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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纽约欢迎宴会上的演讲

狄更斯集(10):狄更斯演讲集 作者:[英] 查尔斯·狄更斯 著;徐伟彬,殷企平,丁建民 译


在纽约欢迎宴会上的演讲

一八四二年二月十八日

狄更斯于十三日乘汽船从纽黑文来到了纽约。十四日那天,他出席了在帕克大剧院内“博兹厅”举行的舞会。几天以后,他参加了在城市酒店为他安排的欢迎宴会。当他还在波士顿的时候,他就收到了由华盛顿·欧文和其他四十多位纽约名流签名的宴会请帖。狄更斯不久前在哈特福德关于建立国际版权法的要求引起了轩然大波,纽约晚宴委员会的成员们对此大为吃惊。虽然他们说自己跟狄更斯意见一致,但是却请求他放弃有关版权的话题。然而,狄更斯回答道(按照他事后对福斯特的说法):“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我……耻辱属于他们,而不属于我。既然我回家后不会迁就他们,那么此时此地我就不会保持沉默。”

不过,晚宴举行得非常成功。华盛顿·欧文主持了宴席。据说,宴会厅被布置得灯火辉煌,整个装潢风格“高雅无比”。装饰物包括“镶嵌在精雕细刻、古色古香的镜框中的”“两幅精美的透明画”(是从博兹厅那儿搬过来的),其中一幅表现匹克威克对自己俱乐部成员讲话的情景,另一幅表现拉尔夫·尼克尔贝向朋友们引见凯特时的情形。几乎有二百五十名来宾坐下来就餐,而出席会议的总人数则要多得多。当演讲开始时,狄更斯夫人和其他几位女士被悄悄地引上了讲台,并在主席台就席。

一俟食后撤席完毕,欧文就起身祝酒。他事先准备了长篇大论,并且深信,除非自己身体吃不消,否则就要坚持讲完。他的声音低得几乎没人能听得见——他果真很快就身体不支,匆匆收了场。不过,他的一句祝词,即“查尔斯·狄更斯——我们民族的文学贵宾”这一句,却赢得了震耳欲聋的掌声。狄更斯随后作答。

主席先生和各位先生们,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们——我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你们也许会以为我已经对这样的场面感到习惯,而且我自从到达这一国家以来受到了许许多多的盛情款待,因此应该积累了不少答谢这种盛情的经验。你们也许会觉得,即使我以前在答谢方面会遇到困难,这些困难现在也应该减少或消失殆尽了。然而,我向你们保证,事实恰恰与此相反。俗话说,滚石不积苔,可是把我带到你们城市的旅程却与此不同——我的心中积上了成堆的责任感,即图报和答谢的责任感,而且越积越重,以致我的答谢能力每过一个小时都会变得更加笨拙。(掌声雷动)在某个星期一夜晚的一个辉煌的场面上,我身上又积聚了许许多多新的苔藓(打个比方),以致我感到自己再也不可能变得更大了。(哄堂大笑)然而,今晚我的身上又堆积了如此之多的新苔藓,以致我只能停留原地,再也滚不动了!(笑声加热烈的掌声)

先生们,根据所有权威的解释,每当神话中的一块石头、一只球或一个线团自动停下来时——我不会自动停下来——肯定就有大难临头。然而,停止滚动这一先例却很适合我的情形。这块土地对我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而我在此逗留的时间却又很短,所以不可能有很多机会去好好地了解并熟悉它。正因为如此,我觉得几乎有责任谢绝其他地方的朋友们所慷慨赠予的荣誉,以便悄悄地经过这一国家。阿耳戈斯有一百只眼睛用以观察,而只有一张嘴用来进餐;就连他也会觉得每一次的盛大宴会会使他的警惕性和行为有所松懈。(哄堂大笑和掌声)我知道,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感到满意,都会得到教诲,就像到处都有丰富的矿藏在等待我开发一样;由于我不愿意失去其中任何一块宝藏——我已经在访问你们的医院和普通监狱时得到了不少的宝藏——我已经下决心拿起拐杖,品尝一下私下出访所能带来的欢乐。今后,我将不再在晚会上和美国人握手,而是在他们的家中和他们握手。(长时间的喝彩声)先生们,这就是今晚我要说下面一席话的原因——我的这些话完全是出自内心,完全是出于诚实的目的和感激的心情: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而且将来永远会感受到——你们充满善意和爱心的欢迎,感受到了你们那高尚的情感;这种感受深得无法用言语表达;回到欧洲以后,我无论是在室外仰望天空,还是在室内享受天伦之乐或人间的温暖,我的视野里都不会失去你们的这片土地;在我安静的房间里,我将会经常听到你们的欢迎词(房间里越安宁越会有你们的声音),同时会看到你们被冬夜的炉火映红了的脸庞;如果我能长命,这个大厅以及同类的其他大厅里的灯光即使在五十年以后也会在我眼前闪亮(虽然那时我已经眼花),就跟今天一模一样;在我生命的行程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仍将清楚地记得你们曾经给予我的同情,并且把它偿还给你们——愿上帝允许我这样做——用我对人类不朽的爱以及为人类利益所作的真诚努力作为报答你们的形式。(响亮而热烈的掌声)

