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在京为官时期
道光二十年二月初九日与父母亲书
公元1840年3月12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母亲大人膝下:
去年十二月十六日,男在汉口寄家信,付湘潭人和纸行,不知已收到否?后于廿一日在汉口开车,二人共雇二把手小车六辆,男占三辆半。行三百余里,至河南八里汊度岁。
正月初二日开车,初七日至周家口,即换大车。雇三套篷车二辆,每套钱十五千文。男占四套,朱占二套。初九日开车,十二日至河南省城,拜客耽搁四天,获百余金。十六日起行,即于是日三更趁风平浪静径渡黄河,廿八日到京。一路清吉平安,天气亦好,惟过年二天微雪耳。
至京在长郡会馆卸车。二月初一日,移寓南横街千佛庵。屋四间,每月赁钱四千文,与梅、陈二人居址甚近。三人联会,间日一课;每课一赋一诗誊真。初八日是汤中堂老师大课,题“智若禹之行水赋”,以“行所无事、则智大矣”为韵,诗题赋得“池面鱼吹柳絮行”,得吹字,三月尚有大课一次。同年未到者不过一二人,梅、陈二人皆正月始到。岱云江南山东之行无甚佳处,到京除偿债外,不过存二三百金,又有八口之家。
男路上用去百金,刻下光景颇好。接家眷之说,郑小珊现无回信。伊若允诺,似尽妥妙;如其不可,则另图善计,或缓一二年亦可,因儿子太小故也。
家中诸事都不挂念,惟诸弟读书不知有进境否?须将所作文字诗赋寄一二首来京。丹阁叔大作亦望寄示。男在京一切谨慎,家中尽可放心。
又禀者:大行皇后于正月十一日升遐,百日以内禁剃发,期年禁燕会音乐。何仙槎年伯于二月初五日溘逝。是日男在何家早饭,并未闻其大病,不数刻而凶音至矣。殁后,加太子太保衔。其次子何子毅已于去年十一月物故。自前年出京后,同乡相继殂逝者,夏一卿、李高衢、杨宝筠三主事,熊子谦、谢讱庵、何氏父子,凡七人,光景为之变。
男现慎保身体,自奉颇厚。季仙九师升正詹,放浙江学政,初十日出京。廖钰夫师升尚书。吴甄甫师任福建巡抚。朱师、徐师灵榇,并已回南矣。
詹有乾家墨,到京竟不可用,以胶太重也,拟仍付回,或退或用,随便。接家眷事,三月又有信回家中。信来,须将本房及各亲戚家附载详明,堂上各老人须一一分叙,以烦琐为贵。
谨此跪禀万福金安
【译文】
儿国藩跪禀父亲、母亲大人膝下:
去年的十二月十六日,儿子于汉口寄出一封家信,并把信交给了湘潭人和纸行代转,不知你们收到没有?我们在二十一日驾车离开汉口,两人共雇了六辆二把手小车,我占了三辆半。如此行走了三百多里,在河南八里汊度过了年关。
正月初二又出发,初七到周家口,就换了大车。雇了两辆三套篷车,每套十五千文。儿占四套,朱占二套。初九出发,十二日到达开封,访友耽搁了四天,收到别人送来的一百多两银子。十六日再次出发,当天三更趁天色好渡过黄河。二月二十八日抵达京城。一路相安无事,只是过年那两天飘了点小雪。
到京城后,我们先是在长郡会馆暂时安歇。二月初一日便搬到南横街千佛庵居住。我们在这里共租住了四间房,每月房租四千文,并且离梅、陈二人住所较近,三人可以一起温习功课。现在基本上是隔一天有一次课,每次课都要作出一赋一诗。初八是汤中堂老师的课,题目是“智若禹之行水赋”,以“行所无事、则智大矣”为韵,诗题赋得“池面鱼吹柳絮行”,得“吹”字。三月份还有一次大课。
同年未到的不过一两人,梅、陈二人都是正月到的。岱云去江南和山东,情况不理想,到京城后,偿还了债务,只剩下二三百金,还有八口之家拖累。
我一路用了百金,现在光景还好。接家眷的事情,郑小珊目前还未回信。如果他同意,自然很好;如不同意,只有另作安排,或者延缓一两年也行,目前孩子尚太小。
家中的各项事情有双亲照料,我都不是很担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几位弟弟的学业是否有进步?劳请将几位弟弟写的文章诗赋寄一两份来京城,还有丹阁叔所作的文章,也请一并寄来拜读。儿子在京城的学习生活,自会万事小心谨慎,家中无须挂念,尽管放心好了。
另外,还有一些事情向父母大人禀告:大行皇后于正月十一日仙逝而去,官府因此规定百日之内禁止剃发,一年之内禁止各种形式的宴会和娱乐。还有一件让我难过的事情,何仙槎年伯于二月五日不幸仙逝。那天儿子恰巧在何家用早膳,之前还没有听说有什么严重的病症,但是不久就听说了他去世的消息。年伯死后,朝廷封他为太子太保,次子何子毅也已于去年十一月去世。自前年离京后,很多同乡人相继去世,让人非常悲伤,其中有夏一卿、李高衢、杨宝筠三位主事,还有熊子谦、谢讱庵以及何氏父子共七人。昔日情景已不再重现。
儿现在很注意保护身体,并爱护自己。季仙九先生荣升为正詹,外放任浙江学政,初十离开京城。廖钰夫先生升任为尚书。吴甄甫先生荣任福建巡抚。朱先生、徐先生的灵榇已送回老家。
随身所带的詹有乾家的墨,到京城后竟然发现无法使用,可能是因为墨中的胶质太多的缘故,所以打算日后再带回家中,或退或用都可以。至于接家眷的具体事宜,三月我会有信寄回家中。下次的来信时,请将本房及各家亲戚姓氏附载详细,堂上各位老人的情况也请一一叙述详细。
谨此跪禀万福金安
道光二十一年四月十七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1年6月6日
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一日由折差发第六号家信。十六日折弁又到。孙男等平安如常。孙妇亦起居维慎。曾孙数日内添吃粥一顿,因母乳日少,饭食难喂,每日两饭一粥。今年散馆,湖南三人皆留,全单内共留五十二人,仅三人改部属,三人改知县。翰林衙门现已多至百四五十人,可谓极盛。
琦善已于十四日押解到京,奉上谕派亲王三人,郡王一人,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会同审讯,现未定案。
梅霖生同年因去岁咳嗽未愈,日内颇患咯血。同乡各京官宅皆如故。
澄侯弟三月初四在县城发信已经收到,正月廿五信至今未接,兰姊以何时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示知。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绝无解危之处,则二伯祖母将穷迫难堪,竟希公之后人将见笑于乡里矣。孙国藩去冬已写信求东阳叔祖兄弟,不知有补益否?此事全求祖父大人作主。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
伏念祖父平日积德累仁,救难济急,孙所知者已难指数。如廖品一之孤、上莲叔之妻、彭定五之子、福益叔祖之母及小罗巷、樟树堂各庵,皆代为筹划,曲加矜恤。凡他人所束手无策,计无复之者,得祖父善为调停,旋乾转坤,无不立即解危,而况楚善八叔同胞之亲、万难之时乎?
孙因念及家事,四千里外杳无消息,不知同堂诸叔目前光景。又念家中此时亦甚艰窘,辄敢冒昧饶舌,伏求祖父大人宽宥无知之罪。楚善叔事如有说法之处,望详细寄信来京。
兹逢折便,敬禀一二。
即跪叩祖母大人万福金安
【译文】
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一日由信差寄出第六封家信,十六日信差来送信,借此机会又写信一封。孙儿等现在一切都好,孙媳起居也非常小心。曾孙这些天每日都吃一顿粥,由于他母亲的奶一天天减少,吃饭又不好喂,所以每日两顿饭一顿粥。今年散馆,湖南的三个人都已全部留下,名单上共留下五十二人任职,仅三人改为到部中任职,三人担任知县。翰林衙门目前已多达一百四五十人,可谓盛况空前。
琦善已在十四日押解到京城。奉上谕派亲王三人,郡王一人,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一同审讯。现在还没有定案。
梅霖生因去年咳嗽没有治愈,近日咯血较为严重。各位在京城做官的同乡都和往常一样。
澄侯弟三月四日在县城发出的信已经收到,正月二十五写的信直到今天也没收到。兰姐什么时候分娩?是男是女?希望在下次来信时告诉我。
八叔楚善的事情,不知去年冬天处理怎样?如果没有解决困难的办法,二伯祖母就会穷困难堪,竟希公的后人将会被乡里所取笑的。我去年冬天已经写信去求助东阳叔祖兄弟,不知道有何作用。此件事望祖父大人做主,如果您能拯救他于危难之中,使他脱离水火又有何难?
想到祖父平时常积德行善,救济危难,据我所知做过的好事已屈指难数,像廖品一的孤儿、上莲叔的妻子、彭定五的儿子、福益叔祖的母亲,以及小罗巷、樟树堂的各庵,您都替他们筹划,想方设法地加以同情救助。凡是别人束手无策,认为不可能办到的事,经过您妥善地处理,都会扭转乾坤,没有不脱离危难的,更何况楚善八叔是同胞兄弟,处在十分困难的时候呢?由此我又挂念到家中的境况,远离家乡,也得不到一点消息,不了解自家各位叔父的近况。又想到现在家里也很困难,我就敢冒昧多嘴,还望祖父大人原谅我无知的罪过。楚善叔的事情如有了办法,希望把情况写信告我。
正赶上送公文的差人回湖南之便,捎信向您敬禀这些,同时跪拜祖母大人。
祝祖母万福金安
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与父亲书
公元1841年7月6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自闰三月十四日在都门送别父亲,以后共收到家信五封:十五日接四弟在涟滨所发信,系第二号,始知正月信已失矣;廿二日接父亲在廿里铺发信;四月廿八巳刻接在汉口寄曹颖生家信;申刻又接在汴梁寄信;五月十五接父亲到长沙发信,内有四弟信、六弟文章五首。诸悉祖父母大人康强,家中老幼平安,诸弟读书发奋,并喜父亲出京,一路顺畅,自京至省,仅三十余日,真极神速!
男于闰三月十六发第五号家信,四月十一发六号,十七发七号,不知家中均收到否?迩际男身体如常,每夜早眠,起亦渐早。惟不耐久思,思多则头昏,故常冥心于无用,优游涵养,以谨守父亲保身之训。
九弟功课有常,《礼记》九本已点完,《鉴》已看至三国,《斯文精萃》诗、文各已读半本,诗略进功,文章未进功。男亦不求速效。观其领悟,已有心得,大约手不从心耳。
甲三于四月下旬能行走,不须扶持,尚未能言,无乳可食,每日一粥两饭。冢妇身体亦好,已有梦熊之喜。婢仆皆如故。
今年新进士龙翰臣得状元,系前任湘乡知县见田年伯之世兄。同乡六人,得四庶常、两知县。复试单已于闰三月十六付回,兹又付呈殿试朝考全单。同乡京官如故。郑莘田给谏服阕来京。梅霖生病势沉重,深为可虑。
黎樾乔老前辈处,父亲未去辞行,男已道达此意。广东之事,四月十八得捷音,兹将抄报付回。男等在京自知谨慎,堂上各老人不必挂怀。
家中事,兰姊去年生育,是男是女?楚善事如何成就?伏望示知。
男谨禀。即请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译文】
儿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从闰三月十四日在都门送别,以后共收到五封家信,十五日接到四弟在涟滨发出的信,是第二封信。得知正月寄出的信已丢失;二十二日收到父亲从二十里铺寄出的信;四月二十八日巳刻收到从汉口寄往曹颖生家的信;申刻接到从汴梁寄来的信;五月十五日接到父亲到达长沙后寄出的信,信中装有四弟的信和六弟的五首文章。很高兴得知祖父母大人身体康健,家里老小都平安,诸位弟弟刻苦读书,并且得知父亲离京后一路平安,从京城到省城,仅三十多天,深感欣慰。
儿在闰月十六日寄出第五封家信,四月十一日寄出第六封信,十七日发出第七封,不知家里是不是都收到了?近来儿身体和往常一样,每天早睡,起得也渐渐早了。只是经不住长时间的思考,想多了就头昏。所以经常静心养神,修身养性,牢记父亲教导儿的养身之道。
九弟功课与平时一样。《礼记》九本都已读完,《通鉴》已经看到三国,《斯文精萃》诗、文都已读了半本。作诗略有长进。写文章未见有所进步,儿并不要求他进步很快。他对书的领悟,已经有些心得,大概只是手不从心,尚表达不出吧。
甲三于三月下旬,不要别人扶持已能行走,但还未能说话,没有乳吃,每日一顿粥两顿饭,儿媳身体也好,已有怀孕的征兆,婢女仆从都与昔日一样。
今年新进士龙翰臣得中状元,龙是前任湘乡知县见田年的世兄。同乡六个人,四人授任庶常,二人任知县。复试名单已在闰三月十六寄回去,现在又寄上殿试朝考名册。同乡在京城任职的各位都同以前一样。郑莘田给事中服完丧服来京城。梅霖生病情严重,让人非常忧虑。
黎樾乔老前辈那里,父亲没去辞行,儿已经代您表达此意。广东的事,四月十八日得到胜利的消息,现把抄报寄回来。儿等在京城,自知谨慎从事。堂上各位老人,不必担心。
家里的事,兰姐去年生育,是男是女?楚善的事如何处理?儿子希望父亲告知。
儿子谨禀,即请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道光二十一年六月初七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1年7月24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十八日孙在京发第八号家信,内有六弟文二篇,广东事抄报一纸,本年殿试朝考单一纸,寄四弟、六弟新旧信二封,绢写格言一幅,孙国荃寄呈文四篇、诗十首、字一纸,呈堂上禀三纸,寄四弟信一封,不审已收到否?
六月初五日接家信一封,系四弟四月初十日在省城发,得悉一切,不胜欣慰。
孙国藩日内身体平安。国荃于三日微受暑热,服药一帖,次日即愈;初三日复患腹泻,服药二帖即愈。曾孙甲三于廿三日腹泻不止,比请郑小珊诊治,次日添请吴竹如,皆云系脾虚而兼受暑气,三日内服药六帖,亦无大效。廿六日添请本京王医,专服凉药,渐次平复,初一、二两日未吃药,刻下病已全好,惟脾元尚亏,体尚未复。孙等自知细心调理,观其行走如常,饮食如常,不吃药即可复体,堂上不必挂念。冢孙妇身体亦好,婢仆如旧。
同乡梅霖生病,于五月中旬日日加重,十八日上床,廿五日子时仙逝。胡云阁先生亦同日同时同刻仙逝。梅霖生身后一切事宜,系陈岱云、黎月乔与孙三人料理。戊戌同年赙仪共五百两,吴甄甫夫子(戊戌总裁)进京赙赠百两,将来一概共可张罗千余金。计京中用费及灵柩回南途费不过用四百金,其余尚可周恤遗孤。
自五月下旬以至六月初,诸事殷繁,荃孙亦未得读书。六弟前寄文来京,尚有三篇孙未暇改。
广东事已成功,由军功升官及戴花翎、蓝翎者共二百余人。将上谕抄回前半节,其后半载升官人名,未及全抄。
昨接家信,始知楚善八叔竹山湾田已于去冬归祖父大人承买。八叔之家稍安,而我家更窘迫,不知祖父如何调停?去冬今年如何说法?望于家信内详示。
孙等在京别无生计,大约冬初即须借账,不能备仰事之资寄回,不胜愧悚。吴春冈分发浙江,告假由江南回家,七月初起程。余容续禀,即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孙跪禀
【译文】
孙子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十八日,孙在京城寄出第八封家信。里面有:六弟的两篇文章,广东之事的抄报一份,本年度殿试朝考名册一份,寄给四弟、六弟新旧共两封信,绢写格言一幅,孙儿国荃呈交祖父大人的文章四篇、诗十首、字一纸,呈交父亲三纸,寄给四弟的一封信。不知是否已经收到?
六月五日接到家中的一封信,是四弟四月十日在省城寄出的。得知家中的一切,有说不出的高兴。
孙儿近来身体康健。国荃于二十三日略受点暑热,吃药一服,次日就好了。初三患腹泻,吃了二服药已治愈。曾孙甲三在二十三日腹泻不止,请了郑小珊来医治,第二天又请吴竹如,两位先生都说是脾脏虚弱并且又受了暑热。三天服了六服药,效果不理想。二十六日又请京城的王大夫来,专门吃凉药逐渐有所好转。初一、初二两天没吃药,目前病已经全好了。但是脾胃还比较虚弱,体力也没恢复。孙儿等知道自当细心调养,观察他走起路来同往常一样,饮食也较正常,不吃药也可以恢复,堂上大人不必担心,长孙媳妇身体平安,婢女仆人与往常一样。
同乡梅霖生于五月中旬患病,病情不断加重,到十八日已卧床不起了,二十五日子时仙逝,胡云阁先生也在同日相同时刻去世。梅霖生身后事务,都由陈岱云、黎月乔与孙儿三人处理的。戊戌同年共赠白银五百两。吴甄甫先生(戊戌年考进士时总裁)到京城,赠银一百两。之后一共收到千余两银子,估计京中用费和灵柩回湖南花费共计不超过四百两银子,其余还可以抚恤遗孤。
自五月下旬到六月初,事务特别繁忙,孙儿国荃也没有读书。六月前寄文来京,还有三篇孙儿的文章没有时间去改,广东的事已经成功,由军功升高和赏戴花翎、蓝翎的总计二百多人。现把前半节上谕抄回来,后半截是升迁名单,没来得及全部抄上。
昨天接到家里的来信,得知楚善八叔竹山湾的田地已在去年冬天由祖父大人买下。八叔一家稍稍安定,而我家却更加困窘,不知祖父大人怎样来调停?去冬今年如何说法?还望在来信中详细告知。
孙儿等在京城,别无生计,大约今冬不得不借账,目前还无法寄钱回家孝敬您老人家,不胜惭愧!吴春冈分发到浙江,请假从江南回乡,七月初开始动身。其余以后再行禀告,即请祖父母大人万福全安。
孙跪禀
道光二十一年六月廿九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1年8月15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初七日发家信第九号,廿九日早接丹阁十叔信,系正月二十八日发,始知祖父大人于二月间体气违和,三月已痊愈,至今康健如常,家中老幼均吉,不胜欣幸。
四弟于五月初九寄信物于彭山屺处,至今尚未到,大约七月可到。
丹阁叔信内言,去年楚善叔田业卖与我家承管,其中曲折甚多。添梓坪借钱三百四十千,其实只三百千,外四十千系丹阁叔兄弟代出。
丹阁叔因我家景况艰窘,勉强代楚善叔解厄,将来受累不浅,故所代出之四十千,自去冬至今,不敢向我家明言,不特不敢明告祖父,即父亲、叔父之前,渠亦不敢直说。盖事前说出,则事必不成;不成,则楚善叔逼迫无路,二伯祖母奉养必阙,而本房日见凋败,终无安静之日矣!事后说出,则我家既受其累,又受其欺,祖父大人必怒,渠更无辞可对,无地自容,故将此事写信告知孙男,托孙原其不得已之故,转禀告祖父大人。
现在家中艰难,渠所代出之四十千想无钱可以付渠。八月心斋兄南旋,孙拟在京借银数十两,付回家中,归楚此项,大约须腊底可到,因心斋兄走江南回故也。
孙此刻在京光景渐窘。然当京官者,大半皆东扯西支,从无充裕之时,亦从无冻饿之时,家中不必系怀。孙现经管长郡会馆事,公项存件亦已无几。孙日内身体如恒,九弟亦好。甲三自五月廿三日起病,至今虽痊愈,然十分之中,尚有一二分未尽复旧。刻下每日吃炒米粥二餐,泡冻米吃二次。乳已全无,而伊亦要吃,据医云此等乳最不养人,因其夜哭甚,不能遽断乳。从前发热烦躁,夜卧不安,食物不化,及一切诸患,此时皆已去尽,日日嬉笑好吃。现在尚服补脾之药,大约再服四五帖,本体全复,即可不药。孙妇亦感冒三天。郑小珊云“服凉药后,须略吃安胎药”,目下亦健爽如常。
甲三病时,孙妇曾于五月廿五日,跪许装修家中观世音菩萨金身,伏求家中今年酬愿。又言西冲有寿佛神像,祖母曾叩许装修,亦系为甲三而许,亦求今年酬谢了愿。
梅霖生身后事,办理颇如意,其子可于七月扶榇回南。同乡各官如常。家中若有信来,望将王率五家光景写明。
肃此。谨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译文】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初七日发出第九号家信。二十九日早接到丹阁十叔的信,是正月二十八日发出的。看了信才知道祖父大人二月间身体不适,三月已痊愈,至今健康如常。又知家中老幼均平安,非常高兴。
四弟在五月初九从彭山屺处寄出的信和物品,至今尚未收到,大概七月可收到。
丹阁叔信里说,去年楚善叔家的田业卖与我家承管,其中曲折颇多。添梓坪借钱三百四十千,其实只借得三百千,另外四十千钱是丹阁叔兄弟添上的。
丹阁叔眼看咱们家经济窘迫,勉强解决楚善叔困难,故他代为拿出四十千钱,从去年冬天至今,一直没向咱们家说明事实,不仅没有告诉您,而且在我父亲、叔父面前,丹阁叔也没有直说。如果事先讲了,则这件事必定办不成;事情就处理不了,楚善叔就走投无路,二伯祖母的生活就更加贫困,咱们这一房亲戚也就日见衰败,没有安稳日子了。如果事后说,又恐咱们家认为既受了拖累,又受了欺骗,您老人家也肯定动怒,这样丹阁叔更是无言以对、无地自容了。最后丹阁叔写信把此事详细都告诉了我,托我从中游说,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并让我代为禀告您。
我想现在家中窘迫,丹阁叔垫上的四十千,恐怕一时也不能还他。在八月份心斋兄打算回南方,我计划在京城借几十两银子,托他捎回家中。但因为心斋兄准备绕道江南,所以可能要到腊月底才能到达家乡。
孙儿现在在京城生活也日见窘迫,不过在京城做官之人,大多都东借西凑,从来就没有宽裕的时候,也绝不会饥寒交迫,家里不必挂念。孙儿现在管理长郡会馆的事,朝廷的钱也剩余不多。孙儿现在身体健康。九弟亦好。甲三自五月二十三日犯病以来,虽已痊愈,但十分之中,仍有一二分没有完全恢复。现在每日吃炒米粥二顿,吃二次泡冻米,奶现已经没有了,可甲三仍想吃。据医生讲如此吃奶最不养身,只是由于甲三夜里常哭得厉害,不可以一下就断奶。不过先前的发热不安、睡不踏实、消化不良等病症,现在都已去掉,每天既爱笑又好吃。现在仍吃补脾的药,估计再服四五贴药,身体方可完全恢复,不用再吃药了。孙儿媳妇也感冒了三天,说吃过凉药后,得再吃些安胎药。现在也已健康如初。
甲三病时,孙儿媳妇曾于五月二十五日,跪着许愿如果甲三的病好了,要装修家中观音菩萨金身,恳请家中今年能够还了这个心愿。还说西冲有寿佛神像,祖母为了甲三的病,也曾叩头许愿修身,亦请家中拜谢神像,了此心愿。
梅霖生身后事,办得很顺利,他的儿子准备于今年七月扶榇回南。同乡中在京做官的各位都无事。家中若来信,请将王率五家的情况写明。
肃此,谨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道光二十一年八月初三日与父亲书
公元1841年9月17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十八日发家信第八号,知家中已经收到。六月初七发第九号,内有男呈祖父禀一件,国荃寄四弟信一件;七月初二发第十号,内有黄芽白菜子,不知俱已收到否?
男等接得父亲归途三次信,一系河间廿里铺发,一汴梁城发,一武昌发;又长沙发信亦收到。六月廿九接丹阁叔信。七月初九彭山屺到京,接到四弟在省所寄《经世文编》一部,慎诒堂《四书》、《周易》各一部,小皮箱三口,有布套龙须草席一床,信一件,又叔父手书,得悉一切:谱已修好,楚善叔事已有成局,彭山屺处兑钱四十千文;外楚普叔信一件,岳父信一件。七月廿七日接到家信二件:一系五月十五在家写,一系六月廿七在省写;外欧阳牧云信一,曾香海信一,心斋家信二,荆七信一,俱收到。
彭山屺进京,道上为雨泥所苦,又值黄河水涨,渡河时大费力,行李衣服皆湿。惟男所寄书,渠收贮箱内,全无潮损,真可感也!到京又以腊肉、莲、茶送男。渠于初九晚到,男于十三日请酒,十六日将四十千钱交楚。渠于十八日赁住黑市,离城十八里,系武会试进场之地,男必去送考。
男在京身体平安。国荃亦如常。男妇于六月廿三四感冒,服药数帖痊愈,又服安胎药数帖。孙纪泽自病痊愈后,又服补剂十余帖,辰下体已复元,每日行走欢呼,虽不能言,已无所不知。食粥一大碗,不食零物。仆婢皆如常。
周贵已荐随陈云心回南,其人蠢而负恩。萧祥已跟别人,男见其老成,加钱呼之复来。
男目下光景渐窘,恰有俸银接续,冬下又望外官例寄炭资。今年尚可勉强支持,至明年则更难筹划。借钱之难,京城与家乡相仿,但不勒追强逼耳。
前次寄信回家,言添梓坪借项内,松轩叔兄弟实代出钱四十千,男可寄银回家,完清此项。近因完彭山屺项,又移徙房屋,用钱日多,恐难再付银回家。
男现看定屋在绳匠胡同北头路东,准于八月初六日迁居(初二日已搬一香案去,取吉日也)。棉花六条胡同之屋,王翰城言冬间极不吉,且言重庆下者不宜住三面悬空之屋,故遂迁移绳匠胡同房,每月大钱十千,收拾又须十余千。心斋借男银已全楚,渠家中付来银五百五十两,又有各项出息,渠言尚须借银出京,不知信否?
广东事前已平息,近又传闻异辞。参赞大臣隆文已病死,杨芳已告病回湖南。七月间,又奉旨派参赞大臣特依顺往广东查办。八月初一日,又奉旨派玉明往天津,哈哴阿往山海关。
黄河于六月十四日开口,汴梁四面水围,幸不淹城。七月十六日奉旨派王鼎、慧成往河南查办。现闻泛溢千里,恐其直注洪泽湖。又闻将开捐名“豫工”,例办河南工程也。
男已于七月留须。楚善叔有信寄男,系四月写,备言其苦。近闻衡阳田已卖,应可勉强度日。戊戌冬所借十千二百,男曾言帮他,曾禀告叔父,未禀祖父大人,是男之罪,非渠之过。其余细微曲折,时成时否,时朋买,时独买,叔父信不甚详明。楚善叔信甚详,男不敢尽信。总之,渠但免债主追逼,即是好处。第目前无屋可住,不知何处安身?若万一老亲幼子栖托无所,则流离四徙,尤可怜悯!以男愚见,可仍使渠住近处,断不可住衡阳。求祖父大人代渠谋一安居。若有余赀,则佃田耕作。又求父亲寄信问朱尧阶,备言楚善叔光景之苦与男关注之切。问渠所管产业可佃与楚善耕否?渠若允从,则男另有信求尧阶,租谷须格外从轻。但路太远,至少亦须耕六十亩,方可了吃。尧阶寿屏,托心斋带回。
严丽生在湘乡不理公事,簋簋不饬,声名狼藉,如查有真实劣迹,或有上案,不妨抄录付京;因有御史在男处查访也,但须机密。
四弟、六弟考试不知如何?得不足喜,失不足忧,总以发愤读书为主。史宜日日看,不可间断。九弟阅《易知录》,现已看至隋朝。温经须先穷一经,一经通后,再治他经,切不可兼营并骛,一无所得。厚二总以书熟为主,每日读诗一首。
右谨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译文】
儿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十八日发出第八号家信,家中已收到。六月初七发出第九号信,其中有儿呈交祖父的信一封,国荃给四弟的信一封。七月初二发出第十号信,里头装着黄芽白菜籽。不知是不是都收到了?
儿等共收到父亲回乡途中发的三封信:一封是从河间二十里铺发的,一封是从汴梁城发的,一封是从武昌发的。另外从长沙发出的信亦收到。六月二十九日接到丹阁叔的信。七月初九彭山屺到了京城。四弟在省城替他带的《经世文编》一本,慎诒堂版的《四书》、《周易》各一本,小皮箱三个,另有布套龙须草席一床、信件一封和叔父手书,都已收到。从中得知家谱已修好,楚善叔的事已解决,彭山屺出钱四十千文。另又收到楚善叔信一封,岳父信一封。七月二十七日收到家书二封:一封是五月十五日在老家寄出的,另一封是六月二十七日于省城寄出的。此外收到欧阳牧云的信一封,曾香海的信一封,心斋家之信二封,荆七的信一封,都已收到。
彭山屺在去京城路上,被雨泥所拖,恰又赶上黄河涨水,渡河比较困难,行李衣服全弄湿,但托他带的书,却完好无损,没有受潮水损坏,真让人感动。彭到达京城后,又送给儿腊肉、莲子、茶叶。他于初九晚上到达,儿在十三日请他喝酒,十六日把四十千钱交接完毕。彭于十八日租房居于黑市,离城十八里,是武会试场所。到时候儿定去送考。
我在京城身体平安,国荃也很正常。儿媳在六月二十三四患感冒,服了些药便痊愈了,又服了几服保胎药。您的孙子纪泽自病好以后,又服了不少补药,现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他每天到处行走,虽不会说话,但已经很聪明了,不吃零食,能吃一大碗粥。男女仆人情形还和过去一样。
周贵这人愚蠢又忘恩负义,已托付给陈云心,让他随陈回南方去。萧祥已跟随别人,儿看这个人老成,就涨了他的工钱,又把他叫回来了。
儿现生活渐窘,恰好有俸银接续,冬天希望外省官员照例送些“炭资”来,估计今年还可勉强支持。不过明年就较难筹划了。很难借钱,此地与老家差不多,只是这里不会逼你还债罢了。
前一次写信回家,说起添梓坪借的钱中,松轩叔兄弟实际给钱四十千,故儿能够寄银回家,解决此事。近日由于还借彭山屺的钱,还要搬家,花钱的事一天比一天多,恐怕不能再寄钱回去。儿现相中的房子在绳匠胡同北头路口东,计划在八月初六搬家(初二是吉日,已搬过去一条香案)。关于棉花六条胡同的房子,据王翰城说冬天住不吉利,并且老家在重庆南边的人不宜住三面悬空的房子,故搬到绳匠胡同住。房租每月大钱十千,收拾房子得十余千钱。心斋借儿的银子已经归还。他家中寄来五百五十两白银,还有各项进账,他还说离京时还得借钱,不知是否属实?
广东的事现已平息下来,但近日仍听到不少传闻。参赞大臣隆文已病逝,杨芳已告病回乡。七月又奉旨派参赞大臣特依顺往广东查办。八月初一,朝廷又派玉明去天津,派哈哴阿往山海关。
黄河在六月十四日决口,汴梁四面被水围困,不过并未淹城。七月十六日,朝廷派王鼎、慧成到河南处理涝情。听说现已洪水泛滥,恐怕要直接流入洪泽湖。还听说将要举办名为“豫工”的募捐,照例是为了办理河南的水利工程。
儿已于七月开始留须。楚善叔有信寄来,是四月写的,说了许多诉苦的话。近日听说衡阳的地已卖,应该可以勉强度日。戊戌年冬楚善叔借钱十千二百,我曾说过要帮他偿还。这事曾禀告知叔父,但没有禀告祖父大人,是儿之罪过,不能责怪楚善叔。至于其他的小小事端,一时说成,一时说不成,一会儿说合买,一会儿说独买,叔父信中没说清楚。楚善叔的信中倒说得很详细,只是儿也不敢全信。总之,楚善叔如能免除债主拖累,就算可以。只是楚善叔目前无房可住,不知安身何处?可让其住在近处,千万不可远居衡阳。请求祖父代楚善叔寻一处住所。如果还有余银,就租田耕种。这望父亲写信询问朱尧阶,详细说明楚善叔生活的贫困并说儿对这事很关心,打听他所管辖的土地,是否能租给楚善叔耕种?如若答应,儿再写信请求尧阶,使地租得尽量从轻。不过那块地较远,至少得租六十亩地,才能维持生计。至于尧阶的寿屏,已托心斋带回。
严丽生在湘乡不理公事,不忠不孝,声名狼藉。如查有真实劣迹,或有人上告,不妨抄录有关文字寄来。儿这里正好有御史在查访违法乱纪的官员。但要小心,做得机密。
四弟和六弟参加了考试,不知道结果如何。考中了不值得高兴,落榜了也不值得痛苦,总之应以发愤读书为主旨。史书应该天天看,不可间断。九弟读《纲鉴易知录》,现在已经读到隋朝。学习经书必须先彻底读完一部,精通一种之后,再研究其他经书,千万不可齐抓,一无所得。厚二的学习应当以把书读熟为主,每天要读一首诗。
右谨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道光二十一年八月十七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1年10月1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初三日,男发家信第十一号,信甚长,不审已收到否?十四日接家信,内有父亲、叔父并丹阁叔信各一件,得悉丹阁叔入泮,且堂上各大人康健,不胜欣幸。
男于八月初六日移寓绳匠胡同北头路东,屋甚好,共十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二十千文。前在棉花胡同,房甚逼仄,此时房屋爽垲,气象轩敞。男与九弟言,恨不能接堂上各大人来京住此。
男身体平安,九弟亦如常,前不过小恙,两日即愈,未服补剂。甲三自病体复元后,日见肥胖,每日欢呼趋走,精神不倦。冢妇亦如恒。九弟《礼记》读完,现读《周礼》。
心斋兄于八月十六日离京,男向渠借钱四十千付至家用。渠允于到湘乡时,送银廿八两,交勤七叔处转交男家,且言万不致误。男订待渠到京日偿还其银,若到家中,不必还他。
又男寄冬菜一篓,朱尧阶寿屏一付,在心斋处。冬菜托交勤七叔交送至家,寿屏托交朱啸山转寄香海处,月内准有信去。王睢园处,去冬有信去,至今无回信,殊不可解。颜字不宜写白折,男拟改临褚、柳。
去年跪托叔父大人之事,承已代觅一具,感戴之至,泥首万拜。若得再觅一具,即于今冬明春办就更妙。敬谢叔父,另有信一函。
在京一切,自知谨慎。
男跪禀
【译文】
儿国藩跪禀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初二,儿发出第十一号家信。信很长,不知是否已收到?十四日接到家中来信,内有父亲、叔父和丹阁叔的信各一封。得悉丹阁叔入了学,堂上各位大人身体都很好,不胜欣幸。
儿于八月初六日搬至绳匠胡同北头路东。房子很好,共十八间,每月房租二十千文京钱。之前在棉花胡同,房子窄小,现在房屋空气畅通,屋内干燥,四周开阔。儿曾与九弟闲聊,恨不得接堂上各位家人来京在此住。
儿身体健康,九弟亦平安,虽前一段不过有点不舒服,但两天就好了,并未吃药。甲三自病好后,身体日见肥胖,每日到处奔走,精神较好。大儿子的妻子亦好。九弟《礼记》已经读完,现正读《周礼》。
心斋兄于八月十六日离京,儿向他借了四十千钱,交给家里用。他还允诺等到了湘乡后,再赠送银二十八两,交给勤七叔处转交咱们家,还说绝不会有误。儿准备等他回京后再还他银子,家里不用管了。另外,儿寄有冬菜一篓、朱尧阶寿屏一副,都在心斋处。冬菜请心斋交给勤七叔送到家里,寿屏请朱啸山转寄至香海处,这个月以内儿一定会写信去。王睢园那里,去年冬天儿写了信去,至今无回信,殊不可解。颜体字不宜写白折,儿打算改临褚、柳体字。
去年恳请叔父大人的事情,承叔父大人的恩德,已代为寻得一具,非常感谢叔父大人,给叔父大人叩首谢恩了。如果能再觅得一具,那在今冬明春办此事就更妙了。敬谢叔父,另有书信一封。
儿等在京,一切自会小心谨慎。
男跪禀
道光二十一年八月十七日与叔父书
公元1841年10月1日
侄国藩敬禀叔父大人侍下:
本年家信三号,正月一号,至今尚未收到。由彭九峰寄之信,七月初九收到。七夕所发之信,八月十四收到,欣悉家中一切。三月之事,本侄分所当为,情所不得已,何足挂齿!
