼,A、B、C、D座均为商务楼,E、F座是酒店式管理的高级公寓。
其中A座华丽堂皇的一到四层是购物和餐饮广场,设有各种名贵牌子的专卖门店,四楼是普通人很偶尔才会去消费一两次的各式餐馆,顶楼则有旋转餐厅。
关旗陆搭乘透明电梯到达四楼,走进一间幽静雅致的中式餐馆,廊道尽头的包厢里已坐着一位打扮雍容得体的中年女士。
“姑妈。”他笑唤,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找我有事?”
关访茗笑吟吟地合上餐牌,挥手让侍者退出去:“昨天你爸给我电话。”
“爸又烦你了?”关旗陆端起青瓷茶壶,为她把茶添满。
“他退休后陪你妈回上海定居,只留下你一个人在广州,而且你的年纪也到了,终身大事八字还没一撇,也不能怪他们放心不下。”关访茗拿起茶杯,轻抿一口,“你现在的女朋友叫什么?好像——是不是姓万?”
“万沙华。”
“你和她感情怎么样,深还是不深?”
关旗陆笑:“在一起没几个月,说不上什么深不深。”
“如果感情还不错就带她来姑妈家吃顿便饭,也算是见过家长,现在已经不讲究门当户对,你爸的意思是只要你开心。”关访茗顿了顿,看他一眼,“如果纯粹只是玩玩,那不如找个时间说清楚,姑妈另外给你介绍一位。”
关旗陆懒懒地靠向椅背,脸上笑容不改:“姑妈安排好了,我听你的。”
关访茗满意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道:“你最近和司寇走得很近?”
“偶尔下了班碰到,一起去打打球而已。”
“我听司淙说打算把几家子公司整合在一起,你的飞程银通和司寇的飞程光讯都会包括在内,整合后的公司好比一山只能容一虎,你自己考虑考虑。”
言下之意,关旗陆和司寇之间将有一场硬仗要打,想做朋友还是慢慢再说。
“我明白。”他应声。
关访茗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说什么,不一会儿侍者端来菜式,两人开始用餐。
银通公司里,阔寂空间内除了专心致志的安之外再无一人。
把计划做好后她伸了伸懒腰,才想休息片刻,甫站起便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人儿正疑惑地在廊道里四周看顾,见到她时松了口气,说:“请问旗陆的办公室是在这儿吗?”
“是的,不过关总去午饭了,要不要我帮你打他手机?”安之礼貌应答。
“不用了。”视线扫过总经理室门上的名牌,她直接走过去,“我等他回来好了。”
安之还来不及拦阻,她已经推门进去。
无语地望了望天花板,安之只好去给客人奉上茶水,心里祈祷她最好只是关总经理的女友,而千万别是其他公司的什么人,不然关旗陆的办公室里放着那么多公司资料,万一被看去些什么不该看的,她的责任就大了。
没多久,关旗陆回来。
经过安之座位时,她侧首看他:“关总,你有客人。”
“唔。”迎上她的视线,他漫声闲应。
在跨过两步后才反应过来,足下一顿,他转身,首先映入眼底的是她垂首间露出的细致后颈,两侧耳珠后的肌肤在细嫩如雪中透出天然粉色。
“你刚才说什么?”他问,凝定的视线不曾稍移。
“你有客人。”她头也不回。
他收回仍有丝眷恋的眸光,狐疑地走向办公室,他知道她说的是他有客人,但——门开处一道香影依偎过来,似含娇嗔怨:“旗陆。”
关旗陆侧首一笑,终于明白安之眼里那抹揶揄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来了?”他问,顺手把门合上。
万沙华将两条皓臂挂上他脖颈:“刚好在附近经过,所以来看看你。”
关旗陆看着怀内那双涌起思念的美眸,精心细描的长睫又翘又密,两腮透着完美无瑕的胭色,唇瓣如花漾着诱人至极的色泽,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有两周没过去了,难怪她会不安到寻上门来。
万沙华收拢双臂,身体向他贴近。
关旗陆轻笑,安抚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来,我们到楼下的咖啡座去聊。”
万沙华轻哼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这里是你的禁地,我是那个免进的闲人?”说完掂起足尖便往他唇上亲去。
那一瞬关旗陆脑中闪过安之避开古励手掌的一幕,他下意识侧了侧头,她的唇印落在他脸颊上,他轻柔但明确地掰开万沙华的双臂,执着她的手腕牵下来,神色有些淡冷。
万沙华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却再不敢放肆,眨眼之后脸上已绽开笑容:“对不起嘛,我知道你的原则是不希望有人来你工作的地方打扰你,我来只是因为好久没见了,很想你,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关旗陆微微一笑,没有别的意思,是没有突然袭击探测他感情的意思,还是没有故意触及他的原则,试探他能否为她打破的意思?
