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季 我愿有个如你一般的人

陪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作者:《青春美文》编辑部 编


第一季 我愿有个如你一般的人

我愿有个如你一般的人,

在阳光下感受温暖,

在风雨里感受滋润,

在平凡的生活里,

感受一切不平凡的际遇。

月光难透西城凉

叶落风知

佟月遥一直坚定地认为遇见顾西城是她人生中少有的意外之一。

那时候,操场两旁的银杏叶还是浓郁的金黄,就像是一壶滚烫的金水在倾泻弥漫,落下的重重叠叠在地面上堆积着动人的灿烂。其实佟月遥并不喜欢这样的季节,繁华过后总让她感到忧伤。但是,银杏树下的小木椅子的确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在开合的书页间拾起一片美好,书卷的味道和凉风浅浅地混合,淡淡地飘洒在空气里的惬意,让她无法抗拒。

猝然。佟月遥在回忆这段相识时从脑子里闪出的是这两个字。顾西城的足球是怎么砸到她头上的谁也说不清楚,只是那种感觉,佟月遥却记得那样深刻,那种无法避开的带着惊慌的疼痛让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眼冒金星。身后的银杏树在足球从她头上弹来的猛烈撞击中摇晃,仿佛要坠下整个丰裕的秋天。

“同学,你没事儿吧?”这是如风少年顾西城对佟月遥说的第一句话,那样明媚的男孩子,还挂着汗珠的脸上,眉目间有一种让人迷恋的温柔,好像一株还悬着露珠的百合,一个在秋天还穿着凉背心的百合。很奇怪,佟月遥并不觉得冷,顾西城的笑容总是有种暖的力量。

佟月遥微微地笑,她只看得到眼前的男孩子,那一瞬间浩大的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如果可以乘时光机器再回到当年的话,佟月遥一定不希望自己只是傻傻地笑而错过了与他说话的大好机会。

“再见!”看着发呆的佟月遥,顾西城愣了愣,把地上正躺着的那本佟月遥因被砸中而扔出的《倾城之恋》捡起来,轻轻地塞回她手里,又笑着去寻找那只闯了祸的足球。

佟月遥费了好久的时间才从眩晕中清醒过来。或许,是那只足球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也或许是为了某个猝然闯进她生命里来的人。

初秋的日落是浪漫的橘黄色,整个校园都无法抗拒地染上了它的气息,在老教学楼的砖墙上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娇滴滴地羞红了脸。奔跑着的顾西城披上了一身橘光,带着那种无懈可击的笑容。佟月遥觉得他实在太像王子,在寒冷渐近的秋天带来温煦阳光的王子。

月光倾泻在操场上有一种古老的美丽,佟月遥不由得想到了许多沧桑而又情感丰饶的古诗来,那些在灯火阑珊时写下了千古名句的诗人仿佛就在她的耳边絮语,缠绵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顾西城,我们先走了!”和他一起踢足球的男孩子在跟他挥手告别。

他叫顾西城,佟月遥想,这个名字真的好美好美,即便说不出理由,她还是这样固执地认为。

也许,是注定的巧合。路灯朦胧的小道上,佟月遥远远地就认出了顾西城的背影,灯光在地上映出浅浅的影子,交错出一种令人屏息的美丽。他仿佛是在玫瑰堆积的道路上,从远方归回到月光城堡的王子,承载着某个世纪深深埋藏的秘密。佟月遥默默地走在他身后,踏过他走过的每寸土壤,甜甜地欣赏,她真希望他可以回一次头,哪怕是不经意的偶然,都能在这个萧瑟的季节轻而易举地送给她一缕苍翠,在清澈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可惜,他最终也没有回头。

顾西城是那样优秀的男孩子。佟月遥从别人口中得知,他是那种令无数女孩子为之倾倒的男孩子,而自己不过是这无数之中渺小的一个。

失落,不光是因为他的优秀。

佟月遥知道自己是那种在人海潮涨潮落中轻易被淹没的女孩子,再普通不过,没有人会费心记得一株小小的蒲公英有多么爱慕潇洒的风儿,而蒲公英即便散落天涯也不会有勇气向风儿诉说。

毕竟,风儿面向的是整个世界的美丽,怎么可能为她这样不起眼的野草停留呢?想到这儿,佟月遥拾起最后一片银杏叶在众人为顾西城的叫好声里忍不住低低地叹息。

他是那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不仅仅是她佟月遥的,而平凡如她又将与他相隔怎样的万水千山?

学校里的话剧表演晚会,无论是参演的人还是观看的人都实在太多,似乎连后台也快被人群掀掉,佟月遥已经忘了自己作为一个不起眼的群众演员到底有没有说过台词。不经意地抬头,就撞见在雷鸣般掌声里退场的顾西城,穿着雪白的衣,纸扇在手里握着,头上还束着假发,不由分说地增添了他的飘逸,笑容,依旧是春风十里的温柔。

“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你是上次操场上的那个女孩子!”对于顾西城如此好的记性,佟月遥不得不感到惊喜。

“嗯,”她点点头,“我叫佟月遥。”在穿着身上丑陋戏服的阴郁下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她在吐出自己名字时是那样从容。

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就如同他所扮演的诗人张籍在渔火点点的兰舟上对月吟出的诗句那样优美,佟月遥觉得此时露天搭建的后台并不比姑苏城外的那条有历史沉淀的小船差多少,毕竟,哪里有张籍的地方,哪里就有人心随他一起漂泊。

麻辣烫让顾西城明秀白皙的脸出现了如同在操场上比赛时的绯红,而让佟月遥惊讶的是他竟然如此能吃辣。那天他们似乎还叫了一壶烧酒,店里售卖的是那种用古典瓶子小心翼翼保管的芬芳,瓷色灵透,青花素雅,很有时光的气息。各自身上都还穿着戏服,真的就如同两个古人在枫桥下对月晚酌,颇有几分说不清的味道,那种潺潺流水的歌唱充满了难以化解的诗意。

月光倾城,波浪的粼光在墙上摇摇晃晃地舞蹈。酒过三巡,顾西城和佟月遥扯天扯地地讲了许多的事,仿佛是多年的老友在畅快地倾诉,顾西城不得而知,对于佟月遥这是生平第一次这么幸福。他是真的有点醉了,微微睡在桌子上,还是那样美好的笑容。佟月遥想,或许自己可以亲他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一样,他会伴随着一个多姿多彩的美好王国一同醒来。她摇摇头,最终只是浅浅地笑了,享受着舒适的晚风,虽然青丝扰乱但仍然难掩笑容,她多么希望自己也醉了。

大学的最后一次年级聚餐,作为离别的舞台,佟月遥才真的觉得自己醉了。她的世界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那样迷离。室友小丸子,那样凶猛异常的女汉子,竟然不动声色地喜欢了隔壁班的学习委员整整5年,看着她一改平日作风换上了及地长裙,向那个男孩子平静讲出这一切。她羡慕小丸子的勇敢,能够向隔壁班已经订婚的学习委员说出那段封藏了多年的感情,即便一切注定如尘埃落定般徒劳无功。她呢?那样深深的喜欢又该何去何从?

