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何似在人间 作者:《散文海外版》编辑部 编


前面的黑板上,用白粉笔黑体写着离高考一百零三天的字样。后面的学习栏中,贴满了大概是学生们自己制作的清华、北大、浙大、复旦等名校的校徽——这当然是老师用来激励学生的伎俩。座位上,坐满了许多和我同龄的人。我们的身份是家长,现在正开着家长会。

老师们依次开始了演讲。他们的演讲风格,各有不同,有的轻言细语,有的语速迅疾,有的和颜悦色,有的一本正经。可他们的表情,集体凝重,如临大敌。他们所说的,无非是自己所教科目学生们的表现,最近考试班级排名情况,在离高考百天里,家长们应该注意的事项等等。我看见老师们在提到所教课目有进步孩子的名单时,不少家长都面有得意之色,而提到退步孩子的名字时,教室里有人不由得低下了头。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保持很久。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还有一百多天,谁知道谁才会笑到最后呢?

最后,一直含笑站在一旁的班主任走上了讲台。她是位并不年轻的女士,身体干瘦,疏于打扮。关于她的故事早在家长间流传:她足够敬业,是学校里的骨干,长期是高三把关老师,曾经为了教学,把恋爱、婚姻一推再推,至今孩子只有一岁。她肯定是为今天的家长会精心做了准备(可她没有对自己的仪表进行任何的修饰)。在演讲之前,她打开了电视设备。

电视屏幕上的一张张照片里,学生们一齐走上了街头。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与交警、协警一起在一个个路口维护着交通秩序,并且拦住一个个路人,向他们进行有关交通规则的采访。班主任在旁边解释说,那是她设计的一个户外课程,目的是让孩子们减压。

然后她开始了演讲。她不断地夸赞她班上的学生,夸他们懂事、勤奋、聪明、乖巧,善于沟通和协调。夸他们一个个都非同凡响,身怀绝技,好像她的学生,都是未来的比尔·盖茨、华罗庚、钱学森、周华健(我由此怀疑她是周华健的粉丝)。她说她以他们为傲,她因他们而充盈。

她说着说着竟哭起来。她几乎不能继续她的演讲。她的嘴里只是在重复着说,他们都特别棒,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我对他们充满了信心,毫无疑问他们都将考到全国最好的大学……

我们走出了教室。也许是被老师们的表情所传染,我们一个个表情凝重,如临大敌。在走廊上,原本陌生的我们忍不住交头接耳。大家都说,老师们太不容易了。

每晚九点,我和妻,有时候是我们中的一个,有时候是我们俩,会守在一盏离家不远的明晃晃的路灯下。——路灯的后面,是一个车辆众多、灯光昏暗的十字路口。路灯的前面,是一个繁忙的地铁口工地,装着巨大的搅拌机的工程车横冲直撞。路灯的更前方,就是虫就读的学校。虫每晚都要在学校上晚自习。每晚放学后穿过这么复杂的路,老实说我们不放心。

也许我们并不仅仅是不放心。我们也愿意以这样的方式,陪伴着不远处的虫。她在那个灯火通明的青春城堡里,寒窗苦读,挑灯夜战,我们愿意以这样的守候,来分担她的苦。

高考将近,当我们想到,相伴的日子会越来越少,这样的守候,顿时就增添了仪式之感。比如我会经常穿着一件黑呢子大衣,原因是她认为,我穿着它时最帅。比如我会久久向不远的那座青春城堡行注目礼,似乎是要帮着虫记住她的光和影。我们会对路灯旁的那棵景观树格外留意,因为我们会认为,在我们守候的时段,它的每一片叶子的荣枯都富有情意。

远远看到骑车或走路的虫,我就会跳起舞——或者是虫教我的一种简单的踢踏舞步,或者是几个夸张的滑稽的动作。虫大多数时候会笑一笑,偶尔会骂我一声神经。她的笑让我欣慰。我想,她笑了,就意味着沉浸于题海中的沉重的她从我的搞笑动作中获得了轻松一刻,意味着疲惫的她真切感受到了来自血缘的支持。

远远地看到无数个放晚自习的孩子。他们都穿着虫的学校统一的英伦风格的校服。那大衣款的校服一群群走在夜晚的路上,让人觉得他们是一群练习飞翔的大鸟。他们会在不久的将来一起找到自己满意的航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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