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郑子家告赵宣子

古文观止 作者:施适 校;[清] 吴楚材,[清] 吴调侯 注


卷之二 周文

郑子家告赵宣子 《左传》

(文公十七年)

郑国是夹在晋、楚两个对立的大国之间的小国,外交关系很难处理。郑子家的这篇外交辞令,利用两大国的矛盾,逐年逐月罗列事实,批评晋的苛刻要求,甚至不惜以决裂相警告,终于迫使晋人让步。

晋侯合诸侯于扈[1],平宋也[2]

注释

[1]晋侯:晋灵公,名夷皋。扈(hù户):郑地,在今河南原武县西北。[2]平宋:平定宋乱以立宋文公。宋昭公无道,先一年十一月,被宋襄公的夫人派人杀了。

于是晋侯不见郑伯[1],以为贰于楚也。郑子家使执讯而与之书[2],以告赵宣子曰[3]

“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与之事君[4]。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5],敝邑以侯宣多之难[6],寡君是以不得与蔡侯偕。十一月,克减侯宣多而随蔡侯以朝于执事[7]。十二年六月,归生佐寡君之嫡夷[8],以请陈侯于楚而朝诸君[9]。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蒇陈事[10]。十五年五月,陈侯自敝邑往朝于君。往年正月,烛之武往朝夷也[11]。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陈、蔡之密迩于楚而不敢贰焉[12],则敝邑之故也。虽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见于君[13],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14],虽我小国,则蔑以过之矣[15]。”

注释

[1]郑伯:郑穆公。名兰,为郑国第九代国君。[2]子家:即公子归生,郑大夫。[3]赵宣子:即赵盾,晋卿,是晋国的执政大臣。[4]蔡侯:蔡庄公。君:这里是指晋襄公,晋灵公之父。[5]敝邑:对别人称自己国家的谦词。[6]侯宣多:郑大夫。郑穆公为侯宣多所立,于是他恃宠专权,故说“侯宣多之难”。[7]克减:稍稍压制。[8]寡君:人臣对别国称呼自己国君的谦词。嫡(dí敌)夷:指郑穆公的太子夷。嫡,嫡子,正夫人所生的儿子,一般都立为继承君位的太子。[9]陈侯:陈共公。诸:“之于”的合音。[10]蒇(chǎn产):完成。[11]往年:去年。烛之武:郑大夫。夷:太子夷。“烛之武往朝夷”是个倒句,即烛之武同夷往朝。[12]密迩(ě尔):紧密靠近。[13]襄:晋襄公。君:这里指晋灵公。[14]及:来到。绛:晋都。在今山西曲沃县西南。[15]蔑(miè灭):无,没有。

“今大国曰:‘尔未逞吾志[1]。’敝邑有亡,无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2]?’又曰:‘鹿死不择音[3]。’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铤而走险[4],急何能择?命之罔极[5],亦知亡矣。将悉敝赋以待于[6],唯执事命之[7]。文公二年,朝于齐[8]。四年,为齐侵蔡[9],亦获成于楚。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强令,岂其罪也?大国若弗图,无所逃命。”

晋巩朔行成于郑[10],赵穿、公婿池为质焉[11]

注释

[1]逞(chěng骋):快意。[2]此句言外之意是:郑北畏晋,南畏楚,又有什么办法呢。[3]音:同“荫”,树荫,引申为庇护(《左传》杜氏注)。此句言外之意是:郑被你们逼得濒于灭亡,就将不择所从之国了。[4]铤(tǐng挺):疾走。[5]罔极:无穷。[6]悉:全部,尽其所有。赋:兵。古代按田赋出兵,所以称赋。(chóu酬):晋郑交界之地。[7]这是客气的说法。真正的意思是:看你们怎么回答吧![8]文公:指郑文公。[9]四年:指郑文公四年。[10]巩朔:晋大夫。[11]赵穿:晋卿。公婿池:晋灵公的女婿。

译文

晋灵公在扈会合诸侯,为的是平定宋国的乱事。

晋侯不肯接见郑伯,以为郑伯有二心,暗地里依附了楚。郑国的大夫子家,派了个通信官并给他一封信,在信中告诉赵宣子说:

“我们的国君即位三年,召了蔡侯和他同来服事你们襄公。九月,蔡侯来到我国从这里去你们晋国。我国由于有侯宣多的祸乱,我们的国君因此没有和蔡侯一同前来。十一月,侯宣多的乱事稍稍平息之后,就跟随蔡侯来朝见你们国君。十二年六月,归生又辅佐我们国君的太子夷,把陈侯朝晋的事向楚国请命,又来朝见晋君。十四年七月,我们的国君又来朝见,以完成陈侯朝晋的事。十五年五月,陈侯才得以从我国去朝见晋君。去年正月,烛之武辅佐太子夷去朝见晋君。八月,我们的国君又去朝见。以陈、蔡两国非常接近楚国,却不敢对晋有二心,这都是由于我们的缘故啊。虽然我们这样服事晋君,为什么却得不到免罪呢?我们国君在位的岁月里,一次朝襄公,两次朝现在的晋君,太子夷和我们几位大臣相继来到绛都朝见。虽然我们是小国,事大国之礼那就没有谁超过的了。”

“现在大国却说:‘你们没有使我称心快意。’要是这样,我们郑国只有灭亡,因为我国事晋的礼数不能再增加了。古人有句话说:‘怕头怕尾,那身子还剩多少呢?’又说:‘鹿临死不选择庇护的地方。’小国服事大国,大国有恩德,那小国还是懂得报答恩德的人;如果大国没有恩德,那么小国就只好是被逼冒险的鹿了。走得太快,就必然要走那些危险的地方;被逼得急了还有什么工夫来选择呢?你们的命令没完没了,我们也知道终究要被灭亡,只好集中全国所有的兵力在等待,就只听您的命令了!郑文公二年,我国君朝见齐桓公;四年替齐国袭击蔡国,蔡是楚的属国,可是我们也得到楚国的谅解,与楚讲和。小国夹在大国的中间,服从强国的命令,难道是它的罪过吗?大国要是不体谅,我们就没法逃避你们的命令了。”

晋大夫巩朔跟郑国达成了和议,把赵穿和晋灵公的女婿池作为人质留在郑国。

王孙满对楚子 《左传》

(宣公三年)

鼎,周人当作王权的象征。楚子问鼎,有取代周王的意图。王孙满的回答,处处用“德”字、“天”字压服楚王。他重德轻鼎的观点是对的,但是宣扬天命、占卜,那是时代和形势使然。

楚子伐陆浑之戎[1],遂至于雒[2],观兵于周疆[3]

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4],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5]。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6],铸鼎象物[7],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8]。螭魅罔两[9],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10]。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11]。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12],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底止[13]。成王定鼎于郏鄏[14],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注释

[1]楚子:楚庄王。楚是子爵,但自称王。陆浑之戎:我国古代西北地区民族之一,原居秦、晋西北,后迁伊川,在今河南嵩县东北。[2]雒:同“洛”,即洛水。洛水发源于陕西雒南县冢岭山,经河南省流入黄河。[3]观兵:检阅军队以炫耀武力。[4]定王:名瑜。为周朝第二十一王。王孙满:周大夫。劳(lào):慰劳。[5]鼎:相传是夏禹所铸的九鼎。夏、商、周三代相传以为国宝。[6]图物:描绘各地的奇异事物。九牧:古代分中国的地域为九州,九牧就是九州的首领。贡金九牧,即“九牧贡金”。金:指铜。[7]铸鼎象物:即用九牧所贡的铜铸鼎,并把所描绘的奇异事物铸在鼎上。[8]不若:不顺,不利之物。[9]螭魅(chīmèi蚩妹):山林的鬼怪。罔两:水里的鬼怪。[10]用:因。休:福佑。[11]载祀:记年。[12]休明:美善光明。[13]底(zhǐ止)止:指最终的年限。[14]成王:指周成王。郏鄏(jiárù夹入):周地,今河南洛阳。

译文

楚庄王征讨陆浑的戎族,于是来到洛水,在周的边界上陈兵示威。

周定王派了王孙满去慰劳楚庄王。楚庄王问九鼎的大小轻重怎样。王孙满回答说:“治理天下在于有德,不在于有鼎。从前夏朝正在有德的时候,远方的人进献了描绘各种奇物的图画,九州的首领贡纳了各地出产的铜。用铜铸成九鼎,上面铸有奇物的形象,使百姓知道神鬼奸邪各种各样的奇物而对它作防备。所以百姓进入河湖山林,就不会遇到不顺意的事。山水木石的鬼怪,也不会遇到。因此能够上下协调一致,承受天所赐给的福分。夏桀昏乱暴虐,九鼎便转移给商,历年六百。商纣暴虐无道,九鼎便转移给周。这样看来,有美好的德行,鼎虽小,也是很重的,不会转移到他人手中;要是奸邪昏乱,鼎虽大,也是很轻的,容易为他人所得。上天降福给那些有德行的人,也是有最终年限的。周成王把九鼎安置在郏鄏的时候,曾经卜得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年,这是上天的旨意啊。周王室的气运虽然衰落了,但上天的旨意还没有改变。九鼎的轻重,是不可以问的啊。”

