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承栋:从湘西到雪域高原
汪承栋,1930年8月出生于湖南永顺的一个土家山寨。14岁入湖南省立第八师范学校,接触中外现代文学作品,产生了对文学的特殊爱好。1951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3年转业到中南民族歌舞团创作研究室任创作员,1955年调任北京中央民族歌舞团剧作研究室创作员。在武汉和北京工作期间,随同演出队,足迹遍及海南岛和天山南北,1955年创作了第一本反映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各族人民新生活的诗集《从五指山到天山》。1956年主动要求到西藏工作,从此游历西藏各地,并参加了西藏民主改革等一系列重大政治斗争,从而获得丰富的创作素材,先后出版了短诗集《雅鲁藏布江》(1959)、《边疆颂》(1960),《高原牧歌》(1961)、《拉萨河的性格》(1978)﹐叙事长诗《昆仑垦荒队》(1960)﹑《黑痣英雄》(1964)﹑《雪莲花》(1964)、《雪山风暴》(1978),散文特写集《昆仑山下的明珠》(1960),《汪承栋诗选》(1985年)等﹐其中,长诗《雪山风暴》、诗歌《月夜》、儿童文学集《雪域小云雀》获第一届、第二届、第四届少数民族文化创作奖。有些诗作同时获得西藏自治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届文学创作奖,被称为雪域高原诗人的常青树。
汪承栋长期生活在西藏地区,他的诗歌创作不仅取材于藏族人民的生活﹐而且在语言运用﹑形像塑造上也吸收了藏族文学的许多表现手法,风格粗犷、豪放。成为中国具有两个少数民族文化取向的诗人,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汪承栋曾任西藏自治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西藏分会副主席。
汪承栋是把汉文化与藏文化结合得比较好的诗人,他把武陵山区的土家文化与藏族文化融为一体。李鸿然认为:汪承栋是土家族,青少年时代接受汉文化教育,20多岁扎根西藏,长期使用汉语进行诗歌创作,主要反映藏族地区的生活,这使汪承栋其诗其人成为中国多民族诗坛上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1]李鸿然先生肯定了作为土家族诗人汪承栋在中国当下诗坛的地位,作为一个诗人,其创作的成就不是自封或者别人吹嘘的,而是靠作品说话。他先后发表的诗歌与出版的诗集就是有力的佐证。作为一个少数民族诗人,在刚入藏时需要勇气,也就是一种诗人的勇气。
汪承栋早期的诗歌带有强烈的时代烙印,诗歌大多是写西藏各族人民在解放后的新生活,属于一个历史时期语境的作品。如1960年创作的《蓝色的拉萨河》:
七月,火红的朝阳,/把你装扮得像璀璨的金河:/轻盈飘飞的晓雾,/用彩色的纱巾将你披裹。/你日夜荡起的微笑,/唱不尽美妙动人的欢歌,/是什么牵动你不平静的心/你啊,多情的拉萨河。
诗人以拉萨河为诗歌的意象,通过一条河流的场景,表达出西藏农奴制改革后日新月异的新画面,以河流的变化隐寓一个地域的变化,把一个时代的历史诗意化,成为反映西藏一个时代历史场景的不可多得优秀诗歌:
乌云永远地消失了/阳光下你扬起欢乐的水波,/看这七月的拉萨河谷,/沿河开满吉祥的鲜花,/遍地沸腾生活的赞歌,/你变得这样的年轻俊美,/你变得这样激情磅礴,/深情的母亲,时代的明镜,/你啊蓝色的拉萨河。
