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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概况

中国画学全史 作者:郑午昌 著


第十三节
概况

南北两朝,划然分立,南朝以长江流域为地盘,北朝以黄河流域为地盘。黄河流域地势荒寒,长江流域山水秀媚,地理上之占有既殊;而南朝人民,以汉族为主,北朝人民,以鲜卑族为主,汉族人之文艺思想,自较鲜卑族为优秀,则以民族上之支配而论,南北朝亦大异趣。故当时绘画,因地理民族之不同,亦隐然各驰其道。或谓我国图画,厥后卒有南北之分者,是殆其远因也。

图画至南北朝时,实大起变化,积极发展,其所以能呈变化发展之观者,与地理及民族思想,固极有关系;而要在时丁混乱,人民生活,不能安定,其厌世无聊之心理,较之在魏晋时尤甚,彼应运传入之佛教,遂极流行于中土,无论南北,皆皈依之。始犹以慰藉厌世无聊者,卒且因信而入迷,佛国庄严,天堂极乐,皆有此想象。于是佛教化力深入人心,绘画即受此潮流之激荡,益趋重佛教化之著作,遂造成我国佛教画最盛之时代。在南朝者,梁为尤盛;在北朝者,则以北魏道武帝时为尤盛。又其时佛老并用,清谈极盛,浸假而成浮薄侈靡之风,其绘画关于浮靡之故实及风俗,如声伎踏歌,贵戚游苑,邺中百戏等,极多图写。今请分举各朝之概况,而复综论之。

南朝 宋武帝雅好绘画,尝亡桓玄而收藏其画于是名匠应运挺生如顾景秀顾骏之皆以道释人物著声于时其形象赋彩皆能变古体而开新法武帝尝赐何戢雀扇即顾景秀笔也至明帝时而吴人陆探微杰出为大家尝为明帝侍从其画世称六法皆备作佛像及古圣贤像生动而见神明一笔画为其创作道释人物外以山水名者则有宗炳王微其余名家可考者至三十余人之多

齐高祖通文学,性好画,既亡宋,尽得宋内府所藏画,听政之暇,旦夕披玩,尝品第古今名画,不因年次远近,但以技工优劣为等差,自陆探微至范惟贤四十二人,分四十二等。自是绘画之鉴赏,推阐入微,对于绘画之方法,亦遂有确当之定例。有谢赫者,写貌人物,不俟对看,一览即能点刷,豪发无遗。其所定六法,虽为古来画家所心会神悟,各相默契,然亦未经人道。谢赫乃一一归纳而辑成之,曰气韵生动,曰骨法用笔,曰应物象形,曰随类傅彩,曰经营位置,曰传移模写。此六法者,后世画家,无不奉以为金科玉律。按谢氏生当五世纪之中叶,对于绘画,即能得斯定则,在我国图画史上,实为极大之发明。夫谢氏之发明,其受当时社会之熏染陶熔者,必更有在。考在谢氏前后画家之得名者,不下二十余人,如刘瑱、毛惠远以妇人名;蘧道愍、章继伯以人马名;姚昙度以鬼神名;丁光以蝉雀名;名手辈出,各有专艺,较其方法,互有发明,六法之规定,殆有藉于各名家画法而参得之欤。至如智积菩萨、僧觉等,则又以高僧而得画名矣。

梁高祖英迈而通文学,其好绘画,不减宋武。将传自齐室之名画法书珍藏外,且复搜集异宝,以资鉴赏。美育既殷,故其子世诚梁元帝,其孙方等,皆以善画名。而元帝《山水松石格》之著作,尤有功于画学。且武帝在位四十八年,久享太平,又尊崇佛教,甚至舍身,当时佛教画之盛行,实过前朝。梁之名画家,要皆能作佛画,其最著名者,即张僧繇也。张氏当天监中,极为武帝所重,凡帝崇饰佛寺,多命张氏画之。张氏所作建康一乘寺门画,于我国画法上有极大之贡献。按《建康实录》云:“一乘寺梁邵陵王纶造,寺门遍画凹凸花,称张僧繇手迹,其花乃天竺遗法,朱及青绿所成,远望眼晕如凹凸,就视即平,世咸异之,乃名凹凸寺云。”盖我国画法,自前无阴影之法,故时人见凹凸花而咸以为异。自张氏后,我国绘画,始有阴影法之讲究,由平实之画面,而忽现明暗轻湛之观。是虽传自印度,亦不得不归功于张氏。张氏又善山水,尝于素缣上以青绿重色先图峰岳泉石,而后染出丘壑巉岩,是即树后世青绿山水画之先范,皆有大影响于我国画学。世称张氏与宋之陆探微、晋之顾恺之为六朝三大家云。梁代画家名世虽多,然一张僧繇,已足为梁代生色,皎若中天明月,余如陶弘景之画牛却聘,萧贲之扇容万里,则又宗炳、王微之流,非独以画名也。

