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2004年,我在京中一次文友的聚会上,与武汉作家、以出版长篇历史小说《张居正》享誉文坛、近日更荣获茅盾长篇小说奖榜首的熊召政先生聊明史,甚投机,便脱口而出:“我要写一部明朝的书,书名就叫《看了明朝就明白》。”素以捷才见称的熊先生立即说:“好啊!我也要写一部书,书名叫《看了明朝不明白》。”我俩不禁哈哈大笑。
这是开玩笑吗?否。
我国史学界习惯上把1840年作为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但西方史学界认为明朝的建立,就标志着中国近代的开始。要了解中国,就要首先了解中国近代。因此,研究中国明史,在西方成为一门显学。20世纪80年代初期,美国驻华大使恒安石,曾请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科研处邀专家给他开一批明史参考书目,后来找到我,就是由我开的。从明朝中叶开始,西方已开始逐步走上工业化的道路,酝酿着掀起第一波全球化浪潮。而当时的明朝在忙什么呢?读者看了本书的《朱棣制造的政治泡沫》就会明白,虽然我们在航海技术上,本来在全世界都居于领先地位,但皇帝以天子——老天爷的天字第一号骄子自居,把宣扬封建专制王朝的国威看成是头等大事,不知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我们终于被历史潮流抛在后面,落伍了!
读了本书,读者就会明白,明朝曾经创造了何等辉煌的农业、手工业、商业、文化艺术。但是,明中叶后,腐败日益猖獗,贪污受贿像瘟疫一样在全国蔓延,官吏骄横不法,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虽然出了个杰出的改革家张居正,开创了万历新政的大好局面,但随着张居正的英年辞世,人亡政息,政治、经济、军事腐败又卷土重来,并变本加厉,大明王朝终于迅速走向灭亡。腐败导致崩溃。“笙歌西第留何客,烟雨南朝换几家。”明朝又一次重复着历代王朝走向末路的轮回。历史的警钟,难道对今天的我们,不正是起着警示作用吗?
不了解历史的人,总以为历史是老古董,离今天很遥远。其实不然。读了本书您就可以明白:今天我们常常挂在嘴边上的“开门七件事”“三百六十行”“父母官”等等,是在几百年前的明朝,才定型,成为千家万户的口头语的;在国破家亡时奋起抗争,反抗压迫,不屈不挠,坚持民族气节的顾炎武、金堡等人的高风亮节,不正是我们今天提倡的爱国主义传统吗?在现实社会中,总是精华与糟粕杂陈,龙麟伴狗毛齐飞。昨天、前天、前天的前天,也莫不如此。读了本书的《“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洗脚水”——蒙汗药之谜》《“黑漆漆装下了陷人坑,响当当直说出瞒天谎”——明朝的流氓与流氓意识》等文,读者就会明白:今天的江湖上,仍不断有人用蒙汗药迷人、作案,今日的流氓、黑社会五花八门的诈骗术,与明朝的社会现象何其相似乃尔!谁说明朝遥远?明朝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
从粉碎“四人帮”,我获得平反,重新研究明史,握笔为文,至今写下的明史札记、明史小品,已逾百万字。现在选出若干篇,精心修订,编成本书。写作这些文字时,我力求雅俗共赏。“通古今之变”的太史公、我的祖师爷——“笔端常带感情”的梁任公(1873—1929)及导师陈守实教授[按:我在20世纪60年代负笈复旦大学历史系研究生班时,导师是陈守实教授(1893—1974),他是20年代清华研究院的研究生,主攻明清史,导师便是梁任公],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他俩是历史学家,也是文学家,真正体现了熔文史于一炉。我用散文、随笔的笔调写作读史札记,用我开杂文专栏的笔名金生叹给每一篇明史札记写短评,目的只有一个:增加思想性、学术性、可读性,拉近历史与现实的距离。我一向认为,历史学家的作品,应当“飞入寻常百姓家”(我还专门请人刻了一枚闲章)。如果历史作品仅在史学圈内孤芳自赏,那是一种悲哀。
我究竟写得怎么样?相信读者看完《看了明朝就明白》,就明白了。
王春瑜
2005年4月25日于京西西什库老牛堂
2006年3月3日再定稿于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