齐国佐不辱命 《左传》

(成公二年)

齐晋鞌之战(公元前589年),齐失利,晋追击。齐要求讲和,晋提出苛刻条件。齐使者国佐不辱使命,据理驳斥;又婉转说出齐国“收拾余烬,背城借一”的决心。整个说词既无乞怜之态,又无唐突之病,刚柔相济,恰到好处。

晋师从齐师,入自丘舆[1],击马陉[2]。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玉磬与地[3];不可,则听客之所为[4]

注释

[1]丘舆:齐邑名。在今山东益都县界。[2]马陉(xíng形):齐邑名,在益都县的西南。[3]齐侯:齐顷公。宾媚人:即国佐,齐国执政大臣。赂(lù路):赠送财物。甗(yǎn偃):礼器。磬(qìng庆):乐器。纪:古国名,为齐所灭。纪甗玉磬,是齐灭纪国时所得到的珍宝。[4]客:指晋国。

宾媚人致赂[1],晋人不可,曰:“必以萧同叔子为质[2],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3]。”对曰:“萧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王命何[4]?且是以不孝令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5]。’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德类也乎?先王疆理天下[6],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7]。’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8]!四王之王也[9],树德而济同欲焉[10]。五伯之霸也[11],勤而抚之,以役王命[12]。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无疆之欲。《诗》曰:‘敷政优优,百禄是遒[13]’,子实不优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14]。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以犒从者[15],畏君之震,师徒挠败[16]。吾子惠徼齐国之福[17],不泯其社稷,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18],子又不许。请收合余烬,背城借一[19]。’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

注释

[1]赂:赠送的财物。[2]萧同叔子:萧,当时的一个小国;同叔,萧国君主的名;子,女儿。萧君同叔的女儿,即齐顷公的母亲。[3]封内:国境内。尽东其亩:田地垄亩全改为东西向,道路沟渠也相应地变为东西向,因为齐、晋是东西相邻,这样一改,以后晋国的兵车进入齐境便易于通行。古代亩制:一亩宽一步,长百步,有东西向和南北向的不同。[4]王命:先王以孝治天下的遗命。先王,已去世的帝王。[5]出自《诗经·大雅·既醉》。见《郑伯克段于鄢》的注。[6]疆理:指划分疆界和沟渠小路。[7]出自《诗经·小雅·信南山》。[8]阙:缺点,过失。[9]四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后一“王”字读wàng(旺)。[10]济:满足的意思。同欲:共同的欲望。[11]五伯:一说指夏的昆吾,商的大彭、豕韦,周的齐桓公、晋文公。一说指春秋的五霸: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12]役王命:从事于王命。[13]见《诗经·商颂·长发》。敷:同“布”。优优:和缓宽大的样子。遒(qiú求):聚。[14]辞:言词,话。[15]不腆(tiǎn忝):不丰厚。敝赋:

自称其兵卒的谦词。犒(kào靠):慰劳。这里的“不腆敝赋以犒从者”,是委婉的说法,真正的意思是:跟你打仗。[16]挠败:挫败。挠,一作“桡”。[17]徼(yāo腰):通“邀”。求取。[18]敝器:指纪甗、玉磬等。爱:吝惜。[19]烬(jìn近):火灰。余烬:这里指残余部队。背城借一:背靠着城,再打一仗。意即在城下决一死战。

译文

晋军追击齐军,从丘舆入齐境,进攻马陉。齐顷公派遣宾媚人把纪国的甗、玉磐和土地献给晋国,请求讲和,如不允许,那就随晋国人的便好了。

宾媚人献上礼物,晋人不答应,说道:“必须拿萧同叔子做人质,并且把齐国境内的田地垄亩以及道路沟渠全改为东西向。”宾媚人回答说:“萧同叔子不是别人,是我们国君的母亲。如果以同等地位相看待,那也是晋君的母亲。您向诸侯宣布重大的命令,偏说必须以他的母亲为人质才能当做凭信,这符合先王以孝治天下的遗命吗?”况且这是拿不孝教人。《诗》上说:‘孝子的孝心没有穷尽,永远以孝道影响和感化同类的人。’要是拿不孝号令诸侯,恐怕不是以孝道影响同一类的人吧?先王划分疆界和田地垄亩,要观察土地适宜于种植哪种农作物,使它得到合理的安排,所以《诗》上说:‘我划分疆界和垄亩,有的南北向,有的东西向。’现在您替诸侯划分疆界和田地垄亩,偏说全部都要东西向,只图对您的兵车前进有利,不顾土地的适宜,这恐怕也不是先王的遗命吧?违反先王的遗命是不义的,怎么能够做诸侯的领袖呢?晋国实在也有缺点吧!四王能够成就王业,都树立了恩德而又能满足诸侯的共同愿望;五伯能够成就霸业,都辛勤地安抚诸侯,使共同服从王命。现在您希望集合诸侯,却只图满足您那无止境的贪欲。《诗》上说:‘施政宽和,百福归聚。’您不讲宽和而先弃百福,这对于诸侯有什么损害呢?您要是不答应讲和,我们国君派遣我来时,还有另外的话。他说:“您带领贵国军队屈驾来到我国,我们有一些单薄疲弱的军队,来和你们周旋。由于怕您的声威,我们的军队被打败了。由于您的恩惠,肯赐福给齐国,不灭亡齐国,使两国能继续以前的友好,那我们先君留下来的甗、磬、土地,都不敢吝惜。您再不答应讲和,那么,我们只好收集残余部队,在城下和您决一死战。我国幸而战胜,也还会跟随您的;不幸又打败了,那还敢不听从您的命令!”

楚归晋知 《左传》(成公三年)

宣公十二年(公元前597年)晋楚邲之战时,楚俘虏了知。知的父亲荀首被提拔为中军副统帅后,晋要用楚国谷臣和襄老的尸体换回知。楚王答应了。本文就是知临走时和楚王的一席对话,表现了知忠于晋国、对楚不卑不亢的精神。

晋人归楚公子谷臣与连尹襄老之尸于楚[1],以求知[2]。于是荀首佐中军矣[3],故楚人许之。

注释

[1]谷臣:楚庄王的儿子,被囚在晋。连尹:楚官名。襄老:楚臣,邲之战时被晋射死。[2]知:又称荀,晋楚邲之战被楚俘虏。[3]荀首:即知庄子,晋卿,知的父亲。荀,姓;首,名;知,封邑;庄子,死后谥号。佐中军:中军的副职。

王送知[1],曰:“子其怨我乎?”对曰:“二国治戎,臣不才,不胜其任,以为俘馘[2]。执事不以衅鼓[3],使归即戮,君之惠也。臣实不才,又谁敢怨?”王曰:“然则德我乎?”对曰:“二国图其社稷而求纾其民[4],各惩其忿以相宥也[5],两释累囚以成其好[6];二国有好,臣不与及,其谁敢德?”王曰:“子归,何以报我?”对曰:“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无怨无德,不知所报。”王曰:“虽然,必告不穀[7]。”对曰:“以君之灵,累臣得归骨于晋[8],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惠而免之,以赐君之外臣首[9],首其请于寡君而以戮于宗[10],亦死且不朽。若不获命而使嗣宗职[11],次及于事,而帅偏师以修封疆[12],虽遇执事[13],其弗敢违[14]。其竭力致死无有二心[15],以尽臣礼[16],所以报也。”王曰:“晋未可与争。”重为之礼而归之[17]

注释

[1]王:指楚共王。[2]馘(guó国):割取耳朵。俘馘:俘虏。[3]衅鼓:古代杀牲(牛、羊、猪)将其血涂在鼓上,也有杀人涂鼓的。这里是说杀死他。[4]纾(shū舒):缓和,解除。[5]惩:抑止。忿:怒气,怨恨。宥:赦免。[6]累(léi雷)囚:被捆绑起来的俘虏。[7]不穀:古代诸侯的谦称。[8]累臣:这是知自称,意为被俘虏的臣子。归骨于晋:骨头能回到晋国。意即能活着回到晋国。[9]外臣:一国的臣子对他国国君自称外臣。[10]戮于宗:执行家法,在宗族内处死。[11]宗职:家族世袭的官职。[12]帅:同“率”。偏师:副师、副将所属的军队。这里是客气话。修:治理。封疆:边界。修封疆,指保卫边疆。[13]执事:办事人员。这也是客气话,实指楚王。[14]违:躲避。[15]致死:效死,贡献生命。[16]以尽臣礼:这个“臣礼”是对晋君,不是对楚王。知的意思是:忠晋即所以报楚。[17]礼:礼仪。