陈享国年浅,无足记述;惟文帝好画,锐意搜求古迹,亦一有心人也。画家著名者约二三人,顾野王以善草虫,独出当时。

北朝 北朝以屡见兵革,未皇修文其人民又以尚武为风不解艺术之名贵所通行者惟道释画虽遭北魏之毁像于前北周之灭法于后佛教美术未免随以摧残然摧残之旋即复兴之魏毁佛像才六年复建浮图听民出家不啻奉佛教为国教帝王咸皈依之盛起殿堂伽蓝而著名世界有数之美术品云冈石窟在大同依武周山下临武周川创凿者释星曜其工程始神瑞——西纪四一四年终正光——西纪五二〇凡百余年龙门石窟河南府志洛阳县志》,皆谓北魏宣武帝时太监白整凿其二太监刘腾又凿其一,《魏书·释老志亦谓景明——宣武帝年号——大长秋卿白整营石窟二所于洛南伊阙山窟高三百一十尺永平——亦宣武帝年号——中尹刘腾复造石窟一凡为三所前后用工约八十万人云等造像即于此时先后告成其工程之浩大艺术之壮丽精美实与唐代佛画以极伟极善之模范至若道武帝作干将金像孝庄帝作万躯名像史所夸美亦属奇迹造像既盛一般擅长佛画者多经营于此其以画佛像名者,王由、杨乞德为著。杨氏归心释门,施身入寺,画佛之精,有过姚昙度。

齐文帝亦雅好图画,当时名画家如刘杀鬼、杨子华等,皆为文帝所重。刘氏画斗雀如生。杨氏尝奉命居宫中,画马图龙,皆能神形逼肖,实为北朝写生第一妙手,时称画圣。其时以道释画可与杨氏分茅于北朝者,则有曹仲达。其画佛之妙,至生灵感云。武平中,有萧放者,尝待诏文林馆,在宫中监督画工,作屏风,后主因为屏风,敕萧放及晋陵王孝式,录古名贤烈士,近代轻艳诸诗,以充图画,亦一盛事也。

周代匆匆,所可言者,亦惟佛教画为盛,其画家之稍有名者,如冯提伽、袁子昂等,亦不过以能画佛而已,要与绘画学上无大关系。

总之,以有关系绘画之内容者而言,如陆探微之由晋王献之之一笔书而作一笔画,直将书笔之妙,应用于图画;张僧繇之取法印画而作凹凸花,特启影阴之法,以革自来画面平实之病;要皆于作画法上有贡献者也。又如齐高帝之辨画分等,谢赫之推理定法,要皆于论画学上有关系者也。若举绘画之大势而言,则当以佛画为主轴。盖自晋以来,我国渐受佛教之影响,至南北朝时,佛教之盛,几以我国为中心,于是佛教画亦盛极一时。是时西方僧侣,如天竺之康铠、佛图澄,龟兹之罗什三藏等,及往求法之中僧法显、智猛、宋云等,皆以宏道之第一方便,将佛像赍入,而南北两朝之帝王,皆信仰之,为之建塔立寺,即以相当之佛教画,修饰而庄严之,因此中国绘画,渐受其陶熔沾染,而偏向于佛教画。自礼拜之佛像外,壁画尤极注重,名人手迹,往往见之寺壁。如宋顾骏之之画法王寺,齐沈标之画王观寺,梁张僧繇之画延祚寺,陈张善果之画栖霞寺,北魏董仁伯之画白雀寺,北齐刘杀鬼之画大定寺,皆其例也。而梁代壁画尤盛,直以印度寺壁之模样,完全转写。盖当梁武之盛倡佛教,由印度航海而来中国之僧侣甚多,如中国禅宗之初祖菩提达摩,亦受欢迎之一人。故都城建业,遂为当时中国佛教画之中心。僧有郝骞者,曾奉武帝命西行求法。将印度室罗伐悉底舍卫国之祇园精舍之邬陀衍那王之佛像,模造而归。西僧迦佛陀、摩罗菩提、吉底俱等,皆善佛画,来化中土;印度中部之壁画,即自此时传入,广施于武帝所起诸寺院之壁。故画家如张僧繇等,因此更得直接传其手法,而复略变化之,自成极新之中国佛画,时人对于壁画之美盛,甚形热烈,由壁画之风,又扩充于寺壁之外,如国家之宫殿。官绅之邸宅,亦多用此含有印度色彩之图画,以为美饰矣。