“我们下去再聊。”他温和道。
以前他对这类精英女子的小心思小手段不过一笑置之,毫不在意,在这刹那却没来由地忽然觉得有些厌倦。
不管是为了测试男人还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聪明,高人一等的职位和工作中的丰富经验已经教会她们耍弄权术,即使在纯粹的男人与女人的关系之间,也总会不自觉地有意无意来几下心术攻防战。
但其实,并不见得会为每一个男人所喜。
此时外面响起连串脚步声,似有许多人回来,然后是古励的叫声:“安之,你的鸡腿饭。”
关旗陆轻轻把门拉开。
“太没人性了,居然这么晚才回来!”安之向古励递去早已准备好的散钞。
古励没有接。
“不用给了,我让冠清一起算到大家的午餐费里,要不算我请你也成。”十几块而已。
“一样归一样,这是你掏现金帮我买的,我先把钱还你,餐费那个再说了。”
“你怎么这么认真?”看她一脸坚持,古励无奈,只好收下。
安之笑:“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吃亏是福吗?我是在为自己积福呢。”
占人便宜又不能让她长得更漂亮一点,何必和异性之间不清不楚。
安之拿过盒饭,回身才想坐下,脑袋却自有主张地往右一侧,她看见了关旗陆。他注视她的目光并没有因为被她逮到而移开,反而因了这微妙的心电感应而有些说不出的柔和。
万沙华从他身后走出来,自然而然挽上他的手臂,引来众人惊视。
本想问候上司的安之识时务地闭嘴,飞快把脑袋再转回去,身子一矮已隐入椅子里。
万沙华仿佛未察觉到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在看自己,眼内只有关旗陆的侧面,她轻声笑语:“旗陆,我们走吧?”
关旗陆侧过首来,朝她笑了笑,神色温和依旧,但掠过她的眸色已带上了一丝隔岸观花的冷然和忍耐。
万沙华一惊,即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已不可能再放开他。
关旗陆任她挽着自己,直到进了电梯。
他温声道:“沙华,我中午在钻饰店里见到一根项链很适合你,买给你好不好?”
万沙华愕然看他,微恐地摇头:“我不要。”
关旗陆再度笑了笑,不再说话。
万沙华急了,从他的臂弯里抽出手来:“旗陆,我知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是我逾矩了,你放心,我保证一定不会再有下次。”
关旗陆面带惊讶之色,浅笑着解释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其实是我的问题,我可能很快就不再是自由身。”
万沙华即时变了脸:“什么意思,你要结婚了?!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关旗陆的面容温和依然:“现在谈结婚还早,只不过老人家确实希望我安定下来了。”
万沙华呆了呆,安定的意思是他将会结束单身贵族的生活,包括结束如同和她这样的露水情缘,而打算去谈一个正式的固定的以后会谈婚论嫁的女朋友。
失望和失落袭上她的眼眸,咬了咬牙,她问:“我不可以吗?”