译文

晋人送还楚公子谷臣和连尹襄老的尸体给楚国,要求换回知。这时,知的父亲荀首已是中军副统帅了,所以楚国答应他。

楚共王送别知说:“你大概恨我吧?”知回答说:“两国打仗,我不中用,不能胜任所担当的职务,以致当了俘虏。您不把我杀掉,用我的血涂鼓祭祀,让我回晋国接受诛戮,这是您的恩惠。我实在不中用,还敢怨谁呢?”楚王说:“那么将感激我吗?”知回答说:“两国都为自己国家考虑,设法减轻人民的痛苦,各自克制怒气而互相宽恕,双方释放俘虏而实现和好,两国和好,我没参与这事,那又感谢谁呢?”楚王说:“你回去以后,用什么报答我呢?”知回答说:“我没有怨您,您也没有给我恩德,无怨无德,不知道怎样报答。”楚王说:“虽则这样,你一定要告诉我。”知回答说:“托您的福,我能活着回到晋国,我们的国君将我杀死,虽然我死了,您的恩惠仍会长存。要是因为您的恩惠赦免了我,把我交给您的外臣荀首,荀首向晋君请命,把我杀死在祖宗面前,我也死而不朽了。如果不能得到国君杀我的命令,却要我继承祖宗的官爵,轮到我担任军职,并且带领一支人马保卫边疆,那时,虽然遇到您的军队,我也是不敢逃避的。我只有拿出全力,献出生命,尽我做臣子所应尽的职责。这就是我用来报答您的。”楚王说:“晋国是不可以和它相争的。”于是隆重地举行了仪式,把他送回晋国。

吕相绝秦 《左传》(成公十三年)

鲁成公十三年(公元前578年),晋统率诸侯的军队进攻秦国,先派遣吕相到秦国绝交,宣布秦的罪状。秦晋一直互相倾轧,正义并不全在晋方。但这篇绝交辞令,却把罪过全推给秦方。在行文上步步紧逼,变化错综,深文曲笔,煞费苦心。

晋侯使吕相绝秦[1],曰:“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2],戮力同心[3],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4]。天祸晋国[5],文公如齐,惠公如秦。无禄[6],献公即世[7],穆公不忘旧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8],又不能成大勋而为韩之师[9]。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10],是穆之成也[11]。”

注释

[1]晋侯:晋厉公。吕相:晋大夫魏锜的儿子。[2]逮(dài代):自从。献公:晋献公。穆公:秦穆公。[3]戮力:合力,勉力。

[4]重(chóng崇):又。昏:同“婚”。此指晋献公的女儿为秦穆公夫人。[5]天祸晋国:指骊姬之乱。[6]无禄:无福,不幸。[7]即世:去世,死。[8]俾(bǐ比):使。晋惠公是由秦穆公送回晋国即位为国君的。[9]韩之师:指僖公十五年秦伐晋,战于韩原,晋惠公被俘事。[10]指秦穆公帮助重耳(文公)回国做国君。[11]成:成全。

“文公躬擐甲胄[1],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征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诸秦[2],则亦既报旧德矣。郑人怒君之疆埸[3],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4]。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擅及郑盟,诸侯疾之,将致命于秦[5]。文公恐惧,绥靖诸侯[6],秦师克还无害,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7]。”

注释

[1]躬擐(huàn患)甲胄:亲自穿戴着铠甲与头盔。[2]胤(yìn印):后代。[3]疆埸(yì易):边境。[4]参看《烛之武退秦师》。[5]致命于秦:和秦拼命。按:当时秦郑缔盟,确实对晋国不利;但说诸侯因此对秦深恶痛绝,便是晋方夸大之辞。[6]绥靖:安抚。[7]造:成就,贡献。这里作恩德讲。西:指秦,因秦在晋西方。

“无禄,文公即世,穆为不吊[1],蔑死我君[2],寡我襄公,迭我殽地[3],奸绝我好,伐我保城[4],殄灭我费滑[5],散离我兄弟,挠乱我同盟[6],倾覆我国家。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而惧社稷之陨[7],是以有殽之师[8]。犹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听,而即楚谋我[9]。天诱其衷,成王陨命[10],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

注释

[1]不吊:不来吊丧慰问。[2]蔑死:对死者(晋文公)不礼貌。[3]迭:通“轶”。突然侵犯。[4]保城:边防上的城市。[5]殄(tiǎn舔)灭:绝灭。费(bì闭):滑国的都城,在今河南偃师县附近。滑国都费,故连称费滑。[6]挠乱:扰乱。郑、滑都和晋同姓,又是同盟之国,故称“兄弟”、“同盟”。[7]陨(yǔn允):

死亡,灭亡。[8]殽之师:鲁僖公三十三年,晋败秦军于殽。[9]即楚:亲近楚国。此指秦释放鬬克回楚,同谋伐晋事。[10]成王陨命:指鲁文公元年楚成王被杀之事。

“穆、襄即世,康、灵即位[1]。康公我之自出[2],又欲阙翦我公室,倾覆我社稷,帅我蝥贼,以来荡摇我边疆[3],我是以有令狐之役[4]。康犹不悛[5],入我河曲[6],伐我涑川[7],俘我王官[8],翦我羁马[9],我是以有河曲之战[10]。东道之不通,则是康公绝我好也。”

注释

[1]康:秦康公。灵:晋灵公。[2]秦康公的母亲是晋献公的女儿,秦康公是晋的外甥,所以说“我之自出”。[3]蝥(máo矛)、贼:两种吃庄稼的害虫。此处是指晋国的公子雍。[4]令狐:晋地名。在今山西临猗县西。令狐之役在文公七年。晋襄公死后,晋国的执政大臣赵盾主张立公子雍。这时公子雍在秦国,派了使者去迎接。不料襄公夫人坚持要立原定的太子,赵盾不得已立了晋灵公。秦国还不知道这消息,派了军队送公子雍回国,晋出兵迎击,于是发生令狐之战。[5]悛(quān圈):改悔。[6]河曲:晋地名。在今山西永济县西南一带。其地恰值黄河转折之处,故名“河曲”。[7]涑(sù速)川:水名。源出山西绛县,至永济县流入黄河。[8]王官:晋地名。在今山西闻喜县南。[9]羁马:地名。在今山西永济县南。[10]河曲之战,胜负未分,秦军连夜撤走。见《左传》文公十二年。

“及君之嗣也[1],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盟,利吾有狄难,入我河县[2],焚我箕、郜[3],芟夷我农功[4],虔刘我边陲[5],我是以有辅氏之聚[6]。”

注释

[1]君:指秦桓公。[2]有狄难(nàn):指鲁宣公十五年,晋伐赤狄潞国并把它灭亡一事。河县:指靠近黄河的县邑。即下文的箕、郜等地。[3]箕:今山西蒲县东北有箕城,即其地。郜:在今山西祁县西。[4]芟(shān删)夷:铲除。农功:指庄稼。[5]虔(qián钱)刘:屠杀。陲:边疆。[6]辅氏:地名。在今陕西朝邑县西北。

“君亦悔祸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献、穆[1],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2]:‘吾与女同好弃恶,复修旧德,以追念前勋。’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会[3]。君又不祥,背弃盟誓。白狄及君同州[4],君之仇雠而我之昏姻也[5]。君来赐命曰:‘吾与女伐狄。’寡君不敢顾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使[6]。君有二心于狄,曰:‘晋将伐女。’狄应且憎[7],是用告我。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8]:“余虽与晋出入[9],余唯利是视。”不穀恶其无成德,是用宣之,以惩不一。’诸侯备闻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帅以听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顾诸侯,矜哀寡人,而赐之盟,则寡人之愿也,其承宁诸侯以退,岂敢徼乱?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10],其不能以诸侯退矣。敢尽布之执事,俾执事实图利之。”

注释

[1]献、穆:晋献公、秦穆公。[2]伯车:秦桓公的儿子。[3]令狐之会:在成公十一年。[4]白狄:狄族中的一支。同州:与秦同在雍州地区。[5]我之昏姻也:白狄和赤狄同属狄族,而赤狄女季隗是晋文公的一位夫人,所以说是婚姻。[6]使:指秦使臣。[7]憎:憎恨。[8]昊(hào号)天:上天。秦三公:指秦穆公、秦康公、秦共公。楚三王:指楚成王、楚穆王、楚庄王。[9]出入:有来往。[10]不佞:不才。

译文

晋厉公派遣吕相去跟秦国绝交,说:“从前我国献公和秦穆公开始互相和好,合力同心,用盟约誓言来明确两国关系,又用婚姻来加深两国关系。上天降祸晋国,发生内乱,以致文公奔往齐国,惠公奔往秦国。不幸献公去世,秦穆公不忘往日的恩德,使我惠公因此能够回国即位,主持祭祀。可是秦国又不能把好事做到底,却和我们发生了韩原之战。后来穆公心里也有些懊悔,因此帮助我文公回国,这是穆公的成全啊!”