前年跪托之事,蒙在渣前买得顶好料一具,侄谨率弟国荃南望拜谢,感抃难名。更求再买一具,即于今冬明春请木匠办就。其所需之钱,望写信来京,侄可觅便付回。一切经营费心,何能图报!
婶母之病痊愈,不知是何光景?曾否服药?尚有不时言笑否?若有信来,望详细示知为幸。肃此,恭请叔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侄率弟国荃谨禀
【译文】
侄国藩敬禀叔父大人侍下:
今年的三封家信,正月的那一封,到今天还没收到。由彭九峰处寄出的信,七月七日已经收到。七夕寄出的信,八月十四已收到。得知家中近况非常高兴。三月份那件事,是侄儿理当应该做的,有些事也是情不得已,不值得一提。
前年恳求您处理的事情,承蒙您在渣前买到较好的木料寿材一具,侄儿谨率弟国荃面向家乡,给您叩首谢恩了。真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谢意。但还要恳求您再代买一具寿材,在今冬明春雇木匠做好。所需的费用,请您写信于我,侄儿找机会带给您。有费心的地方,侄儿自当万分感谢!
婶母的病全好了,不知现在情况如何,还吃药吗?心情还好吧?如果写信来,还请详细告诉侄儿。肃此,恭请叔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侄率弟国荃谨禀
道光二十一年九月十五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1年10月29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十四接家信三件,内系得父亲信一,叔父信一,丹阁叔信一。十八日男发家信第十二号,不知已收到否?
男等在京身体平安,甲三母子如常。惟九弟迫思南归,不解何故。自九月初间即言欲归,男始闻骇异,再四就询,终不明言。不知男何处不友,遂尔开罪于弟,使弟不愿同居。男劝其明白陈辞,万不可蕴藏于心,稍生猜疑。如男有不是,弟宜正容责之,婉言导之,使男改过自赎。再三劝谕,弟终无一言。如男全无过愆,弟愿归侍定省,亦宜写信先告知父亲,待回信到时,家中谕令南归,然后择伴束装,尚未为晚。男因弟归志已决,百计阻留,劝其多住四十天,而弟仍不愿,欲与彭山屺同归。彭会试罢屈,拟九月底南旋,现在尚少途费,待渠家寄银来京。男目下已告匮,九弟若归,途费甚难措办。
英夷在浙江滋扰日甚。河南水灾,豫、楚一路,饥民甚多,行旅大有戒心。胡咏芝前辈扶榇南归,行李家眷,雇一大船,颇挟重资,闻昨已被抢劫,言之可惨。九弟年少无知,又无大帮作伴,又无健仆,又无充裕途费,又值道上不甚恬谧之际,兼此数者,男所以大不放心,万万不令弟归。即家中闻之,亦万万放心不下。男现在苦留九弟在此,弟若婉从,则读书如故,半月内,男又有禀呈。弟若执拗不从,则男当责以大义,必不令其独行。
自闰三月以来,弟未尝片语违忤,男亦从未加以词色,兄弟极为湛乐,兹忽欲归,男寝馈难安,辗转思维,不解何故,男万难辞咎。父亲寄谕来京,先责男教书不尽职、待弟不友爱之罪,后责弟少年无知之罪,弟当翻然改悟。男教训不先,鞠爱不切,不胜战栗待罪之至。伏望父母亲俯赐惩责,俾知悛悔遵守,断不敢怙过饰非,致兄弟仍稍有嫌隙。
男谨禀告家中,望无使外人闻知,疑男兄弟不睦,盖九弟不过坚执,实无丝毫怨男也。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十四日接到三封家信,其中有父亲的一封、叔父的一封,以及丹阁叔的一封。十八日,我给家中寄去第十二封信,不知收到了没有。
我们在京城身体都平安,甲三母子俩的情况也正常。但是不知什么缘故,九弟总是想回家乡。从九月九日开始弟就说想回老家,儿听了非常惊奇,多次询问,可九弟终究不愿说明原因,不知是儿哪儿做得不好,把弟弟得罪了,让弟弟不想和儿一同居住。儿劝他有什么话一定要说出来,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以致彼此猜忌。假如为兄有不对之处,做弟弟的理应严肃地指出来,婉言相劝,让儿纠正过错,弥补犯下的过失。同他谈了几次,弟弟终究没说一句话。就算儿没有不对之处,弟弟只是想回家服侍老人,也应当先写信告知父亲,等父亲同意了,然后再整理行李,选择陪同,也都不晚。儿由于弟弟回家的想法已定,极力劝说,希望他再住上四十天,弟弟依旧不同意,打算和彭山屺结伴同行。彭没有通过会试,准备在九月底回家,如今路费还不够,得让家中把银钱寄来才能启程。儿目前手头也缺钱,假如九弟真的要回家,也很难筹办费用。
英夷在浙江骚扰一天比一天厉害,河南闹水灾,河南到湖南这一条路上,要饭的人很多,旅途并不安全。胡咏芝前辈携眷南归,除了家眷还有很多行李,租了条大船,稍带了些财物,据说昨天已经遭遇抢劫,情形很惨啊。九弟年幼无知,而且又不是成群结队地走,还没有强健的仆人跟随,路费也不够,又恰逢路上不太平安期间,这些不利的因素让儿很担心,千万不能让弟弟回南方老家。就是家里得知这个消息,也是会很担心的。儿如今苦留弟弟在这儿,弟弟假如委曲求全听从了,并且读书和从前一样,半个月之内儿会再给父亲写信,告知情况。假如弟弟执意不听,那儿只有和他讲明道理,一定不会让他独自离京回家。
自从闰三月以来,弟弟从没说过一句气话,儿也从没说过一句重话,兄弟之间相处得很好,现在忽然提出回家,儿寝食难安,左思右想,不了解其中的原因,儿实在无法推辞自己的错误。父亲假如寄信到京城来,请先批评儿教书不尽责,对弟弟不友爱的过错,再责备弟弟的年幼无知,弟弟看了一定会醒悟。儿教诲无方,不够关照兄弟,心中十分愧疚,等待父亲批评指责。请求父母亲多加批评教导,儿会谨记悔过自新,听从父亲的教诲,坚决不敢怙过饰非,加以辩驳,以致兄弟之间有丝毫的不和。
我仔细地把情况禀告家中,希望不要让外人知道,从而怀疑我们兄弟间不和。或许九弟只是固执,事实上对我并没有一丝的抱怨。
男谨禀
道光二十一年十月十九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1年12月1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十七日接奉在县城所发手谕,知家中老幼安吉,各亲戚家并皆如常。七月廿五由黄恕皆处寄信,八月十三日由县附信寄折差,皆未收到。男于八月初三发第十一号家信,十八发第十二号,九月十六发第十三号,不知皆收到否?
男在京身体平安。近因体气日强,每天发奋用功,早起温经,早饭后读廿三史,下半日阅诗、古文。每日共可看书八十页,皆过笔圈点,若有耽搁,则止看一半。九弟体好如常,但不甚读书。前八月下旬迫切思归,男再三劝慰,询其何故,九弟终不明言,惟不读书,不肯在上房共饭。男因就弟房二人同食,男妇独在上房饭,九月一月皆如此。弟待男恭敬如常,待男妇和易如常,男夫妇相待亦如常,但不解其思归之故。
男告弟云“凡兄弟有不是处,必须明言,万不可蓄疑于心。如我有不是,弟当明争婉讽,我若不听,弟当写信禀告堂上。今欲一人独归,浪用途费,错过光阴,道路艰险,尔又年少无知,祖父母、父母闻之,必且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我又安能放心?是万万不可也”等语。又写书一封,详言不可归之故,共二千余字,又作诗一首示弟。弟微有悔意,而尚不读书。
十月初九,男及弟等恭庆寿辰。十一日,男三十初度,弟具酒食,肃衣冠,为男祝贺,嗣是复在上房四人共饭,和好无猜。
昨接父亲手谕,中有示荃男一纸,言“境遇难得,光阴不再”等语,弟始愧悔读书。男教弟千万言,而弟不听,父亲教弟数言,而弟遽恐惶改悟,是知非弟之咎,乃男不能友爱,不克修德化导之罪也。伏求更赐手谕,责男之罪,俾男得率教改过,幸甚。
男妇身体如常。孙男日见结实,皮色较前稍黑,尚不解语。
男自六月接管会馆公项,每月收房租大钱十五千文。此项例听经管支用,俟交卸时算出,不算利钱。男除用此项外,每月仅用银十一二两,若稍省俭,明年尚可不借钱。比家中用度较奢华,祖父母、父母不必悬念。男本月可补国史馆协修官。此轮次挨派者。
英夷之事,九月十七大胜,在福建、台湾生擒夷人一百三十三名,斩首三十二名,大快人心。
许吉斋师放甘肃知府,同乡何宅尽室南归,余俱如故。同乡京官现仅十余人。敬呈近事,余容续禀。
男谨禀
又呈附录诗一首云:
松柏翳危岩,葛荔相钩带。兄弟匪他人,患难亦相赖。
行酒烹肥羊,嘉宾填门外。丧乱一以闻,寂寞何人会?
维鸟有鹣鹣,维兽有狼狈。兄弟审无猜,外侮将予奈?
顾为同岑石,无为水下濑。水急不可矶,石坚犹可磕。
谁谓百年长,仓皇已老大。我迈而斯征,辛勤共粗粝。
来世安可期,今生勿玩愒!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十七日收到了父亲于县城寄来的信,据悉家中老小平安,各亲戚家也都好。七月二十五日从黄恕皆处寄出的信,八月十三日在县城附信交给信差的信,都没有接到。我在八月三日发出第十一封家信,十八日发出第十二封家信,九月十六日发出第十三封家信,不知家里都收到了没有?
儿在京城身体很好。近来由于精神越来越旺盛,每天刻苦用功。清晨起来习读经书,吃饭后读二十三史,后半天看诗和古文。每天一共可以读八十页书,全部用笔圈点。如果有事耽误,便只看一半。
九弟身体还和往常一样好,只是不怎么读书。八月中旬时,急着要回家,儿再三劝说安慰,询问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九弟就是不说明,只是不读书,不肯在上房一起吃饭,儿只好到九弟房中和他一起吃饭,我的妻子一个人在上房吃饭。九月整月都是这样。弟对我恭敬像以往一样,对儿妻也和往常一样,儿夫妻对他也和平时一样,就是不明白他为何要急于回家。
我告知九弟说“凡是兄弟之间有了纠纷,一定说明,千万不可憋在心中胡思乱想。假如我有不对的事情,弟弟应当面说出或好言劝说。我假如不听,弟弟应当写信告诉父亲。现在弟弟要一人回家,浪费盘缠,错过时光,路上又不安全,你年纪又小没有经验,祖父母、父母知道了,一定会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又怎能放心?这是一定不准许的”等。又写了一封信,仔细说明不能这样做的原因,总共写了两千多字,又作了一首诗让弟阅读。九弟看了,稍微有些后悔,但还是不看书。
十月初九,我与九弟等恭庆父亲生日。十一日,儿三十岁生日,九弟备好了酒菜,穿戴整洁,为我祝贺。于是四人又重新一起到上房吃饭,和好如初。
昨天接到父亲的手谕,其中有专门写给国荃的一张,说机遇难得、光阴不再等,九弟看了,感到惭愧醒悟,开始读书。儿教育弟弟费尽了千言万语,弟弟不听,父亲教育弟弟几句话,可弟弟就惶恐知错。由此可见这不能怪弟弟,只能怪儿不友爱兄弟,不能言传身教感化弟弟。还望父亲再赐手谕,责备儿的过错,让儿也看到自己的缺点,改正自己的过失,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我妻子身体平安,你们的孙子一天比一天活泼,皮肤比以前稍微黑了些,尚不会说话。我从六月初接任会馆公务,每月收房租大钱十五千文,此项款照惯例由经办人支用,等到离职时算就可以,不收利钱。我除了这项进款外,每月费用十一二两银子。如果再节俭些,明年还可以不借钱。同家里相比,花销要富裕多了,望祖父母、父母不必挂念。我本月可任国史馆协修官,这个差事是轮次分派的。
关于英国人的事,九月十七日获得胜利。在福建、台湾收降一百三十三人,三十二名斩首,真是令人痛快。
许吉斋师离开京师去甘肃任知府,同乡何家全家回湖南了,剩下的全都和从前一样,同乡在京师任官的现在只有十几人。敬呈近事,余容续禀。
男谨禀
又呈附录诗一首云:
松柏翳危岩,葛荔十钩带。兄弟匪他人,患难亦相赖。
行酒烹肥羊,嘉宾填门外。丧乱一以闻,寂寞何人会?
维鸟有鹣鹣,维兽有狼狈。兄弟审无猜,外侮将予奈?
顾为同岑石,无为水下濑。水急不可矶,石坚犹可磕。
谁谓百年长,仓皇已老大。我迈而斯征,辛勤共粗粝。
来世安可期,今生勿玩愒!
道光二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1年12月31日
孙男国藩、国荃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十一月初二日,孙发家信第十五号,外小鞋四双,由宝庆武举唐君带至湘乡县城罗宅,大约新正可到。
十五日戌刻,孙妇产生一女。是日孙妇饮食起居如故,更初始作势,二更即达生,极为平安。寓中所雇仆妇,因其刁悍,已于先两日遣去,亦未请稳婆,其断脐、洗三诸事,皆孙妇亲自经手。
曾孙甲三于初十日伤风,十七日大愈,现已复元,系郑小珊医治。孙等在京身体如常。同乡李碧峰在京,孙怜其穷苦无依,接在宅内居住,新年可代伊找馆也。
谨禀
【译文】
孙男国藩、国荃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十一月二日,孙儿发出第十五封家信,还有小鞋四双,由宝庆武举人唐先生带到湘乡县罗家,大概新年正月可以到达。
十五日戌刻,我媳妇生下一女婴。那天我妻生活起居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更初开始有察觉,二更就顺利分娩,很是平安。家里原来雇用的保姆,因为她太奸猾,已在前两天辞退了,也没有用接生婆。像断脐、洗三等事,全是我妻自己动手。
您的曾孙甲三初十感冒了,十七日已病情减轻,现在已经痊愈了,是请郑小珊看好的。孙等在京城身体都平安。同乡李碧峰在京城,孙可怜他穷苦又无依靠,接到家中居住,来年可代他找个地方教书。
谨禀
道光二十一年十二月廿一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2年1月21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一月十八男有信寄呈,写十五日生女事,不知到否?昨十二月十七日奉到手谕,知家中百凡顺遂,不胜欣幸。
男等在京,身体平安,孙男孙女皆好。现在共用四人,荆七专抱孙男,以春梅事多,不能兼顾也。孙男每日清早与男同起,即送出外,夜始接归上房。孙女满月,有客一席。
九弟读书,近有李碧峰同居,较有乐趣。男精神不甚好,不能勤教,亦不督责。每日兄弟语笑欢娱,萧然自乐,而九弟似有进境。兹将昨日课文原稿呈上。
男今年过年,除用去会馆房租六十千外,又借银五十两。前日冀望外间或有炭资之赠,今冬乃绝无此项。闻今年家中可尽完旧债,是男在外有负累,而家无负累,此最可喜之事。岱云则南北负累,时常忧贫。然其人忠信笃敬,见信于人,亦无窘迫之时。
同乡京官俞岱青先生告假,拟明年春初出京。男有干鹿肉托渠带回。杜兰溪、周华甫皆拟送家眷出京。岱云约男同送家眷,男不肯送,渠谋亦中止。
彭山屺出京,男为代借五十金,昨已如数付来。心斋临行时,约送银廿八两至勤七叔处转交我家,不知能践言否?
嗣后家中信来,四弟、六弟各写数行,能写长信更好。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一月十八日,儿有一封信呈父母,说十五日生女儿一事,不知是否已收到?昨天也即是十二月十七日奉读父亲手谕,知道家中一切事情都顺利,不胜欢喜。
我等在京师,身体健康。您的孙儿孙女也都平安。现在一共雇了四名仆人。荆七专负责管甲三,春梅事情忙,照管不过来。甲三每天清晨与我一同起床,然后送出上房,晚上才接回来上房休息。女儿满月,招待了一桌客人。九弟看书,近来由于有李碧峰在一起陪伴,相互切磋,很有情趣。我精力不够,不能常教他,也不监督。每日兄弟间有讨论不完的话题,倒也悠然自得,而这样九弟好像有所进步。现把九弟昨天的作业原稿呈上。
儿今年过年,除了用去会馆房租钱六十千以外,还借了五十两银子。前段时间还指望外面或有人送点“炭资”,没想到今年冬天已没有这项进款,听说今年家里可能把旧债全部还清,这样儿虽然在外欠下许多债,而家中没有债务拖累,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岱云则南北交困,时常为钱的事情焦虑。不过这个人为人忠厚老实,又讲信义,值得信赖,也没有到穷困潦倒的时候。
同乡在京城做官的俞岱青先生告假,准备明年春初离开京城,儿有干鹿肉托付他带回来。杜兰溪、周华甫都准备送家眷离开京城。岱云约我一起送家眷回家,我不想送回去,他也就不提这事了。
彭山屺离开京师时,我出面帮他借了五十两银子,昨天已如数归还。心斋在离开之前,约定了送二十八两银子给勤七叔那里,转交到家里,不知道他是否说话算数?
以后家里写信来,让四弟、六弟分别写上几行,能多写点更好。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正月初七日与父亲书
公元1842年2月16日
男国藩、国荃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去年十二月廿一日,发平安信第十七号,内呈家中信六件,寄外人信九件,不知已收到否?
男与九弟身体清吉。冢妇亦平安。孙男甲三体好,每日吃粥两顿,不吃零星饮食,去冬已能讲话。孙女亦体好,乳食最多。合寓顺适。
今年新正,景象阳和,较去年正月甚为暖烘。兹因俞岱青先生南回,付鹿脯一方,以为堂上大人甘旨之需。鹿肉恐难寄远,故熏腊附回,此间现熏有腊肉、猪舌、猪心、腊鱼之类,与家中无异。如有便附物来京,望附茶叶、大布而已,茶叶须托朱尧阶清明时在永丰买,则其价亦廉,茶叶亦好。家中之布附至此间,为用甚大,但家中费用窘迫,元钱办此耳。
同县李碧峰苦不堪言,男代为张罗,已觅得馆,每月学俸银三两,在男处将住三月,所费无几,而彼则感激难名。馆地现尚未定,大约可成。
在京一切,自知谨慎。
即请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译文】
男国藩、荃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寄出平安信一封,编号十七,其中包括呈家中的信六件,转寄外人的信九件,不知是否都已收到?
儿和九弟身体都好,大儿子的妻子也平安。您的孙子甲三身体也好,每天吃两顿粥,不吃零食,去年冬天已经会说话了。您的孙女身体也健壮,吃奶吃得最多。一家人都平安。
今年开春,天气晴朗温暖,比起去年开春还要暖和些。现在由于俞岱青先生回湖南,让他捎去一块鹿脯,给父母大人补养身体。道路太遥远,怕鹿肉不好保存,就只能做成熏肉。这里现在有腊肉、猪舌、猪心、腊鱼等,和家乡大都相同。如果有时间带东西到京师来,请捎些茶叶、布匹就行了。茶叶要请朱尧阶到清明节时去永丰购买,那里的茶叶不仅价钱低,而且质量优。家乡的布匹带来有很大的用处,但是家中目前经济困难,也许无钱去办理这件事。
同乡人李碧峰太困苦了,简直窘迫极了。我帮他四处求职,已找到一个教学的差事,每月三两报酬。他在儿这里住了接近三个月,并没有花费多少钱,但他却真是感激涕零。教书的地方现在还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大概没什么问题了。
在京师的一切,我自然会时时小心谨慎的。
即请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道光二十二年正月十八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2年2月27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新正初七日,男发第一号家信,并鹿脯一方,托俞岱青先生交彭山屺转寄,不知到否?去年腊月十九发家信,内共信十余封,想已到矣。初七日信系男荃代书。
初八早,男兄弟率合寓上下焚香祝寿。下半日荃弟患病,发热畏寒,遍身骨节痛,胁气疼痛,次早请小珊诊,系时疫症,连日服药,现已大愈。
小珊云凡南人体素阴虚者,入京多患此症,从前彭棣楼夫妇皆患此症。罗苏溪、劳辛阶、郑小珊、周华甫亦曾有此病,男庚子年之病,亦是此症。其治法不外滋阴祛邪,二者兼顾。
九弟此次之病,又兼肝家有郁,胃家有滞,故病势来得甚陡,自初八至十三,胁气疼痛,呻吟之声震屋瓦,男等日夜惶惧,初九即请吴竹如医治,连日共请四医,总以竹如为主,小珊为辅。十四日胁痛已止,肝火亦平,十五日已能食粥,日减日退,现在微有邪热在胃。小珊云,再过数日,邪热祛尽,即可服补剂,本月尽当可复体还元。
男自己亥年进京,庚子年自身大病,辛丑年孙儿病,今年九弟病,仰托祖父母、父母福荫,皆保万全,何幸如之。因此思丁酉春祖父之病,男不获在家伏侍,至今尚觉心悸。
九弟意欲于病起复体后归家,男不敢复留,待他全好时,当借途费,择良伴令其南归,大约在三月起行。
英逆去秋在浙滋扰,冬间无甚动作。若今春不来天津,或来而我师全胜,使彼片帆不返,则社稷苍生之福也!
黄河决口,去岁动工,用银五百余万,业已告峻,腊底又复决口。湖北崇阳民变,现在调兵剿办,当易平息。余容续禀。
男谨呈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新年正月七日,儿寄出第一封家信和一块鹿脯,都托俞岱青先生交给彭山屺转寄,不知收到了没有?去年十二月十九寄回的家信,里面共有十几封信,料定已收到了。初七的信,是国荃代写的。
八日早上,我兄弟领一家大小烧香祝寿。下午九弟就生病,发热惧寒,全身关节疼痛,两侧胁骨疼痛。第二天清晨请小珊来看病,说是流行病,接连服了几天的药,现在病情好转。小珊说大多南方人体质差,来京师后多数都生这种病。彭棣楼夫妻俩从前也都生过这种病,罗苏溪、劳辛阶、郑小珊、周华甫也都曾经生过这种病。我庚子年生病,也是这种情况。治此病的方法几乎是滋阴祛寒,二者都要治疗。
九弟这次生病,又碰上肝、胃都有火,因而病热来得凶猛。从八日到十三,胁气疼痛,呻吟之声直震屋瓦。儿等日夜惶惑不安。九日又请吴竹如来给他医治,几天来一共请了四位医生,一般是以竹如为主,小珊为辅。十四日胁痛已停止,肝火也下去了。十五日已经能够喝粥,一天比一天有所好转,现在胃上稍有微热。小珊说再过几天,邪热祛尽,就可服用补药,本月就可恢复健康。
我从己亥年进京,庚子年自己患了场大病,辛丑年孩子患了场大病,今年九月九弟生病,都依仗祖父母、父母的福气,顺利地过来了,真是幸运!由此想到了丁酉年春天祖父患病,我不能在家侍候,直到现在仍然觉得心中愧疚。
九弟想病好后回去,我不敢再留他。等他完全恢复以后,就筹集路费,找个合适的伙伴,让他回湖南老家。大概在三月份回去。
英夷去年秋天在浙江骚扰,冬天没什么动静。如果今年春天不到天津来,也许来了而我国水军大获全胜,让英国人的战船一艘也回不去,那就是国家和百姓们的福分了。
黄河决口,去年开始动工修堤,花费五百多万两银子,目前已快竣工了,十二月底又决口了。湖北崇阳百姓闹事,现在正调拨兵力去镇压,应该是可以很快平息这次叛乱的。余容续禀。
男谨呈
道光二十二年二月廿三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2年4月4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发第二号家信,不知已收到否?男身体平安,男妇亦如常。
九弟之病自正月十六日后,日见强旺,二月一日开荤,现已全复元矣。二月以来,日日习字,甚有长进。男亦常习小楷,以为明年考差之具。近来改临智永《千字文》帖,不复临颜、柳二家帖,以不合时宜故也。孙男身体甚好,每日佻达欢呼,曾无歇息。孙女亦好。
浙江之事,闻于正月底交战,仍尔不胜,去岁所失宁波府城,定海、镇海二县城尚未收复。英夷滋扰以来,皆汉奸助之为虐。此辈食毛践土,丧尽天良,不知何日罪恶贯盈,始得聚而歼灭!湖北崇阳县逆贼钟人杰为乱,攻占崇阳、通城二县。裕制军即日扑灭,将钟人杰及逆党槛送京师正法,余孽俱已搜尽。钟逆倡乱不及一月,党羽姻属,皆伏天诛。黄河去年决口,昨已合龙,大功告成矣。
九弟前病中思归,近因难觅好伴,且闻道上有虞,是以不复作归计。弟自病好后,亦安心不甚思家。李碧峰在寓住三月,现已找得馆地,在唐同年(李杜)家教书,每月俸金二两,月费一千。男于二月初配丸药一料,重三斤,约计费钱六千文。
男等在京谨慎,望父母亲大人放心。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寄回第二号家信,不知是否收到?我身体平安,妻儿也挺好。
九弟的病情已逐渐稳定,特别是自正月十六日之后,情况大为好转,身体亦随之日渐强健。二月一日开始吃荤腥,现在已全部康复。二月以来,天天练习写字,且有所进步。我也常写小楷,作为有机会考差的基础。近来临摹了智永《千字文》帖,不再临摹颜、柳两家帖了,因为不适合时候的原因。您的孙儿身体很好,终日蹦蹦跳跳,一时也不安静。孙女也挺好。
提起浙江的事,听说正月底与英人交战,但结果却仍未获胜,而且去年失陷的宁波府城、定海镇海二县城仍在敌手,未得以收复。英国人滋扰以来,那帮汉奸助纣为虐,此辈食毛践土,丧尽天良,不知要等到哪天罪恶满贯,才得以聚而歼之!湖北崇阳县反贼钟人杰反朝廷,攻占崇阳、通城二县。裕制军当天将其镇压,将钟人杰及同伙关进囚车,送至京城判决,剩下的全部扫除。钟人杰叛乱不到一个月,党羽姻亲部属,都被消除。黄河去年决口,昨天已修好,大功告成了。
九弟身在病中之时,时常想回家,近来病情好转,而且又难得找到合适的旅伴,又听说近日回家沿途并不太平,所以决计暂时不回南方了。自从九弟病好后,心意也逐渐安定下来,思家之心也不似从前迫切了。李碧峰在我这住了三个月,目前找到教书的差事,在唐同年(李杜)家教书,每月报酬二两,月费一千。我于二月初配丸药一服,重三斤,约共计花了六千文钱。
儿等在京的一切事宜,自会小心谨慎地处理,父母亲大人尽可放心,不必因此劳神。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2年4月21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廿三日,发家信第三号,不知已收到否?正月所寄鹿脯,想已到。三月初奉大人正月十二日手谕,具悉一切。又知附有布疋(现作“匹”)、腊肉等在黄茀卿处,第不知黄氏兄弟何日进京,又不知家中系专人送至省城,抑托人顺带也。
男在京身体如常,男妇亦清吉。九弟体已复元。前二月间,因其初愈,每日只令写字养神。三月以来,仍理旧业,依去年功课。未服补剂,男分丸药六两与他吃,因年少不敢峻补。孙男女皆好,拟于三月间点牛痘。此间牛痘局系广东京官请名医设局积德,不索一钱,万无一失。
男近来每日习帖,不多看书。同年邀为试帖诗课,十日内作诗五首,用白折写好公评,以为明年考差之具。又吴子序同年有两弟在男处附课看文。又金台书院每月月课,男亦代人作文,因久荒制艺,不得不略为温习。
此刻光景已窘,幸每月可收公项房钱十五千,外些微挪借,即可过度。京城银钱比外间究为活动。
家中去年彻底澄清,余债无多,此真可喜。蕙妹仅存钱四百千,以二百在新窑食租,不知住何人屋?负薪汲水,又靠何人?率五素来文弱,何能习劳?后有家信,望将蕙妹家事琐细详书。余容后禀。
男谨呈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我于二月二十三日寄出的第三号家信,不知收到没有?今年正月托人带回的鹿脯估计已经收到了吧。三月初的时候接到了大人正月十二日所寄的亲笔信,从信中得悉了家中的一切事宜。又知已带布匹、腊肉到黄茀卿处,还不知黄氏兄弟何时进京?又不知家中是派专人把东西送到省城,还是托人顺带去的?
近来儿在京身体一切正常,我妻也是一样。九弟的身体已彻底康复,二月间他大病刚好之时,只怕他劳累,每日只让他练字养神,安心休养而已。三月以来,仍理旧业,复习去年的功课。没吃养药,我分出六两丸药给他服用,因他年龄小,不敢给他服太多补药。您的孙子孙女都好,准备三月份接种牛痘。这里的牛痘局是广东籍在京作官的人,为了积德行善请名医设局开业,不收一钱,万无一失。
儿近来依旧每日临帖习字,很少看书。同年好友经常邀请儿子一起试帖诗课,儿于十日内便作了五首诗,用白折写好,由大家公开评议,也可为明年的在职官员考核作些必要的准备。另外吴子序同年有两个弟弟在我这一起复习功课看文章。又金台书院每月月课,我也替人作文。因为好久没有作诗写文章了,不得不略为复习一下。
目前经济很拮据,幸亏每月可以收公家房租十五千,外头再多少筹借些,就可以度日。京师里的银钱流动快,借借还还也比较顺当。
让人高兴的事情是去年家中的旧债已经快要还清,剩下的一点债务也已为数不多了。只是担心蕙妹一人,她至多存了四百千钱,其中的二百要用来租房吃饭,还不知住的是谁家的房子?还要担柴、打水之类的劳累,又靠什么人呢?而且率五向来体弱没劲,这些体力活怎能承担啊!往后家里再来信,还望多讲一些蕙妹的情况,将她的家事尽可详细告诉我,以慰挂念之心。其他的事情容后再告知。
男谨呈
道光二十二年四月廿七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2年6月5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三月十一日发家信第四号,四月初十、廿三发第五号、第六号。后两号皆寄省城陈家,因寄有银、参、笔、帖等物,待诸弟晋省时当面去接。四月廿一日,接壬寅第二号家信,内祖父、父亲、叔父手书各一,两弟信并诗文俱收。伏读祖父手谕,字迹与早年相同,知精神较健。家中老幼平安,不胜欣幸。游子在外,最重惟平安二字。
承叔父代办寿具,兄弟感恩,何以图报!湘潭带漆,必须多带。此物难辨真假,不可邀人去同买,反有奸弊。在省考试时,与朋友问看漆之法,多问则必能知一二。若临买时,向纸行邀人同去,则必吃亏。如不知看漆之法,则今年不必买太多,待明年讲究熟习,再买不迟。今年添新寿具之时,祖父母寿具必须加漆,以后每年加漆一次。器具同加,约计每年漆钱多少,写信来京,孙付至省城甚易,此事万不可从俭。子孙所为报恩之处,惟此最为切实,其余皆虚文也。孙意总以厚漆为主,由一层以加至数十层,愈厚愈坚。不必多用瓷灰、夏布等物,恐其与漆不相胶粘,历久而脱壳也。然此事孙未尝经历讲究,不知如何而后尽善。家中如何办法,望四弟详细写信告知,更望叔父教训诸弟经理。
心斋兄去年临行时,言到县即送银廿八两至我家。孙因十叔所代之钱,恐家中年底难办,故向心斋通挪,因渠曾挪过孙的。今渠既未送来,则不必向渠借也。家中目下敷用不缺,此孙所第一放心者。孙在京已借银二百两,此地通挪甚易,故不甚窘迫,恐不能顾家耳。
曾孙兄妹二人体甚好,四月廿三日已种牛痘。牛痘万无一失,系广东京官设局济活贫家婴儿,不取一钱。兹附回种法一张,敬呈慈览。湘潭、长沙皆有牛痘公局,可惜乡间无人知之。
英夷去年攻占浙江宁波府及定海、镇海两县,今年退出宁波,攻占乍浦,极可痛恨,京城人心安静如无事时,想不日可殄灭也。
孙谨禀
【译文】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三月十一日发第四号家信,四月十日、二十三日发出第五号、第六号书信。后二号都寄往省城陈家,因为寄有银两、人参、笔、帖等物品,等到各位弟弟进省城时,当面去拿。四月二十一日收到壬寅日寄出的第二号家信,含有祖父、父亲、叔父亲笔信各一封,两位弟弟的信及诗文,全已收到。捧读祖父亲笔信,字迹与以前相同,知道祖父精神旺盛。家中老小平安,顿感欣慰幸福。我身处在外,最注重的是平安二字。
承叔父代办寿具,我们兄弟十分感恩,不知如何报答!湘潭带漆,必须多带,这种东西难以分清真货假货,不可以邀人去同买,反而有奸诈弊病产生。在省城考试时,向朋友请教鉴别漆的方法,多请教就能略知一二了。到真要买的时候,要纸行邀请人一块去,就必吃亏,如果不知道辨别漆的方法,那么今年就不应买太多,等明年了解情况后,再买也不晚。今年漆新棺木的时候,祖父母的一定加漆,以后每年刷漆一次。四口同时刷漆,估计每年要花漆钱多少?写信告我,我寄钱到省城很方便。此事千万不可简单了事,我要报答祖父母、父母的方式,只有此事最为实惠,其他的都是虚的。孙的意见,寿具总以厚漆为主,由一层加至几十层,漆越厚就越坚固,不必多用瓷灰、夏布等物,恐怕这些东西与漆不相胶粘,时间久了会脱落。不过这种事我没有经验,不知该如何才能做到尽善尽美。家中怎么办理,希望四弟详细写信回来,更望叔父督导诸弟办理。
心斋兄去年临走时,说到了县城就送银二十八两到咱家,我因为十叔所垫的钱,担心家里年底钱不够用,所以向心斋求助挪借,因为他也曾借过我的钱。现在他既然没送来,也就不必向他借了。家中目前日常花销还不缺,这是我所第一放心的。我在京已借了二百两银子,这里挪借很方便,所以不很拮据,只是不能顾家。
曾孙兄妹两人身体很健壮。四月二十三日,已接种了牛痘,一切安好,是广东京官设局救济贫困婴儿,不要一分钱。现在附上种牛痘法一张,敬呈细看。其实湘潭、长沙也都有面向百姓的牛痘局,可惜乡下没人知道。
英夷去年攻占浙江宁波府及定海、镇海两县,今年退出宁波,攻占乍浦,极可痛恨,京城人心,安静得好像没事一样,想来不久英夷就可以被消灭干净。
孙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六月初十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2年7月17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廿七日,呈家信第七号,内共四信,不知已收到否?孙兄弟在京平安。孙妇身体如常。曾孙兄妹二人种痘后,现花极佳。男种六颗出五颗,女种四颗出三颗,并皆清吉。寓内上下平善。
逆夷海氛甚恶,现在江苏滋扰,宝山失守,官兵退缩不前,反在民间骚扰,不知何日方可荡平。天津防堵甚严,或可无虑。
同乡何子贞全家住南京,闻又将进京。谢果堂太守(兴峣)于六月初进京,意欲捐复,多恐不能。郑莘田(世任)放贵州贵西道,黎樾乔转京畿道,同乡京官绝少。
孙在京光景虽艰,而各处通挪,从无窘迫之时,但不能寄资回家,以奉甘旨之需,时深愧悚。前寄书征一表叔,言将代作墓志,刻下实无便可寄。蕙妹移居后,究不知光景如何?孙时常挂念,若有家信来京,望详明书示。孙在京自当谨慎,足以仰慰慈廑。
孙谨禀
【译文】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二十七日寄回第七封家信,里面一共有四封信,不知已经收到没有?
