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繁衍总论
生殖能力是动植物都具备的一个相似之处,延续不断新生的个体形成了物种的持久存在,现在,我们要对动物和植物本性的这一共通点做一个更为精细透彻的探究。暂且将人类的生息方式搁置一旁,也不要挑选某一种特定的动物作为单一的研究对象,我们先从整体上探究生殖这个现象,集合事实论据,梳理统计自然界中种种不同的更新换代方式。首先,我们能够想到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同一个团体中搜集大量相似的有机体,借此形成研究的基础,在这些样本之中所有的胚细胞都无一例外来自于同一个物种,因此它们有可能以形成部分的方式形成一个整体。从表面上看,这个准备工作十分铺张,而且费时费力,但是这实际上是大自然寻常的、宽宏慷慨的赠予。大自然神奇伟大的力量无处不在,即使在像蠕虫、水螅、榆树、柳树、醋栗树等这些最普通、最低级的生物身上也能得到充分的展现。这些生物和许许多多植物以及昆虫一样,个体的每个部分里其实都包含了一个整体,若是顺利地成长壮大,就很有可能成为一株完整的植物,或者一只昆虫。若是从这个角度来看待有机生物,个体既是一个完全的整体,它所有的部分都统一有序地组织结合在一起。生物个体就是无数细微而相似的体形和零件的合成,是细胞的装配,抑或是同一类小型个体的集成,它们能够随着不同的外部环境的变化而扩展开来,从而形成新的肌体,变成它们自远古存在以来便具备的身体形态和外貌。
若我们完全而透彻地审视这个观点,就能发现动物、植物和矿物之间的一个联系,这是我们此前无法预料到的。在显微镜下,我们很容易就能看清,盐分以及其他的一些矿物质也是由相似的细小部分所组成的,一粒盐是一个小方块,这个方块是由无数个更小的方块所组成的。这些更小的方块又是由更为微型的方块构成的,若是借助更先进精细的显微镜,我们或许就能够更清楚地观察到它们。我们有理由相信,盐的原始构成分子也是一个个小方块,极其微小,不仅我们的肉眼无法可见,它们的微末程度也远超乎我们的想象。动物和植物可以由身体的部分实现繁殖,它们都是有机体,所以它们的原始组成部分也是有机且相似的。当这些零散的部分聚合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能够辨识出它们,但却无法仅靠分析和类比来认识和理解作者使用这一词汇表达广义上的生殖,涵盖了一切生命体,包括植物和动物系统的繁衍。
这些原始的构成分子。
这一发现令我们相信,自然界之中的确生存着不计其数的有机分子,其本质与有机体是相同的。在一个相似种类的集合结构中,即使这种物质并不是有机生命体,此结构也是无数基本分子的组合,这些基本分子的外形几乎与物质的整体类似,这与我们的新发现是一致的。组成一粒肉眼可见的盐块可能需要数以百万计的分子聚合,同样地,数百万的有机分子必然足够构成一个像榆树或是水螅的完整的整体。我们必须经过分离,粉碎和溶解的方式处理一块海盐才能确信,那些小分子是通过结晶作用形成盐粒的。通过以类似的手法分解榆树和水螅,我们才能发现,细微的榆树分子和水螅分子是经过生长和扩张组成一个整体的。
要接受这一观点是有难度的,其障碍主要来自一个看似极具说服力的谬论,那就是对于复杂结构的物体,没有任何恰当的评价方式。除非能够将之分解并削减成简单零散的各个部分,这样我们才能够着手分析有机体的结构。而且,相比去分析一只水螅是如何由别的水螅变化而来的,分析一个立方体是如何由别的立方体构建而成的显然要容易得多。但是,如果我们细致而审慎地定义简单和复杂这两个概念,那么我们就会发现,这个问题就像所有的其他问题一样,归根结底,自然的精心安排设计往往与我们起初粗略草拟的设想截然不同。