“文公亲自穿戴着铠甲头盔,登山涉水,经历各种艰难险阻,率领东方的诸侯——虞、夏、商、周的后代,去朝见秦国,也就已经报答你们旧时的恩德了。郑人侵犯您的边界,我们文公率领诸侯和秦国共同包围郑都。你们的大夫不同我们商量,私自和郑订立盟约。诸侯都痛恨这事,要和秦拚命。文公怕秦国受害,安抚诸侯,秦军才得平安回国,这是我们对秦国有重大的恩德啊!”

“不幸,文公去世,秦穆公不来吊丧,对我们去世的国君无礼,欺我们的襄公孤弱,突然侵犯我们的殽地,断绝和我们的友好关系,又攻打我们边境城邑,灭掉我们的费滑,拆散我们的兄弟,扰乱我们的同盟,妄图颠覆我们的国家。我们襄公没有忘掉穆公以前的功勋,但怕国家灭亡,因此有殽地的战争。虽然这样,我们还是希望穆公能够赦免我们。穆公不听,却亲近楚国来谋害我们。上天显示它的心意,保佑我国,而楚成王被杀丧命,穆公因此不能够在我国称心快意。”

“秦穆公、晋襄公去世,秦康公、晋灵公即位。康公是我们晋国的外甥,又想削弱我们的公室,颠覆我们的国家;带领我国的内奸,来扰乱我们的边疆,我们因此有令狐之战。康公还不悔改,侵入我河曲,攻打我涑川,掳掠我王官地方,占领我羁马,我国因此和秦又有河曲之战。秦晋两国不通往来,那是你们康公断绝和我们的友好关系所造成的。”

“到了您即位,我国君景公,伸长着脖子向西盼望说:‘秦国也许会安抚我们吧!’可是您也不考虑我们的希望和我们缔结盟约,却利用我有赤狄之战的困难,侵入我河县,焚烧我箕、郜,割掉我们的庄稼,杀戮我们边境的人民,我们因此有辅氏的集兵设防。您也懊悔不该使战祸延长,而想向先君晋献公、秦穆公求得福佑,派遣伯车来向我景公说:‘我和您重新和好,抛弃以前的仇怨,恢复、发展过去的友好关系,来追念先君献公、穆公的功勋。’盟约还没有订立,景公就去世了,我寡君因此和秦有令狐的会盟。您又不安好心,违背、废弃了盟约。白狄和您秦国同属雍州,是您的冤家,却是我们的亲戚。您来吩咐说:‘我和你一起征讨狄国。’我们的国君不敢顾及亲戚,害怕您的威势,听从了您使者的命令。您却对狄耍两面派,说什么‘晋国将要攻打你’。狄国表面上答应您,骨子里却十分憎恶,因此告诉了我们。楚国人讨厌您三心二意,反复无常,也告诉我们说:‘秦国违背了令狐的盟约,却来向我要求结盟。他们还向皇天上帝以及秦国的三公、楚国的三王宣誓说:“我们秦国虽然和晋有往来,但我们是唯利是图的。”我厌恶秦国没有道德,因此把这件事公开宣布,来惩戒那些言行不一致的人。’诸侯们全都听到了这话,因此都痛恨异常,和我亲近。现在我率领诸侯来听候您的答复,只求和您永结和好。您如看得起诸侯,并且怜悯我,而跟诸侯订立盟约,那是我的愿望。我也当承受秦君的命令,安定诸侯,然后退去,岂敢来扰乱您呢?您要是不施大恩,我没有什么才能,那就不能使诸侯退兵了。我大胆地把所有的意见都向您宣布,请您好好考虑利害吧。”

驹支不屈于晋 《左传》(襄公十四年)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的大国。各个民族都在中华民族的开发史上作出了自己的贡献。驹支所言,就反映了这方面的一些情况。文中范宣子责难驹支的话,气势汹汹,但是驹支逐句批驳,理直辞婉,使得范宣子不得不向他道歉。这是一篇弱者折服强者的绝妙辞令。

会于向[1]……将执戎子驹支[2]。范宣子亲数诸朝曰[3]:“来!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离于瓜州[4],乃祖吾离被苫盖,蒙荆棘[5],以来归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6],与女剖分而食之。今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盖言语漏泄,则职女之由[7]。诘朝之事[8],尔无与焉[9]!与,将执女。”对曰:“昔秦人负恃其众,贪于土地,逐我诸戎。惠公蠲其大德[10],谓我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11],毋是翦弃[12]。赐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13]。我诸戎除翦其荆棘,驱其狐狸豺狼,以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贰。昔文公与秦伐郑,秦人窃与郑盟而舍戍焉[14],于是乎有殽之师[15]。晋御其上,戎亢其下[16],秦师不复,我诸戎实然。譬如捕鹿,晋人角之,诸戎掎之[17],与晋踣之[18],戎何以不免?自是以来,晋之百役,与我诸戎相继于时,以从执政,犹殽志也,岂敢离[19]?今官之师旅[20],无乃实有所阙,以携诸侯,而罪我诸戎。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贽币不通[20],言语不达,何恶之能为?不与于会,亦无瞢焉[22]。”赋《青蝇》而退[23]

宣子辞焉[24],使即事于会,成恺悌也[25]。

注释

[1]向:地名,在今安徽怀远县。[2]戎:姜戎。附属于晋的一个少数民族。驹(jū居)支:姜戎的首领。[3]范宣子:晋大夫,又叫士匄(gài盖)。朝(cháo):指当时会集的大堂。[4]瓜州:在今甘肃敦煌县。[5]被:同“披”。苫(shān山):编茅草盖屋。这里是指编茅草做衣服穿。盖(gài钙):苫的别名。蒙:冒。荆:灌木名。棘:多刺的木。[6]不腆(tiǎn忝)之田:不多的土地。[7]职女之由:职,主。女,同“汝”,你。[8]诘朝(jiézhāo结招):明早。[9]与(yù预):参加。[10]蠲(juān捐):昭明,显示。[11]四岳:尧时诸侯之长。裔胄(yìzhòu异宙):远代子孙。[12]翦弃:灭绝。[13]嗥(háo豪):吼叫。[14]见前《烛之武退秦师》。[15]殽之师:见前《蹇叔哭师》。[16]亢:同“抗”。[17]角之:从正面执其角。掎(jǐ己)之:从后面抓住其足。[18]踣(bó博):同“仆”,跌倒。[19](tì惕):远。[20]官之师旅:指晋国群臣。[20]贽(zhì至)币:古人见面时所赠送的礼物。币,指车、马、玉、帛等。贽币不通,意思是没有来往。[22]瞢(mèng孟):闷,不舒畅。[23]《青绳》:《诗经·小雅·甫田之什》中的一篇。大意是说君子不应相信谗言。[24]辞:辞谢,道歉。[25]恺悌(kǎitì凯替):和易近人。

译文

晋国在向地会集诸侯,打算把戎子驹支抓起来。范宣子亲自在大堂上数落戎子驹支的罪状说:“来,姜戎氏!从前秦人逼迫你的祖宗吾离到瓜州,你的祖宗吾离编茅草做衣服,戴着荆条编的帽子,来归附我们先君。我们先君惠公只有少量的土地,仍和你们平分享受。现在诸侯侍奉我们国君不及以前了,大概是走漏了什么机密,而这主要是由于你的原因。明天会盟的事,你不要参加;如果参加,就把你抓起来。”驹支回答说:“从前秦人自恃他们人多,贪得土地,赶跑我们戎族。惠公显示了他的大恩德,认为我们戎族是四岳的后代,不应当灭绝。赐给我们南部边界的土地,那是一块狐狸居住、豺狼嗥叫的地方。我们戎人砍掉那里的荆棘,赶跑那里的狐狸豺狼,做你们先君既不内侵又不外叛的臣子,到现在没有二心。过去你们文公跟秦国攻打郑国,秦人私自跟郑订立盟约,并留人驻守,于是发生了殽的战争。在这次战争中,你们晋兵在上面抵御,我们戎人在下面抗拒,秦兵全军覆没,这是我们戎人效力,才能取得这样大的胜利的。好比捕鹿,晋国从正面抓住它的角,我们戎人在后面抓住它的脚,和晋国共同把它弄倒。我们戎人有这么大的功,为什么还不能免罪呢?自从这次打败秦国以来,晋国的各次战争,我们戎人都相继听从你们执政的命令,仍像殽之战那样,毫没变心,难道还敢背叛、疏远你们?现在晋国官府的将帅、大臣,也许有什么差错吧,以致疏远了诸侯,却怪罪我们戎人。我们戎人的饮食衣服不与华人相同,互不交往,言语不通,还能做什么坏事呢?不要我参加明天的会,我心里也没有什么不舒畅的。”他念完《青蝇》这首诗便退下了。

