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马克原名齐富成,乡巴佬的名字,对了,他就是乡巴佬,原籍河北昌黎,齐姓是冀东第一大户,出名的好汉齐燮元,做过大官,曾任江苏督都,打过几仗,当过国民军的副总司令。在冀东一带,下馆子,吃完饭对伙计说“俺姓齐”,掌柜不敢向你要钱。
就这么牛。
齐富成和齐燮元没有任何关系,就是同姓,他老爹倒是个读书人,算得是乡贤了,在乡下办教育,曾经就任昌黎县立第一两级完全小学校长。
知道什么是两级完全小学吗?
两级者,初级、高级者也。那时候,小学指的是初小四年,初小四年毕业,可以进城学生意,可以考取警察,得到提升,可以做官。河北省的一个副省长,就是初小文化程度,做官后深造,进了蒋经国的江西干校,半年时间,得了个博士头衔,一下子是文人身份了。
齐富成老爹,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经史子集,博览群书,曾经写文章批驳胡博士谬论。胡博士海量,没生气,还礼贤下士,亲自到昌黎来向老爷子请教。齐老爷子因受胡博士造访扬名天下,由此被延聘为县立两级完全小学校长,没有工资,每天到学校来,自己带午饭,午饭也很简单,两张大饼子。
齐老爷子膝下有一个宝贝儿子,就是后来的马克同志。马克同志小学毕业时已经通读过齐老爷子家里的所有藏书,只是可气,无论读过哪本,他都认为是瞎说,没有一本中国书被后来的马克同志看作是真理的。气得他老爹骂他混账:你懂个屁,老祖宗留下的学问,说的不是真理,中国能繁衍生息千年不衰吗?中国人写的书不是真理,哪里还有真理?日本人如今强大,占领了大半个中国,日本的文化哪里来的?中国!
无论齐老爷子如何教导,后来的马克同志也是听不进去,直到后来的马克同志考进昌黎第二师范学校,老爷子才放心,也许儿子从此可以安心读书了。考进昌黎第二师范学校,可是一件大事。河北省的昌黎第二师范学校不仅在北方大大的有名,连江南许多激进家庭都送孩子北上来昌黎第二师范学校读书。这所学校出过许多大学问家,不光是学问家,更出过许多救国救民的精英。国民政府里面有一个昌黎帮,老蒋想办什么事情,都要先得到昌黎帮的认同,昌黎帮一起哄,半个中国瘫痪。
马克同志在昌黎第二师范学校读书的第二年,一个偶然机会,在自己床下发现一本书。奇怪,床下怎么出来书了?一定是有人放到褥子下面的。书不厚,封面也没有字,马克好奇地打开书本,头一行字:“一个幽灵在欧洲游荡。”
《共产党宣言》。
哎呀,马克可发现讲真理的书了,每一个字都是真理,一口气,马克将一本《共产党宣言》读完了;没睡着觉,借着窗外路灯的微光,又读了第二遍。第二天天明,马克托词身体不适,没去上课,躲到操场后面的角落里,又读了一遍。到了第三天,一本《共产党宣言》已经熟记在马克同志的心里了。
此时此刻,要说说马克同志的特异功能了。
马克同志,那时候叫齐富成,自幼聪明过人,他老爹教他《古文观止》,一篇文章,只要读上两遍,第三遍就不必看书了,吓得他老爹直翻白眼,“你小子真行?”
不信,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
这一试,他老爹连白眼都翻不过来了。
《史记·孔子世家》,够长的吧,读了三遍,虽然没有背下来,至少他能把老孔家世世代代嫡系传人背得一清二楚。他老爹服了,好好读书吧,将来有你的。
齐富成读《共产党宣言》中了魔,三天之后,倒背如流,从此心中充满光明,绝对相信“唯新兴的无产阶级才有将来”。坚定信仰之后,他毅然改掉原来的封建名字,做马克思的忠诚信徒,更名为马克,三分之二的马克思。
齐富成同学改名为马克,是从宿舍开始的,学生宿舍一间屋住八个学生,同室的七个人从齐富成同学一宣布更名,再不叫他富成,立即叫他马克了,“马克,你该洗洗脚啦。”“马克,把钢笔借我用一下。”
听同学叫自己马克,马克心里一阵暖流涌上来,果然热血沸腾,觉得自己和革命已经没有距离了,而且马克思主义已经融进自己的血脉,再抬起头来看世界,对外界的感觉也不一样了,看出人的本质来了,谁是激进者,谁醉生梦死,谁胸无大志,似乎都写在脸上,只有自己全身透明,通体赤红,虽然还没有照亮世界,至少自己心里充满阳光。
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
第二天,马克的名字传到班里。
高等师范三年级,全班三十五位同学,从齐富成改名字的第二天开始就叫他马克同学了。到了下午,马克的名字从三年级传到二年级,到了晚上,全校学生都知道齐富成改名字叫马克了。受齐富成改名字的影响,当晚许多学生也开始改名字,崇拜希特勒的,改名字叫希特;崇拜托尔斯泰的,改名字叫托尔。一时之间,王希特,李托尔,出了一大堆。
改名字本来是玩笑事,年轻人嘛,崇拜偶像,但是,这些孩子忘了是什么时代,尤其涉及主义,那就不是好玩的了。
就在马克改名字的第二天晚上,马克同学正在教室里上晚自习课,书桌上放着一本物理,书桌下面藏着日本人写的《戏剧资本论》,他读得正入迷,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敲玻璃。马克抬头向外张望,玻璃窗外面,黑暗中出现一位女同学的面影。马克感到奇怪,自己在学校一心读书,从来不和女同学来往,除了功课上的事情,从来没和女同学说过一句话,这位女同学何以站在院里敲自己座位旁边的窗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