众所周知的是,我们自身所具备的感觉功能不足以为我们提供对外界事物的准确表达。所以,当我们想要实施估算、评定、比较和测量等活动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借助一些外界手段的帮助,比如尺度、原理和各种工具等等。所有的这些帮助手段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它们的发明也或多或少地截取自我们的某些想法。因此,这些被抽取出的部分应当属于简单的定义范畴,而在将原始的想法逐步去粗取精的艰难过程,则是复杂的。比如说,范围这个概念是存在于自然界中的一个普遍而抽象的特性,它并不是特别复杂。然而,若是要对这个概念形成一个评价,我们所能够设想的范围欠缺深度和广度,甚至只能构建出一个没有任何空间维度的一个点。这些概念的发明是为了更好地为我们对事物评定提供支撑,在几何学中所运用到的几个定义不时会引发误解,并导致错误的结论。所有能被这些定义所代表的事物都可称为“简单”,而那些不能被基本定义一言概括的就称作“复杂”。也就是说,三角形、方形、圆形、立方体等等都属于简单物体,包括所有的曲线也是如此,因为我们已经掌握它们的几何原理。但除此之外,那些我们无法用这种简单图形和原理概括的事物就是复杂的。我们并不认为这些几何图形只是我们想象力的杜撰,在自然界中,我们一定可以发现它们的踪迹。因为伟大的自然包罗万象,乱花渐欲迷人眼,这样也就使得一个等边三角形状的金字塔,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正方体这种简单的图形即使存在,也很难在自然界里被发现。相比起来,各种复杂的组合形式,例如动植物的身体结构,却是随处可见的。因此,在万事万物之中,我们都将抽象作为简单,而实际作为复杂。相反地,在自然界的存在中,没有任何一样事物是抽象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复杂的化合体。诚然,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窥探身体私密的构造。所以,我们在认定不同程度的复杂性的时候也并没有发言权,除非对于我们、对于整个宇宙而言,每个事物都有着大小深浅的程度概念。因为这一原因,我们认定动物是比植物更高级的合成物,植物次之,矿物最劣。这只是我们的一己之见,但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动物、植物和矿物这三种自然产物孰优孰劣,我们并不清楚它们之间的简单和复杂程度的排序。我们也不知道,球形分子、立方体分子是否比一粒种子、一枚有机分子更能展现出自然神奇伟大的力量。如果我们能就这一论题形成一个猜想,我们或许能够假设最常见、最繁盛的事物就是最简单的事物。那么这个推测的最终结果就是动物是最简单的物种,因为动物种类的食量远远超过了植物和矿物。
但是,我们无须在这个问题上做出更多的探讨,现在能够明确的是,在我们普遍认同的简单和复杂的概念是抽象的,在自然界复杂的化合物身上,这两个概念是不适用的。每当我们试图将一切事物精简成一个常见的图形,或是棱柱形、方形、球形分子,我们便用一己之想象取代了实际,然而我们却对不同躯体的构成分子一无所知。所以,我们能做出假设,有机体是由有机分子构建而成的,就像立方体是由许多微型立方体所构成的一样。
除了经验以外,我们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法则。我们认为,海盐粒子是由无数小正方体构成的,一株榆树也是由许许多多的榆树分子组成的。因为,若是截取一段树枝或是根须的末端,剥落树干上的一小块木屑,捡拾一粒种子加以培育,最终它们都能生长成一棵全新的榆树。同理,水螅和其他的许多动物也是如此,它们能够通过自身分裂以及分离不同部位的方式进行繁殖。既然我们对它们的评定规则是一致的,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要区别对待它们呢?