夫佛画固盛极于时,同时北魏道士若寇谦之等,亦尽力宣扬道教。后至渐效佛徒所为,以绘画雕塑模造天尊之图像。于是前此为少数信者零碎之道教画,至是乃大盛,几与佛画并行于中国。然其所谓道教画者,终不能脱佛教画之窠臼,是视殆家善佛画者兼及道画,故如出一手,亦我国自魏晋以来,固以浮图老子并称,而道释画为一流之故欤!是可谓道教画者,即佛教画之化身。

南北朝佛画之位置

自道释画外,写生人物画,亦有成名家者。然如群星之近月,依稀其光而已。至若新由人物画背景脱胎之山水画,至是则大进步。惟多属于南朝,盖即前所云非独民族之特优,亦江南山水之雅秀,有以涵养使然者。当时山水画家,如宗炳、王微之流,要皆晦迹韬声于烟云泉石间,喜以笔墨点染,写其逸情,实北宋人所谓文人画之滥觞。

南北朝绘画,在本国之情形,大概已如前述;更有极可注意之一事,即我国绘画,因受佛教流布之影响,益广其传播,是实我国绘画上异常之荣誉。盖自西晋以来,我国文化已传入朝鲜半岛,至是,更传入日本。日本在汉武帝灭朝鲜时,已与中国接触,然足以称为国际关系,则实始于南北朝。自宋武帝永初二年,倭王瓒遣使贡献以后,屡受中国册封;而其时中原多故,中土遗民,又往往泛海东奔,略似晋室东迁时,汉族士夫之南下;如秦氏汉氏者,皆在当时各挟中国文化而俱东,为今日本之望族。雄略七年,百济贡画师因斯罗我,即为我国画间接传入日本之证。盖日本古无佛教,继体天皇十六年,即梁武帝普通三年梁人司马达等,始至大和,居坂田原,弘布佛法。越三十年,钦明天皇十三年,即梁简文帝承圣元年百济遣使贡佛像佛经,钦明天皇令大臣苏我稻目供养之。稻目之子马子,得百济弥勒石像及佛像各一,崇拜之,营佛殿安置佛像,以司马达等之女尼供养。自是而后,日本佛教风行,佛寺日多,而中国化之佛教画亦随盛。大和法隆寺金堂之壁画,其画法与张僧繇所绘一乘寺画相似。日本帝国美术略史》,亦论及之略谓其作法将胡粉涂抹于壁之全面先作线于上次第施以色彩色料杂用墨朱红黄青绿各分浓淡润笔与干笔并用,其画多作阴影,盖其画为印度晕染之法。既经支那变化,而又出于日本人之手者。且其佛像外一切背景之模样,多有以见于埃及古图之一种水瓶积泉而成之模样,及见于印度阿育王时代之为建筑饰之一种轮宝形莲花文等。其他之模样中,有如莨蓟花之叶之为希腊风者,又有如菱花形麻叶模样之为支那日本风者,不少佛像之衣服有染物模样与织物模样二种。征之是等诸点,则此壁画,全以印度中部之图样之略经支那变化者为模范,而为我画工适宜的配合,于此金堂之壁面而画成者,实可谓非凡之大作。可以证明千二三百年前东西交通之事迹。或谓即于是时由中国传入之其言亦不无理由。——司马达东渡时在继体天王十六年与法隆寺之建置仅隔四十年事其间有无关系固略可推寻也

综上所述,南北朝时绘画盛行于国内者,佛教画也,其传流于国外者,亦佛教画也。然同系佛画,而北朝所作,率伟大富丽,其名迹少在寺壁而多在石窟。南朝所作,率真巧恬静,其名迹少在卷轴而多在寺壁。且北朝传摹,一本原样;南朝制作,每参新意;而道画之勃兴,山水之进步,亦足以见南北图画之各有特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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