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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潭的“及时雨”

山围故国 作者:程章灿 著


乌龙潭的“及时雨”

北宋梁山泊好汉第一号,是人称“山东及时雨”的宋江宋公明。南京城西也有一个小水泊,叫作乌龙潭,晚清时候出了一位自称“及时雨”的薛慰农。

因缘凑巧,晚清那几十年,乌龙潭周边山水忽然又热闹起来,成了文人学士聚集之地。惜阴书院、魏源故居“小卷阿”和薛时雨故居“薛庐”都在这里。近代中国开眼看世界,魏源得风气之先,声望不低,知道他名字的人也多,“小卷阿”也因此得以保存至今。说到薛时雨,能够讲清楚他身世来历的人,恐怕就寥寥无几了,薛庐终究未能免于拆毁。人事沧桑,世运浮沉,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不说也罢。

乌龙潭公园的《薛庐课徒》浮雕,用意不错,可惜上面的“薛时雨印”显得不伦不类。

其实,薛时雨是名符其实的晚清名人。他字慰农,号澍生,晚年号桑根老人,不管是名字,还是别号,都是乡土气十足,透着农业时代特有的那份朴素。英国汉学名家翟理斯曾经编选过一部中国诗选本,篇幅不大,有诗作入选并不容易,这里面居然见到了薛时雨的名字。比较下来,他是这部诗选中年代最为晚近的人。对翟理斯来说,薛时雨就是当代人,他的诗就是当代诗。以当代人而跻身于这样一部诗选,虽不能说鲤跃龙门,却摆明已经“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仅从蜚声国际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他在当时文坛的地位。可惜的是,现在讲晚清文学也好,讲南京文化也好,都不怎么见人提到他的名字,可为一叹。最近乌龙潭北岸竖起一组浮雕先贤像,里面有薛时雨的形象,不能不让人兴起“久违了”的感慨。

薛时雨的故居,人称“薛庐”,就在乌龙潭南侧,背靠清凉山,远枕石头城,面对一潭清水,传说是当年诸葛亮饮过马的地方。他曾经在杭州做过官,也在杭州主持过书院,晚年到南京主持书院,作育人物,借用杜甫的诗句,正是“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

就山水美景而言,乌龙潭自然不能与西湖相提并论,曾经沧海的薛时雨在门前自题“何必西湖”,随遇而安,足见其胸襟的开阔,性情的旷达。想象老人家在乌龙潭边散步吟诗的情景,我就不由想起贾岛的诗句:“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这里水清林翠,一如古诗所写,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薛先生是一位苦吟诗人,贾岛诗中的情景,跟他其实一点也不相干。实际上,我要表达的意思是:乌龙潭是一处诗意的所在。

薛时雨是安徽人,却与南京结缘甚深。他是明清以来流寓南京的众多名贤之一。原籍安徽全椒而终老于江苏南京,就这一点而论,他与同乡前辈吴敬梓可谓不谋而合,虽然彼此之间穷达不同,但都保持了儒士的本色,岁月倥偬,不变的是对南京的深挚爱情。同治年间,他曾出力刊刻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就是出于这种乡情。在内心深处,他和吴敬梓对于南京这座六朝古都都是非常认同的吧。

薛时雨书法

爱全椒,也爱杭州,更爱南京;爱讲学,也爱诗歌,更爱对联;这就是薛时雨。他为南京名胜撰写了很多对联。如果仔细体会,就会读出其中浓郁的“六朝”味。比如他题清凉山扫叶楼的对联:“一径风声飘落叶;六朝山色拥重楼。”如此说来,在清凉山脚下的薛庐,也该是笼罩在“六朝山色”里吧。他题朴园水流云在堂的对联是:“鱼鸟清闲,作濠濮间想;竹石奇古,如魏晋时人。”上联用典出自《世说新语》,是最著名的六朝经典。他为淮清桥题写的对联:“都是主人,且领略六朝烟雨;暂留过客,莫辜负九曲风光。”“六朝烟雨”是熟典,有时间的跨度,“(清溪)九曲风光”是空间的跨度,正是佳偶天成。

既是主人,又是客人,这种感觉,也许是寄寓南京的他所独有的吧。最典型的是他为自家的薛庐所题对联:“白下富莺花,旁人错比谢安石;青山狎猿鸟,此地曾栖雷仲伦。”高卧东山的东晋名士谢安石,与亦隐亦学的刘宋学者雷次宗,都是六朝风流儒雅的代表。从这副对联中,可以看出薛时雨的自我期许和定位。

薛时雨擅长作长联。他是进士出身,又曾是当年安徽乡试第一名,八股文功夫不浅,平平仄仄,做几副长联,那是小菜一碟。下面这一副对联题写在秦淮杨氏停艇听笛水阁之上,虽然不是最长的,但却最有六朝韵味,加上词采雅丽,东西南北四方齐全,一个不少,又嵌入一六九十这四个数字,颇见工巧,值得抄在这里,奇文共欣赏:

六朝金粉,十里笙歌,裙屐昔年游,最难忘北海豪情西园雅集;

九曲清波,一帘风月,楼台依旧好,且消受东山丝竹南部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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