先生们,在我结束上面这一话题之前,让我再一次不厌其烦地谈一下我自己。我怀着坦诚之心以及对你们的信任来到了这里——只要你们还相信人类有过真诚和信任,你们就应该相信我。我来这儿是因为我真心地喜欢你们。假如我当初是另一种感情,我本来会远离你们。我来到了这里,而且现在就站在这里。我对你们所说的每一个词,以及我跟你们所交换的每一份情感,都不掺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都不掺有半点儿私心杂念。正因为如此,我今晚要最后一次坚持一下我的权利(一项与过去有关的权利),即以理性、真理和正义的名义呼吁你们——就像我在前两次的演讲里那样——关注一个我们两国的文学界都普遍关心的问题。先生们,我坚持认为我这样做是公正的:我作了呼吁,因为我拥有要求讲话并要求听众注意的最正当的理由;我坦率而有礼貌地、通情达理地作了呼吁,并且十分尊重那些在某个或每个方面都表达不同意见的人——只要他们也同样坦率,同样有礼貌并通情达理。(喝彩声)就我本人而言,先生们,我只需加上一句话:我将永远忠实于你们,就像你们曾经对待我那样。(大声喝彩)你们给了我的创作以热情的支持;这一支持就像明镜一样反映出你们的开明以及你们对大多数人的幸福的关心,你们对遭受痛苦者和孤立无援者的柔肠侠义,以及你们对被抛弃者的同情。我还从中看到了你们有关改良社会不良分子以及鼓励并安慰善良者的种种计划——即教育并促进每个社会成员的计划(大声喝彩)。我将持续不断地致力于这些目标的实现;我的努力只会有增无减,直至我生命的尽头。不仅如此,我还将为其他所有与公共利益有关的目标而竭尽绵薄之力。我将向你们证明,你们在这方面没有把我看错,而且你们在我的道路周围洒下的光辉并没有被白白地浪费。

鉴于我已经谈论了许多有关我自己的事情,现在就让我来偿还一个夙愿,即谈论一下另一个人。(笑声)这个城市有这样一位先生:他在我写完一本书后——我清楚地记得是《老古玩店》那本书——曾经写信给我(当时我在英国);这是一封热情洋溢、充满阳刚之气的信,足以使我备受鼓舞——即使我当初没有受到来自各个方面的鼓舞和激励,而是在极其不利、困难和充满挫折的情况下从事写作,我也会仅仅凭那封信而感到莫大的幸福,感到如愿以偿。(喝彩声)我给他回了信,而他又给我写了信(笑声),所以我们不断地在信中互相握手(笑声),仿佛我们之间并没有隔着波涛汹涌的大洋。(笑声)当然,我一直热切地盼望着见到他。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上周六晚上。看吧(他把手按在了欧文的肩上),他现在就坐在这里!(喝彩声)我已经不需要再告诉你们:他今晚能够在场并且还担任了会议主席,这对我来说无疑是锦上添花。(欢声雷动)

先生们,我每周有两个晚上都要在上楼就寝时——今天在我的身边就有一位可信的证人可以为我作证(笑声)——我是说,先生们,我每周必定有两个晚上都要在胳膊下夹着华盛顿·欧文上楼睡觉(哄堂大笑);如果我不带他上床,我就会带他最近的亲属——他的同胞兄弟——奥利弗·哥尔德斯密斯。(喝彩声)华盛顿·欧文!是的,当我那天乘着汽船从纽黑文前往你们的城市时,我的脑子里除了他又会想到谁呢?当时我不断地寻找着“猪背脊”“炒锅谷”“鬼门关”以及所有那些出了名的,使荷兰航海者心惊胆战的地方。(笑声和喝彩声)华盛顿·欧文!是的,当我不久前访问莎士比亚诞生地时——当我走进莎氏降临人世的那间屋子时——讲解员介绍了曾经去那儿访问的知名人士(他们的名字都写在墙上);她首先自豪地指出的是谁的名字呢?恰好是欧文!华盛顿·欧文!——狄德里奇·尼克波克和杰奥弗里·克莱恩!是的,我们所能去的地方中有哪一处他们没有去过呢?在英国的农舍里,在她的闹市中,沿着英格兰美丽的小巷,穿过她怡人的田野,在那些受神护佑的幸福的家家户户里,他的名字高耸于其他名字之上——人们带着神圣的感情回忆着他的美德和才能。就像人们对他的记忆一样,他的名字将继续在那些明亮而纯真的圣屋里焕发出圣洁的光辉,直至时间的钟摆敲响它最后的一击!(狂热的欢呼声)