范宣子向他道歉,要他参加会盟,成全自己和易近人的美名。

祁奚请免叔向 《左传》

(襄公二十一年)

乐王鲋本是一个看国君眼色行事的小人,却要装出一副慷慨相助的样子,以讨好别人。祁奚为国家利益着想,爱惜人才,事成则“不见而归”,根本不希图别人的报答。两人的品格形成鲜明的对比。叔向临危不惧,善于识别人物,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栾盈出奔楚[1]。宣子杀羊舌虎,囚叔向[2]。人谓叔向曰:“子离于罪,其为不知乎[3]?”叔向曰:“与其死亡若何?《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4]。’知也。”

注释

[1]栾盈:晋大夫。因与晋国的另一大夫范鞅不和,谋害范鞅。事败被驱逐,故出奔楚。[2]宣子:即范鞅。羊舌虎:栾盈的同党。叔向:羊舌虎的哥哥,叫羊舌肸(xī希)。此处对《左传》原文有删节。[3]离:同“罹”,遭遇。知:同“智”。[4]优游:闲暇而快乐自得的样子。这两句出自逸诗。

乐王鲋见叔向曰[1]:“吾为子请。”叔向弗应,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2]。”室老闻之[3],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乐王鲋从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举不弃雠[4],内举不失亲[5],其独遗我乎?《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6]。’夫子[7],觉者也。”

注释

[1]乐王鲋(fù附):即乐桓子,晋大夫。[2]祁大夫:即祁奚。[3]室老:古时卿大夫家中有家臣,室老是家臣之长。[4]不弃雠:祁奚曾经向晋君推荐过他的仇人解狐。[5]不失亲:祁奚曾经向晋君推荐过他的儿子祁午。[6]见《诗经·大雅·荡之什·抑》篇。觉,正直。[7]夫子:那个人,指祁奚。

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1],对曰:“不弃其亲,其有焉。”于是祁奚老矣,闻之,乘驲而见宣子[2],曰:“《诗》曰:‘惠我无疆,子孙保之[3]。’《书》曰:‘圣有谟勋,明徵定保[4]。’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世宥之[5],以劝能者。今壹不免其身[6],以弃社稷,不亦惑乎?鲧殛而禹兴[7],伊尹放大甲而相之[8],卒无怨色;管、蔡为戮[9],周公右王[10]。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子为善,谁敢不勉?多杀何为?”

宣子说[11],与之乘,以言诸公而免之[12]。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13]

注释

[1]晋侯:指晋平公。[2]驲(rì日):驿传所用的车。[3]见《诗经·周颂·清庙之什·烈文》篇。保:依赖。[4]谟:谋略。伪《古文尚书·胤征》篇袭用此文。[5]十世:指远代子孙。宥:赦宥。[6]壹:指因羊舌虎这一件事。[7]鲧:夏禹的父亲。殛(jí极):诛杀。[8]伊尹:商初大臣。名伊,尹是官名。大甲:商代王,汤的嫡长孙,太丁之子。传说太甲破坏汤法,不理国政,被伊尹放逐。三年后,他悔过,又被接回复位。大,同“太”。[9]管、蔡:管叔、蔡叔,周公的弟弟。[10]周公:周武王的弟弟,名旦,亦称叔旦。曾助武王灭商。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他摄政。右王,指辅佐成王。[11]说:同“悦”。[12]诸:“之于”的合音。公:即晋平公。免之:免去了叔向的罪。[13]告免:告诉祁奚自己被免了罪。意即向祁奚道谢。

译文

栾盈被范宣子驱逐,逃到楚国。范宣子杀了他的同党羊舌虎,囚禁了羊舌虎的哥哥叔向。有人对叔向说:“你遭了罪,这恐怕是不明智吧?”叔向说:“我虽然被囚禁,但和死亡比较起来又怎么样呢?《诗》中说:‘多么悠闲自得啊,姑且以此来度过我的晚年。’这也是明智啊。”

乐王鲋见到叔向说:“我替您请求国君,免你的罪。”叔向不答理,他出去时也不拜谢。人们都责怪叔向不对。叔向说:“能免我罪的,一定是祁大夫。”他的家臣头领听了这话说:“乐王鲋在国君面前说话,没有不被采纳的。他要向国君请求赦您,您不答应;祁大夫是无能为力的,您却说一定只有他能做到,这是什么缘故呢?”叔向说:“乐王鲋是一个顺着国君心意行事的人,哪里能做这救人的事呢?祁大夫为国家推荐人才,对外不抛开自己的仇人,对内不遗漏自己的亲人,他会独独丢弃我吗?《诗》上说:‘有正直的德行,天下都会顺从。’这位夫子,就是有正直德行的人。”

晋平公向乐王鲋问及叔向的罪状。乐王鲋回答说:“叔向是个不会背弃他的亲人的人,可能有和他弟弟同谋的事。”这时祁奚已经告老了,听到叔向被囚禁的消息,便急忙坐了传车赶快去见范宣子,说:“《诗》上有句话:‘文王、武王给的恩惠没有止境,子孙要世世代代保持。’《书》上说:‘圣人有谋略功勋,应当明守信用安定他们。’谋划而很少过失,加惠人教育人而毫不知道疲倦,叔向是具备这种品格的;国家就依赖这个来得到安定巩固。对于这样的人,即使他十代之后的子孙犯了罪,也要加以宽宥,以此来鼓励那些贤能的人。现在仅为了羊舌虎这一件事就使他自身也不能免于罪,抛弃了国家所依靠的人,不也太糊涂了吗?从前鲧虽然被杀,他的儿子禹却被舜重用。伊尹放逐太甲,但仍辅佐他,太甲也从不流露出怨恨的颜色。管叔、蔡叔被杀,周公虽然是他们的兄弟,仍然辅佐成王。为什么要因羊舌虎的缘故而抛弃国家的贤臣呢?您做好事,谁敢不努力?多杀人又为的什么呢?”

宣子听了很高兴,便和他同坐一辆车去向晋平公说情,免去了叔向的罪。事情办妥之后,祁大夫没有见叔向就回去了,叔向也不面谢祁大夫就去朝见晋平公。

子产告范宣子轻币 《左传》

(襄公二十四年)

春秋时代,弱小的诸侯国要向强大的诸侯国进贡,而且漫无止境,是弱小诸侯国一项很沉重的负担。文中子产以“令德”、“令名”和“重币”两相对照,阐明利害关系,终于说服了范宣子,减轻了小诸侯国的一些负担。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1]。郑人病之[2]。二月,郑伯如晋[3]。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4],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也惑之[5]。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6],而无令名之难[7]。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8],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9],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10],将焉用贿?”

注释

[1]币:礼物。古代把一捆丝织物(五匹)作为祭祀的祭物或赠送宾客的礼物。叫做“币”。后来,把贡献的玉、马、皮、帛(丝织物)等物品,都叫做“币”。[2]病:这里作动词用,忧虑。[3]郑伯:郑简公。[4]子产:即公孙侨,春秋时杰出政治家。他是郑贵族子国的儿子,名侨,字子产,一字子美。郑简公十二年(公元前554年)为卿,二十三年(前543年)执政。寓:寄,传书。子西:郑大夫。当时随从郑简公去晋国。[5]侨:子产自称。[6]贿:财物。[7]令名:好的名声。[8]公室:指晋君。[9]赖:恃,凭借。[10]没没:沉溺,贪恋。

“夫令名,德之舆也[1]。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2]。’有令德也夫!‘上帝临女,无贰尔心[3]。’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4]。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5]!象有齿以焚其身[6],贿也。”

宣子说,乃轻币。

注释

[1]舆:车子。[2]见《诗经·小雅·南山有台》篇。只:语助词,没有意义。[3]见《诗经·大雅·大明》篇。“无贰尔心”:即使尔心毋贰。[4]迩(ěr耳):近。[5]浚(jùn俊):取。[6]焚身:丧身。

译文

范宣子执掌晋国的政权,诸侯贡纳的礼物加重了。郑国很忧虑这件事。鲁襄公二十四年二月,郑简公到晋国去,子产托子西带信告诉范宣子,说:“您当晋国的执政,四周的诸侯没有听到您的美德,却听到您加重贡物,我感到疑惑不解。我听说执掌国家政权的人,并不愁没有财物,只担忧没有好的名声。如果诸侯的财物,都集中在晋国,那么诸侯就要叛离。如果您贪图这些财物,那么晋国的人民就要叛离。诸侯叛离,那晋国就要崩溃;晋国人民叛离,那您的家就要崩溃。何以这样贪恋呢?贪图得来的财物又有什么用呢?”

