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遭毒手瑞福失明送归人总巡遣伙
话说当下铁瑞福央告那总巡道:“我想恳求你阁下,把这事不必告诉外人,就是那些新闻纸的访事人来访事时,也求你把我的名字隐了才好。【眉】若在上海,则有贿通访事之法,不必多此一求矣。因为恐怕上了新闻纸,被我女儿看见了,一则累他心疼我,二来我也要受他埋怨呢。”总巡道:“这个可以办得到,我总替你隐瞒就是了。但是此刻最好把那取出抬床的地方找他出来。至于那个罪犯呢,此刻不消说也走远了,这一会儿倒不忙着要拿他。只要认得了他的地方,将来总可以访拿得到的。”瑞福沉吟了半晌道:“这所屋子,我也不一定找得出来的。因为当时那门是开着的,我只记得这房子只有一层楼,百叶窗是绿色的。”总巡道:“有了这点记认,那就好找了。但是你可记得那条是甚么街?路灯上都写明的,你可留心瞧见了没有?”瑞福道:“没有。我单记得在一条胡同底,一堵石墙上撞过一撞,险些儿把脑子都磕了出来。后来就遇见了那人,引我到右边的一条窄巷子里去,那房子就在左边第一家。”总巡又问道:“你还记得那条街的街名么?路灯上总是写的明明白白的,你可瞧过了没有?”瑞福道:“那时候有人带着我走路,何必还要我白操心认甚么路呢?只有一层最可疑的:我记得帮着那光棍抬了那死人,路虽走得不少,到了后来,才觉得走来走去,总是在那一条道儿上混跑。”总巡听了,笑了一笑。瑞福又接着说道:“我想最好还是引我到了方才我遇见两位警察兵的地方,到了那里,我或者可以设法一路找去。不知你肯派他两位指引我去么?”总巡答应道:“可以,可以。”
那葛兰德本来听在旁边,就接口对总巡道:“我们方才一路走过的就是梧桐街。这位先生招呼我们的时候,是在那梧桐街的左边一个胡同口的旁边。这个胡同通到那里去的,我可不大清楚。”高利书道:“我记得是通美术街的。”总巡道:“差不多是的罢。”瑞福道:“美术街我本来也很熟的,我从前在必甲市相馆里办事的时候,在那里总走过几千次了。近来可许久不到了。但是我怎么还没有认出来呢?此刻我们且过去试一试罢。”原来瑞福自从踏进了那人的圈套,心中十分忿恨,他那欲得而甘心之念,比那些办公事的还切几分,所以商量定了,立刻就走。【眉】闲闲一言,却生我无限感触。盖视私怨甚于公敌,天下人往往皆然。吾于此不敢怪瑞福,吾于此不禁重念吾国无公德之辈。而且他心里还有一层主意,就是要想连夜把这桩事情弄个明白,到了天明回去,脱然无累,就可以拿些别话支吾过去,他女儿就一点儿都可以不知道的了。所以他心里格外比别人着急。
当下总巡同他并行前进,两个警察兵紧紧跟在后头。走到梧桐大街,将次走尽时,旁边现出一条胡同口。总巡指着问瑞福道:“是这里不是?”瑞福细认了认道:“一点儿也不错。那个王八蛋,就是在这里丢下了抬床逃走去了的,他们两位,也在这条街上一路走来的。此刻我倒有点明白这个路了,他们两位只怕是从克利溪大街转过这里来的,那王八蛋一定是走了别路,所以碰不见他。”总巡道:“是呀,他只怕走的是亚培史街呢。然而我们暂且不必用心在那个人身上,我们且先到这胡同里去查探,看是这里不是。”瑞福道:“很好。然而最好还是让我一个人在头里先走,你们谅也未必不许的。”总巡答应了一声:“好!”那瑞福就大踏步往胡同里去了。此时那高利书却在后面嚷起来道:“这个穿白领子的,一定是那一个的同党。这一下子,可把他放掉了。”
瑞福虽然有点听见,却不去理会他,只管往前走去。两只眼睛滴溜滴溜的,一面去认那两旁的房子,越觉得相像起来,觉得这里就是方才那人带他来的地方。他认了一会,又退走了几步,立定了脚,对着那第一家的门面上仔细详察。哪!你看紧紧闭着的那两扇百叶窗,不是绿色的么?哪!你看这房子,不是只得一层楼么?真是越看越像了。回眼一看,那扇大门却是敞着的,同方才初见时是一个样子。但是他记得那人抬了抬床动身之前,曾把这门反手关好了才走的,怎么此刻却又开着呢?这又奇了。
且说此时那些警察兵们还在胡同口守着,没有过来。瑞福此时也不去招呼他们,就对着那大门直闯的要闯进去。方要踏进门口,忽觉得豁剌剌一声响,兜头浇过一盆水来。说也奇怪,浇过来醍醐灌顶时,明明是一头一脸的都是水,这个水浇到脸上,却犹如火一般,好像拿烧红的烙铁在脸上烙了一烙似的。痛得他两眼火星乱迸,不觉大叫一声:“嗳唷!不好了!”谁知说还未了,就有个人把他狠命的一推,推了出来,险些儿没有倒栽葱跌个筋头。一面听得砰的一声,把门关了。当时瑞福揉了揉眼睛,要看看到底是甚么情景。奇怪!也不知是上下眼皮连在一块张不开呢,还是张开了眼睛没了光了,只觉得眼前黑越越的,看不见一点东西。这一来,他可着了忙了,不禁大叫起来道:“瞎了么?我真是瞎了么?唉!那一个天杀的混账行子把镪水来浇我么?”【眉】读者幸毋曰:惜乎!瑞福未曾带警察来也。使瑞福而带警察来,则不难立时擒住凶手,此事即从此收场,便无有以后种种离奇情节;无有以后情节,即无有《毒蛇圈》;无有《毒蛇圈》,读者更从何处看得着此种好小说?盖一部《毒蛇圈》,方从此处起脉也。他叫了这几声之后,自己站在那里,眼前仍是一点看不见,所以不能走动。心中回想:方才要闯进那大门的时候,天上的黑云早已开了,隐隐露出几点明星,历历可数,此刻却是甚么东西都看不见了。然而他还耐着性子站在那里,自己安慰自己,以为隔了一会儿自然会好的。但是当时他在黑暗之中,没有看见仇人的脸面,不免又在那里自己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