综上所述,在自然界中很可能存在着许多微小的有机物,它们与那些我们肉眼能见的大型有机体在所有方面都是类似的。这些微小的有机体和动植物一样,都是由充满生命活力的有机分子构成的,这些有机分子是动植物基本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它们聚集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只动物或是一株植物。如此一来,生育和繁衍实际上是各种相似零部件的不同组合形式,而生命的死亡和消逝不过是这些分子的解散。在通阅随后章节我们所给出的所有例证之后,眼前的事实便是我们确信无疑的基础所在。此外,若我们仔细思考树木生长的方式,思考一粒如此微小的种子如何能够变成这般庞然大物,我们便更能确知,树木的生长过程是微小的相似有机分子的简单叠加。一粒种子之所以能抽枝散叶,长成树木的嫩芽,那是因为种子里蕴含着微缩的树木结构。这株小树的顶端,又形成了一颗蓓蕾,那是即将在下一年度萌芽生根的新的树木幼苗。这个蓓蕾就是一个有机的部分,它与初始生长的树木幼苗很相似。第二年,又一个类似的蓓蕾被孕育出来,第三株树木幼苗蕴含其内。如此周而复始,年复一年不断延续着,只要树木还在继续生长,那么它每一条树枝的末端都会形成新的蓓蕾,蓓蕾里的内容就是幼苗,与最初那一年萌发的毫无差别。由此看来,显而易见的是树木就是由微小的有机体构成的,这些有机体与他们自身结构类似,整株树木就是一个无数微型树木的结合体。
但或许有人会提出疑问,是否并非所有这样的有机体都是包含在种子里的,也不是所有的生长扩张都能从源头开始追溯的呢?因为最初出现的蓓蕾终究会被另一个相似的蓓蕾所取代,来年,曾经新生的蓓蕾又成明日黄花,换代更新无穷尽也。因此,种子里是否早已就包含了所有今后会萌发出来的蓓蕾?新生的年轻树木是能够繁育百年不断,还是它能够一直保持繁殖和生产,直到枯萎消散?是否这粒种子内不仅仅存在着有朝一日长成参天大树所需要的一切有机体,还包含了千千万万颗种子,千千万万个独立个体,以及它们千秋万代的延续,直至物种消亡的尽头?
这是我们所面临的首要难题,我们必须以十二万分的严谨和全神贯注的精力待之。可以肯定的是,种子的发育是蓓蕾或胚胎细胞的单一生长,这粒种子里是一株新生的微缩树木幼苗。但是这并不一定就代表着下一年的蓓蕾和今后不断更新换代的蓓蕾都贮存在了这里最初的种子里;也不一定就代表着无限传承和延续,直到世界不复存在,物种消亡灭绝的所有种类的有机体和种子都存在于这粒种子里。这一观点提出了一种假想,那就是每一个独立的生命体都向永恒无限不断推进,向形式进化不断改良,生育和繁衍世世代代永无止境。若是如此,最初的种子必然包含了自身这一种类从过去到将来的每一株生长和存活的植物。而世界上的第一位人类的身体内也必然包含了从古至今直至未来在地球上出现的所有人类个体。适用于这一观点的每一粒植物种子和每一只动物,其体内都必然包含了数之不尽的子孙后裔。但我们愈是深陷在这样的逻辑推理之中无法自拔,我们便会愈发迷失在永恒的迷宫之中,与事实真相失之交臂。如此一来,我们就会将问题复杂化、混乱化、模糊化,这对寻求问题的答案,使得问题明朗化没有任何帮助。这样的做法,实际上就是将问题的答案排除在视线之外,然后又断言要将其找到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这是十分矛盾的。
现在让我们从更深的层面探究这个永恒增长和扩张的思想。它们是从何时出现的呢?它们又代表着什么?关于无限的观点只能源自于有限论的思想,因为我们正是受到了它的启迪,才得以激发出无限连续生殖繁衍以及几何级无穷增长的观点:每一个独立个体既是一个单元,数个独立个体组成了一个可数的数量,而整个物种内所含的个体数量则是数之不尽的。照这样的推理,如果证实几何级的无穷增长是不存在的,那么我们或许就能断定永恒增长和扩张也是不存在的。这仅仅是一个抽象的想法,是精简省略的有限思想,在这一思想中,我们将规约所有形态的限制全部去除。因此,我们理所当然地应避免自己被所有会将我们引入认知几何和数学量级的无限存在误区的哲学观点所影响和左右。
那么这个观点的支持者们必须承认,他们所认定的无限繁衍和生育实际上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数字。只不过这个数字超乎了我们的想象和认知,或许它并不是无限大的。在这个前提之下,他们就会告诉我们,就像榆树的第一颗种子,重量甚至不能与一颗谷粒相提并论,但是其中确实包含了组成榆树这一整个物种之中所有将会出现的树木必不可少的一切有机分子。然而他们给出的这个回答能够说明什么呢?这是简单而粗暴地斩断了纠缠不清的绳结,却不是将其梳理并解开,也是典型的逃避问题的做法,而不是解决问题,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当我们对生物繁殖生育的方式提出疑问,得到的答案是这项活动完全是在第一副躯体之中进行和完成的,这难道不是他们实际上对于这个问题一无所知的一种证明吗?难道这不是一种放弃探究和考虑这个问题的行为吗?若是提出问题,谈论一具身体是如何建立起来的,答曰,一整副躯体是在一瞬间一次性便制造出来了,我们能够接受这个回答吗?若这么计算,究竟是有一代还是数百万代生命已成为尸骨与残骸?这样的答案不能为我们解释清楚胚胎细胞的数量无限论这一假设,相反,它使得这一概念变得更为晦涩难懂,令人费解。
