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向先知祷告

A Prayer to the Prophet

从札胡通向南方的公路先是绕过山脉边缘，随后切进峡谷，穿越积雪融后水流宛如万马奔腾的河床。米里亚姆坐在颠簸的巴士中，透过车窗深深吸着外头温暖的空气。路边繁花似锦，水仙、银莲、仙客来争奇斗艳，渲染出一片黄、红、白交织的壮美景致，看得她眼花缭乱，怦然心动。这是她头一次出城。经过一年的努力，她还是迟迟没有身孕，米里亚姆觉得自己需要协助。她此行的目的地是其他札胡女性在绝望无助时会去的地方：先知约拿的神殿。拉哈明提议下一次到摩苏尔做生意时带她一同前往，而古城尼尼微（Nineveh）就在摩苏尔城外不远。

乘车到摩苏尔要花上大半天，米里亚姆的胃一路上不断翻搅。尼尼微的古老城墙终于浮现在地平线上，巍峨的灰岩城垛、用亚述神祇命名的森严城门逐渐映入眼帘。她和拉哈明下了巴士，沿着泥土路登上繁华褪尽、早已成为废墟的古城。在古时这里曾是亚述帝国的首都，历代帝王曾住在拥有八十个房间的壮丽宫殿里，过着歌舞升平的奢华生活。

他们走过圆拱大门前成排的摊位，听到各种语言在耳边流转，仿佛置身巴别塔。而后，他们步向高耸在城市上的雉堞状宣礼塔，通过底下的大门进入塔内。

“这里是清真寺吗？”米里亚姆低声问。想起一年前什穆埃尔曾警告她大城市里的穆斯林很危险，她不禁颤抖。

“当然是啊。”拉哈明回道。

“可是约拿是犹太人。”

“他也是穆斯林的先知，他们管他叫尤尼斯。”

上帝曾经下令要他宣教谴责尼尼微居民荒淫的生活方式，但约拿反抗了上帝的意旨，于是上帝在海上掀起大浪，让乘船的约拿坠入海中。不过上帝给了约拿第二次机会。一只跟在船后的鲸鱼将约拿吞下肚，等到这位先知决定忏悔，鲸鱼就把他吐回岸上，让他继续追随上帝。这个故事是拉哈明在他们乘车过来的路上告诉她的。

现在她跪在阴影中，额头抵在古墓上。这座古墓覆有丝质盖毯，铜制烛台置放在四个角落，上头正燃点着锥形蜡烛。“敬爱的先知,”米里亚姆低声祷告，“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怀个健康的孩子，他不必特别好，只要跟札胡其他孩子差不多就好。”

她起身准备离去，瞧见丈夫正靠坐在清真寺另一头的墙边。他念着随身携带的小本希伯来文祈祷书，嘴唇安静地动着。她转身，在古墓前屈膝跪下。

“敬爱的约拿，如果你赐我一个儿子，我就以你的名字为他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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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月后，在一个最寒冷的隆冬夜里，一个新生男婴的哭声响彻札胡的犹太区。

“听听他的声音哪,”埃弗拉伊姆兴高采烈地叫道，他非常确定婴儿遗传了他洪亮的大嗓门，“这声音可以一路飞到伊斯坦布尔的城门呢！”小贝比的身体柔滑细嫩，卷曲的黑发乖乖地贴在额上，米里亚姆将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凝视着。顷刻间，她几乎担心自己澎湃的爱意会把他压碎。她在胸口上感觉孩子的心跳比她自己的要快上一倍，但两个人的心跳却达到完美的同步律动，仿佛库尔德人用一大一小的两根木棒在多拉鼓上敲击出无懈可击的节奏。她闭上双眼，身体松弛下来，呼吸也变得沉稳安详。一切的厄运都已经离她远去。

再度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丈夫疼爱地抚摸着婴儿的脸颊。她注意到他眼中泛着泪光，那是结婚三年来她头一次看到丈夫流泪。

夕阳西下后，拉谢尔和哈莎乐开始烹调大餐准备庆祝。拉哈明则移往自己的睡毯，从口袋里掏出小祈祷书。他想起当天早上上会堂时拉比诵读过的犹太律法段落。这星期的阅读进度是《瓦耶则》（Vayetze）——“然后他出来了”。《创世记》的经文描述雅各布在以契约佣工的身份在岳父家劳动二十年后，以戏剧化的方式出走。可是拉哈明这时读起这个故事，却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他出来了”这句话大致上就是当天发生的大事。约拿·贝赫·萨巴嘎的出生日期并没有在官方数据上登记，只知道是介于1938年12月和1939年2月之间的某个日子。拉哈明那天用铅笔在祈祷书某一页边缘写下的字句，大概算是关于约拿出生一事最正式的记载。

“在诵读 ‘他出来了’这段的这个安息日,”拉哈明这么写道，“小约拿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