论相貌她自信可以打九十分,论学历她是名校毕业,论能力她是外资银行的经理,以她的条件虽不能与他匹配,但多多少少也见过大场面,不至于差到他带不出门。
“你很好,一直都很好,确实是我的问题。”
关旗陆没再说下去,然而冷静的目光里已浮现清晰的歉意。
“那是什么问题?”明知这样的追问很不理智,只会加速两人关系走入危险断裂,但震惊、恐慌和不甘等情绪交织,让脑袋发热的万沙华就是忍不住想追根究底:“旗陆,是我配不上你吗?还是……”
她顿然住嘴,在该刹那醒悟过来,苦苦一笑:“你不爱我,是吗?旗陆。”
“如果实话是你想要的答案。”他的眸光深处掠出冷酷寒色,“是。”
万沙华再说不出话来,眼中泪光骤涌。
“我很抱歉,不过爱情之于我如同天方夜谭。”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就不曾在他的人生中存在过。
万沙华惨淡地扯了扯嘴角:“你不用拿这些话来安慰我。”
关旗陆淡淡一笑:“我只是陈述一项事实。”
“我不信,难道说这么多年你从来就没爱过一个人吗?”
关旗陆静了静,好一会儿才淡声说道:“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
也不过是喜欢而已。
“然后呢?”
“没有然后。”她甚至不知道他喜欢过她。
“为什么?你没告诉她吗?”
关旗陆侧首看她,笑容渐现,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无情。
“当时我有比她更好的选择,就是哈佛专为企业管理者开设的一年课程。”在她和男人的前程、事业、野心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感情对我而言根本微不足道,你明白了?”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谁为谁牺牲自己的人生和方向。
随着市场活动的日期临近,安之愈渐忙碌。
对企业内人事之间的理解也愈渐深入,关旗陆一向温和好相与自不必说,至于不曾对她和颜悦色过的曾宏,安之也渐渐领悟,与这样的上司相处很讲究技巧。
每当有重要事情需知会他时,不好敲门进去莽撞直言,因为在他心里全无准备之下,不是会被他劈头驳回,就是可能收到他一番强硬指示,而这只会造成自己骑虎难下的困窘——是按原计划执行,还是听从副总横加进来的新指令?
不管她怎么做,结果都会有失周全。
最适当的做法是请职位与他同等的人——最合适就是自己的上司,先去和他打声招呼,待他心里有了底,然后自己再以请示的形式去知会他,如此一来,便不会因冒失而误事,同时也把受他刁难的几率降到了最低。
俗语云:百样米养百样人。一百家公司就有一百种性格不同的领导,每当见到曾宏当众把下属斥得面上无光,安之都暗暗庆幸自己不属于他那一拨,以她的玲珑虽不至会多吃苦头,却准熬不了三两个月即已自动请走。
师太说得好,人到最后不过一宿三餐而已,何至因此尊严尽失。
为确认活动安排是否已准备到位,她就各事项逐一与人联络。
首先拨到印刷公司:“王老板,我们公司的资料中午前可以送来了吧?”
那边“嗯啊”了一声:“应该没问题的,我打电话回厂里问问。”
应该没问题?安之心里拉响警铃,她端正声调。
“王老板,这批资料本来前天就应该印好的,你一直给我拖,因为你许诺我今天一定会送来,我相信你才没说什么。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我们明天一早就要用了,你现在还只是和我说‘应该没问题’?”
