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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住在我的村庄

春天住在我的村庄 作者:高明


春天住在我的村庄

世上任何人,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离开家乡久了,都会不知不觉地思故乡、忆故乡。“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每当吟读贺知章这首著名的古诗,朝着家乡的方向,举头凝望家乡时,家乡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闭上眼睛,脑海里总会重现记忆中的那个故乡。那村庄,那炊烟,那庄稼,那黄牛,那杨柳,那晚霞,那一切一切……仿佛是生命的一部分,难割难舍。

我的家乡在古老的沂蒙山区,村庄四周是驼背山、鸡鸣山、柴虎山,三座山自然构成弧形扇面,像几双大手护卫着我的村庄。村落就端坐在三山相倚的一块丘陵之上,土质不肥沃但也不贫瘠。春天来了,村庄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坐在绿荫下,仔细品味庄稼和野花的芳香,像位慈眉善目、安祥知足的老人,宁静淡泊,无忧无虑,细细咀嚼着山乡的沧桑历史,做着甜美的梦。

春天的村庄,隐藏在刚刚冒芽的树木丛中,从远处看不清它的真实面目,只觉得它像一幅淡淡的水粉画,透出几分朦胧、神秘和素雅。房前屋后,那椿树、槐树、杨树、楝树、梧桐树,稀稀疏疏,比赛似的在成长。农家有种树、栽树的习惯,这些树长大了既可以做家具、卖钱,还可以美化、绿化庭院,预示着家庭兴旺。树多了,就自然遮住了村庄。有的树老了,筋骨苍虬,枝干上爬满岁月的伤痕和鸟巢。刚栽的小树纤细柔弱,就躲在大树谦让出的空隙间,努力地伸展自己细长娇嫩的枝叶。大树、小树和和睦睦,相映成趣。

无数条的小路,蜿蜿蜒蜒地钻进村子。路边是大小不一的田地,茂密的庄稼尽情享受春天的阳光和春风的宠爱。麦秆粗壮,麦叶翠绿,就像擦了一层油,光亮亮的,小麦在风中你推我搡,正忙着蹿个和灌浆,远看似碧绿的波涛、飘动的绿绸缎一般,走近细听仿佛正在窃窃私语,诉说沉睡了一冬的秘密和相互攀结、齐步成长的故事。黄色的油菜花,身披暖洋洋的阳光,跳着舞蹈。那辛勤的蜜蜂穿行其间,忙着采花酿蜜,一会儿工夫两个前爪上就沾满了黄嘟嘟的花粉,那抖动的翅膀搅起淡淡清香,沁人心脾,令人如同喝了花蜜一样。那茵茵的青草,就像刚刚舒展开的绿地毯,铺满了河边、田头、路边,一直蔓延到庄稼地边和村头的菜园。田野里一顶顶草帽或苇笠在浮动,乡亲们正忙着间苗或除草。路边的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响着,透出斑驳的光影,这时在树下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会感到格外惬意。路旁,那放羊的老人,坐在树下的蓑衣上,嘴里含着一根长长的旱烟袋,哼着吕剧或自编的小曲,眯缝着眼,凝望着天上飘动的浮云和飞翔的布谷鸟,不时用眼角着在河滩或荒坡上啃草的羊群,神态自如,悠然自得。

靠近村庄,路两边是大大小小、方方正正的菜园。仔细地瞅瞅,什么黄瓜、青椒、芫荽、韭菜、豆角、香葱、茄子,各种蔬菜应有尽有,青、红、黄、绿、白五颜六色,五彩纷呈,有嫩有老,有圆有长,或密集地长在地上,或稀疏地挂在藤架上。农家种菜使得都是沤过的猪粪、牛粪、鸡粪等农家肥,长了虫子也不打农药,多在清晨用手捉着喂鸡了。因而那菜纯正,无污染,颜色好,味道好,更有营养,称得上是绿色产品。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一个秘密,各家各户的菜园之间没有篱笆和围墙,那菜长得无忧无虑,常常把枝蔓伸到邻居家的菜地里。谁家来了尊贵的客人,或者是菜接济不上了,只要说一声,就可跑到邻居的菜园里去采摘。谁家的菜被别人家要去得多,说明这家种菜的手艺好,人缘也好。

春雨中的村庄异常美丽。灰蒙蒙的雨雾,隐隐地遮住每一栋房舍,村庄就像一位披着彩纱、含着几分羞涩的村姑。走进村庄,那泥土、青草、庄稼和牛马粪等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竟让人特别坦然和舒服。村里的路不宽,就是平常的沙土路,本来是平整的,已被来往穿梭的拖拉机、独轮车、三轮车、轿车、自行车碾压得坑坑洼洼。一下雨,路上的人就自然多起来,大人们跑着去田里堵水灌地;放学的孩子顶着书包或披着蓑衣往家跑,不小心一个四仰八叉摔倒在路上,那黄泥汤溅了满屁股,书本也甩了满地。孩子一边哇哇地哭着,一边赶忙收拾散落的书本、橡皮和铅笔。那样子透出几分憨厚与可爱,几分纯朴与拙笨。母亲呼喊孩子的声音,在湿润的空气中回荡,震落树上的水珠。那水珠“咕咚”一声落下,钻入你的脖子,凉凉的,爽爽的,舒服极了。

