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作为一种植物，以前我肯定与它遭遇过不止一次，然而由于不相识就漠然而过。这和我们在茫茫人海中交朋友的经历有些类似。

我是在大别山区开始注意商陆的。

自1997年，我接连在大别山生活了两年。新县位于豫、鄂两省边界，向东不远是安徽省的六安和金寨。此地是20世纪30年代鄂豫皖红色根据地的首府，位于长江和淮河流域之间，南距郑州将近千里。一来是由于地域的差异，大别山的风物给了我新鲜的刺激感。本来人到中年，由于生活和思维的定式，通常会和社会、自然产生一层视而不见的麻木的隔膜，如虫结茧。但是，这异地生活经历来得及时，中年的从容，反之使我用一种谦虚和安静的世界观来面对现实，从此出发，我觉得自己获得了重新打量自然与人生的宝贵机会。

地理教科书说秦岭是中国南北的天然分界线，秦岭向东延续，绵亘依次是桐柏山和大别山，新县诚然有它特别的引人入胜之处。我在这里终日面对青山绿水，春天看到盈满山川金黄的油菜花，看到飞白如雪的白鹃梅与如火如霞的杜鹃花；秋冬之际看见山上的油茶树纷纷开花，第二年春天花落后结果，入夏才渐次成熟，在割稻时节一同收获。常言说春花秋实，谁料想秋花春实秋熟？油茶树打破了自然的常规，也解构了我原来对自然僵化生硬的概念。在新县生活的第二年，尤其幸运的是，我得以和学林业出身的科技副县长比邻而居，常常一道下乡。通过他，甚至还有机会和他的同事、河南农业大学的林业专家、负责编写《河南植物志》的教授一同到林场辨树识草。这不仅满足了我对草木世界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而且一旦解决了理论的概念之后，再看那些常见的树木花草，我便油然产生一种主动的亲切感。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还有什么比这还令我高兴的呢？

新县的大山里还生长着楠木和八角茴香树，为乡村居民直接提供庇护的有乌桕、枫香和香樟树，不择地而生的枸骨、杜鹃、筱竹，都是城市里美化环境的优良花木。商陆和大名叫博落回的野大烟随处自生自灭。百合、萱草、石竹和肾蕨，就更普遍了。

商陆在当地称野人参，入夏开穗花，结小圆盘果实，立秋以后籽黑叶红，冬天全株朽死，翌年春天重新发苗长大，四季之间，一生多变。它地下的根茎是否如山里人所说，经过九蒸九晒，可以入药养人？但植物学书本里将其独立分类，名列商陆科、商陆属，别处还叫它白母鸡、胭脂和长老。我的太太到新县看望我的时候，一眼便对它产生了兴趣，临走摘了数颗种子带回。家里可供栽种的地盘儿小，她便埋在了黄杨树下，不意从第二年开始生苗长大，年复一年，与黄杨争生存。同常青的黄杨树不同，商陆虽四季多有变化，但一岁一花，来年复生。由于有了这一棵商陆，我到处留意，不想郑州有的地方也生长着，甚至太行山上也有野生。

今天看见我家的商陆又将开花，便想起前天在伏牛山区看到的那棵已经开了花。草木真有意思，同是刺槐，伏牛山区开花比郑州晚了一个月，可这商陆，那里野生的却比我家栽的发育还早。

(选自2007年6月25日《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