目光向前,越过几桌杯盏逢迎的人头,顾西城带着笑意的眼神和她不期而遇,彼此会心一笑。

月朗桥的夜船是很有名的。当和顾西城一起从宴席上逃走在河面上荡漾时,佟月遥才深有体会,相信传言非假。

月光出奇透亮,仿佛可以深入水下探索那个未知的世界,轻轻唤醒还在蚌壳里沉睡的珍珠姑娘。两岸的灯火,映在船身上陆离斑驳,稀疏中透着落寞。

他们都没有说话。

他是不知道的,佟月遥想,他怎么都不会猜到那个每月都匿名给他寄包裹的人会是我,那些围巾、手套、金黄的银杏叶,亲手剪的窗花,张爱玲的小说和风干了的玫瑰花片,没有一件会指向我。有点失落,他怎么想不到是我呢?难道就像《海的女儿》里面那个悲伤的故事一样,小美人鱼不能告诉王子实情,他就永远不会知道,眼看着她会和对王子不舍的感情一样化为海上易逝的泡沫,在日出前烟消云散吗?佟月遥是无法自然地向顾西城说明一切的,就像那些数不清的夜晚一样,她只能是寂静地走在他的身后,从来不敢走上前去跟他打个招呼。他的爱是那样奢侈的宝物,她不敢去奢望,只能默默地爱他,带着无限的祝福,即便常常用眼泪来面对内心煎熬的孤独,也坚持在貌似偶然相遇的场合回应他美好的笑容,假装没有一丝哀愁。

顾西城靠着摇晃的小船睡着了,嘴角弧线上扬,佟月遥知道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笑容。粼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那样俊逸,如同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依旧是她的王子,在那动人的玫瑰花园围绕的城堡里安静地睡着。

她的吻云淡风轻,5年间堆积的情感所有如同蜻蜓点水般在他的额头一印。月光里的顾西城毫不知情。佟月遥在河水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模糊不清,可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变成泡沫,不美的美人鱼会带着自己的秘密回到海里去,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那样深深地爱过一个王子。

也许,不会再见了,过了明天,顾西城就会去遥远的新西兰,那里不会再有小桥流水、花深月浅,亦不会再有她。

河水幽幽,偏偏吹散不了年少的情愁。

佟月遥轻轻地拿起木桨,送平静的河面一叠涟漪,船缓缓前行。微笑,如同是忧伤的告别,她终究还是拥有了她期待的地久天长,哪怕只是浅浅一秒。

青春里唯一一个异性名字

沈沧眉

莫小菲长得不算漂亮,圆圆脸蛋,小小鼻子,留一弯齐眉刘海儿。

她的功课总是第一。可是,冰雪聪明的莫小菲遇上李暮哲就头大。他比她所遇到的最复杂的方程式还要难解,他把口香糖粘到她头发上,还经常在她的书包里放一些吓人的小玩具。

她无奈地问同桌:“那个浑蛋为什么总和我作对?”同桌神秘地笑:“他一定是喜欢上你了。”她听得毛骨悚然,决绝地说:“全校男生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他。”

李暮哲整天吊儿郎当的样子,成绩却总保持在中等偏上的水平。暑假前几天,班主任又是一番苦口婆心,叮嘱他不要贪玩,多看书多用功。

李暮哲正不耐烦,一眼瞥到莫小菲,立刻答应道:“我一定努力。但是老师,我想让莫小菲给我做辅导。”莫小菲圆圆的眼睛里激射出两把飞刀,恨不得将他当场钉死。却听到班主任说,“好啊!”就这样,莫小菲成了李暮哲的暑假辅导。

38℃的大热天,她跑去给他补习,他却在麦当劳吃东西,而且不是一个人在吃,旁边还有个很漂亮的女生。

童话里,公主不都是爱上王子的吗?怎么现实里,美女都喜欢坏男孩呢?

一天下午,李暮哲接了一个电话后,丢下课本说:“同学叫我去郊区水塘捉龙虾。”莫小菲立刻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终于解脱了。”

他却要她一起,这样她可以获得一个礼拜的自由。于是,莫小菲坐在李暮哲的自行车后座上出发了。

到达芦苇丛生的水塘,莫小菲坚持待在岸上,李暮哲脱下衬衫递给她:“这么大的太阳,遮一遮吧。”

她摇头拒绝,他便将衬衫扔在地上,转身走进水里。

她来不及多想,就听见女生惊恐的尖叫声:“蛇,有蛇!”男生们迅速聚拢过去,把蛇打死了,然后提着吓唬女生。他们得意地哈哈大笑,将死蛇不停地甩啊甩,忽然就滑了手。

于是,那条蛇就直直挂到了莫小菲的脖子上。她愣了两秒才尖叫出来。李暮哲冲过来,一把把蛇扔进水塘里,不停地说:“别怕别怕。”可莫小菲仍然尖叫着。李暮哲腾地站起来,对着那个男生的胸口就是狠狠的一拳:“你是怎么搞的?”

莫小菲被吓坏了,一连高烧两天。李暮哲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可是她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挂断了。父母被她的反常情况搞得很迷惑,担心她是不是早恋了,从旁敲侧击到严重警告,把她说得又羞又气,心里越发记恨李暮哲。

高考后的晚上,莫小菲回家的路上,李暮哲突然冒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音乐盒。莫小菲不理他,他便一直跟到她家楼下,她只好接过来。音乐盒里有一个会旋转的洋娃娃,她红着脸,一直到旋律结束时,才抬起头看他。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一股奇怪的表情,然后慢慢把音乐盒递回去,轻声说:“对不起。”

月光下,李暮哲脸上的笑容有些寒冷的味道。他说:“送出去的礼物,我就不会再收回来。”他们就这样你塞过去,我再推回来。音乐盒突然掉落在地上,摔成一堆亮晶晶的碎片。

那之后,莫小菲再也没有见过李暮哲。

李暮哲不知道,其实,莫小菲早就原谅了他。那晚,莫小菲本想收下音乐盒,可当她抬头时,看到母亲站在阳台上,于是不得不违心地拒绝他。

后来的后来,她跑过很多地方,想买到同样的音乐盒,但是,再也没能找到。就像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无法再回头。

在那些懵懂的青葱岁月里,我们或许都曾遇到过和李暮哲一样的男生——经常惹你生气,逮到机会就和你唱反调,一副随时准备看你笑话的样子。你总是祈祷他最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可是,有一天,当他真的远远离开了,你才猛然发觉,你是那么,那么想念他。

暗影恋流年

卢宝珠

过往年岁愈久,许多事情就开始氤氲在脑海里,混沌不清。每每此时,灵魂的某一处,总有一根细线拉扯,不痛不痒,仿佛叫我别忘记。若要仔细检索往事的出处,那根细线牵扯出的关键字无非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充满希望又灰心丧气,满含过爱意却无奈侧身离去。

那是很多年前,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不知道算不算早熟,青春期开始看爱情故事,一直以为,曲折一点一定会有好结局。总把历经千辛万苦在一起的善男信女想象成他和自己,睡前幻想一些小说中的画面,丑小鸭偏获王子青睐,莺莺燕燕白眼无数,校园纯爱偏偏演成钩心斗角的攻心计,无人理会王子抛弃炼铸成坚强的灰姑娘,就等有朝一日凤翔天,我要天下尽我鸣。

我素来是眉眼俗气的普通女孩,这些戏码从未成真,竟然真的永远变成了睡前的安定。那时一心一意也无怨无悔,现在却很想知道,那段年岁我入了谁家少年的梦,让谁整夜酣眠?

在书店偶然邂逅,他慌忙转身抓起身后货架上的书,假阅。很忐忑地借过,偷瞄到的却是他手中的《育婴指南》,心里偷笑很久。初夏傍晚放学,他在我们班门口等人,我出门,无法遏制的目光接触,他在笑,我也开心了很久。

期末语文考了年级第一,放学后同班男生叫住我:“宝珠,你语文怎么学的?”回头看见他也在旁边,声音不大我却听得很真切,“原来你叫卢宝珠”,声音穿过空气延续了很久变成了温暖,像阔别后重逢的喜悦,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管在心里。很开心,我们都是生物科代表,有时他会帮我拿回我们班的作业,待我接过一摞厚厚的练习册,把手腾出空隙,他把抄写工整的作业纸条放在我手心,字体干净。只是有点遗憾,自己曾经胆怯得连“谢谢”都不敢说。

暗恋伴随着窃喜和胆战心惊,走过每一天。最喜欢每周一升旗结束,转身走在他身后,堂而皇之地让他为自己遮挡阳光。他曾发觉过吗?有点做作地在他身后故意大声说笑,却不敢当面说一声“谢谢”。毕业考试那天,一同报城南的同学踏上大巴车,报考本校的同学为我们送行,人群里,我看见他在使劲地挥手,嘴里说着些什么,人群嘈杂没办法分辨,也就无从考证是否是些抒情的话了。

路在向前延展,载着我的悲伤与希望。原来,真的会有分离,真的要无声残忍地割舍掉心里残存的执念。前几日打点换季的衣服,旧书籍和一些手稿,像打点昨日的心情,恍然间几年的青春,飞鸿踏雪般地就走了。那段暗恋的故事,却依旧像一部永久播放的无声电影,静默不语。我告别了许多人,结识了许多人,遗忘了许多人,但无论是怎样轰轰烈烈地动山摇的记忆,在我回首看时,都是那样平淡、模糊、疏离。颜色、气息、声响都只是波长,只在回忆中占据那小小的一隅,如同那一圈圈因时间流逝而逐渐变浅的水纹。

周围人一直在催促着,找一个可以交往的对象试着在一起吧。每当此时,印象里,他青涩胡楂、眉眼干净的样子就愈发清晰。他在记忆里拔地而起变成高峰,后人无法逾越,连同他自己也无法逾越。

在很多年以后的现在,他竟又像春风中的草,开始在我心中蔓延开来,缠绕着我的心,顽固到我都无法铲除他的痕迹。我想,那份来源于年少时的暗恋,俨然已成为了习惯。就如同我对着电脑文档,习惯正文楷体小四号字,段落行间距1.5倍一样吧。不小心忘记了与他相识的最初。是不是他从逆光处朝我走来,执拗的我偏要看清他的模样才罢休;还是梨花遍地时的某日,我百无聊赖地趴在阳台发呆,恰巧他踏着夕阳走过?

