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秦（下）

本篇进一步分析秦王朝灭亡的原因，指出由于秦始皇、秦二世、子婴三主失道，繁法严刑，天下人敢怒而不敢言，“忠臣不谏，智士不谋”，百姓怨恨，内无辅，外无亲，“天下已乱，奸不上闻”，终于很快断送了江山；并且将秦王朝的政策与先王的政策加以比较，劝谏西汉统治者必须借鉴历史经验教训，“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以求长治久安。

秦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1]，修津关^[2]，据险塞，缮甲兵而守之^[3]。然陈涉率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耰白梃^[4]，望屋而食^[5]，横行天下。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闭，长戟不刺，强弩不射。楚师深入^[6]，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难^[7]。于是山东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将而东征^[8]，章邯因其三军之众，要市于外^[9]，以谋其上^[10]。群臣之不相信，可见于此矣。

子婴立^[11]，遂不悟。借使子婴有庸主之材而仅得中佐^[12]，山东虽乱，三秦之地可全而有^[13]，宗庙之祀宜未绝也。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14]，四塞之国也^[15]。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16]，常为诸侯雄，此岂世贤哉？其势居然也^[17]。且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然困于险阻而不能进者，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势不便也^[18]。秦虽小邑，伐并大城，得阨塞而守之^[19]。诸侯起于匹夫，以利会，非有素王之行也^[20]。其交未亲，其民未附^[21]，名曰亡秦，其实利之也。彼见秦阻之难犯，必退师。案土息民以待其弊^[22]，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23]，不患不得意于海内。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为禽者^[24]，救败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问^[25]，遂过而不变^[26]。二世受之，因而不改^[27]，暴虐以重祸。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之惑^[28]，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谋远虑知化之士也^[29]，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30]，秦俗多忌讳之禁也，——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没矣^[31]。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32]，阖口而不言^[33]。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谏，智士不谋也。天下已乱，奸不上闻^[34]，岂不悲哉！先王知壅蔽之伤国也^[35]，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36]。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五霸征而诸侯从^[37]；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震；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内叛矣。故周王序得其道，千余载不绝；秦本末并失，故不能长。由是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