孙儿兄弟在京平安,孙媳妇身体也好。您的曾孙、曾孙女兄妹俩种牛痘后,效果很好。儿子种六颗出了五颗,女儿种四颗出了三颗,都很安全,没受感染,家里上下都平安。
英国人和逆贼在沿海闹得很猖狂,现在江苏暴乱,宝山失守了。官兵后退不敢进攻,反而在民间骚扰,不知何时才能平定,天津防守得比较严密,应该没多少忧虑。
同乡何子贞全家住在南京,听说又要搬到北京来。谢果堂太守(兴峣)在六月初进入京城,打算花点钱活动一下想官复原职,也许可能性不太大。郑莘田(世任)离开京城去贵州贵西道任职,黎樾乔则去京畿道任职,同乡在京做官的人很少了。
我在京城状况虽然也很困难,但东拼西凑,还没有到十分窘迫的地步。只是不能寄钱回家,孝敬堂上长辈,常常深感愧疚不安。前不久写信给征一表叔,说将代作墓志,眼下实在不方便寄出。蕙妹搬家后,情况究竟怎么样?孙儿时常担心挂念。如果写家信来,还望详细写清楚告诉孙儿。
我在京城一定会小心谨慎,决不会辜负祖父母大人的厚望。
孙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初四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2年8月9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廿八日接到家书,系三月廿四日所发,知十九日四弟得生子,男等合室相庆。四妹生产虽难,然血晕亦是常事,且此次既能保全,则下次较为容易。男未得信时,常以为虑,既得此信,如释重负。
六月底,我县有人来京捐官(王道隆)。渠在宁乡界住,言四月县考时,渠在城内,并在彭兴岐(云门寺)、丁信风两处面晤四弟、六弟,知案首是吴定五。男十三年在陈氏宗祠读书,定五才发蒙作起讲,在杨畏斋处受业。去年闻吴春冈说,定五甚为发奋,今果得志,可谓成就甚速。其余前十名及每场题目,渠已忘记,后有信来,乞四弟写出。
四弟、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挂怀。俗语云:“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从前邵丹畦前辈(甲名),四十三岁入学,五十二岁作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郎渠(鸣相)于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点状元。阮芸台(元)前辈于乾隆五十三年县、府试皆未取头场,即于其年入学中举,五十四年点翰林,五十五年留馆,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比放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浙江巡抚。些小得失不足患,特患业之不精耳。两弟场中文若得意,可将原卷领出寄京,若不得意,不寄可也。
男等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体甚结实,皮色亦黑。
逆夷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数十只在大江游弋,江宁、扬州二府颇可危虑。然而天不降灾,圣人在上,故京师人心镇定。
同乡王翰城(继贤,黔阳人,中书科中书)告假出京,男与陈岱云亦拟送家眷南旋,与郑莘田、王翰城四家同队出京(郑名世任给事中,现放贵州贵西道)。男与陈家本于六月底定计,后于七月初一请人扶乩(另纸录出大仙示语),似可不必轻举妄动,是以中止。现在男与陈家仍不送家眷回南也。
同县谢果堂先生(兴峣)来京,为其次子捐盐大使,男已请至寓陪席。其世兄与王道隆尚未请,拟得便亦须请一次。
正月间俞岱青先生出京,男寄有鹿脯一方,托找彭山屺转寄,俞后托谢吉人转寄,不知到否?又四月托李冈(荣灿)寄银寄笔,托曹西垣寄参,并交陈季牧处,不知到否?
前父亲教男养须之法,男仅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色黄者多,黑者少,下唇拟待三十六岁始留。男每接家信,嫌其不详,嗣后更愿详示。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二十八日,接到家信,是三月二十四日所发,知道十九日四弟生了儿子,儿子等全家表示庆贺!四妹生产虽难,但血晕也是常事,并且这次能保无事,下次便容易些了。儿子没有接到来信时,常常挂念,既得了这封信,心里感觉轻松多了。
六月底,我县有人到京城来办事,花钱买官(王道隆)。这个人住宁乡,讲起四月份在县里参加科举考试之事,他说在城内彭兴岐(云门寺)、丁信风两人那里见到过四弟、六弟,知道考第一名的是吴定五。我十三年于陈氏宗祠读书时,定五才刚刚入门,在杨畏斋那里听课。去年听吴春冈说定五非常刻苦用功,今天果然成名,可以说很快就取得了成就。其余前十名的人与考试的题目,他已记不好了。往后如果写信来,还望四弟写上告知我。
四弟、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放在心上。俗话说:“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从前邵丹畦前辈,四十三岁入学,五十二岁做学政,现在任职广西藩台。汪郎渠(鸣相)于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即高中状元。陈芸台(元)前辈在乾隆五十三年参加县、府考试都未取得头名,就在这一年入学,中了举人,五十四年点为翰林,五十五年留任馆职,五十六年大考第一名,任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为浙江巡抚。小的得失不应放在心里,只有自己的学业不足才值得重视。两位弟弟考场中做的文章如果认为可以,就将原考卷取出来寄到京城,如果认为不行,不寄来也可以。
我等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身体健壮,肤色稍黑。
洋人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几十只,在大江游弋。江宁、扬州两府现在很是担忧。不过上天不会降临灾祸,圣人在上,京城人心还比较稳定。
同乡王翰城请假离京,我和陈岱云也想送家眷回湖南,与郑莘田、王翰城四家人一起离京。我与陈家,本在六月底打算好了,后在七月初一请人扶乩,似可不必轻易行动,因此停止了。现在儿子与陈家,仍然不送家眷回南方了。
同县谢果堂先生(名兴峣)到京城来,为他的第二个儿子花钱买官,我已请到家里来吃饭。他的世兄与王道隆还没有请,往后方便的时候准备请一次。
正月里俞岱青先生离开京城,我托他带了一块鹿肉,请他放在彭山屺那里转寄回家里,俞后来托谢吉人转寄,不知收到没有?又在四月时托李冈(名荣灿)带银两、笔,让曹西垣寄人参,一同交到陈秀牧那里,也不知是否收到?
上次父亲教我留胡须的方法,我目前只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泡透。胡须颜色黄的多、黑的少,下巴上的胡须想等到三十六岁时再开始留。我每次接到家信,都觉得写得不详细,往后来信写详细些更好。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八月初一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2年9月5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七月初五日发第九号信,内言六月廿四日后,孙与岱云,意欲送家眷回南,至七月初一谋之于神,乃决计不送。初五日发信后,至初八日,九弟仍思南归,其意仍坚,不可挽回,与孙商量,孙即不复劝阻。
九弟自从去年四月父亲归时,即有思归之意。至九月间,则归心似箭。孙苦若细问,终不明言其所以然。年少无知,大抵厌常而喜新,未到京则想京,既到京则想家,在所不免。又家中仆婢,或对孙则恭敬,对弟则简慢,亦在所不免。孙于去年决不许他归,严责曲劝,千言万语,弟亦深以为然,几及两月,乃决计不归。今年正月,病中又思归,孙即不敢复留矣。三月复原后,弟又自言不归,四、五、六月,读书习字,一切如常。至六月底,因孙有送家眷之说,而弟之归兴又发。
孙见其意,是为远离膝下,思归尽服事之劳。且逆夷滋扰,外间讹言可畏,虽明知蕞尔螳臂,不足以当车辙,而九弟既非在外服官,即宜在家承欢,非同有职位者闻警而告假,使人笑其无胆,骂其无义也。且归心既动,若强留在此,则心如悬旌,不能读书,徒废时日。兼此数层,故孙比即定计,打发他回,不复禁阻。
恰好郑莘田先生(名世任,长沙人,癸酉拔贡,小京官,由御史升给事中,现放贵西兵备道)将去贵州上任,迂道走湖南省城,定于十六日起程,孙即将九弟托他结伴同行。
此系初八、初九起议,十四日始决计,即于数日内将一切货物办齐,十五日雇车。郑宅大车七辆,渠已于十三日雇定,九弟雇轿车一辆,价钱二十七千文(时价轿车,本只要二十三千,孙见车店内有顶好官车一辆,牲口亦极好,其车较常车大二寸,深一尺,坐者最舒服,故情愿多出大钱四千。恐九弟在道上受热生病)。雇底下人,名向泽,其人新来,未知好歹,观其光景,似尚有良心者。(昨九弟出京七日,在任邱县寄信来京,云向泽伺候甚好。)
十六日未刻出京,孙送至城外二十里,见道上有积潦甚多,孙大不放心,恐路上有翻车陷车等事,深为懊悔。廿三日,接到弟在途中所发信,始稍放心。兹将九弟原信附呈。
孙交九弟途费纹银三十二两整(先日交车行上脚大钱十三千五百文,及上车现大钱六千文两项在外),外买货物及送人东西(另开一单,九弟带回)。外封银十两,敬奉堂上六位老人吃肉之资(孙对九弟云,万一少途费,即扯此银亦可,若到家后,断不可以他事借用此银,然途费亦断不至少也)。
向泽订工费大钱二千文,已在京交楚。郑家与九弟在长沙分队,孙嘱其在省换小船到县,向泽即在县城开销他。向泽意欲送至家,如果至家,留住几日打发,求祖父随时斟酌。
九弟自到京后,去年上半年用功甚好。六月因甲三病,耽搁半月余。九月,弟欲归,不肯读书,耽搁两月。今春弟病,耽搁两月。其余工夫,或作或辍,虽多间断,亦有长进。计此一年半之中,惟书法进功最大。外此则看《纲鉴》卅六本,读《礼记》四本,读《周礼》一本,读《斯文精萃》两本半(因《周礼》读不熟,故换读《精萃》),作文六十余篇,读文三十余首。
父亲出京后,孙未尝按期改文,未尝讲书,未能按期点诗文,此孙之过,无所逃罪者也。读文作文,全不用心,凡事无恒,屡责不改,此九弟之过也。好与弟谈伦常,讲品行,使之扩见识,立远志,目前已颇识为学之次第,将来有路可循,此孙堪对祖父者也。待兄甚敬,待侄辈甚慈,循规蹈矩,一切匪彝慆淫之事毫不敢近,举止大方,性情挚厚,此弟之好处也。弟有最坏之处,在于不知艰苦。年纪本轻,又未尝辛苦,宜其不知,再过几年,应该知道。
九弟约计可于九月半到家。孙恐家中骇异,疑兄弟或有嫌隙,致生忧虑,故将在京、出京情形述其梗概。至琐细之故,九弟到家详述,使堂上大人知孙兄弟绝无纤介之隙也。
孙身体如常,惟常耳鸣,不解何故。孙妇及曾孙兄妹二人皆好。丫环因其年已长,其人太蠢,已与媒婆兑换一个(京城有官媒婆,凡买妾买婢,皆由她经纪),彼此不找一钱。此婢名双喜,天津人,年十三岁,貌比春梅更陋,而略聪明。寓中男仆皆如故。
同县谢果堂先生,为其子捐盐大使,王道隆(王恒信之侄)捐府经历,黄鉴之子捐典史,以外无人。
孙在京一切自宜谨慎,伏望堂上大人放心。
孙谨禀
【译文】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七月五日寄出第九封家信,里面提到六月二十四日后,孙儿和岱云打算送家眷回南方老家,等到七月一日请了神占了卜,就决定先不送家眷回来了。
五日寄回信后,到八日九弟还是想回湖南老家,态度很坚决,已经不可留住。九弟与我商量这件事,我也就不再再三阻拦。九弟自从去年四月父亲离开京城回老家时,就想着要回去。到九月里,可以说是归心似箭。孙儿再三细问,九弟始终不愿说明是为何原因。年少无知的孩子,大约多数是喜新厌旧。没有到京城的时候想来京成,到了京城又想回家,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另外家里的仆人婢女,有的对孙毕恭毕敬的,而对弟弟则怠慢,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孙儿在去年坚决不允许他回南方去,严厉批评,好言相劝,千言万语,弟弟也深感到是这样,闹了将近两个月,就决定不回家了。四、五、六月读书写字,一切同往常一样。到六月底,因为孙儿有送家眷回老家的想法,弟弟又生了回家的念头。
孙儿猜想他的想法,是因为远离父母膝下,想回家尽一份孝心。再说英夷骚扰,外面的传言十分可怕。虽然明知道小小螳螂不足以当车辙,可九弟又不是在外做官,最好在家承欢膝下。不像在京为官的人,听见战事就告假回家,让人笑话没有胆量,骂其不讲情义。何况回家的心愿迫切,如果勉强留在这里,心也是静不下来,书又看不进去,白白浪费时光。想到这几层意思,我也下定决心,送他回家,不再阻拦劝说。
正好郑幸田先生(名世任,长沙人,癸酉年拔贡,小京官,从御史升任给事中,现离开京城任贵西兵备道)将去贵州上任,绕道走湖南省城,定在十六日起程。孙儿就把九弟托付给他,和他结伴同行。
这件事八、九日开始商量,十四日才定下来。孙儿将近在几天内把一切货物行李采办齐全,十五日雇车。郑家大车七辆(他已在十三日雇好了),九弟雇轿车一辆,价钱二十七千文(这时轿车价钱本来只要二十三千文,孙儿看见车店里有顶好的一辆官车,牲口也较好,其车身比平时常见的车大二寸,长一尺,坐着最舒服,所以情愿多出四千大钱,只怕九弟在路上受热生病)。雇的佣人名叫向泽,这人是新来的,还不知道是好是坏,看他的样子,好似是有良心的(昨天是九弟离开京城的第七天,在任邱县寄信来说向泽伺候得很好。)
十六日未刻出城,我送到城外二十里地,看见路上泥水很多,我很不放心,很怕路上有翻车的情况,深感后悔。二十三日接到弟弟在路上寄来的信,才稍稍放心了。现谨将九弟的原信附呈祖父大人。
我交给九弟路费纹银共计三十二两整(头一天交给车行脚夫钱十三千五百文和订车钱六千文两项除外),另外买的货物和送人的东西(清单由九弟带回)。又有一封银子十两,敬奉给堂上六位老人,一点买肉的钱罢了(孙对九弟讲,万一路费不足,可以花这一项钱,但如果已到家,就不可因别的事借用这一项钱,当然路费也肯定不会少)。
向泽的工钱是大钱二千文,已在京城交代清楚。郑家和九弟在长沙分手后,孙嘱九弟在长沙换乘小船到县里,向泽就在县城结账。向泽想送九弟到家,如果到家,留他住几天再打发走也可以,请祖父拿主意吧。
九弟自从来京城后,去年上半年用功很好。六月因为甲三患病,耽误了半个月。九月弟想回去,不肯看书,又耽搁两个月。今年春天弟生病耽搁两个月。剩下的时间,读读停停,虽然间断很多,但还是有进步的。总计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只有书法进步最大。除此之外看了《纲鉴》三十六本,读了四本《礼记》,一本《周礼》,又读了两本半《斯文精萃》(因《周礼》读不熟,所以换成《精萃》),作了六十多篇文章、三十多篇诗文。
父亲离开京城后,孙没有按时批改九弟的文章,也没有讲书或按期点评诗文,这是孙儿的过错,是没法推托的。读书作文都不用心,什么事都没恒心,多次教育都不改悔,这是九弟的过错。孙儿和弟弟一起谈伦常、讲品行,使他增长见识,立下远大的志向,现在已基本上知道做学问的步骤,将来也知道将如何去求知,这是孙儿堪对祖父大人的地方。对兄长很尊敬,对侄儿晚辈很慈爱,循规蹈矩,老老实实,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去沾边儿,举止大方,性情挚厚,这是九弟的长处。弟弟最大的缺点,在于不知艰苦。年纪本来还小,又没吃过苦,现在不懂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过几年,就应该懂了。
九弟大概九月份可到家,孙怕家中吃惊,认为我们兄弟有什么不和,以致产生忧虑,所以将九弟在京和离京的情形,大概向家中叙述一下。其他一些具体事情,九弟到家后再详细叙说。写这封信是为了让堂上老人知道孙儿兄弟之间绝没有半点不和和闹矛盾。
孙儿身体同往常一样,只是常常耳鸣,不知是什么原因。孙妻和两个孩子都好,因丫环年龄已大了,人又太愚蠢,已和媒婆说好换一个(京城有官媒婆,凡是买妾婢,都由她办理),相互不找一钱。新来的婢女名叫双喜,天津人,年龄十三岁。相貌比春梅更丑陋,但人稍聪明些。家中男仆人和往常一样。
同县谢果堂先生为他的儿了捐盐大使,王道隆(王恒信的侄儿)捐府经历,黄鉴的儿子捐典史,除此之外没有别人了。
孙在京城一切都会小心谨慎,敬请堂上大人放心。
孙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八月十二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2年9月16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初二日发第十号家信,内载九弟南旋事甚详,不审到否?九弟自七月十六日出京,廿三即有信来京,嗣后在道上未发信来,刻下想已到樊城矣。不知道上果平安否?男实难放心。
黄河决口百九十余丈,在江南桃源县之北,为患较去年河南不过三分之一。逆夷在江南,半月内无甚消息,大约和议已成。
同县有黄鉴者,为口外宣化巡检,去年回家,在湘乡带一老妈来京,因使用不合,仍托人携带南归,现寄居男寓,求男代觅地方附回,途费则黄自出。谢果堂先生已于八月初六出京,住京两月,与男极相投洽,临别依依难舍。同乡如唐镜海、俞岱青、谢果堂三前辈,皆老成典型,于男皆青眼相待。何子贞全家皆已来京。
男妇及孙男女身体如常。此次折差于七月十六在省起身,想父亲彼时尚在省城,不知何以无信?陈岱云家信,言学院十六封门。四弟、六弟府考,渠亦不知。
彭王姑墓志铭,九弟起程时,仓卒未及写,今写毕,又无便寄,求告知征一表叔。
正月十二所办寿具,不知已漆否?万不可用黄二漆匠。此人男深恶之,他亦不肯尽心也。彭宫五亦不可用,彼未学过,且太迟钝。余俟续禀。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二日寄出第十封家信,里面详细说明了九弟回南方的事情,不知是否已收到?九弟自七月十六日离开京城。二十三日便有信来京城,以后在路上未再寄信来,目前大概已到樊城了。不知一路上是否平安?我实在是不放心。
黄河决口一百九十多丈,决口地点是在江南桃源县的北岸,水灾面积大约是去年河南水灾的三分之一。英夷在江南半个月内没什么消息,大概是已达成了协议。
同县一位叫黄鉴的,在山海关外宣化做巡检。去年回湖南,在湘乡带回一个老妈子来京城做仆人。因为使用起来不称心,就让人带回老家。目前这个老妈子寄住在我家里,黄求我替他找个机会带回去,路费从他那出。谢果堂先生已于八月六日离开京城,于北京住了两个月,和我很谈得来,离开时依依不舍。同乡唐镜海、俞岱青、谢果堂三位长辈,都老成稳重,对我也另眼相待。何子贞一家已经来京城。
我妻和孩子身体都好。这次信差在七月十六从省城动身,想必父亲当时还在省城,不知为什么没来信?陈岱云家来信说,学院十六日关门。四弟、六弟到府中考学的事,他也不太清楚。
彭王姑墓志铭,九弟回去时,时间紧事忙没来得及写,目前已经写好了,又不方便带回来,还望告知征一表叔。
正月十二所操办的寿具,不知上了漆没有?千万不能用漆匠黄二,儿很讨厌这个人,他也不会尽心尽责的。彭宫五也不能信用,他没学过刷漆,而且人又反应慢,其他的事以后再相告。
儿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七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2年10月20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三日接到家信,系七月父亲在省所发,内有叔父信及欧阳牧云致函,知祖母于七月初三日因占犯致恙,不药而愈,可胜欣幸。高丽参足以补气,然身上稍有寒热,服之便不相宜,以后务须斟酌用之,若微觉感冒,即忌用此物。平日康强时,和入丸药内服最好。然此时家中想已无多,不知可供明年一单丸药之用否?若其不足,须写信来京,以便觅便寄回。
四弟、六弟考试又不得志,颇难为怀,然大器晚成,堂上不必以此置虑。闻六弟将有梦熊之喜,幸甚。近叔父为婶母之病劳苦忧郁,有怀莫宣,今六弟一索得男,则叔父含饴弄孙,瓜瓞日蕃,其乐何如。
唐镜海先生德望为京城第一,其令嗣极孝,亦系兄子承继者,先生今年六十五岁,得生一子,人皆以为盛德之报。
英夷在江南,抚局已定。盖金陵为南北咽喉,逆夷既已扼吭而据要害,不得不权为和戎之策,以安民而息兵。去年逆夷在广东曾经就抚,其费去六百万两。此次之费,外间有言二千一百万者。又有言此项皆劝绅民捐输,不动帑藏者,皆不知的否。现在夷船已全数出海,各处防海之兵陆续撤回,天津亦已撤退。议抚之使系伊里布、耆英及两江总督牛鉴三人。牛鉴有失地之罪,故抚局成后,即革职拿问。伊里布去广东代奕山为将军,耆英为两江总督。自英夷滋扰,已历二年,将不知兵,兵不用命,于国威不无少损。然此次议抚,实出于不得已,但使夷人从此永不犯边,四海宴然安堵,则以大事小,乐天之道,孰不以为上策哉?
孙身体如常,孙妇及曾孙兄妹并皆平安。同县黄晓潭(鉴)荐一老妈吴姓来。渠在湘乡苦请他来,而其妻凌虐婢仆,百般惨酷,黄求孙代为开脱。孙接至家住一月,转荐至方夔卿太守(宗钧)处,托其带回湖南,大约明春可到湘乡。
今年进学之人,孙见题名录,仅认识彭惠田一人,不知廿三四都进入否?谢宽仁、吴光煦取一等,皆少年可慕。一等第一题名录刻黄生平,不知即黄星平否?
孙每接家信,常嫌其不详,以后务求详明。虽乡间田宅、婚嫁之事,不妨写出,使游子如神在里门。各族戚家,尤须一一示知,幸甚。
敬请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余容后呈。
孙谨禀
【译文】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三日收到家信,是七月份父亲在省城寄出的。里面有叔父的信和欧阳牧云致函。知道祖母在七月三日因流时不利,以至于生了小病,没吃药就全好了,心中不胜高兴。高丽参益于滋补气血,可是当身上觉得发冷时,吃高丽参就不适宜了,今后务必仔细考虑后服用。如果只是稍微感到有点感冒,就不要服用它了。这物品平时身体健康时,和入药丸吃最好。不过目前家中可能没多少高丽参了,每天吃一丸,不知能否供应明年一付丸药的用量?如果不够,千万要写信给我,以便我买到一些后再寄回去。
四弟、六弟考试又不得志,心里一定会很难过。不过他们可能是大器晚成,堂上老人也不要为此过于忧虑。听说六弟快要做父亲了,很高兴。近段时间来叔父为了婶母的病焦虑不安,心里郁闷不乐。现在六弟一旦生了儿子,那么叔父就会因为有了孙子而高兴,子孙昌盛,这样的快乐有什么能比呢?
唐镜海先生很有威望,在京城可算得上第一,他的儿子很孝敬,也是兄弟的儿子过继来的。他今年六十五岁了,有了一个儿子,人们都说这是老天对有大德的人的报偿。
英人在江南,抚局已定。金陵是南北的交通要道,英人既然已扼住我们的咽喉要塞并占据了重要地段,我方不得不采用历史上的和戎权宜之策,来安抚百姓和停止战争。去年英国人在广东接受我方安抚,花掉了六百万两银子。这次的费用,外面有传言多达二千一百万两。又听说这项费用全是由官绅民众集资,没动国家库藏,都不知可否属实。目前英国人的船已全部开到上海,每个地方防备海上进攻的军队已经陆续撤回来,天津的军队也都撤回来。去议和的大臣,是伊里布、耆英与两江总督牛鉴三人,牛鉴有失地的罪责,因而和谈成功后立即便被革职问罪。伊里布去广东代替奕山为将军,耆英做两江总督。自从英国人骚扰,已有两年了,将领掌管不了士兵,士兵不愿为国献身,损坏了国家的威严。然而这次议和,也确实是没办法。如果能使外国人从今以后永远也不来侵扰,四海仍然太平,那么大事化小事,乐天之道,谁不认为这是明智之举呢?
我身体跟以前一样,孙妻和曾孙子们也都平安。同县黄晓潭(名鉴)找了一个姓吴的老妈子来。他在湘乡好不容易请了这位老妈子来,可他的妻子虐待人家,百般刁难,他求我替他想想办法,我接她到家住了一个月,转而又推荐到方夔卿太守(名宗钧)那里,让他把她带回湖南,大概明年春就能带回湘乡。
今年考中进士的人,孙儿看了题名录,只认识彭惠田一个人。不知二十三四都是否是进士?谢宽仁、吴光煦取一等,都很年轻,使人羡慕不已。考一等第一的人,题名录上说叫黄生平,不知是不是黄星平?
孙子每次接到家信,都觉得写得不够详细,以后一定要写详细些,即使是乡间田宅、婚嫁之类的琐事,也不妨写上,使远在他乡的我仍觉得在家里一样。族中亲戚各家的事,也请写信一一告诉我。幸甚。
敬请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余容后呈。
孙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2年10月21日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邱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不知道上不甚艰险否?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有信,而折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
予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着实静养?拟搬进内城住,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予时时自悔,终未能洗涤自新。
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许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课以磨厉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之谈,所言皆身心国家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垿,云南人),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持,虽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慢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
蕙西尝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即礼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
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
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于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为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出京后,来信并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余。名望甚重,与予见面,辄彼此倾心,别后又拳拳不忘,想见老辈爱才之笃。兹将诗并予送诗附阅,传播里中,使共知此老为大君子也。
予有大铜尺一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频年寄黄芽白菜子,家中种之,好否?在省时已买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来并祈详示。
兄国藩手具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估计九弟的行程,估计现在能够到家了。从在任丘发了上封信后,直到今天没接到第二封信,十分挂念。不知一路上艰苦危险否?四弟、六弟参加院试,估计这时应有信来,而信差久不见来,确实令人深为盼望。
我的身体与九弟在京城的时候一样,总是因为耳鸣而烦恼。询问吴竹如,说是唯有静养,不是药物所能治愈的。而近来事务一天比一天多,我又性情不定,如何能静下来休养?计划搬进内城住,节省一半没必要往返的道路,目前还没有合适的房子。我时常后悔,始终未能够全部改正缺点,使自己进步。
九弟回老家以后,我定下刚日读经、柔日读史的计划。可读着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用红笔圈点过八本,虽然全都记不住,但比起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刻。九月十一日起在一起习功课的人商定每次写一篇文章作一首诗,就在今天申刻用白折写好。我的文、诗全为大家所称赞,然而我在八股文方面没真才实学,虽然感激各位先生的赞扬好心,实则越听越觉得愧疚。等下次信使来,可捎几篇课文回家。我住在家里不想为考核在职官作准备,就趁此机会练练笔头,也许不至临场发慌吧。
吴竹如近日与我交往很密切,一来便整天地在一起谈论,讲的都是关于身心国家的大道理。他说有个叫窦兰泉的人(名垿,云南人),学问很有见识而又最是淳朴。窦也认识我,目前还没有机会见一面。竹如赞成我搬进城住,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做老师,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先生可以做朋友,有师友支持着,即是懦夫也会立志。我想起朱子说过做学问好比熬肉,先必须用大火煮,然后用慢火温。我生平工夫全没用大火煮过,虽稍有见识,也是从感悟中得来的。偶尔用功,也不过是志趣而已,就好像没开锅的汤,用慢火温着,会愈煮不熟。于是急着想搬到城内,抛除一切杂事,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也催我快搬。而住在城外的朋友,我也有几位是经常见面的,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等。
蕙西说过,“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每次见面长谈舍不得离开。子序的为人,我至今不能说出是好还是不好,但他的见识最大也最精,曾教导我说:“用功好比挖井,与其挖好几口井而都不出水,不若看中一口,力求挖出水来,如此可用之不竭。”这话正说到我的病根上。我正是所谓挖井多但都不出水的那种人。
何子贞与我谈书法,见解非常相投,他认为我真正明白书法的根本道理,千万不能自暴自弃。我常说天下万事万物皆出于乾、坤二卦,就凭书法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全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韵言,凡坤以形体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写字怡然自得发自内心的人,是得到了乐的神韵;写字丝丝入扣转折合法的人,是得到了礼的含义。然与子贞谈到这些,子贞深切体会到是这样,并说他生平所追寻的,全在于此。陈岱云和我处处痛痒相关,这九弟是知道的。
写到这里,接到家信。得知四弟、六弟未能够入学,心中惆怅。但科名的有无和迟早,总是由前世缘分决定的,丝毫不能勉强。我们用心读书,只为了两点:一是增进道德修养,追求诚实正直修养的道理,以无愧此生;一是研修学业,练习记诵词章的技巧,以求能自强独立。增进道德的事很难说明白,至于修业以求自强独立,我可以说说:
要想自强自立最主要的莫过于求生存了。农民、工人、商人,这都是靠劳力而求生存的人,士,则是以“劳心”来求生存的。所以,人或者在朝廷做官,或者在乡村教书,或者是管理百姓的小吏,或者是出谋划策的幕客,无论是劳力还是劳心,都是认认真真于他所从事的职业,才能够问心无愧地生活。科举功名,是做官的梯架,这也需要精益求精的精神,将来才不至于空占职位吃白饭,而后实至名归,获得成就,这才问心无愧。科举能不能中,这全是由上天做主,不是个人所能左右的;学业精不精,则完全由自己所决定。我还未有见过学业虽然高明,可总是不能生存的。农民如果真是用力气种田,即是饥荒年月也会有收入;商人如果真有奇货可居,即是行情不好也会买卖兴隆;士人如果真能精通其学业,哪见过终生不得科举功名的呢?即使终生不能中举做官,又哪能没有别的路可以谋生呢?因此只要担心自己的学业还不那么精通。
追求学业精通,没有其他方法,要日日都专心学习而已。谚语“艺多不养身”,说的就是学业不专。我掘井多但没有水可饮,是不专一的过错。各位贤弟总要努力追求专业。如果九弟志在习字,也不必把其他学业全都废弃。但每日练字时绝不能不提起精神去做,随时随事,都能有所触悟。四弟、六弟,我不知对何有兴趣?如果有志读经书,就必须专守一经;如果志在作制义,就必须专看一家文稿;如果志在作古文,就必须读熟一家文集。作各种诗道理也一样,作笔帖也是如此,确不可以兼营并驱,那样就必会一事无成。至嘱至嘱,千万千万。
今后写信来,诸弟如各有专攻的学业,必须写明告诉我。写得越详细越好,哪怕是长篇烦琐也没关系。这样我看了信,就能明白诸弟的志向与见解。凡是专修一门的人,必有体会,也必能提出问题。各位弟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欣赏;有疑问,可以请我一起分析。书信写得较详明,就四千里外兄弟不亚于共处一室,这是何等的乐趣。
我一生在伦理方面,只有在兄弟这一层上最感惭愧。因为父亲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教给了我,而我却没有能把我所知道的东西全教给弟弟们,这是最大的不孝。九弟在京一年多,进步不大,每一想起,无地自容。往后给诸弟写信,总用此格纸,诸弟最好保存下来,每年装订成册。此中的好处,千万不可忽视。诸弟写信给我,也最好用同样格纸,便于装订。
谢果堂先生离开京城后,给我寄来信和两首诗。谢先生已六十多岁,德高望重,与我会面,很快就彼此倾心,别后又念念不忘,可以想象老辈爱才的诚笃。现将先生的诗与我送先生的诗附阅,在乡间传颂,让大家知道这位前辈是真正君子。
我有一条大铜尺,多次寻找也没找到,九弟是不是把它带回去了?我每年给家中寄黄芽白菜籽,家中种了它以后收成怎样?你们在省城时买好了刷棺材的油漆没有?刷漆工到底用谁?来信时请一并详细地介绍。
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廿六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2年11月28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廿二奉到手谕,敬悉一切。
郑小珊处小隙已解。男从前于过失每自忽略,自十月以来,念念改过,虽小必惩,其详具载示弟书中。耳鸣近日略好,然微劳即鸣。每日除应酬外,不能不略自用功,虽欲节劳,实难再节。手谕示以节劳、节欲、节饮食,谨当时时省记。
萧辛五先生处寄信,不识靠得住否?龙翰臣父子己于十月初一日到京,布疋、线索俱已照单收到,惟茶叶尚在黄恕皆处,恕皆有信与男,本月可到也。男妇等及孙男女皆平安,余详与弟书。
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二十二日收到父亲手谕,具知一切。
郑小珊那里,小小隔阂已经化解。儿子以前对于过失,每每自己忽略了。自十月以来,念念不忘改过,问题虽小也要惩戒。详细情况都写在给弟弟的信中。近日耳鸣稍微有所缓解,但只要劳累一点便会很快复发。我现在每天除了忙于事务外,不能不多加努力,提高自己的修养。虽想减劳,但确实难以再节了。手谕训示儿子节劳、节欲、节饮食,我一定牢牢谨记于心。
萧辛五先生那里寄信,不知可牢靠不?龙翰臣父子,已在十一月初一日到了。布匹、线索,都已照单子收毕,唯有茶叶还在黄恕皆那里。恕皆有信寄我,本月可以到。儿媳妇和孙儿、孙女都平安,其余的详细写在给弟弟的信中。
谨此禀告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廿六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2年11月28日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廿一日接九弟在长沙所发信,内途中日记六页,外药子一包;廿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后,余无日不忧虑,诚恐道路变故多端,难以臆揣。及读来书,果不出吾所料,千辛万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郑伴之不足恃,余早已知之矣。郁滋堂如此之好,余实不胜感激。在长沙时,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又为祖母买皮袄,极好极好!可以补吾之过矣。
观四弟来信甚详,其发奋自励之志溢于行间,然必欲找馆出外,此何意也?不过谓家塾离家太近,容易耽搁,不如出外较清净耳。然出外从师,则无甚耽搁;若出外教书,其耽搁更甚于家塾矣。且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数奇,余亦深以为然。然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所忧之不大也。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才否闭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则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
六弟屈于小试,自称数奇,余窃笑其所忧之不大也。盖人不读书则已,亦既自名曰读书人,则必从事于《大学》。《大学》之纲领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内事也。若读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谓此三项与我身了不相涉,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朝廷以制艺取士,亦谓其能代圣贤立言,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实茫然不讲,朝廷用此等人作官,与用牧猪奴作官何以异哉?