你微笑,青春打马而过

轻与慕宅

你长得是真好看,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但,也实在够恶劣。

你才上初二就谈了好几个女朋友,还死乞白赖地求我帮你写情书。我大笔一挥拐着弯儿损人,眯着眼看着你喜滋滋地送去,黑着脸灰溜溜地回来。

你咬牙切齿地对我说:“那女的居然看不上你写的情书,我怎么会看上这么肤浅的人!”而后,你看着笑疯了的我满脸疑惑。

你喜欢托着下巴用眼角的余光忧郁地注视着我,“你是喜欢我的吧?”乍一听我手一抖摔了笔,一记重拳打得你“嗷”地惨叫出声。次数多了我只是淡淡丢给你两个饱含我对智障儿童的同情和怜惜的白眼。你却乐此不疲,一遍遍追问,一日三次,每次两分钟,烦得我倚在桌子上,虚弱地说:“对啊,我好喜欢你啊。”你龇着牙笑得像个偷吃到糖果的小孩子,拍着我十分认真地说:“我就知道!我这么帅!”我低头,考虑要不要把鞋脱了拍你脸上。

你是混得还不错的痞子一枚,恶行累累,而我只是一个成绩不错的普通学生。如果不是因为班长是我小时候的死敌,安排座位时把我排在最后一排,也就是你的邻桌,我们本来就该是两条平行线。

我记得我小心翼翼地提着包走向你,很小声地说:“同学,麻烦让一下。”你仰着脸盯着我,淡漠的眼神看得我低下头,忐忑不安地咬着手。你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朝前挪了挪。

后来混熟了我对你就没这么客气了,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你故意挤对我,一拳挥你肩膀上;你嬉皮笑脸地挑衅我,一巴掌拍你一个龇牙咧嘴。我把指尖修得尖尖的,伸手一抓,就在你白得不像话的胳膊上留下美丽持久的印记。有一次一个男生来找你,正说着话,你随手拿起我的笔,被我劈手夺下,然后习惯性冲你胳膊“招呼”一下。那男生目瞪口呆,你却只是随意地笑笑。我忽然明白了你有多纵容我,于是笑容也忍不住绽开。

那时候我们别的老师都很好应对,只有身为年级主任的数学老师,人称“灭绝”,手执一寸厚一尺长的竹板,逮谁打谁,不论成绩,不分男女,是我最怕的老师。数学课她阴着脸走进来,和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相互辉映。周围同学陆续掏出她要求的卡纸,我忽然就白了脸。心存侥幸地掏书包,翻得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到。这时“灭绝”冷冷的声音传来:“没带的同学出去顶书站着!”我苦着脸准备出去,一张卡纸“啪”地拍在我的桌子上。我愣愣地抬头,你已经走到了门口。想追上去还给你,却在“灭绝”不善的眼神中,勇气退散。

我使劲地捏着卡纸,任由手心沁出的汗将浅绿色的卡纸晕开一朵深色的花。下课后你甩着手臂走进来,我望着你欲言又止,最终只蹦出三个字:“谢谢啊。”你一口白牙沐浴在阳光下:“嗨,谢什么,我是老鼠屎,怎样都没关系,高才生,你可不一样!”你说这话时目光是投向别处的,所以你没看到我猝不及防红了的眼眶。

去年大火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柯景腾为了沈佳宜被罚在教室外蹲跳的剧情,是唯一戳中我泪点的地方。

你和柯景腾一样美好,我却差沈佳宜太多。先不说喜不喜欢的事,我自己都很厌恶初二那年懦弱的自己。

班里面我们是唯一的男女同桌,而且相处得很融洽,你又从来都是风云人物,于是班里关于我们的流言满天飞。

你是嘻嘻哈哈一笑而过无所谓,我却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如坐针毡。后来愈传愈凶,“灭绝”把我叫去办公室,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个好学生,不要和某些人走得太近,知道吗?”我茫然点头,想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在你面前忽然沉默。你找我说话,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我却只是敷衍几句。慢慢地你觉察到我的疏离,看着我低垂的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你干笑两声,说了句“你好好学习”,之后很少和我说话了。

那天我在路上走,好友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和我咬耳朵:“哎,你和你同桌是不是……”我看着她眼中促狭的笑意,慌忙喊着:“怎么可能!我看上××也不会看上他的!”××是我们班最难看的男生。她不依不饶:“为什么?”我支吾半天,头脑一热一大段始料未及的话便冲出来:“成绩那么差还整天惹是生非,自以为是的样子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她忽然神色惊慌,恐惧的目光投向我的后方。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你站在树下,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好友拉着我跑开了,一路上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我才发现在我面前温暖嬉闹的少年,行为处事是多么乖张暴戾。末了她拉着我的手,一脸忧心忡忡,让我好好保重。

第二天我战战兢兢地走进教室,你坐在位子上睡觉,一直到我坐上位子也没有抬头。你始终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只是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开始是庆幸,然后心里忽然很难受。

期末考前老师按期中考试的成绩排座位,作为上次考试的第二名,当老师念到我的名字时,我随便指了前面的一个位子。我收拾东西时,你看着我脸上张扬的笑意,淡淡地说道:“就这么迫不及待?”我手一顿,继而像被一柄重锤狠狠地击中了心脏,一瞬间心疼得不能呼吸。

考试结束后同学录开始占据课桌。我犹豫了很久,也买了一本同学录,全班每人写一页,所以你不能例外。

收上来时我一张张翻看,然后看到了你的,浅绿色的纸上只有你的姓名和一句字迹潦草的“祝你天天开心”,我悄悄抽出了这张,收在语文书里,后来却找不到了。

初三时我被选到奥数班,你去了传闻中的垃圾班,不过是4层楼的距离,我却从此再没有看见过你。后来无意和别人聊天,才知道你已经休学回家了。她奇怪地问:“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他没有告诉你?”我只是笑笑,哑口无言。

我青春里唯一鲜活存在过的少年,从此杳无音信。

现在我很想找到你,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现在我勇敢而嚣张,再不是当年的怯懦模样。

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想起你,怕愧疚和想念会击破心脏的外壳。而现在,终于可以嘴角上扬。

只是那份朦胧的喜欢,终于被时光冲刷得干干净净。

对,你没有看错,我曾经,很喜欢你。

颜小青的一寸光阴

张雪燕

颜小青于今日再回首那时的青春年少,心中总是漾着微笑的波纹,不再胆怯,不再暗自神伤。也许是隔得太远了,也许是长大了吧,她开始喜欢把自己的成长想象成花儿绽放时的模样,安静而又轻柔,平和而又坚定,何必羡慕他人如盛放的夏花绚丽又夺目?