“好的名声,是装载德的车子;德,是国家的根本。有了根本,国家才不致败坏,为什么不去尽力求那好名声呢?求好名声才有德,有德才能和别人同乐,和别人同乐才能在位长久。《诗》上说:‘君子能和别人同乐,这是国家的根本啊。’这是说有美好的德行呀!《诗》上又说:‘上帝看顾你,你不要三心二意。’这是说有好名声呀!只有心存恕道来显示德行,那美好的名声才能随着这德行传播到各地,于是远方的人闻风而至,近处的人得到安宁。宁可叫人议论您:‘您实在是生养了我。’不可叫人议论您:‘您夺取了我的财物而自己享受。’大象有牙而丧生,因为象牙也是财物呀。”

宣子听了很高兴,就减轻了诸侯贡纳的礼物。

晏子不死君难 《左传》

(襄公二十五年)

齐庄公因为荒淫被杀,晏子不为他个人殉身,同时发表了对事件的正确主张。晏子的言论,着眼点在国家,认为无论是做国君的还是做臣子的,都应对国家负责。文章从“死”、“亡”、“归”三个方面设问,最后归结到“社稷”(国家)两字,既波澜起伏,又中心突出。

崔武子见棠姜而美之[1]。遂取之[2]。庄公通焉[3]。崔子弑之[4]

注释

[1]崔武子:齐卿,即崔杼。棠姜:棠公的妻子。棠公是齐国棠邑大夫。棠邑在今山东金乡县东。[2]取:同“娶”。棠公死,崔杼去吊丧,见棠姜美,于是就娶了她。[3]庄公:齐庄公。通:私通。[4]弑(shì试):古时称臣杀君、子杀父为弑。以上一段是节述。

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1]。其人曰[2]:“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归乎?”曰:“君死安归?君民者[3],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4]?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5],谁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6]?”

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7]。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8],舍之得民[9]。”

注释

[1]晏子:即晏婴,字平仲,夷维(今山东高密县)人,齐国大夫。齐灵公二十六年(公元前556年),其父晏弱死后,继任齐卿,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三世。[2]其人:晏子左右的人。[3]君民者:做人民的君主的人。[4]口实:这里指俸禄。[5]昵(nì溺):亲近。[6]庸何:即“何”,哪里。[7]兴:起立。踊:跳跃。三踊,跳跃了三下,表示哀痛。[8]望:为人所敬仰的有声望的人。[9]舍:释放。

译文

崔武子看见棠姜很美丽,于是娶了她。齐庄公和她私通,崔武子就把庄公杀死了。

晏子听到齐庄公被杀,站在崔家的门外。左右的人说:“要为国君死难吗?”晏子说:“只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我为什么要为他去死呢?”左右的人说:“逃走吗?”晏子说:“是我的罪过吗?我为什么要逃走呢?”左右的人说:“回家去吗?”晏子说:“国君死了,回到哪里去?做百姓君主的人,难道只高踞在老百姓之上?要以国家为重啊。做国君臣子的人,难道是为了他的俸禄吗?要扶持国家啊。所以国君为国家而死,那么,做臣子的就应该和他同死;国君为了国家而逃走,做臣子的就应该跟他一起逃走。如果国君是为一己之私而死,或为一己之私而逃走,不是他最宠爱亲近的人,谁敢承担这个责任呢?况且人家是得国君信任的大臣却把国君杀了,我不过是一般的臣子,我为什么要为他死为他逃走呢?现在国君已经死了,我将回到哪里去呢?”

崔家开了门。晏子便走进去,一脚跪地把庄公的尸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哭了一回。站起来,跳跃了三下才走出来。有人说崔子一定会把晏婴杀掉。崔子说:“他是百姓所敬仰的人呀,放了他可以得民心。”

季札观周乐 《左传》

(襄公二十九年)

中国的音乐、舞蹈,自古就很盛行;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音乐、舞蹈,往往反映出时代风貌和地域特色。所以季札在鲁国闻歌见舞,能作出推断。这是一篇出色的关于歌舞的评论文章。

吴公子札来聘[1]……请观于周乐[2]

注释

[1]公子札:即季札。封于延陵(今江苏常州),所以又称延陵季子。后又封州来(今安徽凤台县北),称延州来季子。他是吴王寿梦最小的儿子。寿梦死,国人欲立季札为王,他固辞不受。鲁襄公二十九年,到鲁、齐、晋、郑、卫诸国进行访问。聘:古代国与国之间派使者访问。[2]周乐:周天子的音乐。周成王曾把周天子的音乐赐给周公,鲁为周公的后代,所以保存有这套音乐。

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1]。曰:“美哉!始基之矣[2],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3]。”为之歌《邶》、《鄘》、《卫》[4]。曰:“美哉渊乎[5]!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6],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7]。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8]?”为之歌《郑》[9]。曰:“美哉!其细已甚[10],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11]。曰:“美哉!泱泱乎[12],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13]?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14]。曰:“美哉,荡乎[15]!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16]?”为之歌《秦》[17]。曰:“此之谓夏声[18]。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19]?”为之歌《魏》[20]。曰:“美哉,乎[20]!大而婉[22],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23]。曰:“思深哉[24]!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25]?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26],谁能若是?”为之歌《陈》[27]。曰:“国无主,其能久乎[28]?”自《郐》以下,无讥焉[29]。

注释

[1]《周南》、《召(shào邵)南》:周及以南诸侯国(包括今陕西、河南、湖北一带)的歌曲。现为《诗经》十五《国风》之首。[2]基:奠基。[3]勤而不怨:劳苦而不怨恨。指《周南》、《召南》乐歌中所体现的民情。[4]《邶》(bèi佩)、《鄘》、《卫》:殷商地区的歌曲。现见于《诗经》十五《国风》。邶、鄘、卫是周初在殷商地区(今河南北部)所封的三个诸侯国。[5]渊:深远。[6]卫康叔:周公的弟弟。武公:康叔的九世孙。传说二人均为卫的贤君。[7]《王》:东周首都洛阳一带的歌曲。现《诗经》中有《王风》。[8]周之东:指周室东迁。[9]《郑》:郑(今河南郑州一带)的歌曲。现《诗经》中有《郑风》。[10]细:乐曲烦琐细碎,季札说这象征着郑国政令过于烦琐。[11]《齐》:齐(今山东一带)的歌曲,《诗经》中有《齐风》。[12]泱泱(yāng央):宏大。[13]大:同“太”。大公,即吕尚,姓姜,所以又叫姜太公。西周初年为“师”(武官名),也称师尚父。他辅佐文王、武王灭商有功,封于齐,为齐国的始祖。[14]《豳(bīn宾)》:豳地(今陕西三水、武功县一带)的歌曲。今《诗经》中有《豳风》。豳(一作邠)本为西周旧地,后归秦国所有。[15]荡:坦荡无邪。[16]周公之东:指周公东征。但也有人认为这不是指周公东征,而是指伯禽封鲁。[17]《秦》:秦(今陕西一带)歌曲。今《诗经》中有《秦风》。[18]夏声:华夏的声调。夏,有大、正的意义。[19]周之旧:秦地在陕、甘一带,本西周旧地。

[20]《魏》:魏(今山西芮城一带)的音乐。《诗经》中有《魏风》。[20]沨沨(fēng风,又读féng冯):声调适中。[22]婉:委婉。[23]《唐》:唐(今山西曲沃、绛县一带)的歌曲。今《诗经》中有《唐风》。[24]思:忧思。[25]陶唐氏之遗民:晋本唐地,故说有尧之遗风,陶唐氏,即尧,史称唐尧。“民”,《史记·吴世家》作“风”。[26]令德:美德。[27]《陈》:陈(今河南淮阳一带)的歌曲。今《诗经》中有《陈风》。[28]国无主:陈的音乐淫乱放荡,百姓没有畏忌,所以说是国无主。[29]《郐(kuài快)》:郐(今河南密县一带)的歌曲。今《诗经》中有《桧风》。郐、桧互通。讥:评论。

为之歌《小雅》[1]。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为之歌《大雅》[2]。曰:“广哉!熙熙乎[3]!曲而有直体[4],其文王之德乎?”为之歌《颂》[5]。曰:“至矣哉!直而不倨[6],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7];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8];处而不底[9],行而不流。五声和[10],八风平[11],节有度,守有序[12],盛德之所同也。”