然则既自名为读书人,则《大学》之纲领皆己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条目有八,自我观之,共致功之处,则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诚意。
格物,致知之事也;诚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谓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国、天下,皆物也;天地万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物而穷其理也。如事亲定省,物也;究其所以当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随行,物也;究其所以当随行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养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齐坐尸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书,句句皆物也;切已体察,穷究其理,即格物也。此致知之事也。所谓诚意者,即其所知而力行之,是不欺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并进,下学在此,上达亦在此。
吾友吴竹如格物工夫颇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则诚意工夫极严,每日有日课册,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笔之于书。书皆楷字,三月则订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盖其慎独之严,虽妄念偶动,必即时克治,而著之于书,故所读之书,句句皆切身之要药,兹将艮峰先生日课抄三页付归与诸弟看。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冯树堂与余同日记起,亦有日课册。树堂极为虚心,爱我如兄,敬我如师,将来必有所成。
余向来有无恒之弊,自此次写日课本子起,可保终身有恒矣。盖明师益友,重重夹持,能进不能退也。本欲抄余日课册付诸弟阅,因今日镜海先生来,要将本子带回去,故不及抄。十一月有折差,准抄几页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令人对之肃然;吴竹如、窦兰泉之精义,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吴子序、邵蕙西之谈经,深思明辨;何子贞之谈字,其精妙处,无一不合,其谈诗尤最符契。子贞深喜吾诗,故吾自十月来,已作诗十八首,兹抄二页,付回与诸弟阅。冯树堂、陈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镜海先生,吾虽未尝执赞请业,而心已师之矣。
吾每作书与诸弟,不觉其言之长,想诸弟或厌烦难看矣。然诸弟苟有长信与我,我实乐之,如获至宝,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记日课,念念欲改过自新。思从前与小珊有隙,实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谈,十三日与岱云合伙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前隙尽释矣。
金竺虔报满用知县,现在小珊家,喉痛月余,现已全好。李笔峰在汤家如故。易莲舫要出门就馆,现亦甚用功,亦学倭艮峰者也。同乡李石梧已升陕西巡抚。
两大将军皆锁拿解京治罪,拟斩监候。英夷之事,业已和抚,去银二千一百万两,又各处让他码头五处。现在英夷已全退矣。两江总督牛鉴,亦锁解刑部治罪。
近事大略如此,容再续书。
兄国藩手具
【译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二十一日接到九弟在长沙发来的信,里面有九弟在路上写的日记六页,另外还有药一包。二十二日接到九月初二日的家信,欣悉一切,感到安慰。
自九弟离开京城回湖南后,我没有一天不挂念他的行旅安全,实在担心路上变故多端,难以料想预知。等看了九弟的来信我才明白他在路上的情况果然不出我所想。经历千辛万苦,才到得家里,幸运啊!幸运啊!同行的伙伴郑莘田不能依赖,这我早就料到。郁滋堂这样好,我实感激不尽。在长沙的时候,九弟没曾提起彭山屺,这是为何?弟还为祖母买了皮袄,很好很好,可以补救我的过失了。
我看四弟的来信很是详细,四弟发奋自励的志向,流溢于字里行间。四弟一定要找教馆到外面去,这是什么意思呢?不过认为私塾离家太近了,容易耽搁读书求学,不如外面比较清静罢了。但出外从师求学,那就没耽搁,如出去教书,那耽搁就要比在私塾时更多。况且如果能立志发奋自强,那么他在私塾里可以看书,就是在旷野、热闹的地方也可以读书,即使在砍柴负薪或放猪的时候也能看书。如果他不能立志努力自立,那么在私塾不能看书,在安静的地方、神仙的境地也不能看书。何必挑地方?何必挑时候?只有自问立志是真是假!
六弟埋怨自己命不好,我也深表同情。不过仅仅是由于小小的科举考试不中就发牢骚,我私下也笑你志气不大,心中所考虑的事情也不大。
君子立志,应有包容天下的气概,而后才不愧对父母的养育之恩,不愧为天地间一完美无缺的圣人。因此君子忧愁什么呢?是为自己不如舜、不如周公而忧愁,是为自己的道德没提高而忧愁、学问无进步而忧愁。他会为顽冥不化的小民执犟不化而忧虑,会为野蛮的夷族扰乱华夏而忧虑,会为小人得志,有才德的人上进无门而忧虑,会为平民得不到自己的关爱而忧虑。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这才是君子应当忧虑的。至于自己得失,家人温暖,世俗的荣辱贵贱,讽言蜚语,君子本来是没有工夫想这些的。
六弟科举不利,就抱怨命苦,我私下笑他所忧虑的事情太小了。人不读书就算了,如果他自认为读书人,那么就一定要身体力行《大学》的精义。《大学》的纲领有三条:明德,新民,到达至善,这些都是读书人的分内事。如果只读书不去身体力行,说这三点与我自己没有一点关系,那么读书有什么用呢?虽然他能文能诗,自夸博雅,也只算是一个认识字的牧猪奴罢了,怎能说他是一个明白事理有用于社会的人呢?朝廷以制艺取士,也是要求士人能替圣贤立言,能够懂圣贤的道理,按圣贤的言行去做,可以居官为民,整躬领物。如果以明德、新民为额外事,那么虽然能文能诗,而于修业治人的道理实际上一所无知,朝廷用这等人做官,与用放猪奴才做官有何不同?既然自以为读书人,则《大学》的纲要,都是自己应关心的事,这是很明白的。《大学》的条目有八,依我看,其中能让人成功的地方,也就两条而已:一是格物,二是诚意。
格物,是求得智慧知识的事;诚意,是要求人切身力行的事。这里所说的物是什么呢?它就是所说的从根本到末节的一切事物。身体、心、思想、知识、家庭、国家、天下等都属于物。天地万事是物,每日常做的事情也是物。所谓格,就是对事物研究其中的道理。例如侍奉双亲,这是物,研究为什么要侍奉双亲,就是格物了。跟随兄长,这是物,弄懂为什么要跟随兄长,这也是格物了。我的心,是物,研究自己的心理状况,深入地思考,就是格物了。我的体魄,是物,研究养生之道,深入地细研,就是格物了。每天所读的书,句句是物;联系自己来思考,认真研究其内容就是格物了。以上是对格物的认识。所谓诚意,就是遵循自己所明白的道理去身体力行,这才是诚实的态度。知一句就行一句,这才是切身力行的做法。格物和诚意并进,下学上达均在此了。
我的朋友吴竹如格物工夫很深,一事一物,都要弄清其道理。倭艮峰先生则诚意工夫极严,每天都写日记,一天之中的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都有记载。都用楷书,三个月合订为一本。自乙未年起,至今已三十本。处世慎独,虽偶尔有些杂念,必须当时纠正,并记载下来。所以他读的书,句句都是切合自身的良药。现将艮峰先生日记抄三页给你们看看。
我自十月一日起也照艮峰的榜样,每天一个闪念一件小事,都记载下来,以便提醒自己改正过失,字体也写成楷书。冯树堂和我同日起也这样做。树堂极为虚心,爱我如同爱自己的兄长一样,尊敬我如同尊敬自己的老师一样,将来必有大成。
我向来有没恒心的缺点,自这次写日记起,可以坚持终身有恒了。有名师良友的帮助,我是只能进不能退了。原想抄几页回去给你们看,由于今天镜海先生来,要将本子带回去,所以来不及抄了。十一月有信使来,那时一定抄几页寄回。
我的益友都有长处,例如倭艮峰的严谨慎重,让人见到就很尊敬。吴竹如、窦兰泉的精通情理,一句话一件事,总是力求达到最佳。吴子序、邵蕙西的谈论经典,思想得深入,辨析得清楚。何子贞的品评书法,说到精妙的时候,未有一句不恰当。他品评诗词尤其精确,子贞很喜欢我的诗,所以从十月来我已写诗十八首了。现在抄二页,送回去让诸弟看看。冯树堂、陈岱云的立志,勤奋不舍,也是良友。镜海先生,我虽然没送拜师的礼物请教当他的学生,但我心里早已把他当成老师了。
我每次给诸位老弟写信,不觉话多,想来你们或许已厌烦得看不下去了。不过你们如有长信给我,我会十分高兴,如获至宝。人本来就是各有各的个性。
我自十月初一起记日记,总想改过自新。想起从前与小珊有些小矛盾,实在是一时冲动,不近人情,就想登门谢罪。恰好初九小珊来拜寿,当天晚上我即到小珊家谈了很久。十三日与岱云一起,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尽释前嫌了。
金竺虔报满任知县,现住在小珊家,喉病一个多月,现已全好了。李笔峰还在汤家。易莲舫要出门读书,现在很用功,也是在学倭艮峰的榜样。同乡李石梧已经升任陕西巡抚。
两大将军奕山、奕经都被捕拿解送到京城来治罪,决定为斩刑而监禁,等候处决日期。英国鬼子的事已经和解,共用去银二千一百万两,又在各地让给他们五处码头,任凭通商。现在英国鬼子已经全部撤了。两江总督牛鉴,也要捕拿解送京城治罪。
近事大概就这些,容再续书。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2年12月18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廿七日发第十二号信,不知到否?男在京身体甚好,男妇亦如常。孙男日益发胖,毫无小恙。孙女于昨十五日满周,一年之内,无半点累大人之处,真可谓易养者也。合寓上下平安。
海疆平定以来,政简人和,雍熙如旧。廖钰夫师署漕运总督,兼署南河总督。奕山、奕经并拟斩刑,现在监候罪。满协办大学士敬征补授,汉大学士尚未宣麻。今年南河决口,河督麟庆革职,现放潘锡恩为总河。同乡京官并皆如常。
其余琐事,详载诸弟信中,不敢上渎。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二十七日寄出第十二封家信,不知收到没有?儿在京城身体很好,我的妻子也和以前一样,您的孙子越来越胖了,一点小毛病也没有,您的孙女在昨天十五日已满周岁,一年以来,没有半点拖累大人的地方,真是个好带好养的孩子,全家大小都平安。
海疆平稳以来,政通人和,雍熙如往常一样。廖钰夫师授命漕运总督,并兼任河南总督。奕山、奕经都拟定处以斩刑,目前在监牢里候罪。满协办大学士,目前已经敬征补授。汉大学士未有任命。今年河南决口,河督麟庆被免除职务,目前任命潘锡恩负责。同乡在京做官的都没事。
其他的琐事在给各位兄弟的信中详细述说,不敢呈给您看。
儿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2年12月18日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廿七日寄弟书一封,内信四页,抄倭艮峰先生日课三页,抄诗二页,已改寄萧莘五先生处,不由庄五爷公馆矣,不知已到无误否?
十一月前八日已将日课抄与弟阅,嗣后每次家书,可抄三页付回。日课本皆楷书,一笔不苟,惜抄回不能作楷书耳。
冯树堂进功最猛,余亦教之如弟,知无不言。可惜九弟不能在京与树堂日日切磋,余无日无刻不太息也。九弟在京年半,余懒散不努力,九弟去后,余乃稍能立志,盖余实负九弟矣。余尝语岱云曰:“余欲尽孝道,更无他事,我能教诸弟进德业一分,则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诸弟进十分,则我孝有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则我大不孝矣。”九弟之无所进,是我之大不孝也。惟愿诸弟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补我不孝之罪,幸甚幸甚。
岱云与易五近亦有日课册,惜其识不甚超越。今虽日日与之谈论,渠究不能悉心领会,颇疑我言太夸。然岱云近极勤奋,将来必有所成。
何子敬近待我甚好,常彼此作诗唱和,盖因其兄钦佩我诗,且谈字最相合,故子敬亦改容加礼。子贞现临隶字,每日临七八页,今年已千页矣。近又考订《汉书》之讹,每日手不释卷。盖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前三者余不甚精,不知深浅究竟何如;若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诗亦远出时手之上,必能卓然成家。近日京城诗家颇少,故余亦欲多作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颇有面善心非之隙。唐诗甫亦与小珊有隙。余现仍与小珊来往,泯然无嫌,但心中不甚惬洽耳。
曹西垣与邹云陔十月十六日起程,现尚未到。汤海秋久与之处,其人诞言太多,十句之中仅一二句可信。今冬嫁女二次,一系杜兰溪之子,一系李石梧之子入赘。黎樾翁亦有次女招赘。其婿虽未读书,远胜于冯舅矣。李笔峰尚馆海秋处,因代考供事,得银数十,衣服焕然一新。王翰城捐知州,去大钱八千串。何子敬捐知县,去大钱七千串,于明年可选实缺。黄子寿处,本日去看他,功夫甚长进,古文有才华,好买书,东翻西阅,涉猎颇多,心中已有许多古董。何世兄亦甚好,沈潜之至,天分不高,将来必有所成。吴竹如近日未出城,余亦未去,盖每见则耽搁一天也。其世兄亦极沈潜,言动中礼,现在亦学倭艮峰先生。吾观何、吴两世兄之姿质,与诸弟相等,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成就,何、吴必更切实。此其故,诸弟能看书自知之,愿诸弟勉之而已。此数人者,皆后起不凡之人才也,安得诸弟与之联镳并驾,则余之大幸也。季仙九先生到京服阕,待我甚好,有青眼相看之意。同年会课,尽皆懒散,而十日一会如故。
余今年过年,尚须借银百五十金,以五十还杜家,以百金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长郡馆公费,即在公项借用,免出外开口更好。不然,则尚须张罗也。
门上陈升一言不合而去,故余作《傲奴》诗。现换一周升作门上,颇好。余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之者曰:“以旅与下者,谓视童仆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则童仆亦将视主上如逆旅矣。”余待下虽不刻薄,而颇有视如逆旅之意,故人不尽忠,以后余当视之如家人手足也。分虽严明,而情贵周通。贤弟待人,亦宜知之。
余每闻折差到,辄望家信,不知能设法多寄几次否?若寄信,则诸弟必须详写日记数天,幸甚。余写信亦不必代诸弟多立课程,盖恐多看则生厌,故但将余近日实在光景写示而已,伏惟诸弟细察。
【译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二十七日寄给各位贤弟一封信,内有信四页,抄倭艮峰先生日记三页,抄诗二页,已改寄到萧莘五先生那里,不由庄五爷公馆转交了。不知是否已收到无误?
十一月前八日已将日记抄给诸弟看,今后每次家信,可抄三页寄回。日记本皆是楷书,一丝不苟,可惜抄录时不能用楷书了。
冯树堂功课进步最快,我教他也就像教自己的弟弟一样,知无不言。可惜九弟不能在京与树堂日日切磋商议,我无时无刻不为此叹息。九弟在京半年,我懒散没有努力教他。九弟走后,我才稍稍能够立志,实在对不起九弟。我曾与岱云说:“我想尽孝,但没别的办法,我若能教导诸弟道德学问长进一分,那么算我进了一分孝;若能教诸弟长进十分,我便有十分孝;倘若一点也不能引导诸弟成名,那我就是十分不孝了。”九弟没有进步,是我的大不孝。只希望诸弟发奋自强,做事有始有终,来补救我的不孝之过。幸甚幸甚。
岱云和易五近来也写日记,可惜他们的见识不很出众。我虽天天也与他们高谈阔论,他们好似不能全心体会,反而却怀疑我言语吹嘘。不过岱云近来极努力,将来一定有所成就。
何子敬近来对我很好,常相互作诗唱和。因为他的兄长很敬佩我的诗,对于书法又最谈得拢,所以子敬对我也十分敬重。子贞现在正在临摹隶书,每天大约七八页,今年已经临摹了一千多页了。最近又在考订《汉书》中的错误,达到了每天拿着书不放的地步。子贞的学问有五个方面的特长:一是《仪礼》精,二是《汉书》熟,三是《说文》精,四是各体诗好,五是字写得好。这五方面,他以为都想有所成就而传于后人。让我来看,《仪礼》、《汉书》、《说文》这三方面我不太明白,不知深浅究竟怎样。若说字,子贞的字必能传之千古万代;诗也远比目前这些人高明,能成一家之体。近日京城作诗能称上“家”的人很少,因此我也打算多作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颇有面善心非之嫌。唐诗甫也与小珊有矛盾。我现仍与小珊来往,泯然无嫌,但还是不太交心。
曹西垣和邹云陔十月十六日起程,现还未到。汤海秋这个人和他处久了,发现此人假话太多,十句话中只有一二句可信。今年冬天有两家女儿出嫁:一是杜兰溪的儿子,一是李石梧次子入赘。黎樾翁亦有二女招女婿。其婿虽未读书,但比冯舅强多了。李笔峰还在海秋处教书,因替人代考,得银数十,衣服焕然一新。王翰城买知府,花去大钱八千串。何子敬买知县,花去大钱七千串,都在明年可选任实缺。黄子寿那里,今天去看他,功夫很有长进,古文也有才华,喜好购书,东翻西阅,涉猎很多,心中已装有不少典故。何世兄也很好,为人十分稳重,天分虽不强,但将来必有所成。吴竹如近日没出城,我也没去,因为每见一面就耽搁一天。他的世兄也很深沉,一言一行都合乎礼,目前也在学倭艮峰先生。我观察何、关两世兄之资质天分,和诸弟一样,远不如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有无成果,何、吴必然更靠得住。这是为何,诸弟能看书自己会清楚。但愿能够使诸弟和他们联手并进,那我实在是太幸运了。季仙九先生到京任职,待我很好,有另眼相看的意思。同年会课,全都懒散,只是还和以前一样十日一会。
我今年过年,尚须借银一百五十金,以五十金还杜家,留百金自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长郡馆公费,就在公家钱中借用,免得出外开口更好。不然,则还须张罗费事。
佣人陈升因一句话不合走了,我写了一首傲奴诗。现换了一名叫周升的守门,人还不错。我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释的人说:“以旅与下者,谓视童仆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则童仆亦视主上如逆旅矣。”我对待仆人虽不刻薄,但看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无话可谈,底下人也不尽忠。今后我应当把佣人也当作自家手足兄弟看,主仆身分虽严格,但情义贵在交心。贤弟对人也应懂得这一点。
我每听说信差来了,总是盼有家信。不知能否设法多寄几次信吗?如来信,请诸弟一定详写日记数天。幸甚。我写信,亦不必告诉你们要学什么课程,恐怕这类话看多了也生厌,故而只是把我近日平常生活多写写而已,伏惟诸弟细察。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廿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3年1月20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二月十四奉到十月初七手谕,敬悉一切。芝妹又小产,男恐其气性太躁,有伤天和,亦于生产有碍,以后须平心和气,伏望大人教之。
朱备之世兄任宝庆同知,其人浑朴,京师颇有笑其憨者,实则笃厚君子也。龙见田年伯来京,男请酒,渠辞不赴。意欲再请翰臣,待明春始办席也。在省未送程仪,待见面可说明。
漆寿具既用黄二漆匠亦好,男断不与此等小人计较,但恐其不尽心耳。闻瓷灰不可多用,多用则积久易脱,不如多漆厚漆,有益无损,不知可否?以后每年四具必须同漆一次,男每年必付四两银至家,专为买漆之用。
九弟前带回银十两,为堂上吃肉之费,不知已用完否?男等及孙男女身体俱如常。今年用费共六百余金,绝不窘手,左右逢源,绰有余裕,另有寄弟信详言之。
正月祖父大人七十大寿,男已作寿屏两架,明年有便,可付回一架。
今年京察(京城各衙门京察,堂官出考语,列等第,取一等者即外放道府),湖南惟黎樾乔得一等。翰林未满三年俸者,例不京察。
同乡黄茀卿兄弟到京,收到茶叶一篓,重廿斤,尽可供二年之食。惟托人东西太大,不免累赘,心实不安,而渠殊不介意也。在京一切,自知谨慎。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二月十四日收到十月七日手谕,具知家中一切。
芝妹又小产了,儿担心她性格太急躁,不利于身体健康,也不利于生育,以后凡事要心平气和,还望大人多教导她。
朱备的世兄任宝庆同学,对人谦和诚实,京城里有些人讥笑他太憨,其实是位厚道的君子。龙见田年伯来京城,我请他喝酒他推辞没来。想再请翰臣作陪,要待到明年春天再置酒席了。在省城时未有送礼钱,等见面了可解释一下。
漆寿具既然已请了黄二漆匠,也可以,儿决不会和这种小人计较,只是怕他不尽心尽力罢了。听说瓷灰不能用多,用多了时间长了就会脱落,还不如把漆漆厚一点儿,有益无害。不知是否像这样做的?以后每年四口寿具必须同时漆一次,儿每年一定会寄四两银子回来,专门用来买漆。九弟上次带回的十两银子,是给大人们买肉吃的,不知用完了没有?儿等和孩子们身体都无事,今年共花费了六百多两银子,虽然开支不少,但手头绝不致于太紧,又左右逢源,还能有些节余,另外有给弟弟的信详细谈到钱的事情。
正月祖父大人七十大寿,我已做好了两架寿屏,明年有时间的话,可让人带回去。
今年京城考核在职官员(京城各衙门考察,主管堂官出考语按优劣列等级,列为一等的就可离开京城任道府一级官员),湖南唯有黎樾乔列为一等。翰林未满三年俸的按照惯例不参加。
同乡黄茀卿兄弟到京城来,收到家里托他们带来的一篓茶叶,重二十斤,足足可以喝两年了。只是托人家带的东西太大,太累赘了,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可他们兄弟并不介意,儿等在京城一切自会谨慎。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廿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3年1月20日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十七寄第三号信,想已收到。父亲到县纳漕,诸弟何不寄一信,交县城转寄省城也?以后凡遇有便,即须寄信,切要切要。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必各有一番景况,何不详以告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事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廿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烟,洎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人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以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抄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二十七岁,张筱浦之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之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此四君者,皆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
京师为人文渊薮,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子寿戊戌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可爱。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有恒,此诸弟勉之而已。
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予本拟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止之,故不复张筵。盖京城张筵唱戏,名为庆寿,实则打把戏。兰泉之劝止,正以此故。现在作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系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系吴子序撰文,予自书。淳化笺系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光彩耀目,寻常琉璃厂无有也,昨日偶有之,因买四张。子贞字甚古雅,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儿甲三体日胖而颇蠢,夜间小解知自报,不至于湿床褥。女儿体好,最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间,贺耦庚先生寄三十金,李双圃先生寄二十金,其余尚有小进项。汤海秋又自言借百金与我用,计还清兰溪、寄云外,尚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百五十金,岱云则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账九百余金,家中亦有此数,将来正不易还。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该账尚不过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则日见日紧矣。
书不能尽言,惟诸弟鉴察。
兄国藩手草
课程
主敬 整齐严肃,无时不惧。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早起 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读书不二 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为人。
读史 二十三史每日读十页,虽有事不间断。
写日记 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
日知其所亡 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月无忘所能 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
谨言 刻刻留心。
养气 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气藏丹田。
保身 谨遵大人手谕:节欲、节劳、节饮食。
作字 早饭后作字,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功课。
夜不出门 旷功疲神,协戒切戒。
【译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十七日我寄了第三号信,估计你们已经收到。父亲到县里缴纳公粮,弟弟们为什么不顺便寄一封信,交给县城的人转寄到省城呢?今后凡遇到有机会,就要给我写信,千万记住。九弟到家,走访各亲戚家,必定各家有各家的事情,为什么不写信详细告诉我?
四妹小产以后,再要生育很难,但这件事最为重大,千万不可以人为地勉强。告诉她家只可以顺其自然,不要过分执犟。又听说四妹每日起床很晚,常常让她的婆母反而伺候她,这是有悖常理的事,最能折减她的福分。普天下哪有不孝的媳妇能得到好处的?弟弟们一定经常劝导她,晓以大理。
弟弟们在家读书,不知每天怎么用的功?我自十月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然懒惰如故,但每天用楷书写日记、读十页史书、记“茶余偶谈”一则,这三件事倒是一直没有间断过。十月二十一日发誓永戒水烟,至今已两个月不吃烟,习惯成自然了。我自己立志要做的事很多,只有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楷书体日记这三件事,发誓终身不间断。弟弟们每人自定几件事情去做,必须天天不间断地努力,就是行船走路,也应带在身边。除此三事之外,其他事情未必有多大成就,而此三事做成,将终身受益。
以前我发誓要写一部曾氏家训,曾经与九弟详细谈过。后来从经书与史书中收集选择材料,感觉如果胸中没有把经书与史书记得烂熟,便会搞得支离破碎,半点也没有系统;至于收集选择各家之言,更为烦琐,即使抄几百卷书还是不能把材料收齐。然后才明白古人编著《大学衍义》、《衍义补》等书,仍是胸有成竹,自有一套体系,自有一组见解,然后随便引书为证,不是翻书抄写的。然后才懂得写书之难,因此暂时不写曾氏家训。如果将来心中知道的道理越来越多,要发的议论越来越有条理,还是要著这部书的。
我现在的朋友越来越多了。能够讲自己身体力行的独到见解的,就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钻研经书寻求道理的,就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字而技艺用在表现古人的“道”的,就有何子贞;才气豪放,就有汤海秋;爽气逼人、志向大、神态安详的,就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任广西主事,现年二十七岁,是张筱浦的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年中举任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之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这四君子,都是慕名来拜访我的。虽然功夫有深有浅,但都是有志之士,不甘心做庸俗的人。
京师人才济济,不去追求则不然,越去追求朋友越多。近来听说可交朋友的人很多,我不想先去拜访别人,害怕那样做只是标榜虚名。求友以扶正自己的过错,这是最大的好处;标榜图个虚名,这是最大的患处。天下有利的事中,就有足以促成损害的事在里面,不能不分辨清楚。
黄子寿近日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是奇才。子寿戊戌年才开始学写文章,而六年之中就做出大学问,这是很少见的,万万不能学到的。弟弟们不必吃惊,我不是要你们都学他,但望你们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世兄现在也学艮峰先生写日记,交谈有法则,行为有规矩,其安详自得的样子实在可爱。何子贞之世兄,每天从早到晚总是温习书本,三百六十天,除了作诗写文章外,没一刻不温习书本,真可称得上有恒心的人。因此我从前限定功课教育弟弟们,近来写信,从不另外开设课程,只教你们有恒心就行了。
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向,第二要有见识,第三要有恒心。有志向则一定不甘心平平庸庸;有见识则知道学海无边,不敢以一得而自足,如河伯观海、井蛙观天,都是没有见识的人的做法;有恒心则断然没有办不成的事。这三者缺一不可。诸位兄弟现在想有见识,不是一下能实现的,至于有志向、有恒心,则是你们应发奋努力的事。
我身体很差,不能久思苦想,苦思就头晕,不耐长坐,坐长了则倦乏,时时把希望放在诸位兄弟身上。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的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岁为正式庆典。我本想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阻我,所以不再设筵。原来京城张筵唱戏,名义上是为庆寿,实际上是玩把戏。兰泉劝阻,也正为此。现在做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是何子贞写的文章并手书,每个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是吴子序作的文章,我自己抄的。淳化笺是内府用纸,纸厚像铜钱,光彩夺目,在琉璃厂通常是没有的,昨天偶尔碰上,买了四张。子贞字很典雅,可惜篇幅太大,没法寄回,无可奈何!
你们的侄儿甲三一天天地发胖,较笨,但夜里要小便时知道自己说,不至于尿湿被褥。女儿身体好,最容易抚养,半点也不用大人费劲。
今年冬天,贺耦庚先生寄来三十金,李双圃先生寄来二十金,其余还有些小进项。汤海秋先生又自己说可以借百金给我用,算来还清兰溪、寄云的钱外,还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了百五十金。岱云就借得略多些,岱云说在京已欠债九百余金,家里也拖欠了这个数,将来真不容易还上。寒士出身,借借还还不知何时到头!我在京欠账尚不过四百金,不过若得不到官差,就一日比一日紧。
再长的信也不能把想讲的话全写出来,希望弟弟们谅解。
兄国藩手书
课程:
一、崇尚严于律己(作风正派严肃,时刻存有戒惧心理。无事时心在肚子里,应对事务时专一不杂乱)。
二、静坐(每天无论什么时候,静坐一会儿,体验沉静到极致时阳刚之气,仁义之心回归的体会。把自己置于中正的位置上,言行规矩,像鼎立地一样镇定)。
三、早起(天一明亮就起床,醒来后不留恋床席)。
四、读书专一(一本书未有圈点完,绝对不读别的书。东翻西看的做法都是不会读书的)。
五、读史书(二十三史要每天看十页,即使有事也不停顿)。
六、写日记(必须用正楷,凡是一白天自己的过错,不论行为错、思想错、言语错,都要记录下来。终身不间断)。
七、每天都获得自己缺乏的知识(每天写《茶余偶谈》一篇。分为德行、学问、经营管理、艺术四个门类)。
八、每月都不放弃已有的本领(每月作诗与文章几篇,以检查自己获得的道理的多少,培养的浩然之气是不是强盛)。
九、慎重言谈(每时每刻都要留心)。
十、涵养气质(没有不可对人讲的事。气藏于丹田)。
十一、保重身体(严格遵守父亲的教诲:节欲、节劳、节饮食)。
十二、练字(早饭后习字。凡是笔墨方面的往来接待,都当作是自己练字的机会)。
十三、夜不出门(夜间外出会耽搁学业,使精神疲乏,千万要注意终止)。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3年2月15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八日,恭庆祖父母双寿。男去腊作寿屏二架。今年同乡送寿对者五人,拜寿来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于十七日、廿日补请二席。又倩人画“椿萱重荫图”,观者无不叹羡。
男身体如常。新年应酬太繁,几至日不暇给,媳妇及孙儿俱平安。
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从汪觉庵师游,六弟欲偕九弟至省城读书。男思大人家事日烦,必不能在家塾照管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断不可一日无师,讲书改诗文,断不可一课耽搁。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四弟季弟从觉庵师,其束脩银,男于八月付回,两弟自必加倍发奋矣。
六弟实不羁之才,乡间孤陋寡闻,断不足以启其见识而坚其志向。且少年英锐之气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学,既挫之矣;欲进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许肄业省城,则毋乃太挫其锐气乎?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读书。其费用,男于二月间付银廿两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则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蒸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禀叔父大人,恕不另具。六弟将来必为叔父克家之子,即为吾族光大门第,可喜也。
谨述一二,余俟续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八日,恭庆祖父母双寿。男去腊做寿屏二架。今年同乡送寿对者五人,拜寿来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于十七日、二十日补请二席。又倩人画“椿萱重荫图”,观者无不叹羡。
我身体如常,新年招待太多,几乎是一天到晚接连不断。媳妇及孙儿女都好。
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的信,四弟想跟季弟一起从汪觉庵老师学,六弟想跟九弟到省城读书。儿子想父母大人家里的事越来越多,不能经常在家塾学堂管教几位弟弟。并且四弟天赋平常,一定不能一天未有老师讲解课文与修改诗文,一定不能耽搁一课。愿请堂上大人听从我的请求,就让四弟、季弟拜觉庵先生为师。学费儿将在八月寄回来,两位弟弟自己一定会加倍刻苦努力。
六弟实是不羁之才,乡间孤陋寡闻,不足以启其见识,树其志向,一再说少年英锐之气上进之心不可久挫。六弟不能入学,已经受了挫折;想进京可儿又阻止了,又受了挫折;如果再不许他去省城读书,也太压抑他的上进心了吧?恳求堂上大人听我的请求,就让六弟、九弟去省城念书,学费我二月里会寄回二十两银子到金竺虔家里。
家庭和谐,那福泽自然产生。如果一家之中,哥哥说了的话,弟弟无不奉行,弟弟有要求,哥哥总是准许,充满和气而家业不兴旺的,从来没见过。反之而家运不败的,也从未有过。恳求大人仔细体会我的志向。就此信敬告叔父大人,就不另外寄信了。六弟将来必定能为叔父振兴家业,也能为我们家族光大门庭,可喜可贺。
谨述一二,其余的容以后再禀告。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3年2月15日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家信。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实,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上阅兄之书,疑弟辈粗俗庸碌,埙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
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悌。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底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其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大爷得坏名声故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尽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之嫌矣。
至于家塾读书之说,我亦知其甚难,曾与九弟面谈及数十次矣。但四弟前次来书,言欲找馆出外教书。兄意教馆之荒功误事,较之家塾为尤甚,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若云一出家塾便有明师益友,则我境之所谓明师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熟筹之矣。惟汪觉庵师及阳沧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为可师者。然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尝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脩,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从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嬉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从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
此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奡似昌黎,拗狠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枝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羁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有所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可为之矣。
信中言兄与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暗然尚絧之意,断不至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信中又有“荒芜已久,甚无纪律”二语,此甚不是。臣子于君亲,但当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但当谕亲于道,不可疵议细节。兄从前常犯此大恶,但尚是腹诽,未曾形之笔墨。如今思之,不孝孰大乎是?常与阳牧云并九弟言及之,以后愿与诸弟痛惩此大罪。
六弟接到此信,立即至父亲前磕头,并代我磕头请罪。
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小人之热中,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做情,众口铄金,何从辨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萦怀耳。
来信言看《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余页云云。说到此处,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误难矣。
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帖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质较低,必须为科名之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无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自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下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计今年若可得一差,能还一切旧债,则将归田养亲,不复恋恋于利禄矣!粗识几字,不敢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复有志于先哲矣。
吾人第一以保身为要,我所以无大志愿者,恐用心太过,足以疲神也。诸弟亦须时时以保身为念,无忽无忽!
