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条街
日子是贴在办公室的窗玻璃上被一页一页地撕掉的。
办公室内有桌子、椅子和柜子,它们靠沉默和静止维持生命,打发时光;有电脑、电话和电热壶,它们靠电维持生命,打发时光;还有我,我靠食物和打字维持生命,打发时光。
窗外的色彩和声音要精彩得多,因为窗外有一条街。
老内衣店、裤子量贩、姐妹裤行、精品世界、波司登、老爷车、胖夫人、亚洲鞋店……五颜六色的招牌从北走向南。
“武大郎烧饼,一块钱五个,咸甜都有!”“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黄河流……”叫卖声、音乐声从玻璃缝里挤进来。
宫廷杏仁茶、长沙臭豆腐、淅川酸菜、王五香瓜子、烙馍卷菜、削皮菠萝……一辆辆三轮车无动于衷地泊在马路上,看着同样无动于衷的行人。很多鞋子口渴般张开大嘴躺在摊位上,等待着脚的爱抚与毁灭。
前天、昨天、今天,场景不变,人物不变,只有时间以气体的形式在无法探触的深处蒸发掉。这样的日子啊,总该有些新鲜的东西吧。
有人吵架,有人围观,街道如流动的河骤然被障碍物堵塞,看不到内容的轿车愤怒地鸣叫着。我站在楼上向下看,看那些打骂的人,也看那些看打骂的人。这样很有意思,让我想起博尔赫斯在一篇文章里提到的一个故事:一位观众在跑马场看赛马,他看到马的起跑、途中磨难、抵达终点。还有另一位观众,他是前面那位观众和赛马比赛的观众,这就是上帝。上帝看了人的全部历程和最终命运,但上帝不干预人类自由行事,就像那位观众看了赛马的全过程而不干预赛马。
我可以无所事事冷眼旁观,却无力阻止生命一点点流逝,冥冥之中有谁在冷眼看着我的看?吵架的人依然面红耳赤、唾沫四溅地吵架,围观的人依然津津有味地围观,我突然沮丧起来。
但是看吵架总是让人觉得有些新鲜的事情,这样的日子也不是常有的。一车炫目的红色推过来,是草莓!天是灰蒙蒙冬日的天,树是光秃秃冬日的树。这草莓,它是从别人的春天里来的,是从制造的春天里来的,但它带来了一丝新鲜的消息,让我生出一点点喜悦和兴奋。好长时间了,感觉自己像档案盒里的一叠叠公文处于沉沉的睡眠状态,今天被一粒草莓唤醒,今天和昨天在质量上就不一样了。心里算计着,春天快来了吧。
不承想对面二高校园里的白玉兰有些突兀地开了一树。闲下来的时候就对着花看两眼,更多的时候,它开它的花,我干我的活儿。我不是一个爱花的人,因为我没有耐心养花。但我非常爱看那些盛开着的花,我能够长时间贪婪地和它们的美丽对视,我知道它们将很快凋谢然后就再看不到了。看花的时候,花是花,我是我;不看花的时候,花非花,我非我。
更多的时候,街上没什么可看的,除了习惯性地打开窗子透口气,我还能干些什么?已经习惯了每月到银行取出自己的薪水,并尽可能让自己活得更舒适些。许多关于未来的美好幻想还会在脑海里游弋,只是缺少了行动的激情。
这条街已经陪着我耗掉了多年的光阴,还在陪着我耗下去。
街被叫作梅溪路,既无梅花,亦无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