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康有为复吴佩孚(1921年9月16日)

康有为往来书信集 作者:张荣华 编校


康有为与吴佩孚

吴佩孚(1874—1939),字子玉,山东蓬莱人。清末秀才,投北洋新军。直皖战争中,与奉系军阀张作霖配合打败皖系,控制北京政府。1922年将奉系赶出关外,掌握直系军力。后任两湖巡阅使、直鲁豫三省巡阅使。1924年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败北,1926年又联合奉系进攻国民革命军,失败后至四川依附杨森等。晚年拒绝同日寇合作,被日伪谋害。

康有为复吴佩孚(1921年9月16日)

子玉将军:

乘破岳百胜之威棱,而开衣裳弭兵之大会。远承传电,采及鄙人,欲定国是以安中国。此在古为葵丘践土之盟,在欧为五百贤人之会,仁声义闻,震动神州。国民大会,固鄙人宿昔所昌议也,逖听之余,欢喜无量。猥以卧疾,奉答稽迟为罪。或以公电文义正词严,议公挟兵以待国民,此乃过高不切之论。试问今者若不挟兵,则今者匹夫创议,谁则听之?只供蚩笑耳。且今中国为何时乎?乃当美林肯南北互争之时,似非华盛顿十三州合议之日,若误引不切之陈言而妄服,必不见效也。又试问今日中国可以衣裳之会空言而弭兵乎?舞干羽而格顽苗,奏箫韶而舞百兽,若果能之,则以林肯之仁,但开一大会已足,无烦用兵也。乃是不足议公也。顷国际同盟之会既开,而太平洋之会又迫目前,万国睽睽,皆视吾国统一与否,以为待遇之隆替。吾国人莫不知之,吾国人又既哗然,欲以山东青岛之案求伸矣,则宜如何震动,悔改以图,然后庶几一线之望。

近者欧美政客及报纸,且有国际代管中国之说,又有监督财政之言,尤可惊心动魄。以吾内乱如此,于欧美商务有碍,安敢谓其无此,然则中国于今日至危矣。

惟今中国之动乱也,诸侯放恣,处士横议。公实忧之,乃大号于国人以定国是。夫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然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况今党派纷歧,意见杂乱。然则所谓国是者,将孰从而定之?或谓以多数决之,则群盲谈日,亦岂必得真是乎?若是非误定,则欲救中国者,反以陷中国于万劫不复之地而已。

今之新说,最洋溢于国人耳目者而力图实行者,莫若联省自治矣。谈者几若一行联省自治,则盲者能明,聋者能通,跛者能行,大病立瘳,几有若今之天经地义不可易之策矣。然吾今但以一言问主是者,试问今各省拥兵之将帅,能俯首帖耳服从数书生之议宪否乎?彼二藩镇既拥强兵,则必日思启土。滇之必攻川,桂、粤之必互攻,势也。虽以文王之圣,亦伐崇伐密,然后大邦畏力,小邦怀德,古今中外,未能免之者也。即如湖南已定宪法矣,而今兹则糜烂其民以攻鄂。若陈炯明传电赞成联省自治,而孙文即会合海外华侨以力难之,日发号令,思北伐矣。然则联省自治决议若成。则实行分国互争而已。凡名义立定则界限大分。凡吾国两姓之斗,两乡之斗,举枪炮相杀,甘流血不顾者,岂有他哉,有所分而已矣。昔印度岂非万里之大国、三万万之众民哉?徒以愤蒙古帝而革命成,遂分数十国而统一散,兄弟阋墙,日寻干戈,以鹬蚌相持,渔人得利,于是印度遂以亡国而永奴矣。