来信又驳我前书,谓“必须博雅有才,而后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兄前书之意,盖以躬行为重,即子夏“贤贤易色”章之意,以为博雅者不足贵,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论过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为不博雅多闻,安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须力行之,不可徒与兄辩驳见长耳。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云。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能言之,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特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弟云能自为计,则兄窃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云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无好伴。惟城南肄业之说,则甚为得计。兄于二月间准付银廿两至金竺虔家,以为六弟、九弟省城读书之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旋,其银四月初可到。
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业。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云仙、凌笛舟、孙芝房,皆在别处坐书院;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诸先生皆官场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闻有丁君者(名叙中,号秩臣,长沙廪生),学问切实,践履笃诚,兄虽未曾见面,而稔知其可师。凡与我相好者,皆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先到城南住斋,立即去拜丁君(托陈季牧为介绍),执贽受业。
凡人必有师,若无师,则严惮之心不生。既以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
来信以进京为上策,以肄业城南为次策。兄非不欲从上策,因九弟去来太速,不好写信禀堂上,不特九弟形迹矛盾,即我禀堂上亦必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实难办途费,六弟言能自为计,亦未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目前且从次策,如六弟不以为然,则再写信来商议可也。
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写家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无回信?毋乃嫌我话太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须听诸兄话。
此次折弁走其急,不暇抄日记本,余容后告。
冯树堂闻弟将到省城,写一荐条,荐两朋友。弟留心访之可也。
【译文】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收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五日寄出的家信。其中四弟的三页信中所言之事,句句平实有理,尤其是批评我待人不够宽恕这一点,说得很让我信服。说每月写信只是以空话责备弟弟们,却又几乎从未有什么具体实际的好消息。长辈们得知此事,定会疑心弟弟们整日碌碌无为,不务正业,不思上进,让弟辈们陷入无地自容的境地等等。这些话,为兄的看了很惭愧,不觉汗颜。
去年我和九弟闲谈之时,曾说为人子者,若让父母过分地偏爱,觉得别的兄弟都不如自己,这就是不孝;若让家族同乡极力地夸奖自己,而贬低别的兄弟,认为都不比自己出色,这便是对兄弟不关爱。原因是什么呢?那是由于如果让父母心中有了贤能愚笨的区分,使族人同乡口中有了贤能愚笨的区别,那么平常必有着意讨好的意思,以致暗用心计,获得个虚无的好名声,而叫他的兄弟身背恶名,自然今后的矛盾就会不断发生。比如刘大爷、刘三爷都想做好人,最后却搞得如同仇人。就由于刘三爷在父母面前得好名声,而在家人同乡中间,刘三爷得坏名声的缘由。现在四弟所指责我的,也是这个理,因此我读了汗颜。但愿我们兄弟五人,各自都懂得这个道理,相互体谅。当兄长的因为弟弟得坏名声而忧虑,弟弟为兄长得好名声而高兴。兄不可让弟尽孝道得美名,是兄的罪过,弟不能让兄尽孝道而得美名,是弟的罪过。若都如此去想,那么时间再久远也不会有半点矛盾了。
至于在家塾中读书做学问,我知道也并非易事。我曾经就此事与九弟面谈数十次。但四弟前一次来信,说想找个地方边教边学,为兄认为这样做实在是浪费时间,比在家塾更甚。倘若外出教书,还不如静坐家塾。至于说一离开家塾就有良师益友,那么所谓家乡的良师益友,我都了解,还彻夜筹划,认为只有汪觉庵先生和欧阳沧溟先生,是为兄心中值得信赖的老师。不过衡阳的教学习惯,只有冬季抓得紧,自五月以后,师生都只是应付走过场而已。同乡的人,几乎都是些素常无大志的人,又最爱讥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轻浮。四弟倘若到衡阳去,一定要笑你是翰林之弟,轻俗可恶)。乡间没良友,确实是第一憾事。不只是没有益处,而且很有害处。习俗感染人,所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曾经和九弟谈起,讲衡阳不能读书,涟滨也不能读书,由于坏朋友太多了。
现在四弟已经决定随从觉庵师父游学,要千万记住为兄我的嘱咐,与人交往时,只取良师的优点,千万不可学习损友的缺点。收到这封信,四弟马上带厚二到觉庵处受业。学费,今年准备了钱十挂。兄在八月一定寄回,不会拖累家里。不是不想多寄一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兄所担心的,是同学中多数无志向只知道嬉笑胡闹,端午节后放散没什么事,担心四弟与厚二学坏了。切记切记。跟从老师受业,时间长久才能有收获。四弟和季弟今年跟觉庵老师受业,如地方稳定,就明年还可以跟觉庵受业;如一年换一地方,也是没有恒心的人,见异思迁,想求进步也就难了。
以上是简单地谈谈四弟的回信。
六弟的信真是一篇绝妙的古文,在刚劲方面像韩愈,在执拗方面像王安石。我认为古文必须有倔强不驯的文势和越拗越深的文意,所以在司马迁之外,只推崇韩愈和王安石两家。论诗也取傲兀不群的人,论字也是这样。我早就想到这些,不轻易谈论。近来与何子贞很谈得来,才偶尔说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我还真不知六弟有如此妙笔。以前读六弟的文章,也没令人觉得很特别。现在看到这封信,才知六弟真是个不羁之才也。真太让人高兴了,真太让人高兴了!我有志去做而力不从心,我的弟弟却可以做到了。
信中谈到我和各位君子一起讲学,也许会逐渐形成一个朋党(封建社会士大夫各树党羽,互相勾结)。这种看法没有错。不过六弟尽可放心,我最怕招摇,常记着要时刻留心,绝不会因门户之言来标榜自己。信中说到四弟不沉稳、不虚心,我认为这恰好说中了四弟的缺点,应把这看为良友药石之言。信中还有“学业被荒废已久,对儿子们一点也没有管束”两句话,这样讲很不对。臣对君,子对父,只应当称扬其善美,不可以谈论其过错,只应当在父亲面前明讲道理,不可以在细节上非议。我以前经常犯这种大罪过,但还是心里头不满,没有用笔墨写出来。现在想起来,还有比这更大的不孝吗?我常对欧阳牧云与九弟谈到这一点。往后希望能与弟弟们痛改这种大不敬。
六弟收到这封信后,要立即去父亲面前磕头,并且也替我磕头谢罪。
信中又谈到弟弟的牢骚,不是小人热衷名利而不得的牢骚,而是有志者珍惜时间的喟叹。读到这里,我不禁茫然,恨不能长出两翅飞到家中,对老弟劝告一番,长谈几天才痛快。不过如果各位兄弟已入学,就一定有小人造谣说是学院做的人情。众口铄金,无可辩驳!所讲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缓,实是前世注定,即使珍惜光阴的念头再顽强,也不必整日都想着中举的事。
来信说你读《礼记疏》到一本半,觉得浩浩茫茫,嫌没有什么收获,现在已经全丢弃开,不敢再去看,现在正读朱子《纲目》,每天读十几页,等等。说到这一点,我心中悔恨不已,恨自己早年没有用功,现在虽然想教弟弟,就好像是盲人想给迷路的人当向导,要想不失误是很难的。
但是我最喜好苦思问题,又能与益友们互相谈论辨析,认为在念书学习上,有几点规律是肯定不会改变的:研究经书必须先专通一经,不可乱读。读经以钻研寻求义理为主,考据名物为辅。读经书有一“耐”字口诀,叫做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懂,明日再看;今年不精,明年再看,这便是耐心吧。读史书的方法,莫妙于会设身处地地去思考。每读一处描绘,就好像我曾和当时人物一起饮酒作乐。不一定人人都能记住,要记一个人,就好像接触认识这个人;不一定事事都能记得,要记一件事,就好像亲身经历过这件事。经书读了是能寻求道理的,史书读了是能考证历史的。舍弃这两条,则没其他学问了。
从西汉到现在,读书人做学问约有三条途径:一是义理之学,二是考据之学,三是词章之学。各执一词,相互贬低。我个人认为,义理之学学问最深。义理清楚则切身力行有原则,对人处事有基础。辞章之学,是用以宣扬义理的工具。考据之学,我没从中得到啥。这三条途径,都能为研究经书史学服务,各有门路。我认为,要看经书史学,则应当研究义理,才能专一而不会心绪纷乱。可见学经就应专守一经,学史就当专熟一代,看经书史学就专心致志于义理。这些全是专的道理,是确实不可改变的。
至于经史以外,诸子百家之学,书籍汗牛充栋。如果想阅读,只应读一个人的专集,不应东翻西翻。比如读昌黎集,则眼睛所看见的、耳朵所听见的,无非就是昌黎,以为天地间除了昌黎集以外,再没有其他书了。一个人的集子没读完,千万不可换别人的集子,这也是“专”字秘诀。六弟请牢牢记住这些。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这都是有志气的人绝不能改变的。便是圣人再生,也会按我的话去做。不过这些也只可对那些胸怀远大志向的人说的。如果只是为科举功名,那就要看四书,看试帖、律赋等,篇章很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质差些,一定做科举功名的学问。六弟既然志向远大,即使不参加科举功名也可以,但应牢记一“耐”字诀,心平气和。从来信说,看《礼记疏》好像厌烦,这是不行的,勉之勉之。
我少年时天赋不算低,后来每天与不学无术的人相处,没长什么见识,也很不开窍。待到乙未年进了京城后,才开始在学诗、古文和书法等上下工夫,也没有良友。最近得一两位良友,知道有经学、经济和躬行实践的说法,才知道范、韩是通过学习才达到他们的境界的,司马迁、韩愈,也是可以通过学习而达到他们的境界的,程、朱也是这样。全然想要扫净前日之污,以重生为人,以做父母的好儿子、各位兄弟的榜样。未想到身体虚弱,时常耳鸣,稍一用心,就觉得疲乏。每想到这些,感觉是老天在捉弄我,让我不能勤奋思考,不能成全我的学业。所以近日来,心灰意冷。打算今年如可得一官职,能还上一切债务,就回老家孝敬父母,不想做官了。略识几个字,明白些道理,也仅是不敢胡作非为犯下大错而已,不再有志于走能者的路了。
我这人以保重身体为第一。我因此无大志,是怕费心太多,疲惫劳神。各位兄弟也要时刻以保重身体为主,千万不要疏忽。
来信又驳斥我上封信,说必须博学多才,以后才能明理致用,你的看法是对的。我上封信的意思,是强调身体力行、实践的重要性,即子夏“贤贤易色”章的意思。认为博学不十分可贵,唯有明理才有用,或许观点有些过激。六弟信中的内容,是说不博学多才,如何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必须切身力行,不能只是和我辩驳对错争个高低。
来信又说四弟和季弟跟从觉庵师学习,六弟、九弟依旧来京城,或在城南学习,等等。我想要老弟一起共住京城的心情,就像孤雁寻找雁群的感觉一样。九弟辛丑年秋天想回家,我百般挽留,他也都知道的。等到去年秋天决定回湖南老家,我也没有办法,只得听其自然。倘若九弟今年又来,就一年之中一会儿来一会儿去,不要说家里各位长辈不能同意,即是旁观者也会笑话我兄弟胡思乱动;再说两位弟弟一块来,路费需要八十两,实难办到,虽然弟说能自己筹集,为兄我不能相信。曹西垣去年冬季已到京城,郭云仙明年才上路,眼下也未有好同伙。唯有在城南读书,还比较符合实际。我到二月里一定送银二十两给金竺虔家,作为六弟、九弟省城学习的费用。竺虔在二月动身回湖南,这笔银子四月初可接到。
弟接到这封信,立即去省城学习。省城中我的好友,如郭云仙、凌笛舟、孙芝房,都在别处的学院学习。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诸先生都是官场中人,不能伏案用功。只听说有丁君(名叙中,号秩臣,长沙廪生)学问扎实,为人忠厚。我虽然没有和他见过面,但早就明白这个人是能做老师的。凡是我的朋友,都极力夸奖丁君。两弟去了省城,先到城南住下,然后马上去拜师丁君(托陈季牧介绍),执贽受业,尊为老师。
凡为人必有老师,若是没老师,就不会严格要求自己。你们就以丁君为师吧。另外,结交朋友一定要慎重,昌黎说:“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成败,都和朋友是否贤能有关,不得不慎重。
来信把到京城来作为最理想,把在城南学习看做其次。我不是不想同意你们来京城,只是由于九弟来去得太急,不好写信告诉父母亲。不仅九弟行为矛盾,就是我告诉父母也必前后矛盾,再就是眼下确实难筹办路费。六弟说个人去想法,也是没经过困难的说法。倘若今年我求得一官职,那两位弟弟冬季和朱啸山一块来更好。现在就放在其次,若六弟认为不可以,再写信来商议。
以上是简单回复六弟的来信。
九弟的信,将家中的详细情形一一告知,不过言语太过简略,话说得太短。我写信又总是太长,而九弟又太短,今后应以截长补短为妙。朱尧阶如果有大事,弟弟们可以跟去一个人帮他几天。欧阳牧云接到了我的长信,为什么一直不回信?是不是嫌我的话太直率呢?扶乩的事完全不能信,九弟必须要立志读书,不可去想这些事情。季弟一切都要听从哥哥们的话。
这次送公文的差人走得很紧,顾不得抄日记本了。其他的事就往后再写信告知。
冯树堂听说弟弟将要起身前往省城,便写了一封推荐信,推荐两个朋友给你认识。弟可留心访求。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3年3月19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男发第一号家信,内呈堂上信三页,复诸弟信九页,教四弟与厚二从汪觉庵师,六弟、九弟到省从丁秩臣,谅已收到。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号,系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
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肠风,赖神灵默佑,得以速痊,然游子闻之,尚觉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寿诞,男不克在家庆祝,心尤依依。
诸弟在家,不听教训,不甚发奋,男观诸弟来信,即已知之。盖诸弟之意,总不愿在家塾读书。自己亥年男在家时,诸弟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从男进京,男因散馆去留未定,故此时未许。庚子年接家眷,即请弟等送,意欲弟等来京读书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专擅,故但写诸弟而不指定何人。迨九弟来京,其意颇遂,而四弟六弟之意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园,时有耽搁,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无良友,考试又不利,兼此数者,怫郁难申,故四弟六弟不免怨男。
其可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爱,可怨一矣;己亥在家,未尝教弟一字,可怨二矣;临进不肯带六弟,可怨三矣;不为弟另择外傅,仅延丹阁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两弟不愿家居,而屡次信回,劝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惟男有可急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难免内怀隐衷,前次含意不申,故从不写信与男,去腊来信甚长,则尽情吐露矣。
男接信时,又喜又惧。喜者,喜弟志气勃勃不可遏也;惧者,惧男再拂弟意,将伤和气矣。
兄弟和,虽穷氓小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男深知此理,故禀堂上各位大人俯从男等兄弟之请,男之意实以和睦兄弟为第一。九弟前年欲归,男百般苦留,至去年则不复强留,亦恐拂弟意也。临别时,彼此恋恋,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后,思之尤切,信之尤深。谓九弟纵不为科目中人,亦当为孝悌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终身互相依倚,则虽不得禄位,亦何伤哉。
恐堂上大人接到男正月信,必且惊而怪之,谓两弟到衡阳,两弟到省,何其不知艰苦,擅自专命。殊不知男为兄弟和好起见,故复缕陈一切,并恐大人未见四弟六弟来信,故封还附呈,总愿堂上六位大人俯从男等三人之请而已。
伏读手谕,谓男教弟宜明言责之,不宜琐琐告以阅历工夫。男自忆连年教弟之信不下数万字,或明责,或婉劝,或博称,或约指,知无不言,总之,尽心竭力而已。
男妇孙男女身体皆平安,伏乞放心。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儿寄出第一封家信,里面有呈堂上大人的信三页,回各位弟弟的信九页,教四弟和厚二跟随觉庵老师,六弟、九弟到省城跟随丁秩臣老师,想必已收到了。二月十六日接到第一封家信,就是新年正月初三交到彭山屺那里的那封,敬知家中的一切。
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突然患伤风,全仗神仙暗中保佑,才能够马上就康复了,可远在他乡的孙儿我听了,还是觉得恐惧。六弟有了一个女儿,自然是大喜事。初八日恰好寿筵,我不能在家中庆贺,心中很是怅然无措。
各位弟弟在家不听教诲,不太发奋努力,儿看几位弟弟的来信,就已经知道了。各位兄弟的意思是,不愿意在家塾读书。从己亥年儿在家时,各位弟弟就有这个念头。这个念头可以说是牢不可破。六弟想跟我进京城,儿因为散馆去留没有定下来,所以当时没同意,庚子年接家眷,又请弟等送,也是想让弟弟们到京城来读书。只是祖父母、父母在上,儿不能擅自决定,所以只写是各位兄弟,不具体说明是谁。待到九弟来京城,了结了这个心愿,而四弟、六弟尚未达到他们的心愿。年年静守在家里,耽搁时间,父母又不能常在家中教他们,周围又没有好的老师,考试又不顺利,因为这种种事情,心中郁闷难受。因此四弟、六弟免不了抱怨我。
这也是事有缘由吧!丁酉年于家教弟弟,大多严厉而缺乏慈爱,这是其中原因之一;己亥年在家未有教弟弟练习一个字,这是原因之二;刚进京城而不愿带六弟,这是原因之三;未有给弟弟于外面另请好的老师,只请丹阁叔教他们,丝毫没依从他们的心愿,这是原因之四;明知道两位弟弟不愿在家住,而几次去信,都告弟弟静守家塾,这是原因之五。可见我有五项可被埋怨的原因,因此四弟、六弟心里不免有些不满,以前闷着不说,仅是从来不与我来信,去年十二月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来,把不满情绪都尽情地讲出来了。
儿接到各位弟弟的来信,又喜又怕,高兴的是弟弟志气勃勃不可遏止,害怕的是如果我再不同意弟弟的要求,将会伤了和气。
兄弟和睦,虽然穷困平头百姓也一定会兴旺发达;兄弟不和睦,即使是世家大族也一定会衰败。儿深深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禀告堂上各位大人依从儿等兄弟的请求。儿的意愿也实在是以兄弟和睦为第一。九弟前年想回老家,我尽力强留,直到去年才不再勉强,也是怕违反了兄弟的意见。快要离别时,却相互难以分别,情深义重。我自九弟离开后,非常思念,越是思念,越是觉得九弟即使不得科举功名,也应是孝顺父母关爱兄弟的人。兄弟间人人都这样,可以终生相互依赖,那便是做不了官,又有何值得悲伤的呢?
我怕堂上大人接到儿正月间写的信会大吃一惊,说两弟到衡阳,或到省城,怎么这样不知艰苦,擅自决定,殊不知这是为兄弟和好才这样做,所以又详细陈述一切。又怕大人没看过四弟、六弟来信,所以封好了寄回来。总之,还恳求堂上六位大人依从儿等三人的请求才好。
捧读大人手谕,说儿教导弟弟应该明言责备,不应该琐碎说些阅历工夫。我自己这些年教育弟弟的信已不下数万字,有时直言指责,有时婉言相告,有时长篇赘述,有时简略说明,知道的无不说出,总之一句话,尽自己的力量与心意吧。
我妻与孩子的身体都平安,请老人放心。
男谨禀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十九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3年4月18日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间曾寄一信与诸弟,想已收到。二月发家信时甚匆忙,故无信与弟。三月初六巳刻,奉上谕于初十大考翰詹。余心甚着急,缘写作俱生,恐不能完卷。不图十三日早见等第单,余名次二等第一,遂得仰荷天恩,赏擢不次,以翰林院侍讲升用。格外之恩、非常之荣,将来何以报称。惟有时时惶悚,思有补于万一而已。
兹因金竺虔南旋之便,付回五品补服四付、水晶顶二座、阿胶二封、鹿胶二封、母亲耳环一双。竺虔到省时,老弟照单查收。阿胶系毛寄云所赠,最为难得之物,家中须慎重用之。竺虔曾借余银四十两,言定到省即还。其银以廿二两为六弟九弟读书省城之资,以四两为买书笔之资,以六两为四弟、季弟衡阳从师束脩之资,以四两为买漆之费(即每岁漆一次之谓也),以四两为欧阳太岳母奠金。贤弟接到银后,各项照数分用可也。
此次竺虔到家,大约在五月节后,故一切不详写。待折差来时,另写一详明信付回,大约四月半可到。贤弟在省,如有欠用之物,可写信到京,要我付回。另付回大考名次及升降一单照收。余不具述。
【译文】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里曾经寄一信与各位兄弟,想必已经收到。二月发家信时很匆忙,所以没写信给诸弟。三月初六巳刻,接圣旨于初十日大考翰林詹事,我心里十分着急,由于写作都快忘了,害怕不能做好试卷。没有想到十三日早上,看到揭榜的名次单,我的名次属于第二等第一名,这样便依赖皇上的恩典,又是馈赠又是迁升,成为翰林院侍讲。这种特别的恩惠、非常的荣幸,将来又怎样报答?唯有时刻保持惶恐惊惧,来报答万分之一罢了。
现因有金竺虔回南方的便利,带回四套五品补服,两个水晶顶,两封阿胶,两封鹿胶,给母亲的一对耳环,竺虔到省城后,老弟照章查收,阿胶是毛寄云赠送的,是最为难得的东西,家中要慎重使用。竺虔以前借我银子四十两,约定到省便归还。这四十两的花项,二十二两是六弟与九弟于省城读书的学费,四两是买书买笔的花销,六两是四弟季弟去衡阳拜师的礼金,四两是买漆的花销(就是每年漆一次寿材的费用),四两是赠给欧阳太岳母的祭奠礼金。老弟收到银子后,可按上面说的分配数照付。
这次竺虔到家,大约在五月节后,所以一切不详细写了,等通信兵来时,另外写一封详细的信附回,大约四月半可以到。贤弟在省城,如有什么缺乏,可以写信到京城。额外附大考名次及升降名单,其余不一一写了。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廿三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3年4月22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十九日,孙发第二号家信。三月十九日发第三号,交金竺虔,想必五月中始可到省。孙以下阖家皆平安。
三月初六日奉上谕,于初十日大考翰詹,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考试。孙初闻之,心甚惊恐,盖久不作赋,字亦生疏。向来大考,大约六年一次。此次自己亥岁二月大考,到今仅满四年,万不料有此一举,故同人闻命下之时,无不惶悚。孙与陈岱云等在园同寓。初十日卯刻进场,酉正出场,题目另纸敬录,诗赋亦另誊出。通共翰詹一百二十七人,告病不入场者三人(邵灿,己亥湖南主考;锡麟、江泰来,安徽人),病愈仍须补考。在殿上搜出夹带,经交刑部治罪者一人,名如山(戊戌同年)。其余皆整齐完场。十一日,皇上亲阅卷一日,十二日钦派阅卷大臣七人,阅毕,拟定名次进呈。皇上钦定一等五名,二等五十五名,三等五十六名,四等七名。孙蒙皇上天恩,拔取二等第一名。湖南六翰林,二等四人,三等二人,另有全单。十四日引见,共升官者十一人,记名候升者五人,赏缎者十九人(升官者不赏缎)。孙蒙皇上格外天恩,升授翰林院侍讲,十七日谢恩。现在尚未补缺,有缺出即应孙补。其他升降赏赉,另有全单。
湖南以大考升官者,从前(雍正二年)惟陈文肃公(名大受,乾隆朝宰相)一等第一,以编修升侍读,近来(道光十三年)胡云阁先生二等第四,以学士升少詹,并孙三人而已。孙名次不如陈文肃之高,而升官与之同,此皇上破格之恩也。孙学问肤浅,见识庸鄙,受君父之厚恩,蒙祖宗之德荫,将来何以为报?惟当竭力尽忠而已。
金竺虔于昨廿一日回省,孙托带五品补服四付,水晶顶戴二座,阿胶一斤半,鹿胶一斤,耳环一双。外竺虔借银五十两,即以付回。昨在竺虔处寄第三号信,信面信里皆写银四十两,发信后,渠又借去十两,故前后二信不符。竺虔于五月半可到省,若六弟九弟在省,则可面交;若无人在省,则家中专人去取,或诸弟有高兴到省者亦妙。
今年考差,大约在五月中旬,孙拟于四月半下园用功。孙妇现已有喜,约七月可分娩。曾孙兄妹并如常。寓中今年添用一老妈,用度较去年略多。
此次升官,约多用银百两。东扯西借,尚不窘迫。不知有邯郸报来家否?若其已来,开销不可太多。孙十四引见,渠若于廿八以前报到,是真邯郸报,赏银四五十两可也。若至四月始报,是省城伪报,赏数两足矣。
家中景况,不审何如。伏恳示悉为幸。
孙跪禀
【译文】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十九日,孙寄出第二封家信。三月十九日写第三封家信,交给金竺虔,想必他五月中旬便可到省城。孙儿全家都平安。
三月初六日,接到谕旨初十日大考翰林詹事,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考试。我刚开始听了,心里没底很惶恐,因好长时间不作赋了,字也生疏。通常大考,大概六年一次,这次自从己亥年二月大考至今天,刚满四年,实在没有想到有这个措施,因此我们这伙人听到谕旨下的时候,没有不觉得惶恐惊惧的。我与陈岱云于园里住在一起。初十卯刻进入考场,酉正时离开考场,考试题目另外抄录在一张纸上,我所作的诗赋也另外抄出。翰林院詹事总共是一百二十七人,称病不去考场的三人(邵灿,己亥年湖南主考;锡麟、江泰来,安徽人)。病好以后仍需要补考。在殿上搜出携带书籍,移交刑部问罪的一人,这人名叫如山(戊戌同年)。其余的人都整齐考完。十一日皇上亲自阅卷。二月十二日,钦派阅卷大臣七人,看完,拟定名次,进呈皇上钦定。一等五名,二等五十五名,三等五十六人,四等七名。孙儿蒙皇上天恩,拔取二等第一名,湖南六个翰林,二等四人,三等二人,另有全部名单。十四月引见,共升官的十一人,记名候升的五人,赏缎的十九人,升官的不赏缎。孙承蒙皇上格外天恩,升援翰林院待讲。十七日谢恩。现在还没有补缺,有官缺出就立即是孙儿去补。其他升降赏赐,另外写有全部名单。
湖南籍人因大考升官的人,以前(雍正二年)唯有陈文肃公(名大受,乾隆朝宰相)考取一等第一名,由偏修升为侍读,近来(道光十三年)有胡云阁先生中得二等第四名,由学士升为少詹,再就是我了。我考的名次比不上陈文肃那样高,可是升的官与他相同。这是皇上特别赐予的恩典。我学问浅陋,见识肤浅,蒙受皇上大恩,蒙受祖宗荫德,将来如何报答?唯有尽心尽力,忠心报国罢了。
金竺虔在昨天二十一日回湖南,孙托付他带回五品补服四套,水晶顶戴两个,阿胶一斤半,鹿胶一斤,耳环一双。另外竺虔借我五十两银子,也准备归还。昨天去竺虔那里送第三封家信,信皮里内都是写的四十两,写完信后他又借了十两,因此前后两封信不相符合,竺虔于五月中旬可到省城,倘若六弟、九弟在省城,便可以当面交给他们,如果没有人在,那么家中就专门派人去拿,或是各位兄弟有哪个愿意到省城跑一趟也可以。
今年考核官员大概在五月中旬,孙准备四月中旬到园中去用功读书。孙媳妇现在已有身孕,约七月可分娩。曾孙兄像以前一样正常。京寓中今年又用了一个老妈子,用度比去年略多。
这次升官,庆贺酒席等约多用去一百两银子,东挪西借,还不是显得很窘迫。不知有无邯郸喜报到家了吗?如喜报已到,花费不能太多,我认为,喜报如于二十八日以前送到,是真的邯郸报,可以赏给报子银子四五十两。如果是四月份才送到喜报,那么便是省城人假报,赏几两银子便可以了。
但家里景况不知怎样,还请求祖父大人告知我才好。
孙跪禀
道光二十三年四月廿十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3年5月19日
男国藩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三月廿日,男发第三号信,廿四日发第四号信,谅已收到。托金竺虔带回之物,谅已照信收到。男及男妇、孙男女皆平安如常。男因身子不甚壮健,恐今年得差劳苦,故现服补药,预为调养,已作丸药二单。考差尚无信,大约在五月初旬。
四月初四,御史陈公上折直谏,此近日所仅见,朝臣仰之如景星庆云。兹将折稿付回。三月底盘查国库,不对数银九百二十五万两,历任库官及查库御史皆革职分赔,查库王大臣亦摊赔,此从来未有之臣案也。湖南查库御史有石承藻、刘梦兰二人,查库大臣有周系英、刘权之、何凌汉三人,已故者令子孙分赔,何家须赔银三千两。
同乡唐诗甫(李杜)选陕西靖边县,于四月廿一出京。王翰城选山西冀宁州知州,于五月底可出京。余俱如故。
男二月接信后,至今望信甚切。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三月二十日,男发第三号信,二十四日发第四号信,谅已收到。托金竺虔带回之物,谅已照信收到。男及男妇、孙男女皆平安如常。男因身子不甚壮健,恐今年得差劳苦,故现服补药,预为调养,已作丸药二单。考差尚无信,大约在五月初旬。
四月初四,御史陈公呈了一个奏本,直言上谏,这是近来少有的事,朝廷的官员们敬佩他,犹如天上的星星与白云,现把他们的奏折稿寄回。三月底清查国库,有九百二十五万两银子不对账目,原任管库官员,清查库御史都撤了职,还要分别赔款,查库大臣也摊了一份赔款,这是从未有过的大案。湖南有查库御史石承藻、刘梦兰两人,查库大臣是周系英、刘权之、何凌汉三人,已经死去的,让子孙公摊退赔,何家必须赔银三千两。
同乡唐诗甫(李杜)选为陕西靖边县知县,在五月二十一日离开京城,王翰城任山西冀宁州知府,将于五月底离开京城,其他的都如同往常。
我二月接家中来信后,一直十分盼望家中的信。
男谨禀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3年7月3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廿日,孙发第五号家信,不知到否?五月廿九接到家中第二号信,系三月初一发。六月初二日接第三号信,系四月十八发的。具悉家中老幼平安,百事顺遂,所幸之至。
六弟下省读书,从其所愿,情意既畅,志气必奋,将来必大有成,可为叔父预贺。祖父去岁曾赐孙手书,今年又已半年,不知目力何如?下次信来,仍求亲笔书数语示孙。大考喜信,不知开销报人钱若干?
孙自今年来,身体不甚好,幸加意保养,得以无恙。大考以后,全未用功。五月初六日考差,孙妥帖完卷,虽无毛病,亦无好处。首题“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经题“天下有道,则行有枝叶”,诗题“赋得角黍,得经字”。共二百四十一人进场。初八日派阅卷大臣十二人,每人分卷廿本。传闻取七本,不取者十三本。弥封未拆,故阅卷者亦不知所取何人,所黜何人,取与不取,一概进呈,恭候钦定。外间谣言某人第一,某人未取,俱不足凭,总待放差后,方可略测端倪。亦有真第一而不得,有真未取而得差者,静以听之而已。
同乡考差九人,皆妥当完卷。六月初一,放云南主考龚宝莲(辛丑榜眼),段大章(戊戌同年),贵州主考龙元僖、王桂(庚子湖南主考)。
孙在京平安,孙妇及曾孙兄妹皆如常。前所付银,谅已到家。高丽参目前难寄,容当觅便寄回。六弟在城南,孙已有信托陈尧农先生。同乡官皆如旧。黄正斋坐粮船来,已于六月初三到京。
余容后禀
【译文】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二十日,孙寄出第五封家信,不知是不是已经收到?五月二十九日收到家中第二封来信,是三日寄出的。六月初二收到第三封信,是四月十八寄出的。知道家中一切,老少平安,万事顺遂,很是高兴。
六弟去省城学习,随从了他的意见,心情既然痛快了,志向必定奋发,将来必会大有成就的,可为叔父早先祝贺。祖父去年曾经亲笔给我写信,到现在已有半年,不知视力好了没有?下次写信来,还望祖父亲自写上几句给我。大考喜报,不知家里给报喜的人多少钱?
孙从今年以来身体不太好,幸亏注意保养,才没有生病。大考以后一点儿没用功。五月初六考试,我顺当答完考试,虽然没有问题,但也没好处。首题“使各位大夫国人都有所矜式”,经题“天下有道,则行有枝叶”,诗题“赋得角黍,得经字”。共二百四十一人进入考场。初八日派阅卷大臣十二人盘阅考卷,每人分得二十本,传言选七本,没选的十三本。密封未拆开,因此批阅考卷的人也不知道选中的是哪个,没选中的是哪个。不论取或不取,所有的考卷一起送给皇上,等待钦定。外面谣言某人第一,某人没选中,都未有凭据。总得待到其中一些人被授命官差以后,才能摸清几分。也有确实考第一而得不到官差的,也有实际没选中而反而得了官差的,唯有静心听之罢了。
同乡考差九人,都妥当答完试卷。六月初一,任命龚宝莲(辛丑年榜眼)、段大章(戊戌同年)为云南主考,龙元僖、王桂(庚子年湖南主考)为贵州主考。
我在京城挺好,孙妻和孩子们都好。前段时间我让人带回去的银两,估计已到家。高丽参目前很难寄回去,待我再找顺当的时候带回去。六弟在城南,我已有信拜托陈尧农先生带去。同乡各位官员都和以前一样。黄正斋坐运粮的船来,已在六月初三来到京城。
余容后禀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与温弟书
公元1843年7月3日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廿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之信,并四书文二首,笔仗实实可爱。
信中有云,“于兄弟则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问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数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亲之地,亦有事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居,而相知颇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两君,吾皆未见,大约可为尔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审择。若果威仪可则,淳实宏通,师之可也;若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尔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己向陈季牧借《史记》,此不可不熟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特将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时时省览,并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学《东莱博议》,甚是。尔先须过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
学诗从《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尔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律诗,若在省,尔可就之求教。
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帖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最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尔可从之切磋,此等好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余则仅作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顷作寄贤弟诗二首,弟观之以为何如?
京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支,后日还他可也。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二十九日、六月一日连接弟三月一日、四月二十五日、五月一日三次发出的信及二首四书文,文笔对仗十分可爱。
信中谈到:“于兄弟则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这两句话蕴蓄了很大的道理。我做事,常常自认为只要诚心诚意,可对证天地,有话直说没有啥影响。昨天收到四弟的信,才明白一家人虽是骨肉之亲,有时也需要委婉行事,我有错误啊。
香海为人最好,我虽未与他一起长久居住,但相互了解很深,你可把他当兄长看。丁秩臣、王衡臣两位,我都未见过,大概是可以做你的老师的。或当做老师,或当做朋友,由你们自己慎重决定。如果真是仪貌威严,知识广博,涵养深厚,可把他当做老师;如果仅仅是博雅善文,交个朋友就可以了。不管是当做老师还是朋友,都应常存敬畏之心,敬重人家,不应看做与自己差不多,渐渐怠慢人家,那是不会得到别人的帮助的。
你三月份来信中规定的课程太多,多了就不能专心,千万不可以。后一封信中说已向陈季牧借了《史记》,这是不能不熟读的书。你既看《史记》,就绝不能看其他书。温习学业也没有固守的法则,但一定专一。我以前教各位弟弟,常限制功课。近来感觉限制别人学啥课程,常常是强人所难,倘若违背别人的意见,即使每天遵守规定的课程学,也没有啥好处。因此近来教弟弟的只有一个专字。专字之外,也有几句话讲给弟弟,特别用冷金笺写出,弟弟可以贴在座右,时刻看,时刻反省,并另写一副寄给家里三个弟弟。
香海说学时文须学《东莱博议》,很对。你先必须用笔从头到尾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便不读也可以,不论哪样的书,总是必须从头到尾通读一遍。不然,乱翻几篇,摘抄几篇,而这本书的大概内容,以及好在哪里都茫然不知。
读诗从《中州集》入手也好。不过我想看总集,不如看专集。这件事每人见解不统一,兴趣爱好不同。我的志趣,于五言古诗方面就喜爱读《文选》,于七言古诗方面就喜爱读韩昌黎集,于五言律诗方面就喜爱读杜甫的,七言律诗方面也最喜爱杜甫的诗。但难于不能效仿,因此也看元遗山集。七律诗我不太擅长,其他形式的诗都有体会,可叹京城中没有人可与交谈。你要学诗,先必须看一家的诗集,不要东瞅西看。先必须学一种体裁,不能同时学每种体裁。因为懂得了一种体裁,别的体裁也便都明白了。凌笛舟最擅长作律诗,他若在省城,你可以前去请教拜访。
习字临《千字文》也可以,但必须要有恒心。每天临帖一百个字,千万不可间断,则几年之后必成书法家。陈季牧最喜欢谈论书法,且思考深入,悟性强。我见他寄给岱云的信,确实是懂得书法的,可爱可畏。你可以和他切磋。这样好学的朋友,越多越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来。我今年身体不太好,不可过多费心,因此作诗极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浩慨悲吟,自认为不在陈卧子之下,但语词太激扬,不敢给人读。其他的也仅作了应付诗几首,没啥可看的。过两天我写二首诗发给贤弟,你看认为怎样?
京笔目前无法带去,待到秋天寄回。若现在没有笔用,暂且向陈季牧借一支,往后还他便行了。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3年7月3日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连接三月一日、四月十八两次所发家信。
四弟之信具见真性情,有困心横虑、郁积思通之象。此事断不可求速效,求速效必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只要日积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终久必有豁然贯通之候,愈欲速则愈锢蔽矣。
来书往往词不达意,我能深谅其苦。今人都将学字看错了,若细读“贤贤易色”一章,则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于“孝悌”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人读书皆为科名起见,于孝悌伦纪之大,反似与书不相关。殊不知书上所载的,作文时所代圣贤说的,无非要明白这个道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笔下说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并有污于伦纪之大,即文章说得好,亦只算个名教中之罪人。贤弟性情真挚,而短于诗文,何不日日在“孝悌”两字上用功?《曲礼》《内则》所说的,句句依他做出,务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一时不安乐,无一时不顺适,下而兄弟妻子,皆蔼然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学问也。若诗文不好,此小事不足计,即好极,亦不值一钱。不知贤弟肯听此语否?
科名之所以可贵者,谓其足以承堂上之欢也,谓禄仕可以养亲也。今吾已得之矣,即使诸弟不得,亦可以承欢,可以养亲,何必兄弟尽得哉?贤弟若细思此理,但于孝悌上用功,不于诗文上用功,则诗文不期进而自进矣。
凡作字总须得势,务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之字,笔笔无势,是以局促不能远纵。去年曾与九弟说及,想近来已忘之矣。九弟欲看余白折。余所写折子甚少,故不付。大铜尺已经寻得。付笔回南,目前实无妙便,俟秋问定当付还。
去年所寄牧云信未寄去,但其信,前半劝牧云用功,后半劝凌云莫看地,实有道理。九弟可将其信抄一遍,仍交与他,但将纺棉花一段删去可也。地仙为人主葬,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未有不家败人亡者,不可不力阻凌云也。至于纺棉花之说,如直隶之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富男女,人人纺布为生,如我境之耕田为生也。江南之妇人耕田,犹三河之男人纺布。湖南如浏阳之夏布、祁阳之葛布、宜昌之棉布,皆无论贫富男妇,人人依以为业,此并不足为骇异也。第风俗难以遽变,必至骇人听闻,不如删去一段为妙。书不尽言,容后再叙。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接连收到三月一日、四月十八日家中所发的两封家信。
四弟的信,真心实意逸溢于字里行间,大约是苦闷忧郁之心过重,想马上有一个明朗的前途吧。只是这样的事绝不能以求速成,求速成必如拔苗助长,有百害而无一益。只要时时积累,好比愚公移山,终能会有豁然明朗的时候,急于求成就会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关于你的来信中有多处讲不明白,我深深体谅你的难处。目前的人都把“学”字看错了。如果细读“贤贤易色”一章,则绝大部分学问就在家庭日常生活之中了。于“孝悌”两字上尽力一分就是一分知识,尽力十分就是十分知识。目前的人学习都是为了科举功名,对于孝悌伦纪这些大道理,反而好似和书不相关。却不知书上所记载的,写文章时替圣贤说的,不过是要讲明这个道理。倘若事事做得好,即便笔下说不出又有何妨碍!倘若事事不能做,并且有负于伦理纲纪这些大道理,即便文章写得再好,也只可算是个名教中的罪人。贤弟性情真诚,诗文并没进步,何不每日在“孝悌”两字上用功?《礼记》中《曲礼》、《内则》章所讲的,句句照做,必定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一时不高兴,无一时不舒心,对下便兄弟妻儿都睦然有情,秩序不紊,这乃是大学问。如诗文不好的小事,不足以挂心,即便写得再好,也不值一文,不知贤弟肯听我讲的话吗?