“叶小姐你放心,肯定没问题,我现在就打电话回去问问好了没。”
“这批资料对我们很重要,拜托你务必要在今天弄好,不然我没法交待。”
对方应诺连连。
放下电话后,安之不由得有些担心,这次活动塞曼提联合银通向新老客户推介新产品,所以临时需要印制一批宣传资料,那个姓王的印刷厂商是集团市场部推荐给她的,她还是第一次接触。
虽然有些顾虑,却也只能暂时放下。
她继续拨给酒店,“Apple,你们传来的自助餐单我收到了,就按那个下单没问题,一会我签字回传给你们,我明天早上会提前到酒店,不知道你能不能也过来……好,那我们明早见。”
早些过去的好处是,如果在布置或仪器设备上存在问题,还有解决的时间。
再来是塞曼提,“杜工,我是安之,演示用的PPT修改好了吗?能不能传给我?”事先拷贝在备用的手提,万一到时厂商那边出问题,她这里还可以应急。
然后公司总务部,“周司机,我和你确认一下,车辆使用申请单我已经交到后勤部,请明天早上六点到公司,我们需要用车一整天。”
还有设备安排,“小宋,投影仪什么时候能给我?要到下班?那太晚了……技术支持他们下午还要用啊?是带出去还是在公司里?在公司就好,他们用完你通知我,我自己去拿好了。”
忙碌中手机响起,定做的小礼品送到,安之边讲电话边去按电梯。
一楼外面,小货车已经停在路边,除了司机,随车而来的只有一个伙计,而车后厢里却有十几箱东西,那伙计说:“小姐,你叫些人下来帮忙吧?”
“他们都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许冠清和聂珠此等女流。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安之挽起衬衣袖子,“来吧,我们先把箱子卸下来,这里不能停车的。”
说完她翻身一跃,跳上了车后厢。
那伙计看得一愣,见她已手脚齐动把箱子移向门边,才慌忙过去。
货物卸好,司机去旁边停车,安之弯身抱起一个箱子,试了试重量。
伙计看她要自己动手,赶紧拦下,诚恳道:“小姐,这种粗重活儿不用你来,你在这里看着就行,等一下司机回来让我们来搬,很快的,保证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安之笑:“你不知道货梯在哪的,我先搬些去电梯口,你在这里等着。”
不远处大厦另一侧的旋转门入口外,关旗陆站在花圃旁边,定睛看着路边的一幕,安之抱着纸箱踏上台阶,那伙计看着她的背影移不开视线。
在这幢大厦里任职的,即使只是小小助理文员,也意味着一种阶别和层次。
出入来往的女子无不打扮得体、精致而有气质。委身做苦力?那是不可思议之事,花十五二十元请人来做,大可入公司账目。
可是叶安之自己动手,抱着大大的箱子,从西装革履或香衣丽裙的三五撮人身边走过,丝毫不觉有任何不妥,微风拂过她的短发,在阳光下那么洒脱自然。
那一刻,关旗陆内心某丝被压制到已几乎遗忘的异样感觉破茧而出,有些酸还有些涩,从心口直冲喉咙,令他觉得呼吸困难。
当安之的身影消失在楼门内,他仰头望向青蓝色天空。此时此刻,有些东西,他不想面对。
静立片刻后,方待离开,一侧首看见司寇正站在身后。从安之消失之处收回目光,司寇看向关旗陆,眼神带点幽诡和玩味。
关旗陆笑了笑,温言道:“来见姑丈?”
司寇扬眉:“看来你也是,只不知他找你和我什么事。”
“见到他自然知道了。”关旗陆不再多话,抬手推门。
司寇走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飞程集团的董事长司淙现年五十八岁,但整个人看上去很年轻,像五十不到的样子,炯炯有神的双目内永远闪耀着果敢和魄力,已然斑白的两鬓不但不减他五官的英挺,反而更衬出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与他的财富和名声一起被坊间盛传的,还有他倜傥无边的风流史。
据闻他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下他至今唯一的儿子司寇后,便抛下了父子俩不知所终,同年他娶了第二任妻子,在婚后的第四年,他和现任妻子关访茗的婚外情被发现,前妻坚决下堂求去,他继而又娶回了关访茗,这第三桩婚姻一直维持至今。