夫印度之灭于英,始于印度公司之克壮飞,盖一商店之书记耳。然率其店伙九百人,遂以夜劫加拉吉打王囚而瞽之,遂执其政。英尚罚其擅开衅而下之狱。哈士丁斯继总公司,则以利害挑诱其邻之印王。告甲国曰:“乙国王借饷械于我,欲以攻汝,惟我不直彼而爱汝,若汝拒彼,吾必以饷械助汝。”告乙国亦然。两国遂皆德英,喜大国之助己也,而交怨以构兵。其败者英复助以饷械,令其互胜互败而力敝。英人乃索问甲乙国以所贷饷械之值,两国战竭还无力,英人则代管其财政部,先裁其兵,遂灭之。哈士丁斯以是术也,不费一兵,不费一饷,而灭三十余国。由海滨进至中印度之旧京爹利,英政府乃始认印度公司为国土,授哈士丁斯为总督。哈士丁斯乃陈兵十万于爹利,开弭兵之会,而召印度百王曰:“汝印度人兄弟,日以兵自残,吾英不忍听睹也,吾开斯会,欲令印人首领得保耳。”以弭兵名义之美,印诸王不敢不来,皆曰惟大国命。英人又曰:“兹会为弭兵,而列王乃各拥重兵来,恐途中无端启衅,吾英不敢任也。请限大国不得过万,中国五千,小国三千。”诸印王皆畏英,不得不从,皆曰惟大国命。及将至爹利,英又告诸印王曰:“诸王拥兵仍多,恐会中启衅,吾英不敢任也。请限大国三千,中国二千,小国一千。”诸印王畏英,不敢不从,曰惟大国命。乃开会议弥月,穷极宴享歌舞之欢。比散,英人又曰:“吾疑恐途中列国之兵争也,吾英当派兵护送至各国境。”英兵各各国兵之半数,诸印王虽不欲而无如何。于是全印各国皆有英兵驻防矣。阅数年,英人曰:“吾久劳兵为汝印人保护,永令吾英出饷,汝其安乎?其为吾英兵发饷。”其发饷或有迟误者,则曰:“吾为汝保护而不供饷,汝印人无良,不可倚,吾代汝管财部。”则曰:“汝入既不足,而兵已无用。”乃裁兵而但留警察。于是不费一兵,不费一矢,而印度亡。英人以薄禄豢其王,禁其相见。若二王相见,则英亟亟监视之。其印王管库御车厨皆用英人。昔吾游印时,英印度总督以时大朝会其诸印王而招吾茶会也,陈兵数千,旌旗拂云,群僚陪位,设高坐如宾座,复列戟,前陈饰皮,总督南面坐焉。次第引印王北面鞠躬,朝矢誓忠。英乃赐小糖果一枚,小银币一枚,印王鞠躬拱手捧谢而退。此乃有国世袭之君也,若吾国总统督军,则尚未能得此小糖果、小银币也。

夫联省自治出于美。吾国人只知美之富盛而慕效之,吾国人寡至印度,不知印度之所以亡而不戒也。今中外所期者统一也,乃日言联省自治以实行分国互争,是之楚而北行,鞭马疾驰而相去愈远也。何其反哉!且美之联省自治也,当开国之始,美本分十三邦,乃联合大会而定统一,乃由分而合也。今吾国本自统一,而议者必力事解剖强分之,然后乃从而联之,以望统一。姑无论既分之后统一至难也,即统一有望,何其迂反也。且美自华盛顿联合十三州为统一后,垂百年至林肯时,全国不设一兵,即林肯后亦仅全国一万兵而已。诚以地界两海,而其时复无飞船、汽车、潜水艇、大镇舰以相侵也,故能无兵。无兵则无拥兵之将帅以侵乱宪法,破坏法律。试问吾国之地与时,能如美以不设一兵乎?且今虽欲裁兵,无如各省悍将强藩,争城争地,方日增兵增械而未有已也。谁能裁之?当此大乱兵争之世,而尊语联省自治之文,必至分省以自攻自乱而后已。今美洲廿国皆师美国之制者,自阿根廷、巴西、智利外,其余各国之内省莫非自乱自攻。墨西哥久行联省自治者也,自辛亥革命,内乱互争,至今未止,其明效也。岂标举联省自治遂能为万应膏丹丸散乎?即以美国言之,美之美政,在其华盛顿都府与纽约、波士顿、费厘地费三处之大家旧俗。人才既盛,财力尤丰,好名誉而宏志愿,故能操党权而成美政。若各联邦之政治,则黑暗污秽,甚于各国。盖其波士联大党而执政柄,人无奈之何,故能肆其贪暴。三藩息士高省政府之波士数人,杀人夺货、加税、盗库、分赃,公事文书分真伪二册,真者藏之夹墙,阅十余年乃始以分赃不均内攻致败。各省皆然。此非难知,但览勃拉斯之《平民政治》而斑斑可见也。以美犹如此,况吾国今日法守坠地、廉耻丧亡之时乎?古人言:利不百不兴,害不十不除。舍吾中国数十年统一之善,而反学美洲争乱之制,未见其利,先见其害,是退化非进化也。