科举功名之所以可贵,是因为得到后足以使长辈高兴,可以供奉双亲。现在我已得了功名,即使各位兄弟得不到功名,也可以让长辈满足,可以供奉双亲,何必大家都要得功名呢?贤弟如果仔细想一下这个道理,就在孝悌上用功,不必在诗文上多费工夫,那么在诗文方面的长进自然会出乎意料之外的。
每每练字之时,一定有笔势,必须做到一笔下去可走千里。三弟的字,笔锋无势,是由于太拘泥不能放开的原因。去年曾与九弟讲到这个问题,估计近日已忘记了。九弟想看我写的白折。我所写的折子很少,就不寄了。大铜尺已找到。寄笔回来,目前实在没有便利的机会,等秋天一定寄回来。
去年写给牧云的信未有发出,信中的前半部分是对牧云进行劝勉,后半部分劝凌云莫看地仙,这是有道理在其中的。九弟可把此信重写一遍,仍交给他,不过要把纺棉花一段去掉。地仙为人处理丧葬之事,损害人一家,亏良心不少,导致家破人亡的便不在少数,因此不能不尽力劝阻凌云。关于纺棉花一事,如直隶的三河县、灵寿县,不管男女老少,富贵贫穷,人人依仗纺布为生,好像我们家乡人人以种地为生一样。江南妇人种田,好比三河男人纺布一样,湖南如浏阳的夏布、祁阳的葛布、宜昌的棉布,也都是无论贫富男女,人人以此为职业,不值得为之吃惊。各地的风俗很难一时就会改变,必定有的是奇谈妙闻,不如删去这一段为好。书不能尽言,容后再续。
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廿五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4年3月13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男在四川,于十一月廿日还京,彼时无折弁回南,至十二月十六始发家信,十二月除夕又发一信,交曾受恬处。受恬名兴仁,善化丙子举人,任江西分宜县知县。十年进京引见,正月初四出都,迂道由长沙回江西。男与心斋各借银一百两与渠作途费。男又托渠带银三百两,系蓝布密缝三包;鹿胶二斤半、阿胶二斤共一包,高丽参半斤一包,荆七银四十两一包,又信一封,交陈宅,托其代为收下,面交六弟、九弟,大约二月下旬可到省。受恬所借之银百两,若在省能还更好,若不能还,亦不必急索,俟渠到江西必还,只订定妥交陈宅,毋寄不可靠之人耳。若六月尚未收到,则写信寄京,男作信至江西催取也。
陈岱云之贤配于正月八日仙世。去年岱云病时,曾经割臂疗夫。十二月初二日生一子,小大平安,至除夕得气痛病,正月初三即服人参,初八长逝。岱云哀伤异常,男代为经理一切。廿三日开吊,男赙银十六两。陈宅共收赙仪三百廿余两。
廿二夜,男接家信,得悉一切,欣喜之至。蕙妹移寓竹山湾自好,但不知作何局面?待聘妹夫恐不谙耕作事,不宜写田作也。祖父大人七旬晋一大庆,不知家中开筵否?男在京仅一席,以去年庆寿故也。祖母大人小恙旋愈,甚喜。以后断不可上楼,不可理家事。叔父大人之病,不知究竟何如,下次求详书示知。
男前次信回,言付银千两至家,以六百为家中完债及零用之费,以四百为馈赠戚族之用。昨由受恬处寄归四百,即分送各戚族可也。其余六百,朱啸山处既兑钱百三十千,即除去一百两,四月间再付五百回家,与同乡公车带回,不同县者亦可,男自有斟酌也。
男自四川归后,身体发胖,精神甚好,夜间不出门。虽未畜车,而每出必以车,无一处徒步。保养之法,大人尽可放心。男妇及孙男女皆平安。陈岱云十二月所生之子,亦雇乳妈,在男宅抚养,其女在郑山家抚养。本家心斋,男待他甚好,渠亦凡事必问男,所作诗赋,男知无不言。冯树堂于正月十六来男寓住,目前渠自用功,男尽心与之讲究一切。会试后即命孙儿上学,每月修金四两。郭筠仙进京,亦在男处住,现尚未到。
四川门生已到四人,二月间即考国子监学正。今年正月初三,下诏举行恩科。明年皇太后万寿,定有覃恩,可请诰封,此男所最为切望者也。去年因科场舞弊,皇上命部议定,以后新举人到京,皆于二月十五复试,倘有文理纰缪者,分别革职停科等罚,甚可惧也。
在京一切,男自知慎。余容续陈。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儿在四川,于十一日二十日回到京城。那时没有信差回南方,至十二月十六日始发家信。十二月除夕又发出一封信,交到曾受恬处转寄。受恬名兴仁,是善化人,丙子年的举人,担任江西分宜县知县十年。进京受皇上召见,正月四日离京,绕道从长沙回江西。儿与心斋各借一百两银子给他作路费。儿又托他带银三百两,用蓝布密缝为三包,鹿胶二斤半、阿胶二斤共一包,高丽参半斤一包,荆七四十两银子一包,有一封信,让曾交给陈宅,委托陈家代为收下,再面交六弟、九弟,大约二月下旬可到省城。受恬所借的一百两银子,如果在省里能还更好,如不能还,也不要急于索取,等他到江西后一定会归还,只是说好妥善交给陈家,不要交给不可靠的人。如果六月份还未收到,那么就写信到京,儿写信到江西催他。
陈岱云的妻子在正月初八日仙逝。去年岱云生病时,她曾割自己身上的肉治疗丈夫的病,十二月二日生了一个儿子,母子都挺好。到了除夕患了气痛病,正月三日服用人参,八日去世了。岱云非常哀痛伤心,我帮他操办一切。二十三日开丧,送上奠礼十六两,陈家共收入奠礼钱三百二十多两。
二十二日晚,儿子接到家信,得知一切,非常高兴!蕙妹移到竹山湾去住,当然好。但不知那里环境如何?准妹夫恐怕不熟悉耕种之事,不适合让他种田。祖父大人七十岁的大庆,不知家里开了筵席没有?儿子在京城只办了一桌,因为去年已做过七十大寿的,祖母大人的病马上好了,很高兴,以后绝不能上楼,不可以管家务。叔父大人的病,不知究竟怎样?下次家里详细告知。
我上次的家信,说交银子一千两给家里,拿六百两还债与零用,拿四百两送亲戚族人。昨天从受恬处带回四百两,就分送各家亲戚与族人吧。其他六百两,朱啸山处已兑换钱有三十千,即花去一百两,四月里再送五百两回家,托付同乡举人带回,不同县的也行,我自有办法。
我从四川回后,身体发福,精神很好,晚上不出门,虽然自己没有专车,但每次出门必定用车,没有一处是走路。保养的方法,大人尽可放心。我妻及孩子们都好。陈岱云十二月所生的儿子,我带到家里,雇奶妈喂养,陈岱云的女儿于郑山家住。本家心斋,我对他很好,他也凡事请教我。他所写诗赋,我知道无不告诉他。冯树堂于正月十六日来我家里住,现在他自己在刻苦,我会在各方面尽力照顾他。会试后就叫您的孙儿上学,每个月学费四两。郭筠仙来京城,也计划在我家住,目前还没有到。
四川门生已有四人,二月里就考国子监学正。今年正月三日下诏举行恩科。明年是皇太后大寿,一定会有特别的恩典,可替父母请求诰封,这是我最为恳切希望的事了。去年因有人在科举考场作弊,皇上命部里议定:往后新举人来京,都于二月十五日复试,倘若有文理不会的,分别给予撤职,取消参加科举考试资格等处罚。十分可怕。
在京一切,自己知道慎重。其余容以后再谈。
男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廿六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4年3月14日
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廿三日接到诸弟信,系腊月十六在省城发,不胜欣慰。四弟女许朱良四姻伯之孙,兰姊女许贺孝七之子,人家甚好,可贺。惟蕙妹家颇可虑,亦家运也!
六弟、九弟今年仍读书省城,罗罗山兄处附课甚好。既在此附课,则不必送诗文与他处看,以明有所专主也。凡事皆贵专,求师不专,则受益也不入;求友不专,则博爱而不亲。心有所专宗,而博观他途以扩其识,亦无不可;无所专宗,而见异思迁,此眩彼夺,则大不可。罗山兄甚为刘霞仙、欧晓岑所推服,有杨生(任光)者,亦能道其梗概,则其可为师表明矣。惜吾不得常与居游也。在省用钱,可在家中支用(银三十两则够二弟一年之用矣,亦在吾寄一千两之内),予不能别寄与弟也。
我去年十一月廿日到京,彼时无折差回南,至十二月中旬始发信。乃两弟之信,骂我糊涂,何不检点至此?赵子舟与我同行,曾无一信,其糊涂更何如耶?余自去年五月底至腊月初,未尝接一家信。我在蜀可写信由京寄家,岂家中信不可由京寄蜀耶?又将骂何人糊涂耶?凡动笔不可不检点。
陈尧农先生信,至今未接到,黄仙垣未到京。家中付物,难于费心,以后一切布线等物,均不必付。
九弟与郑、陈、冯、曹四信,为作俱佳,可喜之至。六弟与我信字太草率,此关乎一生福分,故不能不告汝也。四弟写信语太不圆,由于天分,吾不复责。
余容续布,诸惟心照。
兄国藩手具
【译文】
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二十三日接到你们腊月十六在省城寄出的来信,看了很是欣慰。四弟的女儿许配给朱良四姻伯的孙子,兰姐的女儿许配给贺孝七的儿子,这两家人家都很好,可贺!只是蕙妹家很令人忧虑,这也是家运啊。
六弟、九弟现在仍然在省城学习,跟随罗罗山兄那里听讲,非常好。既然在此上课,就不必送诗文给别人看,以表明对师有所专一。任何事都贵在一个专字上,寻访老师不专一,即便受益也不会有多深;寻访朋友不专一,便是泛泛的来往,而不亲近。心中有专一的念头,然后博览群书、广交朋友来扩展知识,也未有啥不可以的。没有专一的思想,思想不固定,变来变去,是很不应该的。罗山兄很受刘霞仙、欧晓岑的推崇敬佩,杨生(名任光)也能讲出他的大约情况。由此看来,罗山兄可为人师表是准确无误的,可叹我不能够常和他住在一块互相沟通。在省城花钱,可从家中支出(三十两银够二弟一年的费用,这也在我寄回家的一千两银之内),我不再另外寄钱给你们了。
我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回到京城,当时未有信使回湖南,至十二月中旬才寄出信。你们两兄弟来信斥责我糊涂,为何这样放肆呢!赵子舟和我一路同行,他一封信都未写,按你们的说法那不更糊涂了吗?我从去年五月底到腊月初未有接到一封家信。我于四川可以写信去京城转寄家中,家里的信不是也可以从京城转发四川吗?又到底是何人糊涂呢!凡是动笔不能不好好想想。
陈尧农先生的信至今没有收到。黄仙垣没有到京。家里托人带东西,太麻烦了,以后一切布线等东西,均不必带。
九弟给郑、陈、冯、曹的四封信,书法、文笔均好,很是可喜。六弟给我的信字太潦草,字关系到一个人一生的福分,所以我不能不给你指出来。四弟写信话说得也太不圆润了,由于天分,我不再责备你。
其他的以后再谈,诸事只有心照不宣。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4年4月1日
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廿六日发第一号家信。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备悉一切,欣慰之至。所付诸物,已接脯肉一方,鹅肉一边,杂碎四件,布一包,烘笼二个,余皆彭雨苍带来。
朱啸山亦于是日到,现与家心斋同居,系兄代伊觅得房子,距余寓甚近,不过一箭远耳。郭筠仙现尚未到,余已为赁本胡同关帝庙房,使渠在庙中住,在余家火食。冯树堂正月十六来余家住,拟会试后再行上学,因小儿春间怕冷故也。
树堂于二月十三日考国子监学正,题“而耻恶衣恶食者”二句、“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俱佳,应可必得。
陈岱云于初六日移寓报国寺,其配之柩亦停寺中。岱云哀伤异常,不可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余字。余为作墓志铭一首,不知陈宅已寄归否?余懒誊寄也。
四川门生现已到廿余人。我县会试者,大约可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约可廿五六人。然有求余者,颇不乏人。
余今年应酬更繁,幸身体大好,断不似从前光景,面胖而润,较前稍白矣。耳鸣亦好十之七八,尚有微根未断,不过月余可全好也。内人及儿子、两女儿皆好,陈氏小儿在余家乳养者亦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之师,甚妙。然城南课似亦宜应;不应,恐山长不以为然也。所作诗文及功课,望日内付来。四弟、季弟从觉庵师读自佳。四弟年已渐长,须每日看史书十页,无论能得科名与否,总可以稍长见识。季弟每日亦须看史,然温经更要紧,今年不必急急赴试也。
曾受恬自京南归,余寄回银四百两、高丽参半斤、鹿胶阿胶共五斤、闱墨廿部,不知家中已收到否?尚有衣一箱,银五百两,俟公车南归带回。
同乡汤海秋与杜兰溪,子女已过门而废婚,系汤家女儿及父母并不是。余俱如故。周介夫(鸣銮)放安徽庐凤道,其女儿欲许字纪泽。常南陔(大淳)升安徽臬台,其孙女欲许字纪泽。余俱不甚愿。
季仙九师为安徽学政后,升吏部右侍郎。廖老师名鸿荃,去年放钦差至河南塞河决,至今未成功,昨革职,赏七品顶戴,在河工效力赎罪。黄河大工不成,实国家大可忧虑之事,如何如何!余容后陈。
国藩手具
【译文】
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二十六日寄出第一封家信。二月初十黄仙垣到京城来,收到家信,知道了家中一切,很是高兴,托他带的东西,已收到脯肉一方、鹅肉半只、杂碎四件、布一包、烘笼二个,其余的都是彭雨苍带来的。
朱啸山也于这天来京城,目前和族人心斋一起住。是我代他找的房子,离我家较近,无非一箭之地。郭筠仙目前还没到达,我已经给他租下胡同内关帝庙的房子,让他在庙里面住,来我家吃饭。
冯树堂正月十六到我家来住,准备会试后再开学,这是因为小儿春天怕冷的原因。树堂在二月十三月考国子监学正,考题是“而耻恶衣恶食者”两句、“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场参加考试。树堂书法、文章都很好,应该可以说是毫无疑问一定会成功的。
陈岱云于初六搬到报国寺。他妻子的灵柩,就存放在寺中。岱云悲伤不同寻常,无法劝阻,他自己写了一篇三千多字的祭文,我替他写了一首墓志铭,不知陈家是否寄回?我不想抄写再寄了。
四川学生现已到二十多人。我县参加会试的,大约也就只有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约也有二十五人。然而有求于我的人,还真不少。
我今年接待更加繁忙了。幸亏身体很健康,完全不似以前的状态,脸胖了而且有光泽,近观也比以前白了,耳鸣也差不多好了,还有点微根没停,不过再等一个多月就可完全好。内人与儿子两个女儿都好。陈家的小儿子在我家也长得很健壮。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有罗罗山当老师很好。不过城南的课也该应付,否则怕山长不以为然。所作的诗文和功课,希望在近日内寄来。四弟、季弟跟随觉庵老师读书,虽然不错,但四弟年纪渐渐大了,应当每天看十页史书,不论能不能取得功名,总可以增长点见识,季弟每天也必须看看史书,然而温习经书更重要,今年不必急于去赴试。
曾受恬由京城回湖南,我托付他带回四百两银子,半斤京丽参鹿胶与阿胶共五斤,科举用书二十部,不知家里是否收到?还有衣服一箱,五百两银子,待参加会试的举人们回家乡的时候再由他们带回来。
同乡汤海秋与杜兰溪的子女已过门却废除婚姻,是汤家女儿和父母的过错。我的情况一切如故。周介天(名鸣鸾)在职安徽庐凤道,他的女儿想许配给纪泽,常南陔(名大淳)任安徽臬台,他的孙女也想许配给纪泽,我都不大愿意。
季仙九师当安徽学政以后,升任吏部右侍郎。廖老师名鸿荃,去年任钦差到河南负责堵黄河决口,到今天也还没成功。昨天被革去职务,降为七品顶戴,在河南工地效力赎罪。黄河大工程不完成,实在是国家的忧虑。怎么办呢?我以后写信再续。
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4年4月27日
孙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十四孙发第二号信,不知已收到否?孙身体平安,孙妇及曾孙男女皆好。
孙去年腊月十八曾寄信到家,言寄家银一千两,以六百为家中还债之用,以四百为馈赠亲族之用,其分赠数目,另载寄弟信中,以明不敢自专之义也。后接家信,知兑啸山百三十千,则此银已亏空一百矣。顷闻曾受恬丁艰,其借银恐难遽完,则又亏空一百矣。所存仅八百,而家中旧债尚多。馈赠亲族之银,系孙一人愚见,不知祖父母、父亲、叔父以为可行否?伏乞裁夺。
孙所以汲汲馈赠者,盖有二故。一则我家气运太盛,不可不格外小心,以为持盈保泰之道。旧债尽清,则好处太全,恐盈极生亏;留债不清,则好中不足,亦处乐之法也。二则各亲戚家皆贫,而年老者,今不略为佽助,则他日不知何如。自孙入都后,如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死数人矣,再过数年,则意中所欲馈赠之人,正不保何若矣!家中之债,今虽不还,后尚可还;赠人之举,今若不为,后必悔之。
此二者,孙之愚见如此。然孙少不更事,未能远谋,一切求祖父叔父作主,孙断不敢擅自专权。其银待欧阳小岑南归,孙寄一大箱,衣物、银两概寄渠处,孙认一半车钱,彼时再有信回。
孙谨禀
【译文】
孙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十四日孙发出第二号信,不知已经收到了没有?孙身体平安,孙妻及曾孙子们都好。
孙去年腊月十八曾经寄信回家,说要寄回家一千两银子,用六百两还家中债务,用四百两作为馈赠亲友族人的费用。其分赠数目,另外写在给弟弟的信中,以表明不敢独断专行。后收到家里来信,得知兑换了啸山的一百三十千钱,那么这一千两银已用去了一百两。又听说曾受恬家里老人去世,他借去一百两银子恐怕近期还不回来,那么又短损一百两。剩余的只有八百两,而家里旧债还多,赠送亲友族人的银子,是我一人的短见,不明白祖父母、父亲、叔父认为能够办得到吗?希望大人决定。
孙之所以急着要馈赠亲友,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家气运强盛,不能不格外谨慎,作为保盈安泰之道。旧债全清,便好处占全,可能极满生损;欠债不清,便又美中不足,也是处世乐道的方法。二是各亲戚家都很贫穷、年老的,现在不稍给点资助,那么将来不定会怎样。从我入京后,像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经死去几个了。再等几年,想施与帮助的人,还不知是否在世!家中之债务,目前虽然不还,以后还可以还,馈赠的事,现在如果不做,今后一定为此后悔。
这两件事,孙的愚见就是这样,不过孙儿年轻经事少,不能想得很远,一切请求祖父、叔父做主,孙绝对不敢擅自做主。银子待欧阳小岑南回时,孙托他带一大箱,衣物、银两全部托他带回,孙儿承担一半车费,到时间再有信写回来。
孙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与国华国荃书
公元1884年4月27日
六弟、九弟左右:
三月八日接到两弟二月十五所发信,信面载第二号,则知第一号信未到。比去提塘追索,渠云并未到京,恐尚在省未发也。以后信宜交提塘挂号,不宜交折差手,反致差错。
来书言自去年五月至十二月,计共发信七八次。兄到京后,家人仅检出二次,一系五月廿二日发,一系十月十六日发,其余皆不见。远信难达,往往似此。
腊月信有“糊涂”字样,亦情之不能禁者,盖望眼欲穿之时,疑信杂生,怨怒交至。惟骨肉之情愈挚,则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则责之愈切。度日如年,居室如圜墙,望好音如万金之获,闻谣言如风声鹤唳,又加以堂上之悬思,重以严寒之逼人,其不能出怨言以相詈者,情之至也。然为兄者,观此二字,则虽曲谅其情,亦不能不责之;非责其情,责其字句之不检点耳,何芥蒂之有哉!
至于回京时,有折弁南还,则兄实不知。当到家之际,门几如市,诸务繁剧,吾弟可想而知。兄意谓家中接榜后所发一信,则万事可以放心矣,岂尚有悬挂者哉?来书辨论详明,兄今不复辨。盖彼此之心虽隔万里,而亦诚不啻目见,本无纤毫之疑,何必因二字而多费唇舌?以后来信,万万不必提起可也。
所寄银两,以四百为馈赠族戚之用。来书云:“非有未经审量之处,即似稍有近名之心。”此二语推勘入微,兄不能不内省者也。又云:“所识穷乏,得我而为之,抑逆知家中必不为此慷慨,而姑为是言?”斯二语者,毋亦拟阿兄于不伦乎?兄虽不肖,亦何至鄙且奸至于如此之甚!所以为此者,盖族戚中有断不可不一援手之人,而其余则牵连而及。
兄己亥年至外家,见大舅陶穴而居,种菜而食,为侧然者久之。通十舅送我,谓曰:“外甥做外官,则阿舅来作烧火夫也。”南五舅送至长沙,握手曰:“明年送外甥妇来京。”余曰:“京城苦,舅勿来。”舅曰:“然!然吾终寻汝任所也。”言已泣下。兄念母舅皆已年高,饥寒之况可想,而十舅且死矣,及今不一援手,则大舅、五舅又能沾我辈之余润乎?十舅虽死,兄意犹当恤其妻子,且从俗为之延僧,如所谓道场者,以慰逝者之魂,而尽吾不忍死其舅之心。我弟我弟,以为可乎?
兰姊、蕙妹,家运皆舛,兄好为识微之妄谈,兰姊犹可支撑,蕙妹再过数年,则不能自存活矣。同胞之爱,纵彼无觖望,吾能不视如一家一身乎?
欧阳沧溟先生夙债甚多,其家之苦况,又有非吾家可比者,故其母丧,不能稍隆厥礼。岳母送余时,亦涕泣而道。兄赠之独丰,则犹徇世俗之见也。
楚善叔为债主逼迫,抢地无门,二伯祖母尝为余泣言之。又泣告子植曰:“八儿夜来泪注,地湿围径五尺也!”而田货于我家,价既不昂,事又多磨。尝贻书于我,备陈吞声饮泣之状,此子植所亲见,兄弟尝欷歙久之。
丹阁叔与宝田表叔,昔与同砚席十年,岂意今日云泥隔绝至此。知其窘迫难堪之时,必有饮恨于实命之不犹者矣。丹阁戊戌年曾以钱八千贺我,贤弟谅其景况,岂易办八千者乎?以为喜极,固可感也;以为钓饵,则亦可怜也。任尊叔见我得官,其欢喜出于至诚,亦可思也。
竟希公一项,当甲午年抽公项三十二千为贺礼,渠两房颇不悦。祖父曰:“待藩孙得官,第一件先复竟希公项。”此语言之已熟,特各堂叔不敢反唇相讥耳。同为竟希公之嗣,而菀枯悬殊若此,设造物者一旦移其菀于彼二房,而移其枯于我房,则无论六百,即六两亦安可得耶?
六弟、九弟之岳家,皆寡妇孤儿,槁饿无策。我家不拯之,则孰拯之者?我家小八两,未必遂为债户逼取,渠得八两,则举室回春。贤弟试设身处地,而知其如救水火也。
彭王姑待我甚厚,晚年家贫,见我辄泣。兹王姑已没,故赠宜仁王姑丈,亦不忍以死视王姑之意也。腾七则姑之子,与我同孩提长养。
各舅祖则推祖母之爱而及也。彭舅曾祖则推祖父之爱而及也。陈本七、邓升六二先生,则因觉庵师而牵连及之者也。其余馈赠之人,非实有不忍于心者,则皆因人而及。非敢有意讨好,沽名钓誉,又安敢以己之豪爽,形祖父之刻啬,为此奸鄙之心之行也哉?
诸弟生我十年以后,见诸戚族家皆穷,而我家尚好,以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与我家同盛者也。兄悉见其盛时气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则大难为情矣。
凡盛衰在气象。气象盛,则虽饥亦乐,气象衰,则虽饱亦忧。今我家方全盛之时,而贤弟以区区数百金为极少,不足比数。设以贤弟处楚善、宽五之地,或处葛、熊二家之地,贤弟能一日以安乎?
凡遇之丰啬顺舛,有数存焉,虽圣人不能自为主张。天可使吾今日处丰亨之境,即可使吾明日处楚善、宽五之境。君子之处顺境,兢兢焉常觉天之过厚于我,我当以所余补人之不足;君子之处啬境,亦兢兢焉常觉天之厚于我,非果厚也,以为较之尤啬者,而我固已厚矣。古人所谓境地须看不如我者,此之谓也。
来书有“区区千金”四字,其毋乃不知天之已厚于我兄弟乎?兄尝观《易》之道,察盈虚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剥》也者,《复》之几也,君子以为可喜也。《夬》也者,《姤》之渐也,君子以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则由吝以趋于凶;既凶矣,则由悔以趋于吉。君子但知有悔耳。悔者,所以守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则时时求全,全者既得,而吝与凶随之矣。众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岂若是不公乎?
今吾家椿萱重庆,兄弟无故,京师无比美者,亦可谓至万全者矣。故兄但求缺陷,名所居曰“求缺斋”,盖求缺于他事而求全于堂上,此则区区之至愿也。家中旧债不能悉清,堂上衣服不能多办,诸弟所需不能一给,亦求缺陷之义也!内人不明此意,时时欲置办衣物,兄亦时时教之。今幸未全备,待其全时,则吝与凶随之矣。此最可畏者也。贤弟夫妇诉怨于房闼之间,此是缺陷。吾弟当思所以弥其缺,而不可尽给其求,盖尽给则渐几于全矣。吾弟聪明绝人,将来见道有得,必且韪余之言也。
至于家中欠债,则兄实有不尽知者。去年二月十六,接父亲正月四日手谕,中云:“年事一切,银钱敷用有余,上年所借头息钱,均已完清。家中极为顺遂,故不窘迫。”父亲所言如此,兄亦不甚了了,不知所完究系何项?未完尚有何项?兄所知者,仅江孝七外祖百两、朱岚喧五十两而已。其余如耒阳本家之帐,则兄由京寄还,不与家中相干。甲午冬借添梓坪钱五十千,尚不知作如何还法,正拟此次禀问祖父。此外帐目,兄实不知。下次信来,务望详开一单,使兄得渐次筹划。
如弟所云,“家中欠债千余金,若兄早知之,亦断不肯以四百赠人矣”,如今信去已阅三月,馈赠族戚之语,不知乡党已传播否?若已传播而实不至,则祖父受啬吝之名,我加一信,亦难免二三其德之诮,此兄读两弟来书,所为踌躇而无策者也。兹特呈堂上一禀,依九弟之言书之,谓朱啸山、曾受恬处二百落空,非初意所料。其馈赠之项,听祖父、叔父裁夺,或以二百为赠,或每人减半亦可;或家中十分窘迫,即不赠亦可。戚族来者,家中即以此信示之,庶不悖于过则归己之义。贤弟观之,以为何如也?
若祖父、叔父以前信为是,慨然赠之,则此禀不必付归,兄另有安信付去,恐堂上慷慨持赠,反因接吾书而尼沮。凡仁心之发,必一鼓作气,尽吾力之所能为,稍有转念,则疑心生,私心亦生。疑心生,则计较多而出纳吝矣:私心生,则好恶偏而轻重乖矣。使家中慷慨乐与,则慎无以吾书生堂上之转念也。使堂上无转念,则此举也,阿兄发之,堂上成之,无论其为是为非,诸弟置之不论可耳。向使去年得云贵广西等省苦差,并无一钱寄家,家中亦不能责我也。
九弟来书,楷法佳妙,余爱之不忍释手。起笔收笔皆藏锋,无一笔撒手乱丢,所谓有往皆复也。想与陈季牧讲究,彼此各有心得,可喜可喜。然吾所教尔者,尚有二事焉。一曰换笔,古人每笔中间必有一换,如绳索然,第一股在上,一换则第二股在上,再换则第三股在上也。笔尖之着纸者,仅少许耳,此少许者,吾当作四方铁笔用。起处东方在左,西方向右,一换则东方向右矣。笔尖无所谓方也,我心中常觉其方,一换而东,再换而北,三换而西,则笔尖四面有锋,不仅一面相向矣。二曰结字有法,结字之法无穷,但求胸有成竹耳。
六弟之信文笔拗而劲,九弟文笔婉而达,将来皆必有成。但目下不知各看何书?万不可徒看考墨卷,汨没性灵。每日习字不必多,作百字可耳。读背诵之书不必多,十页可耳。看涉猎之书不必多,亦十页可耳。但一部未完,不可换他部,此万万不易之道。阿兄数千里外教尔,仅此一语耳。
罗罗山兄读书明大义,极所钦仰,惜不能会面畅谈。余近来读书无所得,酬应之繁,日不暇给,实实可厌。惟古文各体诗,自觉有进境,将来此事当有成就。恨当世无韩愈、王安石一流人与我相质证耳。
贤弟亦宜趁此时学为诗古文,无论是否,且试拈笔为之,及今不作,将来年长,愈怕丑而不为矣。每月六课,不必其定作时文也。古文、诗赋、四六,无所不作,行之有常,将来百川分流,同归于海,则通一艺即通众艺,通于艺即通于道,初不分而二之也。此论虽太高,然不能不为诸弟言之,使知大本大原,则心有定向,而不至于摇摇无着。虽当其应试之时,全无得失之见乱其意中;即其用力举业之时,亦于正业不相妨碍。诸弟试静心领略,亦可徐徐会悟也。
外附录《五箴》一首、《养身要言》一纸、《求缺斋课程》一纸,诗文不暇录,惟谅之。兄国藩手草。
五箴(并序,甲辰春作)
少不自立,荏苒遂洎今兹,盖古人学成之牟,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其戚矣!继是以往,人事日纷,德慧日损,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疚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仆以中材而履安顺,将欲刻苦而自振拔,谅哉其难之欤!作《五箴》以自创云。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犹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
聪明福禄,予吾者厚哉。弃天而佚,是及凶灾。
积悔累千,其终也已。往者不可追,请从今始。
荷道以躬,舆之以言。一息尚活,永矢弗谖。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实曰三才。
俨恪斋明,以凝女命。女之不庄,伐生戕性。
谁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无成,慢人者反尔。
纵彼不反,亦长吾骄。人则下女,天罚昭昭。
主静箴
斋宿日观,天鸡一鸣。万籁俱息,但闻钟声。
后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慑,谁敢余侮?
岂伊避人,日对三军。我虑则一,彼纷不纷。
驰骛半生。曾不自主。今其老矣,殆扰扰以终古。
谨言箴
巧语悦人,自扰其身。闲言送日,亦搅女神。
解人不夸,夸者不解。道听途说,智笑愚骇。
骇者终明,谓女实欺。笑者鄙女,虽矢犹疑。
尤悔既丛,铭以自攻。铭而复蹈,嗟女既耄。
有恒箴
自吾识字,百历洎滋。廿有八载,则无一知。
曩之所忻,阅时而鄙。故者既抛,新者旋徙。
德业之不常,日为物牵。尔之再食,曾未闻或愆。
黍黍之增,久乃盈斗。天君司命,敢告马走。
养身要言(癸卯入蜀道中作)
一阳初动处,万物始生时。不藏怒焉,不宿怨焉。
——右仁,所以养肝也。
内而整齐思虑,外而敬慎威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右礼,所以养心也。
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作事有恒,容止有定。
——右信,所以养脾也。
扩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裁之吾心而安,揆之天理而顺。
——右义,所以养肺也。
心欲其定,气欲其定,神欲其定,体欲其定。
——右智,所以养肾也。
求缺斋课程(癸卯孟夏立)
读熟读书十页。看应看书十页。习字一百。数息百入。记《过隙影》(即日记)。记《茶余偶谈》一则。
——右每日课
逢三日写回信。逢八日作诗、古文一艺。
——右月课
熟读书——易经、诗经、史记、明史、屈子、庄子、杜诗、韩文。
应看书——不具载。
【译文】
六弟、九弟左右:
三月八日接到两弟于二月十五日寄出的信,信的封面写有第二号,则知道第一号信没有收到。等到驿站去查询,他说并未到京,恐怕在省城还未发出。以后写信应交驿站挂号,不宜交给信差,反而出了差错。
来信说自去年五月至十二月,共计发出七八次信,可我到京后,家人只交给我两封信,一封是五月二十二日发的,一封是十月十六日发的,其余的均未收到。路途遥远,音讯难通,往往会出现这样的事。
腊月的来信有些糊涂话,这也是感情一时冲动吧。望穿秋水的时候,疑信杂生,又怨又怒,骨肉之情越深,则盼望越殷切;盼望越殷切,则责备也越深切。度日如年,住在家中如住在监狱里一般,盼好消息如同盼望得到万两黄金,听到谣言如风声鹤唳。又加上长辈日日思念,再说天气寒冷逼人,这种因素不能不叫人口出怨言,加以责备,这也是情之所至,事有必然。然而为兄我看了“糊涂”二字,虽然体谅你们的心情,可也不能不责备几句,不是责备你们的心情,而是责备你们用词太不慎重,有多大的矛盾非得如此呢?
至于回京时有信差回南方,则兄实在不知道。当回到家的时候,门庭若市,琐事繁杂,这是弟弟可想而知的。我想家中接到发榜后我发出的信,应该万事可以放心了,难道还有什么可以挂念的?来信中阐述得很详细明了,我现在不再分辩了,兄弟之间的心虽然远隔万里,可赤诚应无异于对面而坐,本无一点疑心,何必为两个字而多费口舌!以后来信,万万不必再提起这件事了。
寄回的钱,拿四百两馈赠族人亲戚。弟弟来信说:“非有未经审量之处,即似稍有近名之心。”这两句话分析得十分细致,为兄我不能不自我反省。又说:“所识穷乏得我而为之,抑逆知家中必不为此慷慨,而姑为是言。”这两句话,不也是说你哥哥不讲伦理纲常吗?我虽不成材,也不至于浅陋卑鄙奸诈到如此地步吧!我之所以要给族人亲友一点钱,是想到族人亲友中绝不可没有一个伸出手来帮别人一把的人,其余的人则只是随便帮助一下。
我己亥年到外婆家,看见大舅挖洞穴居住,种菜来吃,难过了很久。通十舅送我,对我说:“外甥在外面做官,舅舅来给你做伙夫。”南五舅送我到长沙,握我的手说:“明年我送外甥媳妇到京城来。”我说:“京城很苦,舅舅不要来。”舅舅说:“知道。可我总要找到你做官的地方。”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挂念到母舅都年事已高,饥寒交迫的状况可想而知。而十舅已经死了,如今再不帮帮,则大舅、五舅等人又能沾上我这辈人什么光呢?十舅虽已死了,我觉得尤其应当抚恤他的妻子儿女,并且顺从风俗为十舅请和尚,办道场,以安慰死者的灵魂,尽量表达我不忍心舅舅死去的心情。我的弟弟,你们以为如此可以吗?