诗人没有像20世纪50、60年代那样的颂歌诗人那样喊一些空洞的口号,而是从河流里得到了启示,让河流的喜怒哀乐见证一个地域时代的变迁,这正是诗人的高明之处。一条河流就是应该是一个世界!可见,汪承栋早期的诗歌就克服了上世纪50、60年代诗人创作的一些弊病,在少数民族诗人中一枝独秀。李鸿然认为,汪承栋诗的语言比较朴直,对藏族人民民族性格把握相当准确。其《雅鲁藏布江》就是典型的代表作,用血淋淋的事实揭露黑暗的农奴制,表达西藏人民争取解放与人权的心声,勾勒了一个时代民族的心路历程。
诗歌是一个时代历史的展示,诗人应该是一个时代的代言人。汪承栋的诗歌见证了西藏人民当家做主的的历史进程。如《卓玛》就是写的一个藏族农奴姑娘卓玛在新社会、在共产党的教育与培养下,成为西藏一个时期的代表人物。诗人通过塑造新的诗歌形象凸显西藏地区历史变革、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从而使诗歌或多或少地有着时代书写印记。李鸿然对汪承栋创作路径进行了比较客观的梳理:1956年—1959年创作抒情诗;1959—1960抒情诗里叙事成分有所增加:1960—1965年创作叙事长诗;1966年—1976被迫辍笔;1976年之后开始创作其他文体,诗歌作品不多,以抒情短章称著。从李先生的梳理可以看出,汪承栋的创作状态也是同时代作家诗人的轨迹,有着一个时代难以磨灭的历史痕迹。
长诗《黑痣英雄》被诗歌界公认为汪承栋的代表作。1100多行,以藏北四个农奴反对农奴主暴动的故事为书写的载体。诗歌塑造出一系列传奇色彩的藏族农奴的形象,有一定明显的“颂词”因子。写农奴不信任党到支持党的领导的心路历程,把整个人物的命运与社会进程合拍,连汪承栋也承认:“中心思想应该是:通过这个独具特色的个别事件和人物,反映特定历史时期内时代的总趋势,和一个民族发展变化的真实生活,通过主人公的命运、遭遇、性格发展,描写农奴从自发反抗到自觉斗争,从不信任党到有条件地依靠党以及最后完全投靠党的曲折过程,歌颂中国共产党的伟大英明。说明只有党的领导才是各族人民自由解放的胜利保证。”反映出了一个时代的主题,在当时的特定的背景下,诗人自觉不自觉地书写与时代歌唱的作品,不难发现是一个时代发展的文化产物。诗歌的崇高使命应该写生命的关怀与生存的关怀,从这个创作观点考察,汪承栋的诗歌有着一定的现实意义。在当时的语境下,能够塑造一些比较复杂的诗歌人物形象来反映一个地域的变化与发展,体现精神世界的变化,十分难能可贵。诗歌中夸张的表现手法,让人思绪万千:
部落造喷血/帐篷在冒烟/牧民惨痛的哭喊/撕裂整个草原/支不起砸骨的官差/缴不完的吸髓的重税/土登宗本统领的藏兵/卷来灾难的洪水……
评论家李佳俊在评论《黑痣英雄》里认为,这种夸张似神话描述,运用在当代的一般文学作品中,是读者很难接受的,但是用来表现一个自发进行抗暴斗争的草莽英雄,却又是人民能够理解的[2]。一个时期的书写形态跃然纸上,爱憎分明的创作心态显示得淋漓尽致。李鸿然认为,《黑痣英雄》还大量纯熟地引用藏族民歌、谚语,并与人物性格和情节发展有机结合,增加了作品的民族特色。如作者根据每个人物的性格发展与故事展开的要求,设计了大段大段的唱词,对渲染气氛、塑造人物,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长诗第一章在激烈拼杀后的结婚场面上,写了波乌赞丹为新婚夫妇唱的一曲酒歌,就很像藏族谐体民歌的四行诗。另外,长诗中还特别安排了一个身背六弦琴的民间艺人强巴的说唱,极大地扩充了叙事诗歌的含量。[3]该诗有一定的震撼力,同时把藏族的很多风俗通过诗歌的细节展示无遗,浓郁的民族情调在诗歌中得到充分的表达,西藏高原得到全方位的展现。同时带有浓烈的藏族史诗《格萨尔王》的格调,藏族人文精神在诗歌里得以体现:
