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长辈的预谋

A Surprise

几个星期后，米里亚姆的继母要她去补屋顶上的破洞。当她提着两桶焦油回到家，父亲唤住她。

“把东西摆在墙边,”他说,“我们一起出门散个步。”

走了几步路，他又说：“明天我带你去埃弗拉伊姆姑夫和哈莎蕾姑姑家。”

“好的，爸爸,”她按捺住心头一阵紧张，轻声地说,“可是，我做了什么吗？”

“没事，乖女儿。”

“那为什么……”

“我要给你一个小惊喜。”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听过埃弗拉伊姆·贝赫·萨巴嘎对吧？”这问题问得好。她父亲和他姐姐哈莎蕾本来就不亲，她嫁给埃弗拉伊姆以后他就更少提起了。埃弗拉伊姆是个染布师傅，早年和摩苏尔来的第一任太太住在阿特鲁许（Atrush）村，后来太太去世，他就搬到札胡。

“他是个好人，是我们札胡最虔诚的人,”他的声音有些粗嘎，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他的儿子各个也都很勤奋，老大算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他爸爸派他到土耳其进一些漂亮的面料到染布铺子。你上市场的时候应该见过他这个大儿子吧？他叫拉哈明。”

米里亚姆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个个子非常矮小的男人，圆圆的脸像月亮，留着一小撮胡子。她记得可能在他卸货时见过他一两次，不过印象不深。

“不知道唉。”她说。

“你会喜欢那儿的，你的日子也会过得好些。”

“可是……”

“别说了,”他打断女儿，鲁莽的脾气又回来了,“你今天还得干活呢。你继母昨天不是告诉你屋顶的破洞得用焦油补补吗？”

米里亚姆几乎不认识这个叫埃弗拉伊姆的人。当然，大家都听过这个留着毛茸茸大胡子、自称可以跟天使说话的老疯子，可是她从没去过他家。他那几个儿子又有什么特别的，她有好几十个嫡堂兄弟，埃弗拉伊姆的儿子恐怕是最没来往的。

接着，她倒抽了一口气，差点像驴子般猛然弓背跃起。一定是继母的诡计，一定是她说服爸爸把亲生女儿丢出家门。我服侍她服侍得不够好，所以她要把我送给人家当女佣。

泪水从她的胸口涌上。她父亲走在她前面几步，但绝对听得到她说话。

“爸！”她喘着气说。她恳求般地凝视父亲的背影，盼着他回头看到她在啜泣。他的头稍稍抽动了一下，仿佛听到苍蝇飞过的嗡嗡声，随即消失在歪扭的木门框后。

隔天早上，一只斑点母马气喘吁吁地等在门口，准备把人送到萨巴嘎家。米里亚姆穿上她最漂亮的苏德拉（sudra），这件饰有红色刺绣的连衣裙是她母亲生前穿的。她把几件比较普通的衣服塞进鞍囊，自顾自地蹬上马背跨坐着，看也没看父亲一眼。

这或许是一个全新的开始，那天早上起床时她这么告诉自己。她要让姑姑和姑夫喜欢她。她心想这匹马应该是个好兆头。萨巴嘎家跟他们家在同一条街上，几步路就到了，走路过去轻而易举，可是这些亲戚居然还是调了一匹马——虽然不是全库尔德斯坦最漂亮的，不过至少也是货真价实的马。

经过宏伟的札胡犹太会堂，再走过几扇门就到了目的地。她父亲协助她下马，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栋比自己家大得多的房子，不自觉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父亲领她走过门槛时，她吓了一大跳。前方的庭院中摆了一张矮桌，上面有她今生见过最丰盛的餐食：一盘盘烤鸡和腌羊肉，一钵钵香气四溢的哈穆斯塔浓汤和色泽艳丽的切片西瓜，堆到膝盖高的新鲜出炉烤饼。一大群姑姑、叔伯和堂兄弟姐妹正笑容可掬地围站在桌子旁，她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亲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在场女性看到十三岁的青春女孩走进来，不约而同地欢声叫起来,“咯哩哩哩哩哩哩！咯哩哩哩哩哩哩！”那声响震耳欲聋，恐怕在大半条街外都听得到。忽然间，众人分站两边，一名身形短小的男子带着不太自在的微笑走上前。他穿的那套条纹图案“夏路萨皮克沙”颜色鲜艳得刺眼，米里亚姆不得不费力忍住两股冲动——一是爆笑，二是逃跑。那身传统灯笼裤和羊毛短外套有如彩虹般五颜六色，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贝赫·萨巴嘎师傅店里有哪个染匠中邪了。

男子往前走过来时目光和她接触了一下，随后又低头看着泥土地板。米里亚姆认出他的确就是她在市场上见过的那个长着月亮脸和小胡子的男人。一名身材精瘦、眼神亲切，蓄着方形胡须的年长男子随后从桌首的座椅上站了起来。

“米里亚姆，我是埃弗拉伊姆·贝赫·萨巴嘎，这里的一家之主。你父亲和我达成了协议，我们谈得非常妥当呢！非常高兴你即将来到我们家，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听说你很会做菜，人也很勤快。你前面这个人,”他挥手指了一下穿彩虹装的男子，继续说道,“就是你这辈子将快乐地侍奉的男人。请容我向你介绍我的大儿子，拉哈明。”

米里亚姆看到这个虽然他比她大了十岁，但个头却没比她高多少的男人，正腼腆地弯身鞠躬。

在场女士们又咯哩哩地欢叫了起来，整个房子响起一首她在堂兄的订婚仪式上听过的歌。

为何女孩独自

躲在岩石下？

为何她如此害羞？

为什么你向山里跑去？

别躲了，没用的。

为什么你含泪面墙而站？

跟着新郎官的爹娘去吧，

那是你最好的出路。

面对发生在眼前的事实，米里亚姆一阵反胃。原来她被召到这里不是为了当女佣，而是为了当新娘。

“哈利路亚，赞美主！”女士们唱完颂歌后埃弗拉伊姆说道,“米里亚姆，六个月后你就搬进来跟我们住，当拉哈明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