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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灯火

何似在人间 作者:《散文海外版》编辑部 编


消逝的灯火

现在的灯比过去更亮也更多了。城街的灯璀璨逼人,形状各异,是现代城市最得意的装饰,已经超出了实际照明的需要。这是一种浪费,还是适得其所的艺术,还得好好讨论一下才好。

增多的灯饰使一切场所变得更亮,在给人方便和享受的同时也似乎有了另一种不适。白天无阴之日就已经很亮了,夜晚如果太亮,就使日与昼的区别减少了。我们还会想念朦胧的灯火,想念街巷里的阴郁感。大树滴着夜露,月亮爬上来,地上的一层莹光。这一切都会被强大的现代照明给破坏。

另有一些灯火消失了。它们曾经也是先进和文明的象征,不久又成为落后的代表。煤油灯、罩灯、桅灯、油气灯,它们当年使人产生了多少惊喜,连关于它们的回忆都是温暖和亲切的。

在野外,那些远远闪亮的灯火可能是看林人的煤油灯,也可能是鱼铺老人的桅灯。在瓜田里,看瓜老汉的灯也是桅灯,它就挂在草铺的柱子上。神秘可人的夜之原野,有多少美好的感觉是源自这些闪烁的、若有若无的灯火?如果没有它们,那么原野就是空洞的,没有眼睛的,没有召唤的,没有希望的。

夜晚的点点灯火从遥远处透出来,那是多么好的安慰和期许。只要走近它就有故事,有水甚至有吃的东西,有未知的一切。孩子们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单纯,他们不会过多地想到其他危险,而只会热情地兴冲冲地走过去。如豆的光明也有更大的感召力,他们只需迎向它。

鱼铺里的老人是最有意思的,他们让童年百读不厌。老人日夜伴着海浪,听着噗噗的声音,孤独了只会抽烟喝酒。太孤独了,所以他们的酒喝得太多,烟也抽得太多。他们的酒气直顶人的鼻子,见了小孩子两眼发亮,像打鱼的人发现了大鱼。他们捉住小孩,想让他哭。小孩不哭,他们就掀开羊皮大衣,把他收到衣襟内,然后往他头上喷出浓浓的烟。一番捉弄之后,小孩就哭了。为了哄得小孩止住哭声,他们就拿出鱼干和地瓜糖之类,小孩就笑了。之后就是讲故事,讲有头无尾的妖怪的故事,小孩又吓哭了。

看林人的铺子比鱼铺高爽,主人个个有枪。他们的故事总是与枪有关。这些人的枪筒子上堵了一撮棉花,这个印象让人永远不忘。看林子的人身体比鱼铺老人强壮,因为他们常常要离开铺子去林中追赶什么。这些人到了夜晚就把大狗唤进铺子里,让它挨紧他睡觉。大狗偶尔抬头谛听,嘴里发出一声:“呣!”大人就丢下一句:“毛病!”大狗于是又垂头睡了。主人讲故事时,大狗又抬起了头,听着,再高一点抬头,叫:“呣?呣呣!”主人于是说:“又来人了。”他迎出一看,又来了几个少年。

瓜铺里的老人烦烦的,把一切夜间来玩的人都当成了不怀好意的人。他们吝啬至极,这是职业的特征。来的人逗他说:“口渴了,给咱点水喝吧!”他说:“喝水水不开。那就给咱个瓜吃吧!”他恶声恶气地:“吃瓜瓜不熟!”不过他偶尔也有高兴的时候,那会儿整个人就像全变了似的,轻手轻脚出去一趟,回来时就抱着一个又大又亮的瓜。在灯光下,这个瓜真好看,还散发出浓浓的香味。他不是用刀,而是用拳:“嘭”一声将瓜击碎。不规则的瓜片格外甜。看瓜老头说:“知道吗?瓜一沾了刀,就有一股馊味儿。什么都不能沾铁器。”

桅灯是野外才有的,它不怕风。它挂在木柱上,提在手上,无论怎样都让人喜欢。

我有三十多年没有见过桅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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