这刀是天神铸造/九十九年探奇宝/九十九年烈火烧/能斩巨头魔/能降长尾妖/为保障千里草原/天神赐下这把刀/但指明刀的伙伴/只配杰出的英豪。
刀在诗歌一再出现,其实就是表现藏族人民不屈不挠的精神面貌,诗歌蕴含古代藏族英雄人物的情绪,以汉人的目光打量藏族的文化精神的内在动力,找到汉藏文化精神的交集。这是汪承栋与其他藏区诗人书写的不同之处。他把藏族人民生活的内容,民族心理流露,民族语言的书写进行有效嫁接,写出真正具有藏族生存况境的诗歌。无疑,长诗《黑痣英雄》就是新时期的英雄史诗。
汪承栋是解放后成长起来的第一代少数民族作家,是一位勤于探索、勇于追求、热情奔放地为边疆少数民族引吭高歌的富有个性的诗人。他反对为特色而“特色”,认为在作品里堆砌一些雪山、草原、耗牛、羊群、帐篷等词语,象“穿戴藏人衣服的汉人”,不能算是有藏族特色的文学作品。他强调文艺作品的民族特色,其目的在于更好地、更有感染力地显示思想内容,使之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和民族风格,易于为本民族及其他民族人民所接受。因此,他主张文学作品必须包含民族生活内容的反映,民族心理习惯的刻画,以及民族语言的运用三个方面。他长期生活在西藏,与藏族人民同命运共呼吸,心心相印[4]。1956—1966年,汪承栋绝大部分诗歌都是书写西藏地域的变化与人民心灵的嬗变,把一个民族定格在一定历史背景下进行思考与歌唱。把诗人的心灵世界与一个地域民族命运连接在一起。因为诗人长期投身西藏的农奴制改革与当地社会主义建设,切实体验了藏族生活,了解藏族人民的精神品质与性格,形成了创作欲望与冲击力。他书写西藏人民新生活的诗歌成为创作主体,成为一个时期西藏诗歌写作的高地。如以《雅鲁藏布江》为书名的15首抒情诗和小型叙事诗,是诗人在西藏山南的一个月零六天里写成的。这些诗揭露了叛乱农奴主的残酷,反映了西藏人民为粉碎农奴制开展的斗争,描述了解放军和西藏人民在平叛中的故事。诗人说:“为歌颂平叛的胜利,我写诗;为控诉农奴制的罪恶,我写诗。在选举会上我含着笑写诗;在诉苦会上我流着泪写诗……”其中题为《央金回来了》的诗歌,写的是藏族少女央金翻身解放的动人故事,情节跌宕曲折,大起大落,语言铿锵有力,形象生动,结构清楚明白,一目了然,读起来撼人魂魄,有惊有喜:
三岁失去了慈父,/四岁唤不醒亲娘,/五岁六岁喂马草,/七岁八岁放牛羊,/九岁作十五岁的重活,/十五岁穿九岁的衣裳。
在另一本短诗集《高原放歌》中,使我们进一步听到翻身农奴在成长道路上自豪的赞歌,强烈感觉到他们当家做主的喜悦。其中《女犁手》、《女拖拉机手》两首,可见西藏女青年的风采,可以看到时代给西藏带来的观念和行动的变化,从而深刻体味民族政策结出的甜美之果,西藏妇女确实顶起半边天了。诗人还用妙笔写出画匠在旧西藏“像一颗蒙尘的宝珠,被踏在贵族脚底”的屈辱,在“民主改革的春风”里,“在十字街头的墙壁上,你把人民的欢乐溶入画里”的荣耀,写出拉萨河千百年来未曾见过“麦丛中扬起甜蜜的笑声,互助组员倾吐着欢乐”的新景象,唱出:
“欢跃的拉萨河,我知道你乐些什么,你哺育藏胞千百年,今天……只有今天,他们第一次尝到人生的甜果。”优美的艺术意象塑造,增加了诗歌的感染力。
藏族诗人伊丹才让曾风趣地评价汪承栋说:“别看汪承栋小小的个子,他可是一位大大的诗人!”这是发自内心的对汪承栋诗歌成就的肯定。从青年时代开始,汪承栋就离开了故乡,但是他的诗歌栖息在这两片充满诗意的土地上。西藏造就了汪承栋与他的诗歌,而他的心里装着整个西藏这片广袤的土地,他脍炙人口的诗歌《遥寄故乡》反映了一个诗人心灵的故乡与生命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