兰妹、蕙妹家运都不好。从目前的情况推算,我胡说几句,兰妹还可以支撑,蕙妹再过几年就活不下去了。同胞妹妹,虽然她们对我不寄厚望,我能不视为一家人吗?
欧阳沧溟先生旧债很多,他家的困难状况,又非我家可比,所以他母亲去世时,无法把丧礼办得稍稍像样一点。岳母送我时,也是哭着说的。我送礼特别丰厚,也是为了顺从世俗之见。
楚善叔被债主逼迫,走投无路,二伯祖母曾经哭着和我说过,又哭诉他的儿子植:“八儿晚上流泪,泪滴至地湿遍五尺方圆的地。”因而想把田卖给我们家,价格不贵,可偏偏事事多磨。又曾写信给我,详述忍气吞声之状。这都是子植亲眼看见的,兄弟们也忍不住欷歔很久。
丹阁叔与宝田表叔过去曾和我一起读书十年,哪里想到今天有如天壤之别!可以想象他们在窘迫难堪的时候,一定也是怨恨命运不济啊!丹阁叔戊戌年曾拿了八千钱祝贺我考取功名,贤弟想想他们家的情况,他岂是容易筹办到八千钱的人吗?你说这是因为太高兴了,固然令人感动;你说这是钓铒,拿来做人情以备日后讨个什么好处,则也让人可怜。任尊叔见我得了官,那种欢喜是发自内心的,令人怀想。
竟希公一项,甲午年抽公家钱款三十二千作为贺礼,他两房的人很不高兴。祖父说:“等我国藩孙儿得了官职,第一件事就是先还上竟希公的钱。”这话大家都听熟了,就是这样各堂叔才不敢反唇相讥。同是竟希公的后代,好坏兴衰竟悬殊至此。假设造物主一旦让他们两房繁荣,让我们一家衰败,那不要说六百,就是六两又在哪里呢?
六弟、九弟的岳父母家都是孤儿寡母,没有粮食干挨饿。我家不救人一把,谁会救他们一把呢?我家少八两银子,未必就被债主逼迫;她们得了八两,则满室回春,充满生机。贤弟设身处地想一想,就知道这样做如同救人于水火之中一样了。
彭王姑对我很好,晚年家穷,见我就哭。现在王姑已去世,所以赠给宜仁王姑丈一点钱,也是不忍心见王姑已死的意思。腾七是姑姑的儿子,与我从小一起长大。
各舅祖则是看在对祖母的敬爱份上,彭舅曾祖则是看在对祖父的敬爱份上,陈本七、邓升六二先生,则是因为与觉庵师有关而连带上的。
其余馈赠的人,不是由于看不过去而于心不忍,就是因为其他人而连带上的。不敢有意讨好,沽名钓誉,又怎么敢以自己的豪爽来对比祖父的刻薄小气,有这样奸诈鄙陋的心计和行为呢?
弟弟们比我小十多岁,看见诸位亲戚族人都穷,而我家还好,就以为本来如此,而不知在最初都和我家同样兴旺。我都见到了他们兴旺时的气象,而今衰落到这个地步,真是太难为情了。
凡是盛衰在于精神面貌,精神旺盛则即便没饭吃也乐观,精神垮了那么饱食终日也忧愁。现在我们家正是全盛的时候,而贤弟认为区区几百金太少,不算个数。假设让贤弟处在楚善、宽五的位置,或处在葛、熊二家的景况,贤弟能有一天安生吗?
凡是命运的好坏、顺与不顺,都是命运,哪怕是圣人也无法改变。上天可以使我今天处在丰裕的境地,就可使我明天处于楚善、宽五的境况。君子处于顺境时,应该真心地感到上天对我太丰厚了,我应当以自己的余力弥补别人的不足。君子处于逆境时,也应该真心地感到上天对我很丰厚:不是真的丰厚,是比较那些更悲惨的人,我已经是很好了。古人所说的看境地应该看不如我的,就是这道理。
来信中有“区区千金”四个字,这真是不知道上天已经厚待我们兄弟的话。我曾经考察“易”的道理,研究盈虚消长的道理,而后知道人是不可能没有缺陷的。太阳到了顶便往西偏,月停到了最圆的时候便慢慢缺下去,天空有不实的地方,地的东南方是低洼的,世上没有十全十美而无缺陷的事物。《易经》中的“剥”卦,与“复”卦相对应,君子认为得到“剥”卦是可喜的。“夬”卦与“姤”卦相对应,君子认为得到“夬”卦是潜伏危险的。所以本来是吉祥的,由于吝啬可以转化为不吉祥;本来是不吉祥的,由于改悔而又可转化为吉祥。君子只知道有灾祸,灾祸使人忍受缺陷而不奢求过于完美的东西。小人不知道这个道理,时时追求完美。完美得到了,而吝啬和不祥也随之而来。多数人都有缺陷,而一个人常常十全十美,难道上天会如此不公平吗?
今年我一家人客居重庆,兄弟们也平安,京师也不及这里好,也可以说十全十美了。所以我只求缺陷,把自己的住所命名为“求缺斋”。在其他事情上求缺陷,事关长辈的则求完美,这也是一点小小的心愿吧。家中旧债不能全部还清,长辈的衣服不能添置太多,弟弟们的需求不能一一满足,这也是求缺陷的意思。我家内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时时想添置衣服,我也经常教导她。如今幸而不齐全,等到齐全的那天,吝啬和不吉也就跟着来了,这是最可怕的。贤弟夫妇在家里互相埋怨诉苦,这是个缺陷,我兄弟只应当想想怎样弥补这个缺陷而不能一味去满足她的要求,因为这样做就渐渐接近于齐全了。我兄弟聪明至极,将来一定会对事理有所见解,一定会理解我的话的。
至于家中欠账,我确实不知情,去年二月十六日接到父亲来信,说:“年事一切,银钱用后有剩余,上年借的息头钱,均已还清。家中极为顺利,所以不窘迫。”父亲是这样说的,我也不太清楚。不知已还清的是什么债?没有还清的又有哪些?我所知道的,只是江孝七外祖一百两、朱岚暄五十两而已。其余如耒阳本家的债,是我从京城寄钱还的,与家里无关。甲午年冬借的买地钱五十千,还不知怎么还,正想这次写信请教一下祖父。此外的账目,我实在不知道。下次来信,请务必详细开列一个欠债清单,好让我依次筹划安排。
如果真的像弟弟说的家中欠债千余金,我要早知是这样,也绝不肯拿四百两送人。可如今信已到了三个月了,馈赠族人亲戚这些话,不知在老家是否已传开了?如果已经传开了而实际上又没做,则大家要说祖父小气吝啬,我再写信解释,也难免被人讥笑。这是我读两位弟弟的来信,较为踌躇而想不出办法的原因。现在特地呈告各位长辈,照九弟的话写上。说朱啸山、曾受恬那里二百两落空了,不是开始能料到的。馈赠的银子,全听祖父、叔父裁决。或者是只赠送二百两,各人名下减半,或是家中十分困难,就不赠别人也可以。对于亲戚族人,家里可以拿这封信给他们看,想来这还不违背自己承担过失的古训。贤弟看了以为怎样?
如果祖父、叔父仍照上封信说的办,慷慨赠送,则此信不必寄回,我另有安慰他们的信寄回去,以恐堂上大人慷慨捐赠,反而接到我信后迟疑灰心。凡是有了仁爱之心,就必须一鼓作气,尽我的力量去做。稍有思想变化,就产生疑心,私心也产生了。疑心生就计较多,出手就吝啬;私心生则不能公正地对待善恶,轻重缓急分辨不清。假使家中慷慨乐赠,就慎重些不要拿我的信让长辈改变主意了。长辈主意不变,那么这件事,我寄钱来,长辈主持办理,不论其是是非非,弟弟们就放下这事不管吧。假如去年我得到的不是去四川的美差,而是去云贵、广西等省的苦差,没有一个钱寄给家里,家里也不会责怪我。
九弟的信,楷书写得很好,我爱不释手。起笔、收笔都有笔锋,没有一笔是撒笔乱写,所谓有往皆复啊。想来九弟与陈季牧探讨书法,彼此各有心得,可喜可贺。不过我想教教你的,还有两件事:一是换笔。古人每笔中问必有一次换笔,如同绳索上下抽动一样,第一股在上,一换则第二股在上,再换则第三股在上了,笔尖着纸的部分仅仅是很少一点。这少许的一点,我要当作四方铁笔用,起处东方在左,西方在右,一换则东方在右了。笔尖无所谓方不方,我心中常觉得它是方的,一换笔往东,再换笔往北,三换笔往西,则笔尖四面有锋,不仅仅是一面相向了。二是字的结构要有法则。字的结构要千变万化,但只求胸有成竹。
六弟的信,文笔遒劲有力;九弟文笔婉转畅达,将来都必有成就。但目前不知你们各自在看什么书?千万不可只看些科举考卷,埋灭你们的灵性。每天练字不必多,练一百个字就可以。背诵的书也不必多,十页就可以了。泛泛而看涉猎的书也不必多看,十页就可以了。但一部书未读完,不可以换看别的,这是万万不可改变的道理。我这个做兄长的几千里之外教导你们的,也就是这一句话。
罗罗山兄读书明大义,我极其钦佩仰慕,可惜不能见面与他畅谈。我近年读书没有收获,应酬繁多,忙不过来,实在讨厌。只有各种体裁的古文诗,自己觉得有进展,将来此学有成就。可恨当代没有韩愈、王安石一流的人能来回答我的质询。
贤弟也应趁此时学习作诗、写古文,无论自己觉得是好是坏,先试着提笔写下。如果今天不行,将来年纪大了。就越怕出丑而不敢做了。每月六次功课,不必一定作赶考时文。古文、诗、赋、四六体文无所不作,坚持下来,将来百川分流,同归于海。通晓一艺就通晓许多艺,通晓于艺就通晓于道。开始艺、道并不分开,后来才变为两个途径的。这些议论太高了,可不能不对弟弟们说说,使你们知道大本大原,则心里有一定的志向,不至于摇摇晃晃,举棋不定。即使当你们准备参加科举考试时,也全无得失之见乱了思想,即使用全力在科举上,也与正业不相妨碍。弟弟们试着静下心来领会,是可以慢慢悟出来的。
另外附录《五箴》一首,《养身要言》一纸,《求缺斋课程》一纸,诗文没时间抄录了,请原谅。
兄国藩手草
五箴(并序,甲辰者作)
少年不自立,岁月匆匆到如今。古人的学有所成之年,我仍一无所成,这不叫人忧伤吗?从今以后,琐事繁杂,精神越来越差。江河日下的趋势,是可以预知的。艰难困苦有益于智慧,安乐顺遂可以亡身,我以中等才能而过了安乐顺遂的生活,将要刻苦向上,自强不息,这一定是多么困难!所以写下《五箴》以自勉。
立志箴
伟人先哲,他还不是人?凡夫俗子,也同是父母所生。才智福分官禄,我得到的太丰厚了!背弃上天而享受安乐,那么凶灾即将来临。心中悔恨万千,都过去了。过去的时光追不回来,请从现在开始。牢记“道”去身体力行,始终记住自己的誓言。一息尚存,永不食言。
居敬箴
天与地各在其位,阴阳五行孕育着生命,国家礼仪祭祀仪式,实则天、地、人是相通的,严格地恪守整洁的身心,才是真正珍惜自身。你如不庄重,夸耀自己残害性情。哪个人可以怠慢?什么事可以松弛?漫不经心的人一定一事无成,高傲自大的人一定自作自受。就算别人没有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也必然助长人的傲气,别人会瞧不起你,上天自会处罚你。
主静箴
安睡在书房,清晨观看朝阳,聆听雄鸡一声高唱。万物都无声无息,听见远处的钟声。后面有毒蛇,前面有猛虎。定下神不害怕,谁又敢欺侮我?岂能消极逃避?要勇敢地面对现实。我的心思专一,事物再纷乱心也不会乱。忙碌半生,不能自主。如今我年岁不小了,难道要心烦意乱以终此生?
谨言箴
花言巧语取悦人,只是扰乱了自己。闲谈度日,也搅乱你的精神。高尚的人不自夸,夸夸其谈的一定不是高尚之人。道听途说,聪明人嘲笑你,无知的人为之惊骇。惊骇之人最终也会弄明白,会说你实际上在欺骗。嘲笑你的人看不起你,你再发誓他们也会怀疑你。懊悔已经很多了,写下这谨言箴,牢记住克服自己的缺点。若写下箴言又重犯错误,那只能感叹你是老糊涂了。
有恒箴
从我认识字以来,经历许多事情,到今天已经28年了,却仍然没有什么见识。从前所喜欢的,过了一段时间就鄙弃了;旧的喜好已经抛弃了,新的喜好马上又改变了。品德学业的努力,不能持之以恒,却推说是外物的影响。你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不能改过,就恐怕连所谓过错都听不到了。人应该有恒心,正如三升三升的增添,久了就会满一斗。上天主宰着命运,我斗胆冒昧地发誓要有恒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永不食言。
养身要言(癸卯入蜀道中作)
阳刚之气最初活动的地方,是万物开始生长的时刻,不要一肚子火气,也不要一肚子怨气。(以上是说讲究仁才可以保养好肝脏。)
对自身内部要找自己的差距统一自己的思想,对外则要恭敬谨慎威严有风度。安祥而不骄傲,威严而不刻薄。(以上是说讲究礼才可以保养好心脏。)
饮食有节制,起居有规律,做事有恒心,举止有规矩。(以上是说讲究信用才可以保养好脾脏。)
心胸开阔,大公无私,顺应世上的事物,问心无愧,顺乎天理。(以上是说讲究义才可以保养好肺。)
心要静,精神要安定,气血要稳定,身体要平定。(以上是说讲究智才可以保养好肾。)
求缺斋课程(癸卯孟夏立)
读熟所读的书十页,看应看的书十页,写字一百个,调整呼吸百次,记《茶余偶谈》一则。(以上是每日功课。)
逢三日写回信,逢八日作诗、文各一。(以上是每月的功课。)
应熟读的书:《易经》、《诗经》、《史记》、《明史》、《屈子》、《庄子》、杜甫诗、韩愈的文章。
应看的书不一一写了。
道光二十四年四月廿二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4年6月7日
四位老弟左右:
前黄仙垣归,托带四川闱墨四十部共二包,无家信。顷欧阳小岑归,托带大皮箱一口,内银五百十两,衣服一单,单存箱内;又长包一个,内袍褂料及毡子诸物,亦有单存包内,有家信数行。外又有寄霞仙信一件,书一包,共十套。不知仙垣、小岑二君到时,诸弟尚在省城否?
兹安化梁菉庄同年(献廷)南还,又托带四川闱墨四十部,共一包。有一包系油纸封的,内装订闱墨廿部,彭王姑墓志铭一幅(内“业”误“叶”,“栗”误“傈”),龙翰臣写散馆卷三开,自写白折一本(试笔写的,故大小不均)。又布包鹿胶一包,重三斤,又乡试录题名录共一包,照收。并附大挑单一纸。
其进士题名录及散馆录,随后交折差带回。统俟后信详述。
兄国藩手草
【译文】
四位老弟左右:
前几天黄仙垣回家乡,我托他带四川编印科举用书四十部,一共两包,没有写信。不久欧阳小岑又回家乡去,我托他带了一口皮箱,里面有五百一十两银子、衣服,衣服的清单在箱子里。还有一个长方形的包,里面有袍褂布料和毡子等物品,也有清单在包里面,有一封写了几行字的信,另外还有寄给霞仙的一封信、一包书,共十套。不知仙垣、小岑二位到省城的时候,各位弟弟还在那里没有?
前段时期安化梁菉庄同年(名献廷)回湖南老家,又托他带回四川的科举用书四十部,共一包。有一包是用油纸封的,里面有科举用书二十部,彭王姑墓志铭一幅(墓志铭中“业”误写成“叶”,“栗”误写成“慄”),龙翰臣写的散馆卷三开,我写的白折一本(试笔写的,所以大小不均匀)。又有一个包裹里面有三斤鹿胶,还有乡试时题名录共一包,照收。附总清单一张。
进士题名录与散馆录随后交给信使带回去,其详细情况见下次来信。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4年6月27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十一接到四月十三自省城所发信,具悉一切。母亲齿痛,不知比从前略松否?现服何药?下次望四弟寄方来看。叔父之病至今未愈,想甚沉重,望将药方病症书明寄京。刘东屏医道甚精,然高云亭犹嫌其过于胆大,不知近日精进何如?务宜慎之又慎。
王率五荒唐如此,何以善其后?若使到京,男当严以束之,婉以劝之。明年会试后,偕公车南归,自然安置妥当,家中尽可放心,特恐其不到京耳。本家受恬之银,男当写信去催。江西抚台系男戊戌座师,男可写信提及,亦不能言调剂之说。
常南陔之世兄,闻其宦家习气太重,孙男、孙女尚幼,不必急于联婚。且男之意,儿女联姻,但求勤俭孝友之家,不愿与宦家结契联婚,不使子弟长奢惰之习,不知大人意见何如?望即日将常家女庚退去,托阳九婉言以谢。渠托买高丽参,因亲事不成,亦不便买。
本家道三兄弟托荐馆,男当代为留心。然分发湖南者,即使在京答应,未必到省果去找他,此亦不可靠者也。常南陔处,即由男写信回复。
前男送各戚族家银两,不知祖父、父亲、叔父之意云何?男之浅见,不送则家家不送,要送则家家全送;要减则每家减去一半,不减则家家不减。不然,口惠而实不至,亲族之间,嫌怨丛生,将来衅生不测。反成仇雠。伏乞堂上审慎施行,百叩百叩。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十一日收到四月十三日由省城发来的信,一切都已明白。
母亲牙痛,不知道现在比以前减轻些没有?现在服用什么药?下次希望季弟把药方寄给我看一看。叔父的病到今天也没有痊愈,想必有些严重,希望把药方、病症写清楚寄到京里。刘东屏的医术十分精湛,然而高云亭还是顾虑他胆量太大,不知近期进步得如何?必须慎之又慎。
王率五这样荒唐,怎样才能善后呢?如果送到京城来,我会严加管束他,好话劝慰他。等到明年会试让他跟官府的公车回南方,自然能安排恰当,家中完全放心,只是害怕他不到京城来。本家受恬所借的银两,我会写信去催,江西抚台是我戊戌年考试时的试官,我可以写信提及,但也不能说调剂的事情。
常南陔世兄,我听说他家官宦习气太重,孙男、孙女现在还小,不必急于联婚。况且我的意见,儿女联姻,只寻婚配勤俭、忠孝、友爱的家门,不想和官宦之家定下婚约联姻,不要让我家子弟滋长奢侈懒散的恶习。不知道父母意见怎样?希望家里马上把常家女子的庚帖退回去,拜托阳九委婉辞谢。常世兄让我买高丽参,由于亲事不成,也就不便代他买了。
本家道三兄弟委托我保举他坐馆,我一定会为此留心。不过从京城去湖南任职的人,即便在京中答应了,去省城后也不一定去找他,这也不牢靠。常南陔那里,由我寄信去应复。
以前,我送给亲戚世族各家的银子,不知祖父、父亲、叔父说什么?我的浅见,不送就家家都不送,要送就家家全送;要减就家家都减半;不减就家家都不减。不然,话上说得好而实际一点未有,亲族之间抱怨丛生,以后产生矛盾,反倒成了仇家。请堂上大人慎思周详再办。百叩百叩。
男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4年6月27日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三月十三日发信后,至今未寄一信。余于三月廿四日,移寓前门内西边碾儿胡同,与城外消息不通。四月间到折差一次,余竟不知,迨既知而折差已去矣。惟四月十九欧阳小岑南归,余寄衣箱银物,并信一件,四月廿四梁庄南归,余寄书卷零物并信一件。两信皆仅数语,至今想尚未到。四月十三黄仙垣南归,余寄闱墨,并无书信,想亦未到。兹将三次所寄各物,另开清单付回,待三人到时,家中照单查收可也。
内城现住房共廿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三十串,极为宽敞,冯树堂、郭筠仙所住房屋皆清洁。
甲三于三月廿四日上学,天分不高不低,现已读四十天,读至自修齐至平治矣。因其年太小,故不加严,已读者字皆能认。两女皆平安,陈岱云之子在余家亦甚好。内人身子如常,现又有喜,大约九月可生。
余体气较去年略好。近因应酬太繁,天气渐热,又有耳鸣之病。今年应酬,较往年更增数倍:第一,为人写对联条幅,合四川湖南两省求书者,几日不暇给;第二,公车来借钱者甚多,无论有借无借,多借少借,皆须婉言款待;第三则请酒拜客及会馆公事;第四则接见门生,颇费精神。又加以散馆,殿试则代人料理,考差则自己料理,诸事冗杂,遂无暇读书矣。
三月廿八大挑,甲午科共挑知县四人,教官十九人,其全单已于梁庄所带信内寄回。四月初八日发会试榜,湖南中七人,四川中八人,去年门生中二人,另有题名录附寄。十二日新进士复试,十四发一等廿一名,另有单附寄。十六日考差,余在场,二文一诗,皆妥当无弊病,写亦无错落,兹将诗稿寄回。十八日散馆,一等十九名,本家心斋取一等十二名,陈启迈取二等第三名,二人俱留馆。徐棻因诗内“皴”字误写“皱”字,改作知县,良可惜也。廿二日散馆者引见;廿六、七两日考差者引见,廿八日新进士朝考,三十日发全单附回,廿一日新进士殿试,廿四日点状元,全榜附回。五月初四、五两日新进士引见。初一日放云贵试差,初二日钦派大教习二人,初六日奏派小教习六人,余亦与焉。
初十日奉上谕,翰林侍读以下,詹事府洗马以下,自十六日起,每日召见二员。余名次第六,大约十八日可以召见。从前无逐日分见翰詹之例,自道光十五年始一举行,足征圣上勤政求才之意。十八年亦如之,今年又如之。此次召见,则今年放差,大约奏对称旨者居其半,诗文高取者居其半也。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内四弟、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
四弟东皋课文甚洁净,诗亦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亦清顺有法,第词句多不圆足,笔亦平沓不超脱。平沓最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
六弟笔气爽利,近亦渐就范围,然词意平庸,无才气峥嵘之处,非吾意中之温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时作文,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作为如火如荼之文,将来庶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浅调卑,即使获售,亦当自惭其文之浅薄不堪,若其不售,则又两失之矣。
今年从罗罗山游,不知罗山意见如何?吾谓六弟今年入泮固妙,万一不入,则当尽弃前功,一志从事于先辈大家之文。年过二十,不为少矣,若再扶墙摩壁,役役于考卷截搭小题之中,将来时过而业仍不精,必有悔恨于失计者,不可不早图也。余当日实见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尝入泮,则数十年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一无所得,岂不腼颜也哉?此中误人终身多矣。温甫以世家之子弟,负过人之姿质,即使终不入泮,尚不至于饥饿,奈何亦以考卷误终身也。
九弟要余改文详批,余实不善改小考文,当请曹西垣代改,下次折弁付回。季弟文气清爽异常,喜出望外,意亦层出不穷,以后务求才情横溢,气势充畅,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庸陋,勉之勉之,初基不可不大也。书法亦有褚子笔意,尤为可喜。
总之,吾所望于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无,第一则孝悌为瑞,其次则文章不朽。诸弟若果能自立,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也。
冯树堂、郭筠仙在寓看书作文,功无间断。陈季牧日日习字,亦可畏也。四川门生留京约二十人,用功者颇多。
余不尽言。
兄国藩草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三月十三日给你们寄了信以后,直到现在也没有再寄信。我于三月二十四日移居到了前门内西边的碾儿胡同,和城外消息不通。四月里送公文的公差来过一次,我竟然不知道,等知道以后,公差已经走了。四月十九日欧阳小岑回南方时,我托他带衣服、箱子、银两、杂物和一封信。四月二十四日梁庄回湖南,我托付他带书籍、杂物与一封信。两封信都仅有几句话,估计也许还没接到。四月十三日黄仙垣又回湖南,我托付他带科举应用书,未写信,估计也没接到。目前将三次托人带的物品列一清单寄去,待他们三人到时,家里可照单查收。
内城目前房共二十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三十串,较宽敞。冯树堂、郭筠仙的住处都很整洁。
甲三于三月二十四日上学,天赋不高不低,已念了四十天,学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了。由于他年龄太小,因此也未严格要求,已经读过的字他都能认得。两个女儿都好。陈岱云的儿子在我家也挺好。妻身体与从前一样,目前又怀孕了,大约在九月就分娩。
我的身体比去年稍好一些,近来因为应酬太多,天气逐渐变热,又犯了耳鸣的毛病。今年的应酬比往年又增加了几倍。第一是给人写对联条幅,全四川和湖南两省来要字的几乎闹得人一点闲工夫也没有。第二是到京城参加考试的举子们来向我借钱的很多,不论是借给不借给,多借或少借,都得婉言接待。第三是请宴拜访和会馆的公事。第四是召应门生。这些事都很费精力。再加上散馆与殿试时代别人张罗,考差事便是为自己忙碌,各种事情非常杂乱,便没有空闲读书了。
三月二十八日,朝廷对道光十四年参加会试的举人们举行大选,共选取了知县四人,教官十九人,所有名单已在梁庄带的信里面。四月初八颁布会试榜,湖南考取七人,四川中八人,其中包括去年的学生二人,另外有题目附在信中寄回。十二日新取进士复试,十四日颁布成绩,列为一等的有二十一人,也有名单跟信寄回。十六日考核选取官员,我在考场作了两篇文章写了一首诗,都十分好也没毛病,字体也工整,现把诗稿寄回去。十八日在翰林院进修的庶吉士学习期满,其中有十九人名列一等,本家心斋名列一等第十二名,陈启迈名列二等第三名。两人都留在馆中任职。徐棻因在写诗时把“皴”字误写成“皱”字,改作知县,真是可惜。二十二日皇上接见在翰林院学习期满的人,二十六、二十七日接见考差的人,二十八日新取进士由皇上钦命的大臣再考一次,三十日公布全部大员名单也附信寄回。二十一日新进士殿试,二十四日点状元,全部中榜名单随信寄回。五月初四、初五两日皇上接见新进士,初一任命带原官衔去云贵任职的官员,初二钦派大教习两人,初六奏派小教习二人,我也同去。
初十日收到皇上的谕旨,对翰林侍读以下、詹事府洗马以下的官员,自十六日起,皇上每日召见两名。我的名字排在第六,大概在十八日可以被皇上召见。以前没有每天分别召见翰林院詹事府官员的先例,自道光十五年才开始实行了一次,可见皇上勤政求贤的心情。道光十八年即是如此,今年也是如此。此次召见后,今年派出去做官差的要占大部分,其中,奏对合了皇上心意的占去一半,诗与文章写得好的占了一半。
五月十一日接到了家中于四月十三日寄来的信件,其中有四弟和六弟的文章各两篇,有九弟和季弟的文章各一篇。
四弟的东皋习作文笔很洁净,诗也作得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也清丽通顺且有章法,只是词句有许多不圆满的地方,文笔也平沓而不超越。文笔平沓是写文章者的大忌,应当力求痛改这一弊病。
六弟文笔爽利,近来也开始懂得如何写文章了。仅是词意平淡,未有才气奇异的笔势,不像我心目中的六弟。凭六弟的天资聪慧,作文章应力求议论深广,才气豪放,写出一篇如火如荼的文章,往后才可能有前途。不然一挑半剔,调低意薄,即便得了功名,也当惭愧自己的文章浮浅,假如得不了功名,那岂非是功名、学问都没着落了?
今年你跟从罗罗山学习,不知罗山意见怎样?我认为六弟今年入学当然好,万一入不了,就应尽弃前功,一心一意学习先辈们的文章。六弟满二十岁,也不小了,假如再扶墙摩壁,整日读些科举考卷之类的作文,往后年龄大了仍然学业无成,必定要后悔的,为何不早做打算?我早年也未看到这一点,幸亏早早得了科名,才没受其害。假如我目前还没入学,多年来做一些没用的功课,一无所获,岂不荒谬!于这方面误人终生的可不少。六弟是世家子弟,又智慧过人,即便一生入不了学,也不会遭罪,何必也要一生学考卷奔科举呢?
九弟要我详细批改他写的文章,我实在不懂得怎样批改小考文章,请曹西垣代我改,下次由折差带回。季弟文笔清爽很不一般,令人喜出望外,文思也层出不穷,以后一定才情横溢,气势充畅。写文章千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平庸、寡陋,勉之勉之,最基础的不可不打牢一点。季弟的字体也有点像褚体字,更让人兴奋。
总之,我所期望诸弟的,不在有没有科举功名,第一是以孝悌衡量端正自己的言行,再就是文章能成为传世之作。各位兄弟假如真能自立,应该树立更远大的志向,不要一心想着科举功名。
冯树堂和郭筠仙住在我这里看书写文章,学业从不间断。陈季牧天天在练字,也是后生可畏。四川的门生们留在京城的约有二十多个人,用功的很多。
其他的事不全写了。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四年六月廿三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4年8月6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福万金安:
五月十二日,男发第六号信,其信甚厚,内有寄欧阳小岑、黄仙垣、梁庄三处货物单。此刻三人想俱到省,不审已照单查收否?
男及男妇身体清吉。孙儿亦好,六月十七日《三字经》读完,十八日读《尔雅》起。二孙女皆好。冯树堂、郭筠仙皆在寓如常。
王率五妹夫于五月廿三日到京,其从弟仕四同来,二人在湘潭支钱十千,在长沙搭船,四月十二日至汉口,在汉口杉牌厂内住十天,廿二在汉口起身,步行至京,道上备尝辛苦,幸天气最好,一路无雨无风,平安到京。在道上仅伤风两日,服药二帖而愈。到京又服凉药二帖,补药三帖,现在精神全好。初到京时,遍身衣裤鞋袜皆坏,件件临时新制,而率五仍不知艰苦,京城实无位置他处,只得暂留男寓,待有便即令他回家。男自调停妥当,家中不必挂心,蕙妹亦不必着急。
至于仕四,目前尚在男寓吃饭,待一月既满,如有朋友回南,则荐仕四作仆人带归,如无便可荐,则亦只得麾之出门,不能长留男寓也。湖北主考仓少平系男同年相好,男托仓带仕四到湖北,仓七月初一出京,男给仕四钱约六千,即可安乐到家。本不欲优待他,然不如此,则渠必流落京城。终恐为男之累,不如早打发他回为妥。
祖父大人于四月鼻血多出,男闻不胜惶恐。闻率五说祖父近日不吃酒,不甚健步,不知究竟何如?万求一一详示。叔父病势似不轻,男尤挂心,务求病症开示。
男教习庶吉士,五月十八日上学,门生六人。二十日,蒙皇上御勤政殿召见,天语垂问及男,奏对约共六七十句。今年考差只剩河南、山东、山西三省,大约男已无望。男今年甚怕放差,盖因去年男妇生产是踏花生,今年恐走旧路,出门难以放心。且去年途中之病,至今心悸。
男日来应酬已少,读书如故。寓中用度浩繁,共二十口吃饭,实为可怕。居家保身,一切男知谨慎,大人不必挂念。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十二日,儿发第六号信,这封信很厚。里面有寄给欧阳小岑、黄仙垣、梁菉庄三处的货物单。此刻三人想必都到了省城,不知已经照单查收没有?
我以及我的妻子身体平安。孙儿也平安,六月十七日《三字经》已经读完,十八日开始学《尔雅》。两个孙女都平安。冯树堂、郭筠仙均在家中,和从前一样。
王率五妹夫在五月二十三日到了京城,他的从弟仕四一同到来。两人在湘潭支钱十千,在长沙搭船,四月十二日到汉口,在汉口杉牌厂内住了十天,二十二日在汉口起身,步行到京城,路上尝尽辛苦。幸亏天气很好,一路上无雨无风,平安到达京城。在路上只是伤风了两天,服了两帖药就痊愈了,到京又服凉药两帖、补药三帖,现在精神全好。刚来京时,全身衣裤鞋袜都破了,件件都是临时新做的,而率五还不知道艰苦。京城确实没有地方安置他,只好暂且留住在我家中,待到有机会就让他回家。我自会调理妥当,家中不必挂念,蕙妹也不必着急。
至于仕四,现在还在我家中吃饭,待到满了一个月,倘有朋友回湖南,便推荐仕四当做仆人带回家,如果未有机会可以介绍,那么也只能请他出门,不能长期居住在我家里。湖北主考仓少平是我同年中要好的,我拜托仓带仕四去湖北。仓七月一日离京,我给仕四的钱大概有六千,便能够平安到家。本不想厚待他,然而不这样,则他定会流落京城。最后可能成为我的累赘,不如早打发他回去稳妥。
祖父大人于四月出了很多鼻血,儿得知十分惶恐。听率五说祖父近日不喝酒,走路也不太好,不知究竟怎么样?千万请一一详细告诉我。叔父病势好像不轻,儿尤其挂在心上,务必请把病症开示。
儿教习庶吉士,五月十八日开课,门生有六人。二十日蒙皇上在勤政殿召见。皇上问、儿奏答,一问一答共约有六七十句。今年考查选取官员,只剩下河南、山东、山西三省,大约儿已经没有希望。我今年很怕派到在外当差,大约由于去年我的妻子分娩时难产,今年可能还会这样,出门很难放心,而且去年途中患病,现在还心有余悸。
我现在应酬已经减少,读书与原来一样。家中花销很大,共有二十人吃饭,确实可怕。持家保身一切。我明白谨慎行事,大人不必挂念。
男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七月廿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4年9月2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廿三日男发第七号信,交折差,七月初一日发第八号,交王仕四手,不知已收到否?
六月廿日接六弟五月十二书,八月十六接四弟九弟五月廿九日书,皆言忙迫之至,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即县试案首前列皆不写出。同乡有同日接信者,即考古老先生皆已详载。同一折差也,各家发信迟十余日而从容,诸弟发信早十余日而忙迫,何也?且次次忙迫,无一次稍从容者,又何也?
男等在京大小平安,同乡诸家皆好,惟汤海秋于七月八日得病,初九未刻即逝。六月廿八考教习,冯树堂、郭筠仙、朱啸山皆取。湖南今年考差,仅何子贞得差,余皆来放。惟陈岱云光景最苦。男因去年之病,反以不放为乐。
王仕四已善为遣回。率五大约在粮船回,现尚未定。渠身体平安,二妹不必挂心。叔父之病,男累求详信直告,至今未得,实不放心。甲三读《尔雅》,每日二十余字,颇肯率教。
六弟今年正月信欲从罗罗山处附课,男甚喜之。后来信绝不提及,不知何故?所付来京之文,殊不甚好。在省读书二年,不见长进,男心实忧之,而无如何,只恨男不善教诲而已。大抵第一要除骄傲气习,中无所有而夜郎自大,此最坏事。四弟、九弟虽不长进,亦不自满。求大人教六弟,总期不自满足为要。余俟续呈。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二十三日儿把第七封信交给折差,七月初一把第八封信交给王仕四让他带回去,不知已收到没有?
六月二十日,收到六弟五月十二日的信。八月十六日,收到四弟九弟五月二十九日的信。全说十分忙,简单几句话,字迹也乱,即是县里考试的第一名与前几名,都未有写上。同乡中间有同一天收到信的,就是考古老先生,也都详细写了。同是一邮差,各家寄信,晚十多天而镇静不慌乱。弟弟们早十多天却这样繁忙,为啥?况且每次都说忙,没有一次清闲,又为啥?