在这种情境下,我认为启发异议比构建可能性假设更容易。生育繁衍这个问题十分玄妙奥秘,或许永远都无法完全揭开它的谜底;但若是换一个切入点,我们去探究它是否真的如此之高深莫测,人类是否真的不能参透半分。在这样的审视之下,我们应当能够得到这个议题所有可能的解答,最不济的话,我们也至少能够知道为何自己对于这个问题一无所知。
存在的问题主要有两种,有的是由第一种起因引起的,其他的则分别产生各种各样不同的效应。例如,若有人提出疑问:为何物质无法被穿透?那么这个问题要么得不到答案,要么勉为其难的回答便是:物质是不可穿透的,因为它们具有不可穿透性。这个道理对于物质的其他整体属性也同样适用,不管是与重力有关、与延伸性有关还是与动作和静止有关的特性都是如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恰当的解答,对此我们不必感到诧异。如果我们为了琢磨某样事物的原理而进行殚精竭虑的思考,那么让我们可能会推理出一个与不同物体的比较论。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要探究某个普遍起因的原理,也就是说,探究一个适用世界上所有事物的质量,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无法做出合理的阐释。这么一来我们可以看出,因为我们首先要对质量是通用且无处不在的这一假设进行否决,所以探究这样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相反地,如果某个特定效应的产生原因直接取决于上文提到的某一种一般因素,那么不论是它即刻呈现出了整体效应,还是以一连串效应的形式呈现的,只要我们切切实实地理解了这些效应之间的相互联系和依赖,最终问题都能够得到解决。
但若是我们调查某个特定效应的产生原因的时候发现,它与所有的这些普遍效应都没有任何依附性,不能与其他已知的效应进行类比,那么这个效应是独一无二的,与其他任何效应都毫无共同点可言,那么于我们而言,这个问题只能是个未解之谜。因为我们无法找到它与已知事物的任何联系,我们也就无从下手,寻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某种普遍现象的产生原因也没有答案,因为它存在于每个事物的身上。另外,某个特定或是孤立存在的效应的产生原因未能得到求证,因为没有任何未知的事物与其有着分毫不差的相同特性。若是没有发现另一个普遍效应的存在,我们就无法解释单独一个普遍效应的原理。然而一个独立效应的原理可能会在发现一些其他相关效应的同时得到阐释和说明。尽管我们现在对其一无所知,但我们仍可能在机遇巧合的时候,或是在经验的帮助之下解开它的奥秘。
除此之外还存在另一种问题,人们可能会将之称为事实问题。比如说,为什么树木、犬类等生物存在于自然界中?所有的这种事实问题是完全无解的,因为那些以最终起因来解答这类问题的人并没有考虑到他们实际上已经将效应混淆成了原因。特殊事物与我们之间的种种联系,对它们自身的起源没有半点影响。精神上的类同永远不可能作为物理科学的推论。
我们必须细致地区分这些问题当中的“为什么”“如何”以及“有多少”这几个不同的发问方式。“为什么”常常与引起效应的起因,或是与效应本身相关联。“如何”与效应的产生模式相关,而“有多少”只关系到效应的比例和数量。
清楚阐明所有的这些区别之后,我们就可以继续研究有关生物体的繁衍生育问题。若提出疑问:为什么动物和植物要进行繁殖?我们应当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事实类的问题,不可能解决,苦苦执着于寻找答案是徒劳无用的。但如果换一种方式,我们将问题变成:动物和植物是如何进行繁殖的?我们就能够联系所有动物物种的繁衍史,以及每一种植物的生育史,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但是,在浏览了一只动物生产后代的所有方式,同时加上最细致的观察,我们最后发现这些都只能够为我们提供事实依据,无法告知我们确切原因。自然界中可以眼见的一切繁殖方式并没有在此展示出任何与这些效应的联系。我们仍然不得不问:是什么神秘的模式使得自然界中各种各样不同的生物体都能繁衍各自的物种,生生不息?
