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篇 落花流水春归去——一种销魂是李郎

情念李煜,心系纳兰 作者:周小蕾 著


第一辑 前身·晚凉天净月华开

第一节 六朝遗梦金陵城

逶迤长江尾,盈盈秦淮畔,六朝古都金陵自古便是热闹繁华之所在。它倚仗着绝佳的山水形势,云蒸霞蔚,钟灵毓秀:以钟山为首的群山,如蜿蜒的巨龙盘旋在其东南,城西以石头山为终端的层叠山峦,又恰似猛虎雄踞在浩瀚江岸;南拥秦淮、北倚后湖,易守难攻,颇具霸王之气,自然成为安邦定国之首选,兵家必争之要塞。

金陵建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群雄逐鹿的春秋时期,史书所载的吴越之争便发生在此地。

吴王夫差曾经在金陵城西的一座土山上筑“冶城”,利用此处丰富的金属矿藏,冶炼兵器;越王勾践吞吴称霸之后,更是在金陵筑起“越城”,亦称越台。相传越大夫范蠡曾亲自率军驻守,故又称“范蠡城”。斗转星移,战乱不休,至公元前333年,楚国灭越,“范蠡城”便成了楚威王的天下。

相传当时就有民间方士向朝廷进言,说是这越城里紫气东来,隐隐有一股“王气”缭绕,日后必定是英雄辈出,如果施以法术治之,或许会威胁到楚国将来的统治。楚威王熊商听到这番言论,忧心忡忡,日夜难安,便重金向方士讨教一破解之法。为了确保自家的山河能够代代相传,他特地在狮子山以东的方向埋下了一个金子熔炼的小人,用来镇压越城地下不安分的“王气”,并将金人陵寝所在的越城一带改名为“金陵”,更是在石头山上修筑了一座金陵邑,誓将楚王的统治宣告天下。

而这“王气”之说,不过是误打误撞,却为后人留下了浪漫的秦淮之名。

秦始皇嬴政统一六国后,曾经五次出巡,一个有趣的插曲就发生在秦始皇最后一次东巡的时候。当时,他和群臣在巡游途中路过金陵,与他随行的几个术士看到金陵城四周山势高峻、地形险要,也向他进言说金陵有王气。

嬴政自称“始皇帝”,独断专权,威名四方,本就希望后世继位者能够延称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世世代代“传之无穷”。听闻此言,秦始皇龙颜大怒,当即调遣工匠,凿断了方山的地脉,并且下令让淮水改道,让它穿过金陵与长江汇合,用源源不断的活水带走这些所谓的“王气”。因此,流经金陵的这一段淮水就有了一个浪漫的名字——秦淮河。

然而金陵独特的地势环境并没有因此改变,这个山环水绕的地方,注定会生发出许多可哀可叹、可感可兴的故事。所谓的“王气”到底会不会孕育出英雄尚未可知,但是天之骄子往往都会选中这方宝地,修缮行宫,指点江山。

金陵成为一国之都的历史,始于三国时期的公元229年。据说,早在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蜀相诸葛亮奉命出使江东,也曾经对金陵的天然地势赞不绝口。他曾对孙权说:“秣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果不其然,东吴大帝孙权在此迈出了军事发展的第一步,在东傍钟山、南枕秦淮、西倚大江、北临后湖的天然屏障之内,借助山川形势,利用崖壁天堑,建造了雄伟坚固的石头城,并且改金陵为建业,表示了在此建立帝王功业的决心。从此之后,金陵城便总是以金粉辉煌、奢靡富饶的形象出现在诗书画卷之中。

继东吴之后,东晋以及南朝的宋、齐、梁、陈均在此建都,故金陵城有“六朝古都”之称。南朝齐国谢朓的这首《入朝曲》便高度概括了金陵城的旖旎风光:

入朝曲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

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

献纳云台表,功名良可收。

自东吴开始,建康(即金陵)的人口不断增加,随之而来的便是地域的不断扩张,数不清的亭台楼阁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孕育在江南的烟雨中。

皇城的宫苑高耸巍峨,威仪棣棣,透露出不可侵犯的庄严气息;画檐朱楼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地夹住了宽广的街道。护城河两岸的垂杨柳,在漫长的岁月里成长为绵密的浓荫,婀娜婆娑,几乎遮住了蜿蜒曲折的水流。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影憧憧,舒缓清扬的笳声、规律有节的鼓声护送着华美的车轿……