注释

[1]《小雅》:多数是周王室贵族的音乐。今见于《诗经·国风》之后。[2]《大雅》:大多是西周初期的歌曲,今见于《诗经·小雅》之后。[3]熙熙:和美、融洽。[4]直体:正直的节操。[5]《颂》:指周王室的祭祀歌曲。今《诗经》有《周颂》,此外有《鲁颂》、《商颂》。[6]倨(jù锯):傲慢。[7]荒:过度。[8]“用而不匮”至“取而不贪”:这几句是以物资作比喻。第一句,言声音如物资的用之不竭,比喻乐调的丰富多彩。第二句,言声音如大量的物资,但不完全表露,比喻乐调含蓄有余味。第三句,言声音如施物与人,但物的本身不见减少。第四句,言声音如向人取物,但所取之物并不过分。后两句用以比喻乐调的节奏匀称,无畸轻畸重之病。[9]底:停滞。[10]五声:宫、商、角、徵(zhǐ止)、羽。[11]八风:指八方之风。《左传》中就有“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的说法。[12]守有序:各种乐器交相鸣奏,但都有一定的次序,相守不乱。

见舞《象箾》、《南籥》者[1]。曰:“美哉!犹有憾[2]。”见舞《大武》者[3]。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4]?”见舞《韶濩》者[5]。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6]。”“见舞《大夏》者[7]。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见舞《韶箾》者[8]。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9],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10]。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

注释

[1]《象箾》:武舞,持箭而舞。箾(xiāo消):同“箫”。《南籥》:文舞,持籥而舞。籥(yuè跃),古代一种管乐器。[2]有憾:有遗憾,感到美中不足。[3]《大武》:周武王的舞蹈。[4]这句话在赞美中含有讽刺。[5]濩《韶(hù护)》:商王汤的舞蹈。[6]惭德:指商汤的天下是用武力得的,不是凭德教得的。[7]《大夏》:夏禹的舞蹈。[8]《韶箾》:舜的舞蹈。[9]帱(táo陶):覆盖。[10]蔑(miè灭):无,没有。

译文

吴公子季札来访问鲁国,请求听听周王室的音乐。

鲁侯叫乐工给他歌唱《周南》、《召南》。季札听了说:“好啊!周的教化已经奠定基础了,还不算完善,人民虽则劳苦却不怨恨了。”给他歌唱邶、鄘、卫三国的歌曲。季札说:“好啊,多么深沉呀!百姓虽有忧伤,但还不至于困顿。我听说卫康叔和卫武公的教化就是这样的,这不就是《卫风》吗?”给他歌唱《王风》。季札说:“好啊!虽有忧思,但没有恐惧,这是周室东迁以后的作品吧?”给他歌唱《郑风》。季札说:“好啊!可惜太烦琐,百姓受不了呀,这个国家恐怕要先被灭亡吧!”给他歌唱《齐风》。季札说:“好啊!多宏大的声音,真是大国之风啊!它象征着东海,是太公的国家吧?它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给他歌唱《豳风》。季札说:“好啊!声音多坦荡呀!既使人欢乐又不敢荒淫,是周公东征时的歌曲吧?”给他歌唱《秦风》。季札说:“这就叫做华夏的音调。只有夏声才有那么宏大,大到极点了,这不就是周王室旧地的音乐么?”给他歌唱《魏风》。季札说:“好啊,声调多适中啊!声音虽大却委婉,节拍虽急促却流畅,用德教来辅佐他,那就是个开明的君主了。”给他歌唱《唐风》。季札说:“忧思多么深远啊!莫非有唐尧的遗风么?否则,为什么忧得这么深、想得这么远呢?不是有美德的人的后代,哪能像这样呢?”给他歌唱《陈风》。季札说:“国家没有好的君主,还能长久吗?”从《郐风》以后,季札就没有评论了。

给他歌唱《小雅》。季札说:“好啊!虽流露出忧思,但没有背叛之心,虽有怨恨,但不说出来,大概是周朝的德教开始衰败时的歌曲吧!还有先王的遗民呢。”给他歌唱《大雅》。季札说:“声音多宽广啊!令人多舒服啊!既委婉曲折又有正直的节操,这不就是周文王的盛德么?”给他歌唱《颂》。季札说:“好极了!刚劲而不放肆,委婉曲折而不卑下靡弱,紧凑而不急促,宏放而不散漫游离,多变化而不乱糟糟,反复重叠而不使人感到厌倦,有哀思而不至于忧伤,欢乐而不过度。声音不断发出,有如用不完的物品;又如藏着大量的东西,却不完全表露;又如施物给人,但是本身并不见减少;又如向人取物,但是并不过分。声音静止了却并未停滞,声音流动不定却有一定的归宿。五声和谐,八风平静,节奏符合规范,鸣奏乐器有次序。有盛德的人的音乐都是这样的。”

见到舞《象箾》、《南籥》的,季札说:“好啊!但还有点美中不足。”见到舞《大武》的,季札说:“好啊!周王室的盛德,竟达到了如此地步吗?”见到舞《韶濩》的,季札说:“汤的德行宽宏,但是还有感到惭愧的行为,可见圣人的难处啊!”见到舞《大夏》的,季札说:“好啊!为百姓的事勤劳而不自以为功,如果不是禹,还有谁能做得到呢?”见到舞《韶箾》的,季札说:“德行达到极点啦!伟大极了,好像天没有不覆盖的,好像大地没有不承载的,虽有极盛的德行,也无以复加了。看到这里已经达到顶点了!如果还有别的音乐,我不敢请求欣赏了。”

子产坏晋馆垣 《左传》

(襄公三十一年)

郑为小国,晋是盟主,子产竟拆毁晋国的馆舍围墙。当晋君派人责问子产时,子产句句针锋相对,义正而不阿,词强而不激,说得士文伯无话可答,文子也只好虚心接受意见。子产靠巧妙的敌令获得了一次外交胜利。

子产相郑伯以如晋[1]。晋侯以我丧故[2],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3],而纳车马焉。

注释

[1]子产:即公孙侨,郑国的执政大臣。相(xiàng向):辅佐。郑伯:郑简公。[2]晋侯:指晋平公。我丧:指鲁襄公死了才不久。据《春秋》载,襄公死于三十一年六月。[3]馆:招待外宾的馆舍。垣(yuán元):墙,围墙。

士文伯让之曰[1]:“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2];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高其闬闳[3],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其若异客何[4]?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葺墙[5],以待宾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6]?寡君使匄请命[7]。”

对曰:“以敝邑褊小[8],介于大国,诛求无时[9],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10],以来会时事。逢执事之不闲[11],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不敢输币[12],亦不敢暴露。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13],非荐陈之[14],不敢输也;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15],以重敝邑之罪。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16],宫室卑庳[17],无观台榭[18],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19],库厩缮修[20],司空以时平易道路[20],圬人以时塓馆宫室[22]。诸侯宾至,甸设庭燎[23],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24],巾车脂辖[25],隶人牧圉[26],各瞻其事[27],百官之属,各展其物[28]。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29],忧乐同之,事则巡之[30],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宾至如归,无宁菑患[31],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今铜鞮之宫数里[32],而诸侯舍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逾越,盗贼公行,而夭厉不戒[33]。宾见无时,命不可知。若又勿坏,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敢请执事,将何所命之?虽君之有鲁丧[34],亦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币,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

注释

[1]士文伯:晋大夫,名匄,字伯瑕。与《子产告范宣子轻币》中的范宣子同名。让:责备。[2]诸侯之属:诸侯的卿、大夫。这和“执事”一样,是客气的说法,实指来晋输纳贡物的诸侯。寡君:我国国君,这是谦词。无若……何:无奈……怎么办。[3]闬闳(hànhóng汉宏):指馆舍的大门。[4]异客:别国的宾客。[5]缮:修治。完:修好。一说通“院”,指围墙。葺:此处指以草盖墙。[6]共:同“供”。[7]匄(gài盖):士文伯名匄。[8]褊(biǎn扁):狭。[9]诛求:责求,需索。[10]赋:指财物。[11]执事:左右办事的人。实指晋君。闲:闲暇。这句话说得很委婉,实际意思是说,你们国君又不接见。[12]币:玉石、丝织品、车、马之类的礼物。[13]府实:府库中的物品。[14]荐陈:荐(jiàn见),献,进。古时宾主相见,客人把礼物陈列在庭中献给主人,叫荐陈。[15]朽蠹(dù杜):腐烂、损伤。[16]文公:晋文公。[17]卑:低。庳(bì婢):小。[18]观(guàn贯):供游赏的高楼。台:楼台。榭(xiè谢):周围有树木的台。[19]公寝:国君的寝宫。[20]库:仓库。厩(jiù救):马棚。[20]司空:负责兴造土木工程的官吏。[22]圬(wū乌)人:泥水匠。塓(mì密):粉刷墙壁。[23]甸:甸人,管理柴薪的官吏。庭燎:庭院中设置的照明物。[24]有代:有人代为服役。[25]巾车:管车的官。脂辖:用油脂涂车轴。[26]隶人:管打扫房屋、清除厕所的人。牧:看守牛羊的人。圉:看马的人。[27]瞻:照管、看顾。