家家都用青石头或灰砖头垒个院墙,盖个门楼,门上过年贴的对联仍然鲜红,祝福、喜庆的吉祥话依然十分清晰。推开院门,迎面是堂屋,东西两边是侧房。堂屋是主人接待客人和住的地方,侧房多是存放粮食、家具和做饭的地方。多数人家在院子当中留点地皮,刨得深深的,整平,调出畦子,栽种上一些常吃的蔬菜,来客人、下雨天、大忙时都能应急。许多家庭还在院子里栽上一些月季、牡丹、海棠、山杜鹃、桅子花和各种草本、木本的野山花。春天来了,花儿们争相开放,农家小院增添了几道风景和些许的乐趣。庭院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压水井。各家用水泥和砖头垒砌个水池子,那水有用铁棍手压的,也有用小电机抽的。离水池不远处,大都栽着苹果、山楂、梨、杏等果树,有的栽着笨槐树,或者搭个葡萄架、丝瓜架。用井里刚打上来的凉水泼泼院子,浇浇花和树木,霎时院子里凉爽湿润了许多。到了夏天,山区的太阳毒辣辣的,中午一家人可以坐在树下或丝瓜架下吃饭,晚上这架下格外清凉,就放一张竹床或麦秸编的草苫子,大人们一边谈论着村上老掉牙的奇闻轶事和家长里短的琐碎事,一边摇着蒲扇,为睡着的孩子驱赶蚊子。即使整夜睡在这架下,也不会被露水打湿。根根丝瓜挂在架上,在风中摆动,几天的工夫就长大了。那丝瓜可是一道好菜,用笨鸡蛋一炒,味道十分鲜美。

雨过天晴。到傍晚时分,夕阳的余辉把山岭、田园、村庄涂抹得金灿灿的,水库和塘坝里更是金波荡漾。各家屋顶上早已升起了直直的炊烟,那炊烟不一会儿又自由地散开,弥漫四野,村庄烟蒙蒙一片。煦暖的微风中,一缕缕饭香扑鼻而来,口水自然就流出来了。这时喊孩子的叫声、唤鸡鸭的叫声、牛羊哞哞的叫声,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响彻村庄的上空。家家的柴门吱吱地响着,锅碗瓢盆合奏着。上了年纪的老人,饭前说啥也得品上二两老烧酒,脸色红润,悠然陶醉。如果坐在土坑上或者坐在庭院子里,扒一碗用菠菜、白菜做的小豆腐或用刚脱皮的小麦熬的粥,你一定会感到胜过世上所有的美味佳肴,顿时胃口大开。等圆月从山嘴上升起,把银色的月光洒满山乡的角角落落,村庄已枕着夜色和湿润润的雾气,沉浸到恬静、安谧的梦乡里去了。

数百口人的村庄,几经风雨沧桑、坎坎坷坷,却看不出忍辱负重、步履凌乱的迹象。村庄是大家的,每个人都是主人,彼此知根知底,十分熟悉。村子小,拐弯抹角也都沾亲带故。就算是个孤儿,也可以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照样快乐健康地生活着。每个人从出生那天起,就成了村庄的一部分,自己的生命、命运就与村庄紧紧地交融在一起。村庄在生长,但它从不挪地方,它在等待远离这个世界的祖先逢年过节能够回家接受祭拜,等待外出闯荡的每一位游子如期归来。风雨可以冲垮院墙甚至房屋,拔掉大树和庄稼,但依然搬不走村庄。修好院墙,栽上几排树木,养几只鸡,喂条狗,还是原来的家。家乡虽然土地瘠薄,但却是一片知冷知热的土地,村民就是生生不息的庄稼,在一茬一茬、一年一年地生长。走在村中,时常有叔父大爷远远就喊我的乳名。那熟悉和气的乡音,那慈善亲切的笑容,会把你带回一种原始且真诚的记忆中去。那情,那义,那难以言明的惦念和关爱,就像一坛陈年老窖,不喝就醉了。

乡下人远离世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清风明月,有山光水色,还有粗茶淡饭,自在而快乐,享受现代文明却不追逐时尚,那是一种忘我的近乎原始的生命状态,那是一种美好传统的守护和永恒。比村庄大几百倍的城市,盛产奇迹和欲望,却少了些许乡间的朴拙与宁静。不管游子旅程走多远,无论远离故乡时间多长,生命的根须永远扎在生他养他的故乡。

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一头扎进故乡的怀抱,仔细品味乡村那自然、纯真、素雅的景色,享受山乡那纯洁善良、宽容厚道的人间真情,便捡回豁达、宽容、淡泊的心境和割不断、理还乱的乡村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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