在魏晋南北朝这一段中国历史上政权更迭最为频繁的时期,金陵城倚仗长江天险,坐靠虎踞龙盘的重山,加上江淮平原土壤肥沃、资源充足,水路畅达,交通便利,虽然屡屡发生改朝换代之事,但政治上的纷纷扰扰似乎并未影响它在经济文化上膨胀性的发展,它一度成为同时代闻名世界的大都市。

被温润的南朝文化滋养的建康,更是与西方的古罗马齐名,被称为人类古典文明的两大中心。政局相对稳定,经济发达、文化兴盛,人民自然而然休养生息、繁衍子孙,金陵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

有多少高楼平地起,就会有多少宫城化为断壁残垣。六朝古都金陵,自然是见惯了兴亡盛衰之事。孙皓降晋、陈叔宝降隋城,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城中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见证了众多的故事,厚重的历史气息,看淡风云变幻的苍凉,正是这个城市独有的魅力。

第二节 乱世戎马定江山

唐朝末年,纷争不断,各地的起义军揭竿而起,中原长达数百年的统一局面最终被打破,各地藩镇割据,划界而治,纷纷扩张地盘,称王称霸。中国历史从此进入动荡分裂的“五代十国”时期。

李昪和他的父亲李荣,正是在唐末之乱中分离。李昪不知父亲所终,他的母亲也在连天烽火中去世,只留下了年幼的彭奴在世间流浪。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只能栖身寺庙之中,成了一个扫地敲钟的小和尚。不明白乱世纷争的他,只求每天都可以吃饱穿暖,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若不是机缘巧合遇到了杨行密,他或许永远都想象不到传闻中乱世枭雄的模样,或许永远都不会懂得铁血男儿指点江山的雄伟志向。

唐乾宁二年(公元895年),杨行密攻打濠州得胜之后,为了抚慰民心,特意到当地的寺庙拜佛布施。在这与世无争的僻静地方,在禅房服侍的小和尚彭奴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觉得这个小孩样貌俊秀、举止机敏,眼神之中更是隐隐透出一股聪慧和倔强来,如果能够把他带在身边细心教养几年,日后有所大成,必定能为他的雄图霸业锦上添花。

当即,杨行密就决定将这个黄毛小儿收为义子。

奈何杨家子嗣众多,而且各个心高气傲,根本不愿将出身低贱的彭奴作为兄弟,无奈之下,杨行密只得割爱,将他交给了自己最信赖的部将徐温抚养,并为他取名徐知诰。

徐温本来就是一个侠肝义胆的草莽英雄,在唐末动乱之中以贩卖私盐为生,而且身怀武艺、勇猛过人。杨行密起兵后,他就一直忠心追随,更是以江湖豪杰的义气与忠厚深受杨行密的赏识,在杨氏部族中脱颖而出,和杨行密结为莫逆之交。

徐知诰进入徐府时虽然年幼,却因为命运多舛而比同龄人更加成熟懂事。他恪守孝道,温顺恭谨,侍奉徐氏夫妇比其亲生子女更加勤勉用心,晨昏定省从来不敢懈怠。身在将门,他一直跟随杨行密、徐温等乱世英雄南征北战,自然也就知道了文治武功的重要性,所以在学业武艺上更是肯用心苦练,加上其天资聪颖,很快就从同龄人中脱颖而出。

杨行密从徐温处得知徐知诰进步神速、为人恭谨,有大将之才,更是为自己有识人之智而欣喜若狂,他不只一次地在人前称赞:“知诰俊杰,诸将子皆不逮也!”

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徐知诰协助主将柴再用前往宣州攻打李遇,战功赫赫,从升州队遏兼楼船副使被提为升州刺史。升州,即素有“虎踞龙盘”之喻的金陵城。日后南唐与金陵的渊源,可以说此时便已经拉开了帷幕。

当年隋文帝灭陈之后,为了避免日后有人坐拥江淮与之分庭抗礼,曾下令将千古帝王州的金陵闲置,他将金陵城传承了数百年的宫殿、城池、军营尽数毁去,或辟为农田,或任其荒芜。整个隋唐时代的金陵,都弥漫在一种清冷苍凉的氛围之中。唐末的动乱纷争更是使得江淮地区长期笼罩在战火之中,饱受战火之苦的黎民百姓无不盼望着安定有序的生活。