这个问题与前两个有很大区别。它给予我们质询发问的权利,并且为我们发挥想象力提供了余地,因此这个问题并不是无解的。它不直接从属于某个普遍起因,也不完全是一个事实类的问题,根据已有的事实基础,我们能够总结出一个生殖的模式,并且能做到不与起因相矛盾,这样一来我们应当能得到令人满意的回答。而且,若它与自然界中其他效应的联系越多,那么我们能够构建起来的事实基础就更为坚固可靠。
那么这个问题本身就形成了种种假想,而要在这些假想之中仔细遴选,需要与自然界中的其他现象有最强大的类推能力。但是我们必须得将所有将已有事实所做的假想的排除在外,不予考虑。例如在最初的种子里包含了同一个物种之内的全部胚胎细胞,抑或是每一次生殖即意味着一次新的创造,是万能造物主意志的直接反映等臆测。因为这些假想都属于事实类的问题,所以在此之上推理无法进行。我们还需要摒弃一切可能会产生终极原因从而形成最终目的的假想。比如,我们或许会假设,繁衍是一种制造生命以弥补自然界中的死亡现象的行为,这样一来才能使得地球表面上永远生机勃勃,永远覆盖着欣欣向荣的繁茂植被,永远拥挤着各种飞禽走兽,人类也人丁兴旺,手足同胞生生不息。因为这些假想仅仅是建立在任意的联系和以类推为依据的认识基础之上的,它们并不是以科学物理成因解释和阐明相关效应的。与此同时,我们不能完全依赖这些被许多人不当运用的绝对公理和物理论题来作为我们的准则。例如,所有受胎作用都在生物体内完成——没有任何一个胚胎能够独立于生物体之外进行孕育;一切生命都是从卵子开始的;以及全部生物都会表现出不同的性别差异,等等诸如此类的论题。我们不能将这些准则当成绝对正确的真理,而是应当将其作为在某个特定模式中概括性地揭示事物本质的理论来看待,同时必须认识到它们并不是所有事物都通用的理论。
因此,现在我们挑选一个不存在以上任何一种缺陷的假设作为研究对象,同时这个假设不会令我们陷入任何困扰泥潭之中。那么,如果我们不能成功地阐释大自然用以影响生物繁衍的机械力原理,我们至少应当达成一个比迄今所取得的一切研究发现更具潜力的成果。
既然我们能够浇铸模具,能够根据喜好随心所欲地改变身外之物的外貌形象,我们可以做出假设——大自然也同样拥有这种力量,凭借这神奇力量,她不仅能够赋予生物千奇百怪的身体外形,还能够决定它们的内部构造。这是否并不是生殖活动的唯一运转模式?那么我们现在来探讨这个假设的理论基础:首先审视其中是否包含自相矛盾的悖论,然后寻找其可能衍生出来的种种结论。虽然我们的感官知觉只是对躯体外部的种种判断,但在其帮助之下,我们就能够充分地感知外界影响,并精确地区分不同种类的形体。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够模仿自然界中各种各样的动物身体形态,以绘画、雕塑、浇铸模具等方式表达出来。尽管感官知觉仅能对外部特性进行评判,但我们也清楚地知道有许多无法凭借感官来感知的内部特性存在与自然界中,并且它们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普遍而广泛的,比如重力。这一特性,或可将其称为力量,它在地表的活动并不积极明显,但是它对不同重量和质量的物体成比例地均衡施力。于是才得以有许多活跃的质量存在于自然界之中,它们甚至能够穿透身体的屏障,直接作用到体内最深处的部分。但我们或许无法透彻完全地了解这些质量,因为它们并不属于外在可见的范畴之内,无法被我们感官知觉的罗盘所准确捕捉。但我们可以对它们所产生的效果和影响进行比较,从而推断出类比分析,然后运用它们来解答相似质量产生的效应。