即今中国湖南、浙江皆已制省宪而自治矣,而内容之争乱,攻者云起,它日借自治为自立,指私人为选举,收议员为腹心,易宪法以横行,如墨西哥然。如此好题,适足便一屠伯武夫之割据兵争而已。吾今不欲一一指证而难之,且湖南今又不自治而攻鄂矣。以此求统一而强中国,毋乃适得其反乎!

昔庚子之岁,吾居南洋之槟榔屿,门人梁启超自日本来见,谓中国太大,宜每省自立,分为十八国,乃易治。吾闻而適適惊,谓何处得此亡国之言?而大诘责之曰:“英之灭缅甸,五日而举之;日灭高丽在一檄,为其小耳。吾国未亡者,为广大之故,若分为十八国,则高丽、缅甸之比,灭之至易。”启超乃服。门人欧榘甲撰《新广东》一书,亦同此说。今新广东已实行矣,而得失如何?如此瞽说,奇谬至此,乃才人亦多信之,诚不可解也。越岁辛丑,日人井上雅二来见,谓:“伊藤欲割分中国,则便宜欧人;大隈欲助中国,则中国强亦何利。吾同文学之策,欲分中国十八省为十八国,而与日本为联邦,举日本为普鲁士。”是诚并吞中国之妙策,然于日本为大利,而于中国为大害,人人易辨之。诚不意邪说离奇,谬种流传,竟实行于今日也。夫以中国明达之政客,而奉日本分亡中国之良策,日为传宣,力为实施,今南方诸省已实见分立矣。日人旁睨大笑之,哂中国人之奇愚可卖矣。不审中国人自思之如何也。夫于青岛山东之一隅,则知深恶痛拒日人而力争之。至于全中国先自豆剖瓜分,以供日本不费一兵而来食,则甘效死力。其为愚智何如也?

今之守旧者,如昔闭关时不知外事,既不足言。若新学者,则如乡人游于都市,开目震骇,动言顺迎世界之潮流。然试考列强之近情,果舍强权而奉公理乎?果行人道而去暴行乎?则各国报纸具在,吾国游历人亲见,果如何乎!其至著者,国际同盟既开,仍是五强主持,或行三头政治而已。以吾国土地之大,人民之众,文明之久,助欧战之勤,媚附列强,欲跃为大国者,乃国际同盟之会,降在四等,不得与希腊之小、巴西之荒、塞维之野蛮为伍。奇耻大辱,莫有甚焉!山东之案,又袒强日而摈我矣。吾之视息,仰承列强之颦笑以为忧喜,至于欲献媚附而不许,盖国非其国矣。此为绝无公理,只有强权之实证矣。彼欧美列强,畏德之威,幸而胜之,乃言今后强权已倒而公理可出,武力难恃而人道可行,此乃欧美列强自为其欧美说法,非为吾亚洲言也。