当时江淮一代属于杨吴的统治区域,这些在刀剑烽火中浴血拼搏出来英雄们,只懂得征战杀伐,根本不知如何文治天下。他们习惯于用蛮横霸道的武力解决一切,使当地百姓怨声载道,所以当徐知诰到任升州刺史,着手治理升州时,他出色的政治才华便展现在世人面前。

徐知诰执政后,为了安定民心,遂宽缓刑法,推广恩信,他提倡轻徭薄赋,奖励农桑,大力鼓励百姓从事生产;他整顿官僚,任用贤才,还建造延宾亭用以接待四方之士。宋齐丘、骆知祥、王令谋等人都成了他的重要谋士,一时间,升州境内的寒门布衣,凡有所学者,皆投奔徐府。几年时间里,就使得升州府库充盈、人民安居乐业,为他赢得了广泛的民心。

此时,尽管徐温身居金陵,遥秉大政,但升州传来的消息仍让他感到隐隐不安。

显然,徐知诰所表现出来的显赫政绩足以威胁到他的养父徐温。这个昔年的英雄好汉如今已经进入人生的暮年,纷乱的世间,他对父子相争、骨肉相残的事情早已了然于心,他深知,养子如此出众,自己的亲生骨肉根本不能与之相较。最重要的是,他看懂了徐知诰眼神背后的欲望,与自己的野心何其相似,猛虎一样的人,本能地会把对方当作生死拼搏的敌手。

徐知诰也明白养父的想法,心中的猛虎虽早已苏醒,却终究被自己的忠义观念所束缚,始终没有迈出篡位夺权的那一步,直到徐温去世之后,徐知诰才挥兵北上,最终夺取了杨吴政权。

天祚三年(公元937年),徐知诰受禅称帝,建立齐国,改元升元,并尊杨溥为高尚思玄弘古让皇帝,追尊徐温为忠武皇。

那一年,金陵城格外热闹。

听闻徐知诰要回到金陵,并在此定都,沉寂许久的金陵城迎来了一阵阵骚动,百姓都翘首企盼着他们的刺史大人能够尽快归来。明媚的阳光下,就连运河边的古柳,也褪去了离别的酸辛,招展着迎接帝王归来。

犹记得当初,杨吴政权刚刚占领江淮,武将治国,人们心中真是忧惧交加、五味陈杂。可是他们何其幸运,遇上了年少时的徐知诰,他本就在乱离中成长,深知庶民之苦。他善于用兵,更擅长治兵,能够带领他们守护地方而不侵扰百姓;他轻徭薄赋、鼓励农桑,能够引导百姓自给自足。在他的治理下,布衣安居江淮之地,兴发文教百业。金陵城成为乱世中的一片乐土。

昔日才俊归来,是开朝立都的大事,纵使国君节俭,该有的礼仪规模却不能省略,崭新的宗庙开始修建,倾颓的楼阁开始翻修,兴路清河,整顿城池,坊市日益喧闹起来,人潮逐渐热闹起来,秦淮河的灯火,晃了静夜星辰的眼。

升元三年,徐知诰恢复李姓,改名为昪,自称是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孙,又改国号为唐,定都金陵,这就是历史上所谓的南唐。

李昪在位期间,对外坚持弭兵休战,以保境安民,对内则兴利除弊。他礼贤下士,虚心纳谏。由于连年征战,从中原一带流落江淮的难民源源不断,李昪积极妥善安置,实行轻徭薄赋政策,使南唐社会经济得到很大发展,一跃成为“十国”中的强者。

第三节 黄粱一梦终成空

历代的君主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就是希望并且相信他们的子嗣延绵,江山永固。李昪更是如此,他太了解建家立业的艰辛,也知道王室衰败的凄惨,随着南唐权势的扩张,李昪的野心也日益膨胀,他几乎把所有的心思和热情都花在了笼络人才、积蓄实力之上。不难想象,一个毫无家族势力、出身寒门的孤儿,动荡的时局中凭借一己之力巩固一个新生的国家,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然而,李昪在国事上耗费的心血越多,留给家庭的时间就越少,父子之间的交流更是寥寥无几。李昪自幼丧父,养父徐温对他虽是疼爱,终究含着几分忌惮,可以说,他既没有体验过真正的父子亲情,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幼子。因此,李璟出生后,他根本不知如何春风化雨,将治军的胆识、用人的智谋、治国的礼法等帝王之道传授于他。

