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多丽·小楼寒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蕴藉，不减酴醾。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注释】

多丽：词牌名，一名“鸭头绿”，一名“陇头泉”，139字。此词是《漱玉词》中最长的一首。

萧萧：风雨急骤的样子。

琼肌：这里形容菊花花瓣洁白如玉。

贵妃醉脸：贵妃醉酒后的脸庞，妩媚动人。唐李浚《松窗杂录》记载，中书舍人李正封有咏牡丹花诗云：“天香夜染衣，国色朝酣酒。”唐明皇读来很欣赏，便对爱妃杨玉环说：“妆镜台前，宜饮以一紫金盏酒，则正封之诗见矣。”

孙寿愁眉：《后汉书·梁冀传》：“妻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

韩令偷香：韩令，指韩寿。《晋书·贾充传》谓：韩寿本是贾充的属官，美姿容，被贾充女贾午看中，韩逾墙与午私通，午以晋武帝赐充奇香赠韩寿，充发觉后即以女嫁韩。

徐娘傅粉：徐娘，指梁元帝的妃子徐昭佩，为湘东王妃。《南史·梁元帝徐妃传》：“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去。”傅粉：此处当指徐妃“为半面妆”之故实。一说傅粉指何晏之事。《三国志·曹爽传》注引《魏略》称何晏“美姿仪，面至白，平日喜修饰，粉白不去手”，人称“傅粉何郎”。

看取：看着。取，语助词。

屈平陶令：屈平是屈原的名。陶渊明曾任彭泽令。

蕴藉：宽和有涵容。

秋阑：深秋，秋色已晚。阑：残，尽。

汉皋解佩：《太平御览》中《列仙传》云：“郑交甫将往楚，道之汉皋台下，有二女，佩两珠，大如荆鸡卵。交甫与之言，曰：‘欲子之佩。’二女解与之。既行返顾，二女不见，佩亦失矣。”这里指男子有外遇。

纨扇题诗：纨扇，又称团扇、罗扇。班彪之姑班婕妤非常有才情，曾得汉成帝宠爱，后被赵飞燕用计退处东宫。相传曾作《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这种被弃女子的慨叹称为婕妤之叹或婕妤之悲。

教：叫，让。

泽畔东篱：代指屈原、陶渊明。

【译文】

长夜漫漫，帘幕低垂，小楼上寒意阵阵。恨这萧瑟无情的风雨，趁着夜色，蹂躏摧残着洁白如玉的白菊。它不似贵妃醉脸妩媚，也不似孙寿愁眉动人。韩令偷香，徐娘傅粉，他们和这菊花比起来也没有什么新奇。细细观察，屈原和陶令的高洁风韵正相宜。微风吹起，清香淡雅沁人心扉，丝毫不逊于荼。

渐渐到了深秋时节，白菊清淡消瘦起来，好像依依不舍这人世间一般。它似忧愁凝结，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明月清风，烟雾伴雨，上天让白菊在憔悴中度尽芳姿。纵然爱惜也不知还能盛开多少时候。世人如果都懂得这份情谊，又何必再追忆屈原和陶渊明呢。

【辑评】

况周颐《珠花簃词话》：李易安《多丽·咏白菊》，前段用贵妃、孙寿、韩椽、徐娘、屈平、陶令若干人物，后段雪清玉瘦、汉皋纨扇、朗月清风、浓烟暗雨许多字面，却不嫌堆垛，赖有清气流行耳。“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三句最佳，所谓传神阿堵，一笔凌空，通篇具活。歇拍不妨更用“泽畔东篱”字。昔人评《花间》镂金错绣而无痕迹，余于此阕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