如果我们的眼睛不仅能向我们呈现物体表面的形态,还足够先进到可以看穿事物内部的构造模型,那么我们即使在对外部形态知之甚少的情况下,也一样能够对内部结构形成清晰的了解。在这一假设中,被大自然所取用的内部模型同身体外部形态一样,让人很容易观察和思考。这样一来,我们应该像了解身体外形的模仿方式一样,对身体内部的模仿方式也有所掌握。尽管我们不能取得这些内部构造的模型,或许像重力这一特性一样,这一结构,细到每一个内部分子,都是大自然精心设计的产物。这些模型本身就构建在高水准类比的基础上,我们只需要探明其中是否隐含着悖论即可。
或许有人会提出质疑,内部模型这一表达本身就包含了两个相矛盾的思想——模式的概念只能适用于物体的表面,那么根据上文理论,内部结构与整体必然有着某种联系,因此,除了称之为内部模型,我们也应当能够将其称为巨型体表外形。
我必须承认,当我们想要表达从前未曾出现过的新颖观点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征用那些表面看似矛盾的术语。正是出于这一原因考虑,在类似的情况下,哲学家们常常启用外来词汇作为术语,而避免使用常见的、易使人产生成见和误解的词汇来作为注解。然而这一权宜之计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的,因为我们只能用言语词汇将相反的观点表达出来。诚然,一个简明单一的观点之中不可能出现自相矛盾的悖论。也就是说,当我们就某样事物形成一种观点,如果这个观点是简单的,那么它就无法与其他思想进行融合。简单的观点之所以被称为简单,原因在于它并不包括一个以上的观点,因此,它也就不可能含有任何相悖的矛盾观点。
简明单一的观点不仅仅是我们通过感官认知所捕捉到的首要颖悟,同时在这些颖悟之中,初步的对比分析得以形成——因为初始颖悟本身就是比照的一种。对一个物体尺寸大小、远近程度的概念必定包括了与一般体积容量和间隔疏离的度量衡的对比。所以当一个观点之中只包含了比较的时候,它的性质就该被定义为简单,并且没有任何矛盾相悖的成分在内。内部模型的观点也是如此。在自然界中有一种被称为重力的特性,它能够透过身体的表层直接作用于身体内部器官。我认为,内部模型的观点其实与重力是类似的,所以它也仅包含了对比分析,并不存在任何矛盾的因素。
现在我们就这个假设可能推论出什么结果,同时也尝试探索和发现相应的事实依据。若是类比的例子出现得愈多,就愈发证明假设成立的可能性愈大。我们应该从这个内部模型的观点入手展开研究,并且通过阐释我们对其的理解,我们就可以逐步构想出动植物生殖繁衍的不同模式。
大体说来,自然界中新生命不断涌现,死亡在它们的面前显得如此势单力薄——生生不息是永远的趋势所在,大自然勤劳地塑造出一个又一个生命体,从不停歇。胚胎细胞的无限增殖就是一个有力佐证。我们能够极为肯定地断言,如果所有的事物都是无机无序的,那是因为有机生物相互吞噬毁灭;或者我们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和喜好无限制地增加动植物生物的数量,然而我们却无法增加石头或是别的无生命物体的数量。这恰恰证实了大自然最广泛最普遍存在的成果就是有机体的创造,在这一领域之中,她的潜能无法估量,没有界限。
如果用更简单直观的方式来表达,我们就来计算一下,单个的胚胎细胞能够繁衍出多少生命。一粒榆树种子的重量未及一盎司的百分之一,经历100年的繁育,最终它能够长成一株体积达60立方英尺的庞然大物。在树龄满10年的时候,这棵榆树将孕育出1000粒种子,将其全部播撒种植之后,经过100年的成长,它们每一株都能变成60立方英尺的庞然大物。那么,在110年间,由一粒种子而始,生产出了超过60000立方英尺的有机物质。