彼时的颜小青,和其他青春期的少女们一样,笃定地坚信世界就在自己的掌心,不停地用想象勾勒明天的画卷,为自己设定一个完美的舞台,期待自己不久便饰演故事的主角。只是,她有点自卑的忧郁让那份笃定与幻想含蓄而低调,像一枚青果般酸涩的秘密,由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

记忆中那时春夏又秋冬的光阴流转,颜小青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早已习惯了窗外景色的变换还有日子的琐碎与单调。其实她也并不感到乏味与厌倦,小小的心里,有大大的梦想,不理会周遭的繁华喧嚣,就那样带着一点傻气平静地努力着,每一天。

当然有时心中也充满了怀疑与迷茫,看不清前方的路;害怕,忧伤,烦闷,还有那些暧昧的,清晰的,关于暗恋的心思,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颜小青就一个人到荷塘中央的凉亭静静坐一会儿。夏日的午后,阳光渐渐圆润柔和,风轻轻吹过,荷叶便抖落了裙边的水珠,朵朵荷花也微微扬起了嘴角。她一直很喜欢到那儿理理自己纷乱的思绪,嗅嗅荷花的淡淡香气。颜小青细细想想,其实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是默默望着一塘荷色不知所想,也许一开始的时候,会默默告诉自己下次要好好注意,至于这“注意”是什么,颜小青心里清楚,除了不在语文课上开小差,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还有一件不敢说出来的事,就是不能那么在乎许攸的一切。颜小青想到这儿的时候耳根不自觉地就热了,她不愿意去想它,好像会被人看穿心里的秘密一样,她甚至有些坐立不安。如果这样的话,她肯定是使劲摇摇头念叨自己怎么可以这样!然后深呼吸,向远处看去。后来的时间目光于哪一刻呆滞就不得而知了。

颜小青也会时常到柳荫下的校园宣传橱窗前转转,这几乎成了她的习惯,总会看看里面是否又换了新的面貌。而第一名总是那个叫薇的女孩,每一次都在照片里给颜小青甜美的笑。颜小青看着女孩旁边“天生我材”的自信宣言,心底流露出真诚的敬佩与羡慕:“真好!”看着看着,她便神思恍惚——下次月考结束,老班乐呵呵地称赞着小青,领着她去摄像老师那儿照了相……于是自己的照片便贴在了薇的下面,虽然依旧需要仰视那个梦想,却也拥有了自己的一片灿烂的天地。颜小青也要为自己写句豪言壮语,正想着写什么好,校园广播的声响将一切拉回现实,颜小青深吸了口气,正了正神,转身快步向教室走去。

同桌许攸探过头来,目光盯着她坏笑着问又去哪里做梦了。颜小青不答话,看着那厚厚的练习册,试卷上密密麻麻黑色的笔迹、红色的圈圈点点,忽然心里很失落,她不知道她要怎么努力,未来才是自己希冀的模样。

桌间水瓶里插着的那枝栀子花,静静地开着,在那堆书丛中显得很突兀,但不可否认它的纯洁美丽缓解了空气中压抑的气氛。颜小青着实很纳闷许攸怎么这么有情调,但他把花丢给自己就再也不管不问了。他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带着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对待朝夕相处的同桌话语间带着轻慢的语气:“颜小青,你智商还挺高呀。”颜小青心里却也没感到受打击,有时还会美滋滋回应他“那当然”。她理解他不是吝啬给句温暖的鼓励,要不然又怎会对自己的弱项那么上心地加以点拨,在自己难过落泪时安静地坐在旁边不言语?

颜小青在翻阅资料时目光敏锐地碰触到一句话:“我爱你,却与你无关。”像是谁扔进了一颗石子,内心的涟漪荡开了一层又一层。

在这个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的时代,颜小青是绝不肯宣扬自己的爱恋的,她还带着少女特有的矜持,在属于自己的那片狭小的空间里独自虔诚地暗恋着。她因着他的快乐而舒心,尽管他快乐的源头也许并不在她处,而他些许的静默与不快,都让她心底一片潮湿又阴郁。颜小青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多看他一眼,这一看,眼里满满的笑,和着一份奇怪的想念。原来思念可以很近,并不只存在于天各一方的绵长,彼此近在咫尺却也一样诚挚;原来思念有时很无奈,有时却也很快乐。这样一想,或许是自己的一种期待,一种宣泄吧。

其实颜小青知道他没有小说里写得那么帅,也没有令人窒息的优秀,对待那花也不够温柔,从来不懂得怜香惜玉,把这些坏话数落给他时,他还会假装很生气。颜小青不知道为什么,可作为同桌,相处那么久了,记忆深处尽是他的笑脸,使坏的、认真的、憨直的、耍酷的……他的粗糙、他的宽容、他的幽默,都给过她足够的信心与温暖。

只是许攸从不曾知道。颜小青会怯生生地问自己,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他会不会察觉自己的感情呢?总之她仍旧一个人咀嚼着暗恋的青涩,独自嗟伤。生怕一不小心丢失了这么久的交情,更怕泄露自己的脆弱,被人怜悯。她不敢奢望自己像她们那样热烈地绽放青春之花,尽情地表达内心的情感。她就是这样安安静静,一个人偏执着。有些被动地守护着有关未来、有关王子与城堡的梦,告诉自己要坚强。

时光飞逝,瓶中的那枝栀子花慢慢地枯萎了,许攸一边故意怪罪着颜小青一边把干枯了的枝叶夹进日记本,嬉笑着对她说:花不常开,记忆长存,这是一段美好时光的见证。颜小青着实不知道怎么回应他,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点头。看着黑板上的倒计时,颜小青告诉自己要奋斗,不再理会忽明忽暗的心情,究竟是因为他还是成绩册,是在哪时哪刻悄然而生?当然还会认认真真听他讲题,叫醒打瞌睡的他,只是因为内心的无比沉静,一切都很自然,不起波澜。许攸还会不时讲个冷笑话,随手接过颜小青买来的早餐,内在的严谨一点点表露在外。

日子像江南小桥下细细瘦瘦的流水,不声不响地淌着,一转眼就到了说再见的时候。颜小青把写给他的话想了又想,怎么也写不出情书的味道。忽然觉得老班的离别赠言好有个性,便潇潇洒洒挥笔写下“来日方长,后会有期”8个大字,加上一个开心的笑脸,折好丢给了他。颜小青回忆起来依然很激动,她清楚记得许攸给她的那个爽朗的笑,一句真诚的友谊万岁,还有一个拥抱。离校的时候,颜小青最后一次去楼下橱窗看,里面泛黄的壁纸上还贴着自己开心的照片,身旁的字清晰明了:坚守梦想,不害怕,向前走。

颜小青一步步走向成熟,青春年少里的幼稚与慌张、孤独与惆怅,都在成长中蜕变成别副模样。如今的颜小青偏爱每一朵花骨朵,虽然在朵朵盛开的娇艳的花丛中毫不起眼,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曾放弃过,一直昂扬地生长,那微微颤动的枝头,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力量的汇聚;花瓣慢慢舒展的瞬间,也不被人察觉,只有她自己明白,这是尽情有力的绽放,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寂寂无声,所有曾经蕴藏的情愫都会得到释放与慰藉。颜小青自信地想:自己心中守护着一个梦,但谁又敢说自己不是别人守护的梦呢?

蓝色时光与少年

张觅

她穿着长长的淡蓝色风衣,慢慢地沿着街道走着。

这初春的清灰色街道散发出一种久远清润的气息,亲切而又陌生。她微微仰起头,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侧脸上,一阵温暖。她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自己就喜欢这样站在初春的阳光中,仰着头细细地感受那份水洗过一般的清朗。

高中时代……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初春的空气很清凉,天空很高,很蓝,很远。

校门口,还是有大叔在卖羊肉串,老爷爷在卖八粒糖。她忍不住驻足,看着老爷爷浇上几勺金黄色的糖水,稠稠的,散发甜香,然后用勺舀出一点,快速地在光滑的大理石上划两下,用铁刀挑起,放进学生们的手中。学生们则顾不得烫,马上放入自己的口中,热乎乎的糖真是美味啊。

她想起以前,有时候老爷爷高兴,便用勺子舀着热糖慢慢地一点一点雕琢,雕出一只翩然若飞的凤凰来。这时便有好多人围观,那眉眼温和的少年,就站在她身边。

仿佛是不经意间,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微凉。

那是怎样甜柔的时光?她抬手捋了捋头发,但觉恍若隔世。

不知不觉,便进了校门。林荫道那头,仿佛站着一个穿着蓝白T恤的少年,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微笑。她定睛看去,却又没有了,只有风吹树叶簌簌的声音,仿佛时光的长河在面前缓缓流动。明明灭灭的光影,如同过去的记忆,闪闪烁烁地清晰起来。