在关旗陆和司寇落座后,司淙神情严肃。
“我想你们大概也知道,今天我把你们两个叫来是为了什么。”
关旗陆笑了笑,司寇则双手抱胸,两人都不说话。
飞程集团的主营业务一直围绕着分销、系统集成和自研产品销售这三大板块进行,虽然目前还是行业里的龙头,但实际上内部问题重重。
“首先在分销方面,全国有四大软硬件总代理商,排名第三第四的所占市场份额不大,暂时可以忽略不计。但排名第二的中诚却是飞程强劲的竞争对手,一直以来紧紧咬着飞程不放,尤其这几年他们的发展迅猛,对飞程的威胁越来越大——司寇,你有经手分销的事务,说说你的看法。”
司寇皱了皱眉。
“情形不太乐观,过去几年间集团为了保住第一总代的地位和市场占有率,不得不在全国范围内广铺渠道以及在更多的城市设点,这在人力物力方面的投入非常巨大。
“另一方面为了获得上游各大厂商更多的支持和更低的进货价,飞程还不得不扩大压货量,这样使得仓储问题日渐突出,同时为了保持下游代理商对飞程的忠诚度,还不得不延长代理商的赊账,以及在进价方面给予他们比中诚更低的折扣。”
关旗陆说道:“强大的市场竞争已经使得这一行的价格越来越透明,利润也越来越薄,各家都只能靠拼出货量来达到薄利多销了。”
“没错。”司寇继续陈述,“本来我们集团在前年就已经利用光纤实现了全国联网的进销存、物流、资金链以及各环节交易的实时更新,针对市场的瞬息万变,这套全新的电子化业务系统能够快速反应和及时解决各区域间的调货问题,不但保证了飞程销售渠道的畅通,同时通过对各种重要数据进行分析,也使我们能够最大限度地合理安排资金和规避财务风险。”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朝司淙耸耸肩,意思是后面的你老人家都知道了。
司淙脸上涌起一抹无奈和忧色:“原本我们的走势确实相当被看好,但是由于集团去年所作的一项错误决策,使得截止到本季度,飞程仅是对MS产品的库存积压就已经高达八亿元人民币。”
做企业最怕就是把好不容易赚到的钱全做进了仓库里。
司淙揉了揉眉心:“原来主管分销的副总裁已经向我递了辞职信,我需要重新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接任,务必得在半年内把那八亿库存通通消化掉。”否则光是天文数字的仓储费用就能把飞程拖得半垮。
他转头望向关旗陆:“系统集成那块的情形你来说一说。”
关旗陆点点头,曼声道:“集团旗下四家主要的系统集成公司,其中只有我的银通和司寇领导的光讯在盈利,至于电力、通信和政企以及其他几家较小的子公司,已经连续两年出现账面亏损。亏损原因一是业务不力,不但没有开拓到新客户,连原有的老客户也被对手抢走。
“二是公司里编制杂乱,人员繁冗,多余的职位设置并没有发挥到应有的效率。三是主管对财务监管不严甚至可能身涉其中,单子没打下,业务费用的支出却一笔比一笔还高,这些钱是不是都花费在客户身上了,很值得怀疑。”
“针对这种现状,我打算把几家公司合并起来,你们俩怎么看?”司淙问。
司寇点头:“最好的解决途径确实是进行资源整合,实行统一的人事管理,可以在原有的业务和技术基础上按行业划分为金融、电力、通信、政府和企业等几大事业部。”
关旗陆想了想:“按我的设想,还可以把整合后的公司从集团里分拆出来,与国外资本重组成立飞程控股的有限公司,策划在海外上市。”
司寇眼前一亮:“这主意不错。”
“通过这种方式一则可以实现规模化融资,使飞程有充足资金来规划更进一步的发展,二来对于和董事长一起出道的那几位副董,可以把他们手里所持的公司内部分红股权置换成上市股份。”
如此一来,既可以保障老臣子们的利益不受集团本部决策成功与否的影响,同时也解除了他们对集团本部的说话权,使权力收拢集中,更稳固地控制在最高领导者手里。而只要司淙肯把权力再转手下放给新生代的高管阶层,剔除了各种发展障碍的飞程,在未来几年内必然会有相当大的飞跃。
司淙听完,沉思了会儿:“这样吧,你们两个都和外面接触一下,看看哪些外资有和我们合作的意向。”
创业容易守业难,当一个企业发展得越来越大,危机也随之四伏。
犹如在浪尖上滑板,不越,则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