孔子《春秋》于据乱世则内其国而外诸夏,升平世则内诸夏而外夷狄,至太平世内外大小若一。今欧美人之言弃强权武力者,仍内欧美而外亚非也。其进日本也,则《春秋》之进楚庄为中国也。虽有四十五国之同盟,尚未至内外大小若一之时也。而吾国人妄引自附欧美,举欧人一切新说新学欲一一实行之,以为迎世界之潮流,是亦犹昔媚欧战德,欲跃为头等大国之心理,不知其结果适得其反也。今观法、美二强共和国,日言平和裁兵,而日摩厉治兵,所以振飞船海舰者,无不用其极。若英、日、意,不必论也。又今以威路逊言国际同盟,列强迫徇于美名而勉强附会之。然观其内政,所以厉精图治,汲汲整军经武,摩厉以须,日不暇给。皆为国之界限,绝未及大同焉。吾国弱既久,国人几无立国之魂,依附列强,视人眼色,仰人鼻息,而妄自谓顺迎世界之潮流,犹上海西崽之称英为大英,南洋华侨称伦敦为祖家,自忘为何国人矣。故所发为学说政论,皆与立国之道相反。而邦人从之,举国失日而群瞽导相,真所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只有尽归堕落深渊而已。呜呼!以四千年文明之中国,号四万万人而如此,亦可哀已。鄙人于三十年前已著《大同书》,若新说可行,鄙人非懦者,披矛弧以先登久矣。顾以夏葛冬裘,水舟陆车,各有其宜,误施生害。譬如医者临病辨症,药必对症而后见效,若审症少谬,则良药亦足杀人。譬伏热而食人参,可以致死。今则医多药杂,脉乱病深。研究国是,尤不能少误矣。若以仆之愚,考世界之潮流,仍不离立国之一字。既名国是会议,则其议合于立国保国、富国强国者是也,其不合于立国保国、富国强国者非也。

(手稿,藏台湾“中研院”近代史所)

康有为致吴佩孚(1922年7月)

北京当道密谋筹款,决拆三殿,建西式议院,料不足,则拆乾清宫以补足。又迁各部机关于大内,而鬻各部署。卖五百年大楠木殿柱,利一。鬻各部署,利二。建新议院,利三。建各新部署,利四。上为中饱,中为议员军队保位,下为朋分。

窃计三殿规模宏丽,建于明永乐世,垂今五百年。光绪十五年太和门灾后补修之,每柱五万元。仆遍游万国宫殿,精美则有之,无有能比吾三殿之雄壮者。此不止中国之奇迹,实大地百国之瑰宝,实比长城尤重者也。

欧美各国,无不龂龂以保全古物为大事,有此号为文明,反之号为野蛮。其于帝殿、教庙尤为郑重。

印度已逐蒙古帝,英人已灭印度王,而于爹利、鸭加喇两地蒙古皇室,至今珍护,坏则修之。有以三尺之雕板,重费三千元之修费者。其勒桡各王宫至今巍然,英人尚保护之。

英灭缅甸,仆游阿瓦京,睹其金殿庄严如故。

若夫埃及六千年之故宫,吾游其录士、谷士浑两京,无不珍护。

仆又游希腊之雅典故宫,意大利之罗马故宫,阅二三千年,至今犹在。

仆又游西班牙故京,迦蓝那大及筛淮两京,宫殿皆以琉璃砖瓦为之,华严妙庄,层进座分,有类吾华,此为其九世纪物,当吾唐末,累经百劫,而灵光巍然。

凡此故宫,指不胜数,若皆如今当道,则久毁之矣。

此辈借公之力,而得国权;既得权位,日筹款以叛公敌公为事。闻已绘图估价,克日毁拆。若其果毁,天下皆将归过于公矣。五百年宫殿一毁,则中国永丧此巨工古物,重为万国笑矣。即亦不计,亦何可以数百年故宫供数人中饱,援为不对明公之地哉?

想公必未闻知,望公必与仲师合电力争,止勿毁改,永悬为例,中国幸甚!

(录自《万木草堂遗稿》卷五)

康有为致吴佩孚(1922年7月)

吴景濂欲改三殿为国会,饰词告公,实为欺公也。

凡议院宫室之制,计准议员多少之数,令其发声可以互闻。故必作圆盖垂下之形,令其声浪能作反响,然后议员发音乃得全院听闻。此各国议院必然之制,否则发言而不闻,何能议之?