那个时候,他们都那么年轻,在学校的林荫道上走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走着,走着,从这一端走到另一端,又从另一端走回来。只觉心中柔软安静,再不作他想。

谁知,一松手就是山高水远,相隔天涯了。

她忽然想起高中毕业时埋在这里的千纸鹤与幸运星,于是,找了一根树枝,在那棵最大的香樟树下挖了起来。居然挖出来一只玻璃瓶。仿佛触碰着以往的记忆,她惊喜交集。取出纸巾,细细地把浮土擦去,还是那个晶莹透亮的玻璃瓶,瓶里彩色的千纸鹤与幸运星,闪闪烁烁,温暖的颜色,沉淀着那个时期少女干净明亮的蓝色心情。

她凝望它很久很久,最后静静地把它捧在胸前。

好在,记忆永在,记忆中的少年,温和微笑,永远年轻。虽然,蓝色时光,永不回来。

不在梅边,也不在柳边

许冬林

“不在梅边在柳边”,《牡丹亭》里的句子,说的是姻缘。

《牡丹亭》第十四出“写真”里有那么一节,杜丽娘给自己画好了画像,又提了笔,在画边题了几句诗:“……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意思是,她自己将来要嫁的那个人,不是梅姓人家便是柳姓人家了。

我就惊了,惊的是,她知道自己的情感之花开在哪一棵树上,她看得见自己的姻缘。这是一种自信,也是一种对爱情的信仰,纯真而执着。

年少时,我们都是这样的吧,相信自己的梦会成真,相信路过窗前的那个男孩子会是自己牵手一生的人。相信我的欢喜一定能衍生出他的欢喜,以及一世的欢喜来。

我的一个朋友,十七八岁时,兀自在心里喜欢着当年红遍海内外的青年诗人汪国真。四五月的天气,学校里的蔷薇花放鞭炮似的开了一墙头,我们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地从花旁走过,被学业赶得失了赏花的雅趣。她却每日捧着汪国真的诗集,在蔷薇花墙边流连,从花开到花落,像半个杜丽娘。她说,她将来是要嫁给汪国真的。

但是,她到底没有嫁给汪国真。因为,她后来喜欢上了写小说的王跃文,再后来,她也没嫁成王跃文。她嫁的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普通得像挂在衣角的饭粒,叫人羞赧到丧气。

杜丽娘在戏里,被汤显祖安排着,终于嫁给了柳梦梅,穿越了梦境,穿越了生死。而我知道的是,生活里,我们最后牵手的人,他常常是,不在梅边,也不在柳边,他不在意料中。当青春剩下日记,当乌丝变成白发,蓦然回首,才惊觉,多少初衷都已经变卦。

多少年前,看青春风光的巩俐,看她和张艺谋合作的一部部片子,就在内心里认定了,她是要嫁给张艺谋的吧,无论如何,这都是逃不掉的一场奢华隆重的姻缘。可是后来呢,她却匆匆地嫁给了一个商人,像灰姑娘在12点之前逃离城堡,回到尘灰满面的现实生活中。曾经,我们和她一样,等一个男人给她婚姻,给她一世的依靠,结果等得心一片灰凉。原来,面对辽阔的人生岁月,这初时的欢喜也是不能作数的。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这是我所听过的最温暖的歌。人生的妥帖安稳恐怕就应当这样,认定了一个人,能和他一起经历风雨和阳光,然后在洒满斜阳的林荫道上,牵着手,一起回家……终归只是一时的痴想而已,即便是唱出这样深情温馨歌曲的女人,也没能逃过离婚这一劫。仿佛一个肥皂泡,在阳光下缓缓地升起,牵着众人的目光直升到高空中去,万人倾慕,忽然“啪”的一声破了,只叫人晕头转向。说什么好呢?就算原来说好一起变老,还是会有人中途折身而退的呀。

人生不是童话,不是我牵过你的手,穿过开满丁香花的街道,还会与你在终点碰头。人生有太多的不确定,前山有路,后山风雨,有些风景总不在遥望之中。姻缘面前,有些人还未迎面走来,有些人却要松开手,慢慢走失。

坐在晨光中的梳妆台前,纤手弄脂粉,那个人从镜子里走来,那样欢喜地读着你的青春容颜,这真好!可是等在暮光里的那个人,守着梳妆台,看你从发间取下发卡或水晶簪子,那个人还是不是最初的人?此刻,无从知晓。

我想,在茫茫而未知的岁月面前,我们所能做的,大概只能是感念眼前、感念此刻吧。惦记他日梅边柳边,都不如珍惜此刻身边的人和事。所以,如果,那个年少的他正从窗外走过,我会在心底记下他,连同窗外的流云与落叶,以及风声。如果那个人正坐在伸手可斟一杯茶的对面,我会迎着袅袅升腾的水汽,送给他我的微笑,让他在此后每一段喝茶的时光里,都会忆起我的当年,每一片浮沉的茶叶里都藏着我的笑脸。

流水无情草自春

良辰

那年她是班里最无人注意的一个,样貌平庸,衣着朴素,成绩亦不突出。

直到那个阳光懒散的午后,一个迟到的男孩跑进教室,满头大汗,却向她这边看了一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她的脸一下子热得发烫,本来好好握在手里的笔“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惊起了窗外昏睡的麻雀。

也许他只是碰巧向这边望一眼而已,她对自己说。但是这以后,经常地,她正在听课、写作业,或是打瞌睡时,冷不丁地抬头就会发现,他正在往她这边看,只那么飞快地一下,又迅速扭过头去。每到这时,她的手心都会冒汗,脸直红到耳根。

下课后,他总是故意跑到她这边来,和一群男生嬉笑打闹。他在附近时她总是低着头,却又挺直身子,是怕他看,又怕他不看,矛盾得满心慌张。

有一次她无意中发现,自己的鞋子是脏的。就想到如果被他看见,自己喜欢的女孩穿着一双脏鞋子,该多难为情。从此她每天出门前,总会把鞋擦得干干净净。

她也开始关心自己的样子。她留起了长发,买了漂亮的发夹,连书包和文具盒也要仔细挑选。

那时她妈妈在自家楼下经营一家馄饨店。有一天她因为值日回家很晚,经过那段行人稀少的马路时,发现他一直在后面跟着,却又不叫她,她也不敢停下来和他打招呼。两人就一直沉默着走到她家楼下,她上楼去,他则走进她妈妈的馄饨店,吃了一碗馄饨,然后再绕路回家。她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心一下子就热了。多好的男孩啊,悄悄护送她回家,却又不肯让她知道。

从此她就彻底地变了。上课再也不打瞌睡,因为怕影响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回家后努力学习,因为不想让他失望。而他依然是那样,上课时不时往她这边看一眼,目光也不过多地停留,但已是对她最大的欣赏。放学后他经常跟在她后面,默默地送她回家后,自己吃一碗馄饨。

他是那么好的男孩,让她觉得自己只有变得更好,才配得上他的喜欢。

后来那个焦灼盼望的6月终于到来,她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却听闻,他考得很不理想。

在大学里她越发出色,曾经平淡无奇的脸变得清丽可人,曾经隐没在人群中的瘦小身影变得骄傲挺拔。放暑假时,她终于找到了他。

两人坐在咖啡厅里,她美好而大方地坐在那儿,对他说:“我们交往吧。”他正惊讶于她的变化,猛然听到这句话,愣了半晌才说:“为什么是我?”

她笑了:“你不是喜欢我吗?”

谁知他竟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你是很优秀,可是,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的?”