李璟的母亲乃是元敬皇后宋氏,在尊崇宗法制的封建家族里,嫡长子的身份让他从出生起便自带荣光。李璟弱冠之时,正是他的父亲南北征伐的阶段,他亲眼目睹了父亲的辛苦奔逐,亲身经历了改朝换代的巨变;他眼看着杨吴子孙落败而去的狼狈模样,也见证了那金陵城里高楼渐起的繁华盛景,他自然懂得王位得之不易,也明白江山百姓之所需。

在李昪看来,纵然李璟不是开疆扩土的绝世英才,至少也应该是一位恪尽本分的守成之君。可这般期望对于成长中的李璟而言,却是一种日渐沉重的负担。

年幼之时,每次父亲戎装归来,他都会莫名地焦虑。他害怕那充满希冀又异常严苛的眼神,更怕答不出话时狼狈难堪的局面,即便稍大一些,学习骑射策略的时候,他依旧会手心出汗,紧张不已,可越是担忧越是出错,他甚至会不住地想,或许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满足父亲的要求,帝王之家的宫宇转眼便成了埋葬自尊的坟茔。

终于,他可以写出合格的策论了,能够装模作样与贤士辩论了,表面上看来,他在一点点接近父亲的期望。然而他身心俱疲,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地拽着他,让他不得不投入那令人窒息的权力争夺中。

唯有在深夜,在明月与诗词的浸润下,他才能得到那么一丝丝喘息……

李昪年少大成,晚年却极其崇尚道术,因长期服用丹药,个性变得暴躁易怒。升元七年(公元943年)二月,李昪背上徒生脓疮,不久便病情恶化,在升元殿去世,终年五十六岁。同年三月,李璟继位,为南唐元宗,改年号为保大。

根据史书的记载,李璟即位不久便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早年被压抑的虎豹之心终于有所喷泻,父亲多年以来奉行休养生息的国策,为他的兴兵征战积聚了足够的财力物力。几番征战连连得胜,大军先后消灭了楚、闽二国,攻城略地,收服百姓。至此,南唐进入全盛时期,治理三十五州,大约地跨今江西全省及安徽、江苏、福建和湖北、湖南等省的一部分,人口达500万之多,成为江南一代最为繁华的所在,疆域辽阔、国力雄厚,坐拥江淮之鱼米,囊括天下之英才,所谓“比年丰稔,兵食有余”,为后来中国南方经济的崛起奠定了基础,南唐也因此成为中国历史上重要的政权之一。

然而,李璟就像是一只金丝雀,从破壳那日起,便被禁锢在美轮美奂的鸟笼中。虽然李昪长年精心教育,想尽方法教给他翱翔九天之方法,却从来没有打开鸟笼让他亲自体验过蓝天的广阔。随着父亲离去,或许是血脉相承的本能,或许是潜移默化的教育,他迅速地张开翅膀努力飞翔,殊不知世事险恶,短暂的自由之后便是独自掌舵的迷茫。

胜利似乎来得太过容易,李璟的自信心迅速膨胀起来。他以为自己的才干、功绩早已远在父亲之上,唯我独尊的快感蒙蔽了宽仁爱民的心性,他开始愈加盲目自大、奢靡放纵。他以冯延巳为翰林学士,冯延鲁为中书舍人,陈觉为枢密使,魏岑、查文徽为副使,此五人都是贪赃枉法之徒,被南唐人称为“五鬼”,但在甜言蜜语之下,李璟全然不顾朝臣谏言,还一度自绝言路于百姓,南唐的根基至此开始腐烂动摇……

第四节 少年不知愁滋味

公元937年七夕夜,满天星辰,王府中新添了一位小公子——李煜。

七月初七,是民间传说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如此良辰美景下,小公子的诞生便可谓是喜上加喜。令人惊叹的是,这小儿睁开眼的时候,居然天生是一目重瞳,眼波清亮、眼神纯粹,那层叠的眸子一者像旭日,明亮而温暖,一者像新月,绰约而清亮,又仿佛是七夕夜璀璨的星辰落在了他的眸子里。

古时,人们常把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事情,加之以浪漫的解读,奉之以真诚的信仰。他们深信,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在安排一切的人事祸福,而位于百姓万民之上的君主,自然是天降的统领,是上天挑选出来的圣人。既然是圣人,出身之时便伴随着天之异象,以彰显其血统之尊贵。