不是吗?只要我们走进乡村,就会发现许许多多的布雷斯布里奇厅。不是吗?只要我们身居闹市,就会发现有关小布里顿的记载。不是吗?难道不存在着像依斯特契普的野猪头酒店那样的场所吗?是的,先生们,当克莱恩先生离开英格兰时,他在某个酒店——就在那个野猪头酒店的附近——的一个僻静的小间里留下了一位才华横溢的男人。这人长着红鼻子,头戴油布帽。我动身来这儿时他仍然坐在那里。是的,先生们,就是那个人——不是某个和他十分相像的人,而是他本人无疑——他有一个不朽的红鼻子,一顶永不褪色的油布帽。(笑声)是的,就在布雷斯布里奇厅附近的某个村庄里,克莱恩先生还和一位激进的家伙过从甚密;后者常常穿着破旧的衣服四处走动,帽子里总是塞满了旧报纸。先生们,我认识那位男子。(笑声)直到现在这一刻,他仍然在那儿,帽子里装着报纸;对此老蒂贝兹极为不满。(哄堂大笑)他至今连一根头发都未变。在我临行前,他还指示我代向华盛顿·欧文问好!

先生们,让我们暂时离开城镇和“英格兰的乡村生活”,暂时忘却(如果可能的话)“村庄的骄傲”和“破碎的心”;让我们再一次穿洋过海,去询问一下谁对意大利的客栈最熟悉?谁跟比利牛斯山脉的土匪们打交道最多?当一个跨越了阿尔卑斯山脉的旅行者忍着潮湿和寒冷,带着阴沉的心情,在灯火的指引下穿过一条条漆黑的、充满回声的宽敞走廊,走进他那小小的房间时,他的心里会想到谁呢?当他坐在炉火边看着自己的房间渐渐从寒冷难熬变为温暖舒适时,他心里想到了谁呢?当他拉上那些发了霉的、被蛀虫咬得千疮百孔的窗帘,耳朵听着怒吼的暴风雨敲打玻璃窗时,他想到的是谁呢?当他曾经听到的所有的鬼魂故事云集脑际时——当他浮想联翩时,他的心里又会想到谁呢?毫无疑问,他想到的是华盛顿·欧文!(喝彩声)

让我们走得再远一些,一直走到那个摩尔式的喷泉:那里有潋滟的水光和满月的银辉,两者相映成趣;几名前来打水和前来闲聊的村民在那儿流连忘返,就像在从前的日子里一样;我们可以闻到喷泉周围凉爽的气息,还可以听到逐渐消失在远方的村民们的窃窃私语,仿佛蜜蜂在嗡嗡作响。在这样的时刻,是谁悄悄地站在了旅行者的身旁,把魔杖指向了艾勒汉卜拉宫的墙壁?是谁唤醒了每个山洞里回响着的音乐,唤醒了无数快速移动的舞步声,唤醒了铙钹的击打声,唤醒了沙场武器的铿锵声,唤醒了邮递员沉重的脚步声?又是谁唤醒了已经在地下沉睡了千年或一直在那儿守护掩埋着的宝藏的古罗马军团——是谁让他们整装出发,以威武的阵形在你们的眼前经过?(欢声雷动)

再让我们举一些其他的例子。是谁跟哥伦布一起登上了那英武的船只,跟他一起穿越黑夜笼罩下的、波涛汹涌的海洋,最后终于冲破巨浪,登上陆地,把西班牙的国旗插在了那片土地上?(欢声四起)除了现在坐在我身边的这个人之外又会是谁呢?就以你们自己的海岸而论,是谁更适合与海盗和掘钱者为伴呢?又是谁更适合于陪伴瑞普·凡·温克尔冒险上山,在那个雷声大作的下午面对一伙玩九柱戏的粗鲁家伙呢?(笑声如雷)除了他的笔,还有谁的笔能够从大海深处召唤出这样的精灵——而且让他们召之即来——使他们居住在卡茨基尔山脉,直到他们变成山脉的一部分,就像任何危耸的岩石或任何从山顶飞泻而下的急流一样。(喝彩声)

然而,先生们,这个话题对我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我从小就迷上了这些童话里的人物,而且我至今仍然童心未改。为防止我自己过多地谈论这些人物,我想用祝词来结束这次演说——这种结束方式由于布莱恩特和哈列克的在场而显得十分恰当——不过我想我必须避免在祝词中提及今天在座的女士们。我想祝美国文学昌盛——一旦美国选择了华盛顿·欧文作为她在塞万提斯之国的代表,她就会十分明白该怎样尊重她自己的文学,以及怎样尊重其他国家的文学!(热烈的掌声)

在其他演说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杂志《大角》的编辑高内利阿斯·马修斯的讲话。他的发言针对华盛顿·欧文的祝酒词,也针对“国际版权”这一话题。他宣称,美国作家和美国文学也因美英两国之间缺少这方面的协议而深受其害:“此时此刻,就在我们中间,一场国外文学和本土文学之间的大战正在进行着。一方认为自己有权得到报酬、衣食和住宿,而另一方则一味地为洗清自己的罪名而战……既没有张嘴要营养,也没有要求得到庇护。”他以下面这一祝酒词作为结束语:“国际版权——两个伟大国家的读者之间唯一公正的收税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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