她有些生气:“你那时每天上课都会往后看,不是在看我吗?”他吐了吐舌头:“那是因为,班主任总在后门巡逻,我怕他抓到我看小说。”

“可你下课后还总是到我座位跟前嬉闹!”她说,急于求证的心情溢于言表。“那是因为你那儿空地大,而且我哥们儿坐在那里。”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那些天送我回家呢?每次还在我妈妈店里吃碗馄饨才走。”“我不知道那是你妈妈的馄饨店,我就是喜欢吃那家的馄饨啊。”看她急了,他委屈地辩解道。

她彻底呆住了,怎么会是这样?他根本没有喜欢过她!回去的路上,她看到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举手投足间带着曾经没有的神采。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遇到他之前那个晦暗平庸的女孩了,虽然他不曾给过她爱情,却给了她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自信。

也许成长岁月里的每个女孩都会遇到这样一个男孩吧。纵然一切只是他们的无心之举或她们的多情想象,但当初那一只只青涩的花苞,却因此而绚丽绽放。而他们,也成为一段段锦绣年华中,最动人的那一抹绯红。

单车上的浪漫时光

积雪草

我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忽然身旁闪过一辆单车,单车上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车后座载着一个面容姣好的长裙女孩儿。

少年的车技很好,在长龙一样的车阵中左冲右突,风驰电掣,女孩儿抱住他的腰在后座上痴痴地笑,偶尔也会尖叫,喊一句:“慢点!”仿佛这一条长长的马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肆无忌惮,青春飞扬。我还在发呆的时候,他们已经远驰而去,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散落在马路上。

路人侧目,我也侧目,记忆像一只魔瓶里放出来的七彩光影,将我密密匝匝地箍住。多年前,我也曾年轻,也曾这样坐在一个人的自行车后座上,星期天去看电影,傍晚去山上看夕阳,甚至和一帮同学骑着单车去看大海。

青春的底片上总是写满单纯与快乐,与物质无关,与欲望无关,与功利无关。静静地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那便是我最美丽、最幸福的时光。

两只手想揽住他的腰,却又不敢搂紧,小心翼翼地揪住他一片薄薄的衣襟,羞涩而又快乐地看着他的背影,一颗心抑制不住地“嗵嗵”狂跳,和喜欢的那个人挨得如此之近,仿佛听得到彼此的呼吸,简直让人眩晕。

悠长的午后时光里,大大的太阳在头顶上一路跟随,只听见车轮摩擦着路面发出“沙沙”的声音。一阵风吹过,裙角被轻轻掀起,那些浓密的树叶发出“刷刷”的响声,有蝉藏在树叶里,时不时地叫上几声。树叶那么绿,那些绿仿佛能滴下来似的,阳光就从那些绿叶间跌落,斑驳陆离。车速不是很快,可是仍然觉得那些树和光影纷纷向后跑去。

我傻傻地想着心事不出声,他突然间摁了几下铃,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把我从梦中拽了出来。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一路上沉默不语,内心里只盼着这条路永无止境,而我和他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多年后,那个漫长的夏天,自行车后座上的美丽时光,就像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画,珍藏在我的记忆深处。

还记得那一年的情人节,他想浪漫一把,下午早早地回来,骑着单车带我去郊区一个朋友的农场。朋友的农场里种满瓜果蔬菜,还有鲜花,树上、架下,花香隐隐。我们采了一大把月季花,打算回家插瓶,只是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单车坏在了半路上。

晚风习习,凉爽宜人,那些低矮的丁香、绵槐鬼魅一样趴在路边,四周静悄悄的,两旁的山静默不语。马路上连过路的车都很少,我和他站在马路中间,看着罢工的单车束手无策。发了半天呆,最后他还是决定自己动手修车,可是怎么修都修不好,链条上的机油抹了他一脸,狼狈而滑稽,最后只好推着自行车步行回家。

那条路那么长,怎么走也走不完,他推着自行车,在那条长长的马路上晃荡,累得几乎快散架了,所有的浪漫,所有的情调,全都被折腾个精光。

多年之后,想起那一幕,抑制不住地想笑,觉得那一晚的丢盔弃甲是那么真、那么美,那么真实地泄气过,那么真实地累过,那么真实地无可奈何过。可是当时的那一晚,我真的很想哭。即便泄气,即便想哭,那仍然是人生中最真实、最美丽的时光。

岁月匆匆,忽然之间,人事全非,那些美丽的画面,那些青涩的时光,那些葱茏的心情,仿佛就在昨天,仿佛就在眼前。

爱情躲在门外面

汪微微

在含苞的年少,对羞涩内向的人而言,爱情的降临,多半是以暗恋的姿态。她到底没能例外。像春天走过樱花树时,突然在风中兜头飘洒下来的雨水和花瓣,有微凉的喜悦。

她揣着这份喜悦,和它相互取暖,彼此温存,生活变得生动别致。连青春里常来惊袭的孤独与寂寞,也像一件被熨得平展的纯棉花布,细碎的底纹,格外清亮透明,不再颓败暗黄,阴影浓重。

揣得久了,也会沮丧和泄气。无人分享,难以倾诉,像花枝上隐蔽的刺,无声无息地,在手臂,在心里,划拉下一道道印痕。她想,花开得再灿烂,没有人欣赏,到底凄凉,爱情也一样。所以,她虽不奢望什么,但也想让他知道,她的爱情受凉了。然后,他要做的,只是站在那里,用温暖的目光看一眼她的爱情。

于是,她去找他,在他窗外的路灯下踩出一地稀薄又绵长的心事。更多时候,她都已经站在了他的单身宿舍门外,积攒多日的勇气却戛然而止。昏暗的楼道里,防盗门上银色的扶手格外醒目。她伸出手搭上去,手心的凉一点点暖和起来。她想,一定是遇到了他手心的温度。这样想着,凄冷之感像炊烟,倏地就散了。

有时候,她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想象着门里的一切。爱尔兰风笛在飘荡,茶杯里的水在冒着氤氲的雾气,写字台上的花在兀自地香,阳台上刚洗过的衣服在滴答着水珠,窗前的风铃在轻快地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他呢,应该是在看一本书吧,或者批改作业,或者也和她一样,就着一地清幽的月光想念某个人。门里的世界,在她的想象里,像一阕词,绵长的绵长,短暂的短暂,都在华丽丽水润润地绽开。

在积攒的勇气没有用完的时候,也有敲门进去的冲动。可想到自己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想到和他之间还有那么长的距离要弥补,她的手,在门前,举起又放下。她在心里说,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敲门。她带着下一次的希望,欢快地离开。

等到下一次,她又会安慰自己,再下一次,再下一次。

还好,年轻的光阴因为高考的磨难变得无比耐用和长久,让她总觉得有太多的下一次,有做得更好的下一次。比如,下一次考试后有了好成绩;下一次栀子花开的时候,带着清香的借口……她在心里,一遍遍排练着下一次的美好。而在下一次来临之前,她要做的,就是在一个人的角落里,努力地丰盈自己。

她在一次次满怀期待的下一次里,像打开一幅画卷一样,缓缓而又急切地打开自己的人生。生命的力度一点点向上攀爬,因了积极果然变得美好浓烈起来。终于,她迎来了最美好的下一次—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许多人都惊叹,她那样的成绩,实在是个意外。

大一的寒假,她又来到了他的门外。大红的喜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握着扶手,缓缓蹲下身来,用上身的重量挤迫着心疼,眼泪碎碎地落了一地。

哭过之后,她想,还好,她错过的只是一个不知晓她爱情的人,不是成长,也不是纯净年轻的自己。

那个人,还是一直被她放在心里,那里,是世界上离他最近的地方。就像她的爱情,一直都躲在门外面,那里,对一个正在成长的女孩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

爱情躲在门外面,没有伤害彼此,没有伤害成长,没有伤害未来,有的,只是回忆的美好。这样的人生,已经很美好了,还奢望什么呢?