在迷信传说中,重瞳也是天赋异禀,是神赐的异象。

那多出来的一颗瞳孔,璀璨而神秘,似乎能够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因而中国古代的相术将重瞳这种异相视为吉利和富贵的象征,认为重瞳者往往有帝王将相的命格。在中国历史上,有据可考的重瞳者,如三皇五帝之一的虞舜,春秋霸主晋文公重耳,西楚霸王项羽,雄霸西域的后凉国王吕光等,无一不是万人敬仰的天之骄子,神异之说让他们本身极具传奇色彩,他们的人生经历更是为这些传言谈资增添了神秘的魅力。

而这个一出生便眼含日月星辰的孩子,注定是天地的宠儿,是自然浩荡孕育的多情公子。小小的孩儿被取名为从嘉,李氏之姓足以给予他安稳富贵的一生,从嘉之名则饱含着父辈对他的祝愿,希冀他这一生能够顺遂安康。

富庶而又浪漫的金陵,孕育出六朝金粉的温柔缱绻,它的水土日月,它的历史文化滋养着生长于斯的芸芸众生,它的安逸闲适更是浇灌了童年李煜的灵与肉,在此地,从嘉就是最受宠、最娇惯的小公子,他在华美富庶的金陵城中悠游,在安定的社会环境中成长,既不知战乱的恐怖,也想象不到父辈会有着一段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童年时光。同样地,充满灵性的少年也不愿去考究那些枯燥的策论和无趣的帝王之法。

从嘉的性情酷似自己的父亲李璟,两人不仅是血浓于水的父子,更是志趣相投的知己。他们喜爱奢华浪漫的宫殿楼阁,追求才子佳人的爱情,痴迷音律诗歌的美好,父子俩像花园里的匠人一般,沉醉在艺术的海洋里,想要将周遭的世界打造成一个完美的世外桃源。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本应只有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如果不是命运捉弄,如果没有生在帝王之家,他应是金陵城中的风流才子,不慕名利,不求显达,在烟花巷陌、诗词曲赋中追逐着自己的欢欣……

但是,出生时的吉利之兆伴随的传言密语,不仅为他赢得了家族的关注与疼宠,也在不经意之间埋下了祸端。在群雄逐鹿的乱离之世,父子反目、手足相残已是常事,原本他只是无关紧要的七皇子,偏偏天赐如星如火的重瞳,这是传说中的帝王之相,这也是招惹嫉妒与迫害的源头。对于小李煜来说,重瞳就是一颗埋在他脚下的炸弹,不知何时便会爆炸,引火烧身。在兄弟们妒忌的眼神中,他过早地体会到了宫墙之中亲情的淡薄、权势的恶俗。

许是天生就偏爱诗词不爱兵书,许是为了躲避多疑的长兄而故作姿态,无论如何,小小少年李煜总是身着素衣,手握书卷,一支渔竿一壶清酒,不问世事,更不理朝政,以超脱凡俗的悠闲王爷之态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或是寻个暖阳高照的日子,在后湖里悠然自得地泛舟垂钓。抛开那些繁文缛节,只着一身轻便雅致的白衫,用木桨荡漾开阵阵波澜,惊得水面上桃花的瓣蕊也随着小船四散摇摆。头顶上有飘荡的柳枝挡住了烈日的眩光,在湖面交叉映成斑驳的画影;耳边有柔风辗转流连,从树梢盘绕而过,奏出一首委婉的春曲;鼻尖嗅得的是新草出土的清香,远胜了胭脂粉气一筹;目光所到之处皆是诗情画意的江南风骨。也顾不得被湖水沾湿了片片衣角,就着盎然的美景摇头晃脑地长歌一曲……

抑或是在月朗星明的夜里,寻一处人迹罕至的寂寞亭台,给自己斟上一杯前月藏下的清酒。手持精致小巧的酒杯,斜着身子倚靠在栏杆上,看那天上的月啊,像一尊华贵的白玉盘,莹莹透着温润如玉的光彩,而这杯中的月倒是调皮许多,晃来晃去地变换着形态,真是教人捉摸不透。远处秦淮岸边灯火通明,莫不是那天上的星光点点误入了凡尘。伴着琴弦落得的袅袅曲调,隐约间还传来了歌姬清亮的嗓音,可这亦真亦幻的咿咿呀呀,哪唱得尽俗世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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