再经过10年,又会有10000000英尺的有机物质被制造出来,这还没算上每一年都会增加的体积多达10000英尺的新生树木,而它们撒下的种子又能够产生100000英尺,乃至更多的榆树。10年之后,这个数字将会翻三倍。也就是说,在130年间,凭一粒种子的一己之力,可以繁殖出填满1000立方里格空间的有机物质。10年后,1000立方里格将会变成1000000立方里格,到第150年的时候,又会有另一批1000000立方里格的树木长出。也就是说,在150年间,单是榆树这种有机物质的生育繁衍就能够将整个地球完全覆盖。大自然伟大而无穷的力量在有机体的生产和创造中发挥得淋漓尽致,若不是有那些无法被有机化的物质存在,有机生物的制造便永无止境,没有任何界限可言。这证明了大自然更倾向于塑造有机生物,而不是无生命的物质,即使总有不可避免的障碍横加阻拦,但她从未停止在这一方面的努力。上文中所提到的榆树种子的例子也可以替换成任何一种别的生物,同样地,我们也很容易就能证明,由一枚鸡蛋而始,若我们搜集所有母鸡在30年间所产下的所有鸡蛋并加以孵育,地球表面也将会被庞大的鸡群所覆盖。
这种计算方式表明,有机生命的形成是自然界中最为普遍和常见的产物,同时,它显然是大自然最水到渠成,最不费功夫的一项工作。但是我会更为深入地探究;我们对物质大致的分类只有两种——活物和死物,却不是按照有机物和原生物来进行区分的。原生物是指由死亡的动物和植物躯体演变而来的产物。自然界中不计其数的贝壳就是一个佐证,还有许许多多从动物生物的身上遗落的物质,组成了岩石、大理石、白垩、泥灰土、土壤、泥炭以及众多其他物质的主要成分,我们将这些物质统称为原生物。它们都是死亡的动植物生物遗留下来的残骸。借此基础之上我们若是建立起一个良好的反思思路,就能更好地理解生物和生命。
经过对自然制造和生产有机生命体这一行为的沉思,并且已经见识到,在这一方面,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无限的;也证明了充满生命力的有机分子数之不尽,它们能够形成生命体,并且它们的存在是绝对的、必需的;同时,我们也发现,生物体的创造对于大自然而言不费吹灰之力;现在,我将研究方向转到寻找引发生物体死亡和毁灭的原因上,发现生命体普遍都有一种将物质转化成它们生存所需供养的能力,并且能吸收和同化其他生命体的不同部分,也就是说,生命体本身就是自然界中最强大的生命毁灭者。比如说,在我们的认知中,火是一种最为强大的毁灭方式,其火舌舔舐之处几乎能将一切物质吞噬,变成愈发高昂的熊熊火焰。动物似乎也具有火焰的这一特质——它们内在的热度也是火的一种。因此,除了火之外,动物是自然界中最为强大的毁灭者,它们能将一切能够变成自己食物的物质加以同化,转换成自己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但是尽管这两个引发生命毁灭的因素都颇为强大,并且它们所产生的效果恒久而不间断地消灭着有机生命体,但是生命的繁衍生殖是无尽的,显然更为强大和活跃。它甚至能够从毁灭本身之中汲取繁殖的力量,因为同化吸收本就是造成生物死亡的隐私之一,同时也是制造新生命的一个必要手段。
根据我们观察和研究所得的结果来看,摧毁一个有机生命体,实质上是将组成这个生命体的有机分子分离开来。这些有机分子一直保持着游移的状态,直到它们被某种活跃的力量重新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生命体。但这种活跃的力量究竟是何物呢?那就是动物和植物吸收食物,并将其转化成自身组成部分的能力。若这两者其实不能同日而语,那么这个能力是否至少极大地助力了生物体的生殖和繁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