她的礼物是一首诗

玄者成鱼

1

印画的父亲是镇上一个不入流的画匠,画艺平平,却偏偏有一股子倔劲,守着一间鲜有人光顾的画廊。他爱那些光影线条胜过爱女儿。女儿本身是不重要的,只有与绘画联系起来,她才拥有自己的生命。于是他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字赐予了她,并让她学画画。

绘画让印画摆脱了童年时候的粗野和肮脏。她长高了,有鹿一般轻捷健美的身材,可是,她还是不羁。她大大咧咧,动作夸张,一开口就是一个热气腾腾的笑话。同学们虽然常常开她的玩笑,却喜欢她没有心计,像个小男生的样子,更佩服她鬼点子多,心灵手巧。印画在班里,人缘实在不错。

只是,印画的学习不好。每次成绩单一发下来,都会让她难过很久。

2

初三时,蒙毅坐在了印画的前面。

蒙毅个子不高但魅力挺大,成绩也不错,深得老师欢心。他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儿,开不完的玩笑,逗得班上的同学,甚至是上课的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只有印画和他之间是沉默的。她不屑于他的笑话和小聪明,他也懒得注意一个成绩不好的女生。

若不是那一次,他看见她哭。

那是个闹哄哄的炎热的午后,他一走进教室,就看见座位那边围了一大群女生。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热闹看,蒙毅是从来不会放过的。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扒开两个人,往里一挤。一滴硕大的眼泪,正好砸在他的白跑鞋上。

仿佛电影的慢动作,仿佛在拍偶像剧,蒙毅呆在那里,周围的人群一下子都不见了,只剩下他和那滴变成了黄迹的泪斑。

他从未见过印画哭,而且哭得这么伤心,伤心到让他觉得被人看到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他这么莽撞地冲上前来,绝对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蒙毅尴尬到不行,回过神来,连忙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印画仍旧在无声无息地哭着,最后,蒙毅实在忍不住了,从书包里翻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转身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课桌上。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那包难看的纸巾,目光里水汽氤氲。

整个下午,蒙毅都端坐如佛,表现得非常安静。其实,他是在侧耳倾听后面的动静。

他虽然纳闷印画的眼泪,却也非常同情她红肿的眼睛,女孩子最美的就是眼睛,怎么能够肿成桃子呢?而且,对于自己能够雪中送炭,在最关键的时候掏出一包纸巾,他非常得意。

印画抽纸巾的声音,擦眼泪的声音,把一大堆染湿的纸巾丢掉的声音,他尽收耳中。那些声音全都细细碎碎的,仿佛几只小老鼠在黑漆漆的洞口抓耳挠腮,又好像风吹过树林的顶端,那么缥缈和轻盈。

他觉得快乐,又有些莫名其妙。他觉得自己与身后这个女孩子的距离突然拉近了。而且,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默契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来。

虽然,一直到放学,她也没有说声谢谢。而他,也没有回头。

3

那天之后,印画还是嘻嘻哈哈的,但不知不觉间,她开始主动找蒙毅说话了。都是些俏皮话,就是在这些调侃说笑中,两个人熟悉起来。

只是太熟悉了,也就无所顾忌了,有一次闹着闹着,蒙毅突然收敛了笑容,不知深浅地直问道:“上次,你究竟是为什么哭啊?”他的黑眸子炯炯地看向她,仿佛两把锥子,要把她凿穿。

印画呆了一下,垂下头来,双手不自觉地捏起了书的边角。那里早已被她揉翻得起了毛,既粗糙又柔软。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她又想起那张画满红叉的试卷,那个高颧骨、三角眼的中年男人,在她面前把试卷甩得噼啪响,仿佛一张落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尖利的声音穿透了她的耳膜:“你这个样子还想考重点高中?想考美院?做梦去吧你!”周老师的话,是她想永远忘记的耻辱,她怎么能够对他说呢?她只能静默着,用力地捏着那本书的边角。

她不回答,蒙毅却撇过了目光,投向远处。他低低地说,似安慰,又像是鼓励:“噢,我明白的,真的。”印画几乎又要哭了。他说他明白。虽然,她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一个差生的真正痛苦,但这三个字仍然如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冰冷的心。

初三下学期的一天,印画问蒙毅:“你想考哪里?”

他笑嘻嘻地打着哈哈:“谁知道呢,听天由命吧,考到哪里就是哪里。”

印画瞪了他一眼:“那不行!怎么能没个目标呢?看我,虽然成绩很烂,专业也不突出,可是,我也想考省城一中,那里招特长生,考上之后去中央美院就有希望了!”她毫不犹豫地把梦想的学校说出来,令他大吃一惊。可面前这个女孩儿却一点也不羞涩,她的声音那么坦然愉快,仿佛一只洁白的鸽子在扑打蓝色的天空,连他都有些感动了。

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着嘴唇说道:“我也想考省城一中!”

“好呀,好呀。”她天真而坚定地附和着,“到时候,我们就都在省城了!”

印画像所有天真单纯的人一样,总以为生活就像电视剧,机会和巧合数也数不完。但她错了。那一年,她的专业考试没有通过,而蒙毅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省城一中。从此,印画与梦想的高中、最好的朋友,失之交臂。

4

高二那年春天,过完寒假刚刚回到学校的蒙毅,突然收到一条奇怪的短信:“我现在在省城了,你能过来看看我吗?”没有署名,那恳切的语气也是蒙毅所不熟悉的,但“印画”的名字一下子跳入蒙毅的脑中,没错,一定是她。

周末,蒙毅按照短信上说的地址找到了印画。印画和一大群学画、准备考艺术院校的人挤在一条窄巷里,条件艰苦到让蒙毅不敢相信,而印画本人也瘦多了。

“你还是准备考美院吗?”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嗯。我在县城美术职校学了两年,这次来省城继续专业备考。”

蒙毅为印画心痛,她从前是多么张扬不羁,快快乐乐的啊,如今,她的眼睛里多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那是谦卑,是对生活的妥协,是他还没有体会过的无能为力。

那一瞬间,他的胸膛里再次升起了一股男子汉的豪气,就像多年前的下午,他将一包纸巾默默放在她桌上一样,他说:“既然来了省城,我带你转转吧,不如明天我们去动物园?”

那天,他们在动物园玩得非常愉快。他们看了北极熊、河马、大猩猩、稀奇古怪的夜行动物和令人眼花缭乱的鸟类,当然,还有印画最喜欢的长颈鹿。

“蒙毅,蒙毅,快过来!”她大叫着他的名字,拉着他进了水族馆。

“快看这条。”

“哎呀,还有那条,好可爱啊!”

她问他:“你呢,最喜欢哪条?”

“我喜欢看上去傻头傻脑的鱼,比如这条,你看。”

她凑近去看,那是一条身体扁扁的,头却方方的,满是黄色斑点的小鱼,它呆呆地游来游去,却始终游不出一米远。

“哈,真傻,像你一样。”

“我比它聪明多了。”他不服气。

“嘿嘿,是吗?我们给他起一个名字吧,这样,以后你就不容易忘记它了。”她鬼头鬼脑地笑着提议。

“嗯?叫什么?”蒙毅看向她,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叫蒙小毅吧。”说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就立刻蚱蜢似地跳开了,站在不远处笑嘻嘻地冲他挤眉弄眼。

蒙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里,却哗然扯开一片淡黄色的暖洋洋的光。在湛蓝色的水族馆里,这些光照耀着此刻的他和不远处的印画,仿佛旧照片一般定格,永恒。

5

那天从动物园出来,蒙毅送印画回到那间简陋破旧的平房。站在院子门口,他们静静道别。

“谢谢你来看我,今天我太高兴了。”她面对着他,轻轻地笑了,笑容水波般一圈一圈荡漾开去,给这个僵冷模糊的黄昏添了几许温柔的惆怅。

“以后有时间,我会常常来看你的。”他说。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撒了谎,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来,因为马上就要高三了,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可以分给她。

她点点头:“好的。”

“加油!以后我们一起考到北京,到时候,我们可以去长城!”

面对这个美丽的约定,印画只是蜻蜓点水般地说:“好的。”再无他话。

“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再见。”他不能再多停留,冲她摆摆手,转身离去。

风猛烈地刮起来,他的银白色风衣一下子在夜风里扬起来,一种突如其来的惬意和骄傲感涌遍了全身。他觉得自己像一架即将起飞的银色飞机,等待他的,是湛蓝的天空和纯洁的白云,还有那扶摇直上的大风。

这架银色飞机,在即将飞起来的最后一刻,想起了她。蒙毅回过头来,看到印画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但是无论是怎样的静止,她也只能是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6

与印画的见面只是蒙毅高中生活的一点涟漪,上了高三太过忙碌,再去看望她的事,被毫无顾忌地抛在了脑后。

后来有一个周末,他在网上查资料时,很巧地遇到了印画。他忙着记录,只简单地问了她几句近况,她答得很详细,他却听得心不在焉。后来,印画想必是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传给他一个压缩文件,就下线了。

查完资料后,蒙毅漫不经心地点开文件夹,那是很多漂亮的鱼类图片和一些海洋鱼类的资料。蒙毅一张一张看过去,突然觉得图片上的鱼仿佛似曾相识,他的身体如过电一般抖动了一下,想起来了:这不是上次去水族馆时,他们看过的海洋生物吗?