[28]展:陈列。[29]公:指晋文公。无废事:指不因为停留的日子过多而影响诸侯的政事。[30]巡:巡察。[31]菑(zāi哉):同“灾”。[32]铜鞮(dī低)之宫:晋君的离宫(临时居住的宫室)。故址在今山西沁县南十里。[33]夭厉:瘟疫。此句说瘟疫流行,不加戒备和预防。一作“天疠”。[34]有鲁丧:指借口有鲁侯去世的事。

文伯复命。赵文子曰[1]:“信!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2],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谢不敏焉。

晋侯见郑伯[3],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4]。乃筑诸侯之馆。

叔向曰[5]:“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6]!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7]?《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8]。’其知之矣。”

注释

[1]赵文子:名武,赵盾的孙子。晋国的执政大臣。[2]赢:受,接待,容纳。[3]晋侯:即晋平公。[4]厚其宴好:隆重款待,表示友好。[5]叔向:晋大夫。[6]辞:辞令,应酬的言词。已(yǐ以):废止。夫:语气词。[7]释辞:放弃辞令。[8]《诗》:见《诗经·大雅·生民之什·板》。辑:和睦。协:原作“洽”。怿:喜悦。莫:安定。

译文

子产辅佐郑简公去晋国。晋平公借口有鲁襄公的丧事,没有接见。子产使人将晋国馆舍的围墙全部拆毁,把自己的车马放进去。

士文伯责备子产说:“我国因政事和刑法都不够完善,以至盗贼很多,无奈诸侯常屈驾来访问我们的国君,又怎么办呢?因此派了官吏修缮好宾客住的馆舍,加高它的大门,增厚它的墙壁,使外国使者不担忧盗贼。现在您把它拆毁了,虽然您的手下人能够自行戒备,可是别国的宾客又怎么办呢?因为我国是盟主,所以把馆舍修得坚固、盖好围墙,用来接待宾客;如果都把它拆毁了,那将怎么供给宾客的需要呢?我们的国君派我士匄来请问您拆毁围墙的用意。”

子产回答说:“由于我国地方狭小,夹在大国的中间,而大国索求贡纳物品又没有定时,因此不敢安居,尽量搜索我国的财物,随时来朝见。碰上你们的国君没有闲暇,不能见面;又没有得到命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接见。我们既不敢把财物送进去;又不敢把它露在外面。要是把它送进去了,那就成了你们国君府库中的财物,没有把它陈列在庭中献给你们的国君,我们是不敢送进去的。要是把这些财物露在外面,又怕它因晴雨不常而腐烂损伤,从而加重我国的罪过。我听说晋文公做盟主的时候,宫室矮小,没有什么楼、台、亭、阁,却把诸侯住的馆舍建得又高又大。它同文公的寝宫一样,仓库和马棚都修得好好的,司空又及时地修治道路,泥水匠也按时来粉刷墙壁。诸侯各国的宾客来了,有甸人在庭院中设置照明物,有仆人在馆舍巡逻,车马有一定的地方安置,宾客的仆从有人代为服役,管车的官为车轴涂油,清扫的人、看守牛羊的人、喂马的人,各自做他分内的事;各个部门的官吏,各自陈列出待客的物品。文公不把宾客久留,因而也不荒废宾客国内的事;忧乐和宾客同享,事有不完善的派人巡查;宾客不知道的事情,他教导;宾客不周到的地方,他体谅。因此宾客到了晋国,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不顾虑灾祸,不怕盗贼,也不担心气候燥热或潮湿。现在铜鞮的宫室有几里,而诸侯住在奴隶住的房子里,大门进不了车,而又有围墙拦着,无法越过。盗贼公开行动,瘟疫不设法预防。宾客要会见晋君没有一定的时间,接见的命令,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假如又不能把墙壁拆毁,这就没有地方收藏我们的财物;如果财物损毁了,那就加重我们的罪过了。我请问您,将对我有什么指示?虽然你们国君有鲁国的丧事,同样也是我国的忧伤。如果能够得到晋君接见进献贡物,我们会把围墙修好才走的,那就是晋君的恩惠了,我们还害怕修围墙的辛劳吗?”

士文伯回报。赵文子说:“完全正确。我们实在不好,用奴隶居住的地方去接待诸侯。这是我的过错。”他派士文伯去向子产道歉。

晋平公接见郑简公,更加敬礼,举行丰厚的宴会表示友好,然后送他们回去。于是改建了诸侯住的馆舍。

叔向评论这件事情说:“辞令不可以废止,竟有这样大的关系啊!子产的辞令,诸侯也靠他得到好处。怎么能够放弃辞令呢?《诗》上说:‘辞令和协,人民团结;辞令动听,人民安定。’诗人是懂得善于辞令的好处的。”

子产论尹何为邑 《左传》

(襄公三十一年)

子产劝阻子皮不要任命完全没有政治经验的尹何去做自己封地的长官,他态度诚恳,倾心吐露,又能用浅显的比喻,从不同角度说明道理,因而能使子皮从善如流,并更加信任自己。

子皮欲使尹何为邑[1]。子产曰:“少[2],未知可否。”子皮曰:“愿[3],吾爱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学焉[4],夫亦愈知治矣。”子产曰:“不可。人之爱人,求利之也。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5],其伤实多。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子于郑国,栋也[6]。栋折榱崩[7],侨将厌焉[8],敢不尽言。子有美锦[9],不使人学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10],而使学者制焉。其为美锦,不亦多乎?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猎[11],射御贯[12],则能获禽;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13],何暇思获?”子皮曰:“善哉!虎不敏[14]。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远而慢之[15],微子之言[16],吾不知也。他日我曰[17]:‘子为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后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谓危[18],亦以告也。”

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19]。子产是以能为郑国[20]

注释

[1]子皮:名罕虎,郑国的上卿,子产前任执政大臣。尹何:子皮的小臣。[2]少(shào绍):年轻。[3]愿:老实。[4]夫(fú扶):他,指尹何。[5]操刀:拿刀。[6]栋:大梁。[7]榱(cuī崔):屋椽。[8]侨:子产自称其名,因子产即公孙侨。厌:同“压”。[9]美锦:美丽的丝织物。[10]庇:寄托,依赖。[11]田猎:打猎。[12]贯:同“惯”,习惯。[13]败绩:翻车。厌覆:翻车被压。[14]虎:子皮自称其名。[15]慢:轻视。[16]微:无,没有。[17]他日:前日。[18]抑:只不过。[19]委:付托,交给。[20]这句话是说,由于子皮的全力支持,所以子产能够治理郑国。

译文

子皮想派尹何担任自己采邑(封地)的长官。子产说:“年纪轻,不知道能不能胜任。”子皮说:“尹何忠厚老实,我很喜欢他,他是不会背叛我的。要他去学习学习,他也就更加懂得治理政事了。”子产说:“不能这么办。大凡爱护一个人,总希望对他有利。现在您爱护一个人,却把政事交给他,就好像还不会拿刀却要他去割东西,那对他一定有很多的伤害。您这样爱护人,只能把它伤害罢了,那还有谁敢来求得您的爱护呢?您对于郑国来说,好比国家的栋梁。栋梁折断了,屋椽自然要崩塌,我也将被压在下面。我不敢不把这些话全说出来。您有一块美丽的丝绸,不使人拿它去学着做衣服。大官、大邑,那是靠它寄托一生的,你却要学习政事的人去管理。岂不是替美丽的丝绸设想得比大官大邑还多吗?我只听说学习好了然后去管理政事,没有听说过拿政事去叫人学习的。如果真的这样做,一定有危害。譬如打猎,只有习惯于射箭、驾车,才能获取禽兽。要是从没有上车射过箭,驾过车,那就只担心翻车被压,还有什么心思去考虑获取禽兽呢?”子皮说:“说得真好啊!我没有才能。我听说君子务必懂得大的、远的事情;小人只懂得小的、近的事情。我,是一个小人,衣服穿在我的身上,我知道小心爱护它;大官大邑是靠它寄托一生的,我却把它疏忽了,看轻了。不是你这么一说,我还不知道啊。前些时候,我曾经说过:‘你治理郑国,我只治理我的家邑,使我的身子有所寄托,也就足够了。’现在听了你说的这番话之后,才知道这样不行。从现在起,虽然是我的家族之事,也听从你的意见去办!”子产说:“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正如每个人的脸面一样。我难道敢认为您的脸面就像我的脸面吗?不过我心里觉得您这样做很危险,就据实相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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