今太和殿之形,横方十余丈,高耸十余丈,殿前诸门广开十余丈,故发声散荡,去而不返,东西邈隔,远而难闻。且议员设位必作周圆之形,而殿形扁横,不足供八百议员周圆之位。殿上无楼,不能备旁听之席。殿制上下内外无一窗牖,光线不足。殿势高广已极,议时门必洞开,严冬奇寒,朔风凛烈,无炉可设,即设炉亦难御寒。议员虽好身手,既非铜头铁额金刚身,岂能终日端坐耐此酷寒,正恐有口开不得耳。然则殿苟不毁拆改建,何以供八百议员之声闻乎?何以设来宾旁听之席乎?而景濂等谓今殿不须拆毁,改建而可为议院,其敢于欺天下一也。

若保和殿、中和殿,邈乎其小,益无所用。若供议员论思之私地,茶烟之憩室,则三殿固已迥隔。两庑三殿,亦复阔绝,殿其崇闳,级阶数十,皆无廊可通,无瓦可盖,而雨雪不时,寒暑剧烈,若非破坏殿壁,毁弃殿阶,无以满用。三殿阶栏白石至精,明永乐时作之,光绪十五年太和门灾,稍毁阶栏,出重金觅精工石补之,犹不可得。今重补之石,粗可见也。谓今殿可为议院,不欲毁拆改建,敢于欺天下二也。

夫各国议院之制,内圆外方,圆堂以合会议,方室以分治事,虽分室千百,皆荫在一广厦之中,固无空阶之远隔,并不待长廊之交通,其与吾三殿之制相反至极也,盖国会之制起自欧洲,故议院之形,必为欧室式,其与吾三殿之制既反,必不能因以为用,至明而至浅也。若不毁拆改建而可用,其谁能之?其谁信之?吴景濂等谓今殿不须毁拆,改建而可为议院,其敢于欺天下三也。

吴景濂等引法国王宫用为议院,则欧洲宫室制自略同,王室之与一议院相似尤甚。议院必须用圆穹,王宫亦多有圆殿,其余办事之室更多相同,可以互用。亦所谓治事之室千百间,实同在一大厦之中,固无空阶之远隔,亦不待长廊之交通也。而吴景濂等妄引法官用为议院,谓今殿不须毁拆改建,可为议院,其敢于欺天下四也。

且法国王宫至多,今在巴黎之中,华为大;巴黎之外,方点部 宫之室三千,广且妙严,法今无王,法人皆力为保存之。若吾禁城殿制,上本汉世未央、建章前殿之体,中沿唐、宋、明三朝三殿之式,乃中国数千年之宏模,非清室一朝之体制也。自此之外,京城更无大殿,其与欧洲诸国及巴黎诸宫之多,固大不同,未可妄引为比例。而吴景濂误引法国宫室,谓今殿可为国会议院,不须毁拆改建,其敢于欺天下五也。

且三殿改为国会,则禁城广袤道里遥远,即太和殿阶及太和门前,亦复容仗万人,广大殊甚。议员尊大,必难远步,势必八百车马,直逼殿前。则太和殿阶,太和门基,金水桥阶,必须拆毁,甚且禁城内外诸殿诸墙,皆须拆毁,然后乃能交通便利。夫既许为国会矣,至尊至强,谁能阻之。然是皆明永乐世之所筑,中国五百年之巨工,地球之伟制也。必须拆毁,冒称保存,岂不谬哉?

夫以五百年巨工之殿,不改议院则已,若改议院,必须拆毁。吴景濂以美言欺天下,既得公诺,即可渐毁,仍以谋中饱之利,次第如其所图。此辈鬼蜮,十年以来,无恶不作。请公察之,万勿误听彼之美言,为改国会而至于毁殿。公一话一言,为举国所厉,望为中国古殿巨制所倚赖,请必力折其以三殿改建国会之说,然后三殿可214/康有为往来书信集保,中国幸甚!

(录自《万木草堂遗稿》卷五)

康有为致吴佩孚(1923年9月)

径启者:

顷阅七月廿九日上海《新闻报》载河南纸烟协定税事,可惊可骇,以事关中国财政大计,又关河南财政大计,特为公陈之。

报称河南卷烟处处长戴峻鹏将通电各省,销去百分之二十特税,自谓“根据华府会议,定卷烟为奢侈品税率,收至值百之十二五,以百之十归地方,百之二五归中央,其整理办法,拟由河南一省与英美烟公司单独协议,改由本省政府包销,设局公卖,次则就原定章则范围内,凡因牵涉外交未能实行者,均次第实行”等语。以烟税大事,甘听外人干涉,其大祸过于金佛郎案百千矣。

