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版序

在撰写本书的时候，我的目标是：在可用材料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给出准确的事实。就事例的性质来看，要获得全部事实绝无可能。很明显，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我们的社会制度和工业制度的主要受益者都心知肚明——把他们积累的财富描绘为勤奋和才能的回报符合他们的利益，同样，他们都有强烈的动机来隐瞒他们积累巨额财富时所使用手段的详情，这些手段错综复杂，迂回曲折。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得到了全社会的帮助，这个社会的构成是如此奇特，以至于人们普遍赞美这些大财富赖以积累的手段是合理合法的，是值得仿效的。

迄今为止，人们一直以两种方式来描写这些巨额财富的拥有者。一方面，他们被奉为成功的奇迹，是勤奋节俭、积极进取和能力超群的楷模。然而，在更近的时期，就某些方面而言，趋势截然相反。而后一类作者，决心要迎合一种假想的、公众对耸人听闻的胃口，他们连篇累牍地揭露再揭露，把他们的讽刺对象描绘为在商业和政治领域违法犯罪、胡作非为的妖魔鬼怪。这两类作者，都不曾试图把巨额财富与其赖以产生的社会制度和工业制度明确地联系起来。因此，这些肤浅的宣泄和愤激的言论，都是建立在对社会推动力缺乏理解的基础之上的，除了反映某种漫无目标、混乱无序的时代精神之外，别无多少价值。这些卷帙浩繁、汗牛充栋的材料，留给我们的是一连串零零散散的断言，有点类似于事实，但却不是事实，因为它们被扭曲了，要么是作为过分恭维的颂扬之词，要么是粗暴狂野、毫无意义的攻击谩骂。

他们没有解释当前制度的基本法则和运行方式，而正是这一制度，导致了这些巨额财富的产生；他们对一连串的状况和趋势也没有给出最起码的科学解释，而这些大财富的拥有者正是从这样的状况和趋势中脱颖而出的。由于完全缺乏理解力，他们把亿万富翁们描述为一个非凡的群体，突然之间跃升到了他们眼下那危险的、令其他人黯然失色的位置上，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他们似乎片刻也不曾认识到，巨额财富是一套建立在某些因素夯实的基础之上的制度所带来的自然而合乎逻辑的结果，其不可避免的后果是为了少数人的利益而掠夺多数人。

事情一直如此，我们的大富豪们完全是一组过程的不可避免的创造物，这组过程必定要产生一组确定的结果。我们在巨额财富加速集中的过程中所看到的这些结果，与之相伴而行的是没有财产的、被掠夺和剥削的芸芸众生。

然而，那些攻击性言论的突出点是：某些大财富的拥有者是通过不诚实的手段获得了他们的财产。这些人作为特别声名狼藉的人而被挑了出来。他们的言行为很多攻击文章提供了原材料。这里，再一次可以看到知识和洞察力的缺乏。因为，尽管有一点确实是真的——这些富人所使用的手段是欺骗性的；但还有一点也是真的——他们只不过是整个阶层中最引人注目的典型，而这个阶层所使用的手段完全是一样的，只是程度有所不同而已，这个阶层共同的财富和权力出自完全一样的来源。

在诊断一种流行病的时候，仅仅满足于症状是不够的；正确的判断和对社会共同体的保护要求我们寻找并彻底消除病因。富裕和贫穷都源自于同样的本质原因。那么，我们就不能不加选择地依据其身份对二者予以谴责；至关重要的考量是，要确定它们为什么存在，以及如何能够消除这样一种荒谬的差别。

在着手处理一系列不同类型的巨额财富时，正如我在本书中所说的那样，我的目标既不是要把它们描绘为超凡出众的成功，也不打算把它们说成是十恶不赦的犯罪。我的目的是：拿出足够数量的例证，展示既得利益阶层及其所使用手段的总体特征。既不掺入偏见，也不大唱高调。我相信，这样一种展示必定是有益的，理由有很多。

首先，它会满足一种爱刨根问底的精神。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产阶级寡头集团的权力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作出有计划的努力，试图把这些财产的起源描绘为诚实劳动和致力于公共服务的产物。每一个探索真相的人都有权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但对人民来说，更加重要的是要知道：一种依靠私有财产和工薪劳动制度而生存的体制，其累积效应是什么？如果这一体制有很多据说拥有的优点，那么，这些优点到底是什么？如果说它是文明的高级秩序，那么，这种高级又体现在何处？

本书将帮助解释这些问题，因为，一种优秀而高尚的秩序应该能产生优秀而高尚的人。那些被这一特定文明推向前台的成功人士，以及他们所使用的方法，其种类和性质将在这一解释中得到阐明。更加重要的是，要查明这些巨大财富来自何方，其特殊的起源和发展，以及与之相伴随的方法和制度，对于人民大众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

古斯塔夫斯·迈尔斯

（Gustavus Myers）

1909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