他没想到印画竟将那些过眼即逝的生物记得这么清楚,更没想到她竟如此有心,回去之后,会一种一种将它们全找出来,还配了资料介绍。

他将最后一张图片打开,果然,一条身体扁扁的,头却方方的,满是黄色斑点的小鱼,游在深蓝的海水里。只是,这不是图片,而是画,是印画亲手画的画。那张画的右下角,有三个黑色的极细微的字,不用放大,蒙毅也知道,那是:蒙小毅。

蒙毅盯着电脑屏幕,眼睛渐渐模糊了。他突然想起了那天的告别,想起自己是那么轻易地将总是奋力追赶的印画抛在脑后。她将他当作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朋友,但这个高傲的朋友,却只愿施舍给她一些自以为是的廉价的关心。当面对真正的现实的分水岭时,他竟连伸手拉她一把都觉得是浪费时间。他就这样将印画遗失在了时光的河流之中。

蒙毅觉得自己是如此自私,简直自私得可恶。

那一天之后,印画就真的仿佛青烟一般消失在朗朗晴空,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二年夏天,蒙毅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之后的几年大学生活,他忙着各种考试,参加学生会,组织无数活动,整天忙忙碌碌。在这些忙碌的间隙,蒙毅却常常想起那个女孩儿。看书时,等车时,吃饭时,印画那鹿一般轻捷的身影就会突然一晃而过。

有些夜里,他打开电脑,看那些鱼类图片,看蒙小毅呆呆的神情,他会突然笑出声来,可是,笑过之后,是深深的空虚。

就是在那时,蒙毅开始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后悔和怀念。

我们都是这样一个词一个词地来理解青春的,比如,后悔、怀念、毕业、挫折、压力、眼泪、奋斗、快乐、友谊……当我们将这些词语的含义一个个吃透之后,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能够承担责任也能履行义务,能够自我省视也能宽待他人。

我们就是这么一步步长大的。

那些回过头看的年少

洛桑陌陌

她是个内向的人,好像从小学开始便很少说话。那时她的成绩很差,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数学老师叫她到讲台上算一道极其简单的数学题,她在讲台上捏着粉笔,手里紧张得出了不少汗,低着头看着有些斑点的白色凉拖鞋。数学老师看了她这副模样,扶了扶黑框眼镜,十分无奈,摆摆手跟她说:“下去吧,就你这脑子。”

然后全班哄然大笑。她低着头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眼泪却唰唰地掉落下来。

度过了3年无所谓的时光,六年级,她的成绩如起航的直升机一直往高处上升。老师们都很惊讶,开始注意这位平凡的女孩,各种竞赛她都会第一个被挑到,只不过除了数学。而老师跟她最常说的一句话还是“你要多说话才行啊”,她总是抬起头,望着老师充满期待的脸,轻轻地“嗯”一声,然后再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那时候她没有任何朋友,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去上厕所,一个人上学,一个人背着书包去文具店买文具,一个人在小路上低着头踢着小石头,听着来来往往的说笑声。她一直以为她这样一个孤僻的人不会被注意到,在班里没有几个人能念出名字的她,却被那些喜欢捉弄人的小男生取了绰号,叫“哥斯拉”。那些男生夺过她的笔盒重重地摔在地上,她眼巴巴地看着新买的文具在地上摔得七零八碎。有史以来,她第一次向那些可恶的男生大喊了一声,用极其愤怒的声音。那样的声音,在父母面前也很少有,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是从她口中喊出来的。

男生们先是瞬间地错愕,然后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说:“哎呀,哥斯拉发脾气了!哈哈!”再然后,“哥斯拉”被可笑地翻译成“狗急啦”。

她想,这应该是小学时光最最耻辱的事吧!特别是在那些可恶的男生面前,自己丢光了脸。

还算顺利地考上了初中,是一所多少人想上都上不了的重点中学。所以,她第一次成为家里的焦点,一有亲戚来她家里做客,话题总围绕着她,并毫不吝啬地赞扬着她。她偷偷透过房间的缝隙看去,心里有种微妙的开心。

只是,初中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课程增加,作业随即也增多,压力也越来越大。她有些浑浑噩噩,成绩勉强算班里的中等生。父母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自豪,话语里有时还带着对她的奚落。老师似乎也没有那么喜欢她,甚至有时候还哀求地跟她说,拜托,你能多说点话吗?她很难过,因为她没有任何亲密的朋友,只喜欢没事抠抠笔记本边的纸屑,喜欢看着天空发呆,喜欢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孤单是一个可怕的名词,她这样想着。她开始自己写文字,买好看的杂志和书,在深夜里亮起一盏台灯,于微弱的光线下陷入文字的陷阱不可自拔。她开始尝试着给杂志社投稿,虽然都是石沉大海,但她并没有半途而废。因为她发现有了文字的陪伴,孤单有时也可以是一种享受。

也不是没有喜欢的男生,他不小心撞到她的书,帮她捡起,然后露出8颗洁白的牙齿,轻轻地说声“对不起”,转身离去。她低下头,脸红得像个番茄。她开始注意那个坐在第四排倒数第二位的男生,他的一颦一笑,走路的方式,说话的语调,打完篮球后最喜欢喝的橘子汽水。看成绩排名,首先看的也是他,在女生三三两两的聊天中,伸长了耳朵,为的也是听到关于他的八卦。

有一次考试,男生轻轻地叫住了坐在第二组最后一位的她,她望去,发现他正指着试卷上一道选择题,用手比着“C or D”。她望了望周围,有些害羞地伸了4根手指,意思是告诉他选择“D”。

应该就是那一次,她与那个男生渐渐熟络了起来。男生喜欢向她借作业,拜托她考试多多“帮忙”,请她喝橘子汽水。虽然她的话依然是“哦”“嗯”这类好像敷衍的字眼儿,但她真的比以前开朗一些,不再是那个对大多数事情抱着无所谓心态的人了。

不过,具体来说,那位男生可能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美好。有一次,一个邻班的男生坐在他的旁边指着她笑了起来,说:“她呀,小学就有个绰号叫‘哥斯拉’,其实呢,谐音可以读作‘狗急啦’。哈哈!”他也随即大声地笑了起来。那个声音,十分刺耳又讨人厌。她气得脸通红,却没有说一句话。那天回到家后,她躲在被窝里不停地啜泣。

她的暗恋,也可以就这么结束了吧。

初三那年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每天听周杰伦唱的《蜗牛》,显得斗志满满。周末去上补习班,每天回到家里背背古诗和化学公式,晚上听英语做数学题。她的成绩一直呈上升趋势,经历了轰轰烈烈的中考,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叫妈妈帮忙拆开。看到是重点,妈妈笑得比她还开心。那天晚上,喝啤酒吃大餐,又温馨又快乐的一夜。只是,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喜,望着那些堆得像山一样的参考书,她流下了眼泪,尝进嘴里,又苦又涩。原来,她的初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同学聚会没有人叫她,这也不怪谁,毕竟她在班里真的就像灰尘那样渺小,并且没有任何存在感。

高中念的是寄宿学校,一日复一日地学习、考试,学习、考试……让她感到神经紧绷,沉重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还是很少说话,没有太过亲密的朋友,也没有势不两立的冤家。日子过得一如既往,平淡如水。

有天黄昏,她在学校跑道跑了一个多小时,汗水与泪水不断滴落在地上。接下来又戏剧性地下起了大雨,头发和白蓝相间的校服全都湿透了。回到寝室,不怎么说话的室友居然拿来毛巾帮她擦拭头发,还像个姐姐似的对她说:“去洗个热水澡吧,别感冒了。”她的心里很温暖。

后来,室友的热情和包容让她第一次感觉到友情的力量多么强大。她开始有了灿烂的笑容,说话也比平时多了点。虽然有时还会被同学说:“你真的很内向啊!”但她确确实实有了几份珍贵的友情。

她去买了一本新书,是夏达的《哥斯拉不说话》。

不知道是书里的小末有着跟自己类似的经历,还是因为书里语句的淡然,让她觉得其实“哥斯拉”这个绰号没有那么讨人厌,没有那么不能让人提起了。

又或者,那些回过头看的青春,就像书里说的那样,“无数个小小的选择,慢慢地指向同一个方向,看起来很多可能,最后却只得到一个答案”。

那么,就这样继续勇敢地向前行吧!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