闻江苏教育经费委员会、省立学校联合会三十一日已有通电各省虑外人之干涉,恳切力拒。惟税事交涉,惜未详晰剖别言之。夫值百抽十二五者,乃国家海关通过税,并非指内地地方税而言。此最当分明,不可少误也。各省开办特税,百分收二十,外商以违背十二五捐声明书为借口,政府与各省大都不知十二五捐之案由,一闻洋商抵抗,无策应之。故汪、戴等误会,豫省遂至不惜巨大之牺牲而受约,其愚谬甚矣。

夫卷烟为消耗品,各国征税均主严重多取,而不为虐。吾国自通商以来,舶来品之充斥日蒸月盛,中国四民之工业,几为外货掠夺殆尽。印度以英公司灭国,岂不可为殷鉴哉?吾国财政困乏已极,计臣持筹而太息,司农仰屋以兴嗟,凡有可筹之款,无不次第搜刮。计将来税收大宗者,惟烟税一事。关税虽失主权,内地征税尚属自由,将来尚有可望也。

查各国纸烟税,日本值百元抽二百元,近加至五百元。英属香港价达一百六十元以上者,每磅抽税七角,每箱大枝者约重一百五十磅,抽税一百零五元。新嘉坡每磅抽税八角,每箱约重一百二十五磅,抽税一百元。美国每千枝收美金二元,即每箱五万枝,收美金一百元。日本地仅三岛,人口仅六千万,其去年纸烟一项能收一万万四千万元。以中国幅员之广,人口之众,将十倍日本。今民国十三年纸烟销数,共计一万万三千万元。按照销数之例,每年约增三成,但计五年后,销数可达至五万万元。虽一烟之微,其吸收金钱可以操纵全国。外商抱托辣斯之志,欲垄断烟利久矣。我国人若不为外人所愚,将来由公卖进而为专卖,照各国税法,每年收入可增到五万万元。中国奇穷,增此五万万,何不可为,所关至大矣。

但即河南财政将来烟税一事,亦有大助。查现在各省所行纸烟特税,值百抽二十五。各照豫省所拟百收十二五,各省只得百分之十,较原有特税已减半矣。天下之愚,已无及此。且纸烟属奢侈品,各国重视税之,中国现在初办,值百抽二十,较各国至轻至微矣。将来或须再加,或由公卖进而专卖,税入已不可量。若如豫省办法,以中国内地税权受外人协定以后,我中国政府,或各省倘愿再加烟税,或欲行专卖,势必受此条约束缚永远不能增加。是为中国永远断送大利,是不只自缚,是自杀也。其大谬原因,由慑于外人,不考约章立法之意故也。

夫二五捐之义,从何来哉?盖中国自咸、同以来,无论洋土货,皆税厘金。洋货如无子口税,逢关纳税,过卡抽厘,事甚繁琐,洋商苦之。自二五捐成立,原是抵销各省厘税之本旨,然并非包括其他营业销场等税也。即如洋油洋广货虽为国民必需,货运内地除捐纳子口税或厘金外,货到目的地,尚有落地税之比例也。

今二五捐成立后,英美烟公司之烟,半由外洋来,半在中国制造。其由外洋来货,可领子口单,既有子口单,则不可再纳二五捐矣。外人开办之始,领子口单之税款,一面仍在二五捐项下扣抵,是无异并未纳税也。汪、戴不明税例,误以为根据华会所议,奢侈品值百抽十二五之海关税,欲移作内地税例,一经混合协定,则洋来之货曾纳过十二五之税,内地亦无形抵销。即使口埠内地税收各殊,然河南协议定约之时,即为断送内地税收主权之日矣。

夫现时十国尚有内地主权,得以自由征税者,因未与外人协议。苟如豫省卷烟税处长戴峻鹏所拟以海关通过税牵入地方税,将来由外洋运入之烟,一经完过海关,即可通行无阻,内地有何特税可收?一也。

政府公卖原为预备日后专卖之基础,本属官有之营业,可以省令行之。中国非无制烟公司,何以独与英美公司协议,丧失中国权利,为将来之障碍?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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