儿等在京城生活安定,大小都很平安。同乡的各家情况也都不错,唯有汤海秋在七月初八生病,初九日未刻便离世了。六月二十八日考教习,冯树堂、郭筠仙、朱啸山都被取中。湖南籍官员今年考差,只有何子贞得到官差,其他都没得到。只有陈岱云的生活情况最苦。儿子由于去年生了病。反以不委以官差为乐。
王仕四已经稳妥地送回去,率五大概坐粮船回,目前还没有定。他们身体都好,二妹不必担心。叔父的病情,我多次要求将认真据实告诉他至现在未有收到,确实不放心。甲三学《尔雅》,每天能识二十多个字,比较肯听从老师的教诲。
六弟今年正月的信,想从罗罗山那里读书,我很高兴。后来的信绝不提这件事,不知为什么?所寄来的信,写得不好。在省读书两年,看不见进步,儿子心里很忧虑,又无可奈何,只恨我不善于教导罢了。大概第一要改正骄傲习惯。心中无却认为有,又夜郎自大,这个最糟糕。四弟、九弟虽说不长进,但不骄傲,求双亲大人教育六弟,总是不自满自足最为主要。其余下次再写。
儿子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廿九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4年10月10日
孙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廿七日接到七月十五、廿五两次所发之信,内祖父母各一信,父亲、母亲、叔父各一信,诸弟亦皆有信,欣悉一切,慰幸之至。叔父之病,得此次信始可放心。祖父正月手书之信,孙比收他处,后偶忘之,近亦寻出。孙七月二十发第九号信,不知到否?
八月廿八日,陈岱云之弟送灵榇回南,坐粮船,孙以率五妹夫与之同伴南归。船钱饭钱,陈宅皆不受。孙送至城外,率五挥泪而别,甚为可怜。率五来意,本欲考供事,冀得一官以养家。孙以供事必须十余年乃可得一典史,宦海风波,安危莫卜,卑官小吏,尤多危机。每见佐杂末秩下场鲜有好者,孙在外已久,阅历已多,故再三苦言,劝率五居乡,勤俭守旧,不必出外做官。劝之既久,率五亦以为然。其打发行李诸物,孙一一办妥,另开单呈览。
孙送率五归家,即于是日申刻生女。母女俱平安。前正月间,孙寄银回南,有馈赠亲族之意;理宜由堂上定数目,方合《内则》“不敢私与”之道。孙比时糊涂,擅开一单,轻重之际,多不妥当,幸堂上各大人斟酌增减,方为得宜,但岳家太多,他处相形见绌,孙稍有不安耳。率五至家,大约在春初可以到家。渠不告而出,心中怀惭,到家后望大人不加责,并戒家中及近处无相讥讪为章。
孙谨禀
【译文】
孙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二十七日接到七月十五日、二十五日两次所发的信,里面有祖父母各一封信、父母亲和叔父各一封信,兄弟们也都有信,所以知道了一切,十分欣慰。叔父的病情,收到这次信才开始可以放心。祖父正月的亲笔信,孙收拾在其他地方,后来偶尔忘记了,最近也找到了。孙在七月二十发第九号信,不知收到没有?
八月二十八日,陈岱云的弟弟护送灵柩回湖南,搭乘粮船,我让率五妹夫和他结伴回南方,船钱饭费,陈家都不接收。我送到城外,率五洒泪而别,很是同情。率五来的意愿,原想考供事,盼望能得一官半职来养家糊口。我认为做个供事一定十余年才可得一典史,宦海风云,安危不能预知;下级官吏,太多危机,小官小吏很少有好结果的。我在外已久,阅历已增深,因此苦口婆心劝率五回乡生活,勤苦俭朴,坚持旧业,不用出外做官。劝了很长时间,率五也认为如此。他的行李等各种物品,我件件都办妥,另写清单呈上阅读。
孙送率五回家,就在当天申刻生女,母女都平安。前次正月里,孙寄银回家,有馈赠亲戚族人的想法,按理说该由堂上大人决定数目,才合《内则》中所说“不敢私与”之道。孙那时糊涂,擅自开一清单,轻重之间,多有不妥当,幸亏堂上大人斟量增减,方才合适,但岳家太多,其他地方相形见绌,孙稍有不安。率五大概在初春可能到家。他不告诉家人而离开,心中怀有愧疚,到家后,盼望大人不要加以指责,并嘱咐家中及周围的人不要笑话为好。
孙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廿九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4年10月10日
四位老弟左右:
昨廿七日接信,快畅之至,以信多而处处详明也。四弟七夕诗甚佳,已详批诗后。从此多作诗亦甚好,但须有志有恒,乃有成就耳。
余于诗亦有工夫,恨当世无韩昌黎及苏、黄一辈人,可与发吾狂言者。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诗,用心思索,则无时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进德,则孝悌仁义是也;修业,则诗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则我之尺也,得寸则我之寸也。今日进一分德,便算积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业,又算余了一文钱;德业并增,则家私日起。至于功名富贵,悉由命定,丝毫不能自主。昔某官有一门生,为本省学政,托以两孙,当面拜为门生。后其两孙岁考,临场大病,科考丁艰,竟不入学。数年后两孙乃皆入,其长者仍得两榜。此可见早迟之际,时刻皆有前定,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万不可稍生妄想。六弟天分较诸弟更高,今年受黜,未免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横虑,大加卧薪尝胆之功,切不可因愤废学。
九弟劝我治家之法,甚有道理,喜甚慰甚。自荆七遣去后,家中亦甚整齐,问率五归家便知。《书》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九弟所言之理,亦我所深知者,但不能庄严威厉,使人望若神明耳。自此后,当以九弟言书诸绅而刻刻警省。
季弟信天性笃厚,诚如四弟所云“乐何如之”。求我示读书之法及进德之道,另纸开示,余不具。
国藩手草
【译文】
四位老弟左右:
昨天,即二十七日接到来信,非常畅快,回信多而所写的事处处详细明白。四弟的七夕诗很好,意见已详细批在诗后面。从此多作诗也很好。但要有志有恒,才有成就。
我对于诗也很刻苦,可恨当世未有韩昌黎与苏、黄一辈人,可以激发我口出豪言。但人事应酬大多,因此不常作诗。专心思索,仍还是时刻不忘的。
我们这些人唯有进德、修业两件事靠得住。增进品德修养,是孝悌仁义;研修学业,是诗文作字。这两件都由自己做主,想进一尺我就进一尺,想进一寸我就进一寸。今日积一点德,好比进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业,好比存了一分钱。德业共进,家业就一天比一天兴旺。至于功名富贵,都由命运决定,不能自己做主。以前某官有一门生为本省学政,专门管科举考试,这位官员就让自己的孙子拜这门生为师,当面交付给他。后来他的两个孙子于考试之前生了大病,科举考试很不顺当,连学都上不了。多年后两个孙子都上了学,其中大孙子还接连中榜。可见科举功名早晚是前世注定的,能否尽力而为在于个人,能否考中就听天由命,一定不可稍生妄想。六弟比各位兄弟天赋高些,今年遭到挫败,也不要有抱怨情绪。正好这时可以静心反思,下一番卧薪尝胆的工夫,一定不能因怨恨就不读书了。
九弟劝我治家的方法,很有道理,很高兴、很安慰!自从把荆七打发走后,家里也很整齐,等率五到家后问他就知道了。《书》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九弟所说的道理,也是我深有体会的。但为人不能庄严威厉,使人望而生畏。从此后,我把九弟的话郑重写好,时时警告、反省自己。
季弟天性真诚务实,正如四弟说的,天性纯真!请求我指导读书方法与增德的途径,我另外写信。其他不多写。
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4年10月30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廿九日男发第十号信,备载廿八生女及率五回南事,不知已收到否?男身体平安。妇月内甚好,去年月里有病,今年尽除去。孙儿女皆好。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三人,长沙周荇农中南元(原名康立)。率五之归,本拟附家心斋处。因率五不愿坐车,故附陈岱云之弟处,同坐粮船。昨岱云自天津归,云船不甚好,男颇不放心,幸船上人多,应无可虑。
诸弟考试后,尽肄业小罗巷,不知勤惰若何?此时惟季弟较小,三弟俱年过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境惟彭薄墅先生看书略多,自后无一人讲究者,大抵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彼不看书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诸弟,此时无论考试之利不利,无论文章之工不工,总以看书为急。不然则年岁日长,科名无成,学问亦无一字可靠,将来求为塾师而不可得。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日总宜看二十页。男今年以来,无日不看书,虽万事丛忙,亦不废正业。
闻九弟意欲与刘霞仙同伴读书,霞仙近来见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应有进益。望大人斟酌行之,男不敢自主。此事在九弟自为定计,若愧奋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则远游不负;若徒悠忽因循,则近处尽可度日,何必远行百里处哉?求大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计焉。余容续呈。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二十九日儿寄出第十封信,备载二十八日生一女儿和率五回南方老家的事,不知是不是已经收到了?儿身体平安。我的妻子月子里很好,去年月子里落下的病,今年全部根治了。孩子们都好。初十顺天乡试揭榜,湖南籍考生中了三人,长沙周荇农中南元(原名康立)。率五回家,原来计划让他跟本家心斋一起走,因为率五不愿坐车,所以让他和陈岱云的弟弟一块坐运粮船回去。昨天岱云由天津回京城,说船不太好,我很不放心,幸亏船上人多,应该是没啥担心的。
各位弟弟考试后,都在小罗巷学习,不知是勤奋还是懒惰?现在只有季弟年龄较小,其他三位弟弟已年过二十,总该把看书当做主要的。我们家乡只有彭薄墅先生看的书较多,从他以后没有一个人讲究看书的,大多都被科举考试的文章耽误了。其实看书与考试并不矛盾,不看书的人,照样不利考试。我的各位弟弟,目前无论考试是否顺利,文章写得好坏,都要以读书为头等大事。若不然的话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科举功名没成就,学问也不牢靠,以后想当个私塾先生都不行。或经书、或史书、或诗集文集,每日总要看二十页。我今年以来未有一天不看书的,虽然百事繁多,但也不荒误正业。
听说九弟有同刘霞仙结伴读书的念头,霞仙近来学识很有所得,九弟如果去,应该有所进步。这件事还盼大人细致考虑后作出裁定,我不敢自作主张。这件事要九弟个人拿主意,如果是虽然心里感到惭愧,但仍然有勇往直前、破釜沉舟的志向,那么远行倒也值得;如果还是悠然如故,那在近处完全可以度日,何必离家百里以外呢?恳求大人细致观察九弟的志向然后再作裁定,余容续呈。
男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4年10月30日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七月发信后,未接诸弟信,乡间寄信较省城百倍之难,故余亦不望也。
九弟前信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此意甚佳。霞仙近来读朱子书,大有所见,不知其言语容止、规格气象何如?若果盲动有礼,威仪可则,则直以为师可也,岂特友之哉!然与之同居,亦须真能取益乃佳,无徒浮慕虚名。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豪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
去年温甫欲读书省城,吾以为离却家门局促之地而与省城诸胜己者处,其长进当不可限量。乃两年以来,看书亦不甚多;至于诗文,则绝无长进,是不得归咎于地方之局促也。去年余为择师丁君叙忠,后以丁君处太远,不能从,余意中遂无他师可从。今年弟自择罗罗山改文,而嗣后杳无信息,是又不得归咎于无良友也。日月逝矣,再过数年,则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进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他人与余交,多有受余益者,而独诸弟不能受余之益,此又余所深恨者也。今寄霞仙信一封,诸弟可抄存信稿而细玩之。此余数年来学思之力,略具大端。
六弟前嘱余将所作诗录寄回。余往年皆未存稿,近年存稿者,不过百余首耳,实无暇抄写,待明年交一本付回可也。
国藩草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自从七月里寄了信以后,一直没有收到弟弟们的来信,在乡村里寄信比在省城难一百倍,所以我也不埋怨你们。
九弟上次来信说想和刘霞仙结伴读书,此意甚好。霞仙近来学朱子书大有心得,不知道他的言谈举止、规矩气象怎样?如果确实言谈举止合乎礼节,仪表威严庄重可为榜样,那么便拜他为师也是可以的,岂止是做朋友对待。不过和他住在一起,也须真能进步才好,不要仅是贪他的名气。人倘若能立志,即便圣贤英雄做的事都能做,何须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想学孔、孟,则日夜不觉疲倦,只是钻研孔孟之学,谁又能阻拦我呢?若是自己不立志,就是每日和尧、舜、禹、汤这些圣人住在一起,也还是他是他,我是我,一点也不管用的!
去年六弟欲到省城读书,我想着这样可以离开家门口这一小块天地,到省城与比自己强的人相处,进步应当是不可限量。谁知他两年以来看书亦不太多,至于诗文,则绝无长进。这是不能归罪于天地太小了的。去年我为你选定拜丁君叙忠为师,后因丁君住得太远,不能跟从他学习,我想象中亦无他人可拜为老师,今年弟弟自己挑选了罗罗山改文章,但后来又杳无音讯,这就又不能归罪于没有良友了。时间不停地流逝过去了,再过几年便会年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岁之前立志奋发。
我恩受了父亲的教诲,而我却不能够教育弟弟们成名,这是我深感惭愧的。别人与我交朋友,从我这里得到教益的人很多,而唯有弟弟们不能从我这里受到教益,这又是我深刻怨恨自己的。现在发去给刘霞仙的一封信,弟弟们可以将信稿抄写一份,保存下来,仔细地品味。这是我几年来读书与思考的工夫,简略地讲一些大的方面。
六弟以前嘱咐我把自己写的诗抄出来寄回去,我往年写的诗都没有留底稿,近年来留下底稿的也不过一百多首,实在没有时间抄写,等明年我可以把全部诗稿都托人捎回去。
国藩书
道光二十四年十月廿一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4年11月30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廿日,男发十一号信,内有寄刘霞仙一封,想已收到。男身体平安,读书日有常课,自六月底起,至今未尝间断一天。男妇如常,渐渐有乳。孙男读书有恒,已读《尔雅》一本,共四本,大约明年下半年可读完,此书太难,他书则易为力矣。三孙女皆好,余亦合室平安。男自七月起,寓中已养车马,每年须费百金。因郭雨三奉讳出京,渠车马借与男用,渠曾借男五十金,亦未见还。
率五在东昌有信来京,兹附呈。渠在道上,船钱火食,皆陈宅的,所需用者不过剃头吃烟而已,故舅仅给银十两、钱五千而已,意谓钱已够用,银可剩下到家也。兹渠到东昌已将钱用完,不知余银敷用否?如不敷,陈处挪移自易,然男已不放心。
邹至堂来,望付茶叶一篓、大小剪刀各二把,其余布匹、腊肉之类,俱不必付,盖家中极难办,路上极难带也。
初九日,父亲大人寿辰,京寓客共三席。十一月初三日,母亲大人六十寿辰,男不获在家庆祝,不胜瞻恋。男拟于寿辰后作寿屏一架,即留在京张挂,不必付回。
诸弟读书,不知明年定在何处?望于今冬写信告知,男不胜悬望。
谨禀,即跪叩父母亲大人双寿大喜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二十日,儿发第十一号家信,里面有寄给刘霞仙的一封信,想来已经发到。儿身体平安,读书每天有计划。从六月底起,至今没有间断一天。儿的妻子如同平常,已渐渐有了奶水。孙子读书有恒心,已经读了《尔雅》一本。一共有四本,大约明年下半年可以读完。此书太难,其他书就容易些。三个孙女都好,我也全家平安。儿从七月起,家中已养有车马,每年必须花费百两银子。因为郭雨三离京奔丧,他的车马借给儿用,他曾经借了我五十两银子,也没有见归还。
率五在东昌寄信到京城,目前附上呈进。他在路上,船费伙食全是陈家出的,所花销的不过是剃头、吸烟而已,因此我仅给了十两银子、五千钱而已,原意是钱已经够花销,银子可以余下到家。目前他到东昌就已经将钱用完,不知剩余的银子是否够用?如果不够,陈家那里挪借自然容易,但是我已经不放心了。
邹至堂来,希望委托他带回一篓茶叶、大小剪刀各两把,其余布匹、腊肉之类都不必带了,家中很难置办,路上也很难带。
九日是父亲大人的寿辰,京城家里共置办了三桌宴席。十一月三日是母亲大人六十寿辰。我不能在家庆祝,非常挂念。我预备在寿辰后做一架寿屏,就保存在京中张挂,不用带回去。
兄弟们学习,不知明年决定在什么地方,盼望在今年冬季写信告知我,我十分挂念,盼望。
谨此禀告,即跪叩父母亲大人双寿大喜
道光二十四年十月廿一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4年11月30日
四位老弟足下:
前次回信内有四弟诗,想已收到。九月家信有送率五诗五首,想已阅过。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己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只为不肯反求诸己,便都见得人家不是,既骂考官,又骂同考而先得者。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
余平生科名,极为顺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进,未尝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试场之诗文太丑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当时之不敢怨言,诸弟问父亲、叔父及朱尧阶便知。盖场屋之中,只有文丑而侥幸者,断无文佳而埋没者,此一定之理也。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读,只为傲气太胜,自满自足,遂不能有所成。
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满之人,识者见之,发一冷笑而已。又有当名士者,鄙科名为粪土,或好作诗古,或好讲考据,或好谈理学,嚣嚣然自以为压倒一切矣。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亦足发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冷笑,乃有进步也。
诸弟平日皆恂恂退让,第累年小试不售,恐因愤激之久,致生骄惰之心,故特作书戒之,务望细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
国藩手草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前次回信,里面有四弟的诗,想必已收到了。九月里给家中的信中有送率五的诗五首,想必也都看过了。我们这些人做学问,最要虚心。常见朋友中有天分好的人,常常恃才傲物,动不动就说别人不如自己,见举人的文章骂举人文章不通,见到进士的文章也骂进士文章不通,既骂分房阅卷的同考官,又骂主持考试的主考官,没入学的就骂学院。平心而论,他们个人所作诗文,的确也不比别人好,不但未有比别人好的地方,而且还有见不得人的地方。仅是因为不肯反过来要求自己,则只看见人家的不足,既骂考官又骂和自己一起参加会试而取中的人。傲气一增加,始终不会进步,只能是终生困穷潦倒无所进步。
我以前科举功名挺顺利,只是小考七次才取得了功名。然而每次不得意时,从不口出怨言,仅是后悔自己考试时作的诗文太差,现在想起,依然如芒刺在背。我当时不敢口出怨言,你们去问问父亲、叔父与朱尧阶便知道了。科举考试,只有文章差而侥幸中举的,绝未有好文章而被埋没的,这是一定的道理。三房十四叔不是不勤奋读书,只因为傲气太盛,自满自足,所以无所成就。
在京城里,自满的人也多。能看透这些人的人见了,对他们只冷笑罢了。又有些所谓名士,视科举功名如粪土,或者喜爱作诗、古文,或者喜爱讲考据,或者喜爱谈理学,张牙舞爪自认为压倒一切。有学问的人见了,他们所做的一切又算得了啥,仅足以叫人发出一声冷笑。因此我们这些人用功,先要尽力清除傲气,努力戒除自满,不要受人冷笑,然后才能有所进步。
各位兄弟平时都是谨慎退让的谦谦君子,只是好几年科举都不顺利,恐怕你们心情激愤,时间长了,以至于生出骄惰之气,特写信告诉你们有所戒备,请务必细细体味我的话,深刻反省自己。幸甚幸甚。
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廿一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4年12月29日
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廿一日发十二号家信,想已收到。孙在京平安,孙妇及曾孙男女四人皆好。曾孙最好写字,散学后则在其母房中,多写至更初。犹不肯睡,骂亦不止。目下天寒墨冻,脱手写多不成字,兹命之写禀安帖寄呈,以博堂上大人一欢笑而已。
上半年所付黑狸皮褂,不知祖父大人合身否?闻狸皮在南边易于回潮,黑色变为黄色,不知信否?若果尔,则回潮天气须勤勤检视。又凡收皮货,须在省城买潮老。其色如白淮盐,微带黄色,其气如樟木,用皮纸包好,每包约寸大,每衣内置三四包,收衣时仍将此包置衣内。又每年晒皮货,晒衣之日不必折收,须过两天,待热气退尽乃收。
江西家受恬明府昨有信来,云此银今冬必付到,不知近来接到否?如未接到,则立即写信来京,再去催取,兑银之难,往往如此。同乡唐镜海先生,三年以来,连生三子,而长者前以病殇,幼者昨又以痘殇,仅存次子,尚未周岁,良可悼叹。现在京官甚少,仅二十二人,昨十月廿五日谢恩,赴宫门叩头者仅到三人,尤非盛时气象。兹将谢折付回呈览。
王率五到家,须即寄一信。仕四已于八月初到省,不知曾到我家否?母亲生日,京中仅客一席,待明年当付寿屏回。
家中有所需之物,须写信来,明年会试后寄归。
孙谨禀
【译文】
孙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二十一寄出的第十二封家信,想必已经收到。孙在京城平安无事,孙妻和您的四个曾孙、曾孙女都好。曾孙最喜欢写字,放学后就在他母亲房中写很多字,直到初更还不肯睡觉,骂他也不肯停止。现在天气寒冷,墨汁都冻了,脱手写多数不像字,现让他写一禀安贴寄呈大人,博得堂上大人一笑。
上半年送回去的黑狸皮褂,不知祖父大人穿着是否合身?听说狸皮在南方容易反潮,黑色变成黄色,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如果确实是这样,在反潮天气一定经常检查。再有凡是保存皮货,都一定到省城买一种叫“潮老”的商品,颜色如白淮盐,微带黄色,气味犹如樟木,买回后拿皮纸包好,每包大概一寸大,每件皮衣内放三四包。整理衣服时,仍把这个包放在衣服里。另外,皮货每年都要晒,晒衣的当天,不要把衣服折起来放好,等过两天,等热气散尽后再收好。
江西本家受恬县令昨天有信来说,借的银子今年冬天一定送还,不知近来家里收到没有?如果没收到,就立即写信到京城来,我再去催取。讨还借债的困难,往往就是这样。同乡唐镜海先生三年以来接连生了三个儿子,可老大以前就病故了,昨天老三又因天花病死亡了,只剩下老二,还未有满周岁,实在让人悼叹。现在京官很少,只剩二十二人。昨天十月二十五日到宫门给皇上叩头谢恩的,只到三人,已和兴盛时的气象无法相比了。现把谢折寄回呈览。
王率五到家后,要立即发一封信来。仕四已在八月初到省城,不知有没有到咱们家来?母亲生日,京城家里仅来了一席拜寿的客人,等明年再把寿屏带回去。家里如果需要什么物品,一定写信来,明年会试后带回去。
孙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廿一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4年12月29日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信,想已接到。余蒙祖宗遗泽,祖父教训,幸得科名,内顾无所忧,外遇无不如意,一无所觖矣。所望者,再得诸弟强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之不显?何患家运之不兴?欲别立课程,多讲规条,使诸弟遵而行之,又恐诸弟习见而生厌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长兄督责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诸弟以课程,近来则只教以“有恒”二字。所望于诸弟者,但将诸弟每月功课写明告我,则我心大慰矣。
乃诸弟每次写信,从不将自己之业写明,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诸事。此时家中重庆,外事又有我料理,诸弟一概不管可也。以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我欢喜无量。诸弟或能为科名中人,或能为学问中人,其为父母之令子一也,我之欢喜一也。慎弗以科名稍迟,而遂谓无可自力也。如霞仙今日之身分,则比等闲之秀才高矣;若学问愈进,身分愈高,则等闲之举人、进士,又不足论矣。
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
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少亦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文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皆朱笔加圈批。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诸弟若能有恒如此,则虽四弟中等之资,亦当有所成就,况六弟、九弟上等之资乎?
明年肄业之所,不知已有定否?或在家,或在外,无不可者。谓在家不可用功,此巧于卸责者也。吾今在京,日日事务纷冗,而犹可以不间断,况家中万万不及此间之纷冗乎?树堂、筠仙自十月起,每十日作文一首,每日看书十五页,亦极有恒。诸弟试将朱子《纲目》过笔圈点,定以有恒,不过数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每经亦不过数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之课,又弗以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之课。虽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考试之日,出场亦可看也。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幸甚幸甚。
兄国藩手草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上个月寄去的信,我想大概已经收到了吧。我有幸承蒙祖宗遗留的恩泽、祖父的教训,考取了科举功名,如今内顾无所忧,外遇无不如意,终此一生也别无所求了。我现在所希望的就是各位兄弟能够自强自立,同心同德,若真能如此,还怕不能声名远播吗?还怕不能家业兴旺吗?我想另外开设些课程,多讲一些规范,让各位兄弟按着去做,又担心各位兄弟听这些话多了反而生气;想闷在心里不谈,又想尽到兄长督促弟弟的责任。所以往年常告知各位兄弟该学些啥课程,近来就仅教以“有恒”两字。我所期待各位兄弟的,仅是将每个月的功课写清楚告知我,这样我心中便觉得是极大的安慰。
可是各位兄弟每次写信,从不将自己的学业情况在信里详细告知,只是喜欢说些家中的事和京城的事。目前家里的大小事情自有父母大人出面张罗,外面的事自然由我来照应,各位兄弟都可以不必过问。往后写信,只要把每月作几首诗、几篇作文,看几卷书,详情告知我,我就非常高兴了。各位兄弟或能成为科举功名中的人,或能成为有知识的人,全是父母的好儿子,全一样是我喜爱的弟弟。一定不能因考取科举功名稍迟一点,便说自己不行。比如霞仙现在的身份,比一般秀才要高。假如学问越进步,身份就越高,那一般的举人、进士便是不在话下了。
学海无涯,没有尽头,总要以“有恒”为主。
为兄往年最缺恒心,近年情况稍好,但仍然没有达到成熟的境界。从七月一日到现在,没有一天间断。每天临帖一百个字,抄书一百个字,看书少则二十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到现在已看《王荆公文集》一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一百卷,全用红笔加以圈点批注。虽然很忙,也一定完成每天的功课,不因昨天耽误而今天补上,也不因明天有事而今天预先做。各位弟弟如果能像这样有恒心,则即便像四弟这样的中等天分,也会有所成功,何况六弟、九弟这种上等的天分呢?
不知明年学习的地方定下来没有?在家乡或者在外地,都是可以的。说在家读书不能用功,不过是推卸责任的借口而已。我现在在京城,天天事务繁多,而仍然坚持读书,从不间断,何况家中怎么也不会如我这里事务繁杂!树堂、筠仙二人从十月起,每十天作一篇文章,每天看十五页书,也很有恒心。弟弟们请试试把朱子《纲目》用笔圈点,必须要有恒心,不过几个月便圈点完了。如看《十三经注疏》,每部经书也不过几个月便看完。一定不要以家里有事为由而停顿看书的功课,也不要因为考试临近而停顿看书的功课。即便是行路的日子里,到了旅店也可看书;考试的日子里,考试完了也可以看。为兄我日夜悬望之事,只有将“有恒”两个字忠告弟弟们。衷心希望弟弟们要时时刻刻留心二字,深悟其中的道理。幸甚幸甚。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四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5年1月21日
孙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十一月廿二日发十三号信。廿九日祖母大人寿辰。孙等叩头遥祝,寓中客一席,次日请同县公车一席。初七日,皇上御门,孙得转补翰林院侍读,所遗侍讲缺,许乃钊补升。侍讲转侍读,照例不谢恩,故孙未具折谢恩。
今冬京中未得厚雪,初九日设三坛求雪,四、五、六阿哥诣三坛行礼,皇上亲诣太高殿行礼,十一日即得大雪。天心感召,呼吸相通,良可贺也。
孙等在京平安。曾孙读书有恒,惟好书写,见闲纸则乱画,请其母钉成本子。孙今年用度尚宽裕,明年上半年尚好,至五月后再作计。昨接曾兴仁信,知渠银尚未还,孙甚着急,已写信去催,不知家中今年可窘迫否?
同乡京官皆如故,冯树堂、郭筠仙在寓亦好。荆七自五月出去,至今未敢见孙面,在同乡陈洪钟主事家,光景亦好。若使流落失所,孙亦必宥而收恤之。特渠对人言,情愿饿死,不愿回南,此实难处置。孙则情愿多给银两,使他回去,不愿他在京再犯出事,望大人明示以计,俾孙遵行。四弟等自七月寄信来后,至今未再得信,孙甚切望。
严太爷在京引见,来拜一次,孙回拜一次,又请酒,渠未赴席。此人向有狂妄之名,孙己亥年在家,一切不与之计较,故相安于无事,大约明春可回湘乡任。
孙谨禀
【译文】
孙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十一月二十二日寄出第十三封家信。二十九日,祖母大人寿辰,孙等在遥远的地方叩头祝贺,家里请了一桌酒席。第二天请同县举人办了一桌酒席。初七日,皇上御门,我得以移补翰林院侍读。我所留下的侍讲空缺,由许乃钊升任补上。侍讲转侍读,照惯例不谢恩。因此孙也未具折谢恩。
今年冬季京城没下大雪,初九日设三坛祈求下雪,四、五、六皇子去三坛行大礼,皇上也亲自去太和殿行礼。十一日就下大雪,天心感召,呼吸相关,确实值得庆贺。
孙等在京城都平安。您的曾孙读书有恒心,特别爱好写字,见有多余的纸就乱画,并让他母亲订成本子。孙今年用度还宽裕,明年上半年估计也还好,到五月以后再作打算。昨天接到曾兴仁的信,了解他借的银子还未有还给家里,我很着急,已经寄信去催讨,不知道家中今年生活是否困难?
同乡在京城做官的都和以前一样。冯树堂、郭筠仙在我家中也好,荆七从五月出去后,直到今天也不敢来见我,他现在同乡陈洪钟家主事,情况也好。如果他真到了流离失所的地步,孙儿也会原谅他让他回来。只是他曾对人说,情愿饿死,也不愿回南方老家,实在不好办。我情愿多给银子让他回老家,也不愿他在京城再惹出麻烦来,望大人明确告诉我办法,我遵照执行。四弟等自七日来信后,到现在也没再写信来,我十分盼望能来一封信。
严太爷在京城等待皇上召见时,来家中拜访过一次,孙回拜了一次,又请他吃酒,他没有来赴席。此人向来有狂妄的名声,我己亥年在家,完全不和他计较,因此相安无事。他大概明年春季回湘乡上任。
孙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5年1月25日
诸位老弟足下:
十四日发十四号家信,因折弁行急,未作书与诸弟。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所发信,内父亲发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是日午刻,又接九月十一所寄信,内父亲及四、六、九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胜欣幸。
曹石樵明府待我家甚为有礼,可感之至,兹寄一信去。西四位,因送项太简,致生嫌隙,今虽不复形之口角,而其心究不免有觖望,故特作信寄丹阁叔,使知我家光景亦非甚裕者。贤弟将此信呈堂上诸大人,以为开诚布公否?如堂上诸大人执意不肯送去,则不送亦可也。
四弟之诗又有长进,第命意不甚高超,声调不甚响亮。命意之高,须要透过一层。如说考试,则须说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怀,则诗意高矣;若说必以得科名为荣,则意浅矣。举此一端,余可类推。腔调则以多读诗为主,熟则响矣。
去年树堂所寄之笔,亦我亲手买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钱五百文,实不能再寄;“汉璧”尚可寄,然必须明年会试后,乃有便人回南,春间不能寄也。
五十读书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搁自己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语不诬也。常家欲与我结婚,我所以不愿者,因闻常世兄最好恃父势作威福,衣服鲜明,仆从烜赫,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骄奢习气,乱我家规,诱我子弟好佚耳。今渠再三要结婚,发甲五八字去,恐渠家是要与我为亲家,非欲与弟为亲家,此语不可不明告之。
贤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亲家为人何如,亦须向汪三处查明。若吃鸦片烟,则万不可对;若无此事,则听堂上备大人与弟自主之可也。所谓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亲近,我曾见过,想衡阳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对亲,或另请媒人亦可。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课而已,何必问其他哉?至于宗族姻党,无论他与我家有隙无隙,在弟辈只宜一概爱之敬之。孔子曰:“泛爱众,而亲仁。”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将来当家立业,岂不个个都是仇人?古来无与宗族乡党为仇之圣贤,弟辈万不可专责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现看《庄子》并《史记》,甚善。但作事必须有恒,不可谓考试在即,便将未看完之书丢下,必须从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将《史记》看完,则以后看书不可限量,不必问进学与否也。贤弟论袁诗论作字,亦皆有所见,然空言无益,须多作诗多临帖,乃可谈耳。譬如人欲进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进京程途,亦何益哉?即言之津津,人谁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规劝我者甚切,余览之,不觉毛骨悚然。然我用功,脚踏实地,不敢一毫欺人。若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将来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诸弟与儿子也。而省城之闻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来。我在京师,惟恐名浮于实,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诩一言,深以过情之闻为耻耳。
来书写大场题及榜信,此间九月早已知之,惟县考案首前列及进学之人,则至今不知。诸弟以后写信,于此等小事及近处族戚家光景,务必一一详载。
季弟信亦谦虚可爱,然徒谦亦不好,总要努力前进。此全在为兄者倡率之。余他无可取,惟近来日日有恒,可为诸弟倡率。四弟、六弟纵不欲以有恒自立,独不怕坏季弟之样子乎?
昨十六日卓秉恬拜大学士,陈官俊得协办大学士,自王中堂死后,隔三年大学士始放人,亦一奇也。
书不尽宣。
兄国藩手具
【译文】
诸位老弟足下:
十四日我寄出第十四号家信,因为信差走得很急,所以没有给弟弟们写信。十六日早晨接到十一月十二日家中寄出的信,其中有父亲的一封信,四位老弟各一封信。这天午刻又接到九月十一日家中寄出的信,内有父亲及四、六、九弟的信各一件。一切都知道了,很是欣慰。
曹石樵县令对我们十分有礼,让人感动。目前寄一封信去。西四位,因送的物品太少,以至于产生了不高兴,现在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毕竟不免有些失望,因此特地写信给丹阁叔,让他明白我家的情况也不是很富裕的。贤弟可把这封信交给堂上几位大人看,看他们认为开诚布公是否可以?倘若堂上几位大人坚持不肯把信送去给丹阁叔,则不送也可以。
四弟的诗,又有长进。只是诗的立意不很高超,声调不很响亮。立意要高,必须提高一个层次。如说考式,那应该说科名是身外之物,不足以使一个人耿耿于怀,那么立意便高了一筹。如果说一定要取得科名为荣幸,那意义便浅薄了。举这一个例子,其余便可类推。音调不响的问题需多读诗来解决,熟读古诗,音调自然就响啦!
去年树堂发的笔,也是我亲手买的“春光醉”,现在每支大钱五百文,真的不能再寄。“汉壁”还可以让人带回,但一定要等到明年会试之后,才有顺便返回湖南的人,春天是没有办法了。
五十读书虽然好,但不应以此耽误自己的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不错。常家想与我家通婚,我之所以不愿意,是听说常家世兄最爱依仗他们父亲的权势作威作福,衣服鲜艳,仆人随从一大群,恐怕这家的女子也有官宦人家骄傲奢侈的习气,会乱我家规,引诱我的孩子学会奢侈。现在他家几次要和我结亲家,要了甲五的生辰八字去,恐怕他家是要和我结亲家,而不是和弟弟结为亲家,这话不可不明说。
贤弟的婚事,我不能做主,但是亲家为人怎样?也要问汪三那边查问清楚,如果吃鸦片烟,那千万不能对亲;如果不抽鸦片烟,就听凭堂上大人和弟弟自己做主就行了。所谓翰堂秀才的人,那家的父子都不应该接近,我曾经见过,估计衡阳人也有知道他的。如果要对亲,或者另外请媒人也行。
六弟九月的来信,对于自己近来弊病很能了解,正有利于用功改正自己的缺点,而仍然说“终日泄泄”,这我就不理解了。
家中的事,弟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自有堂上大人管,外面的事有我管,弟弟只需安心管好自己的功课就行了,何必过问其他事呢?至于宗族姻亲,不论他与我家有无矛盾,在弟弟这一辈人都应尊敬人家,关爱人家。孔子说“泛爱众,而亲仁”,孟子说“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目前还没有管理家事,就已矛盾重重,以后成家立业,岂不个个都是仇人?自古以来未有和宗族乡亲结怨的圣贤,弟弟们一定不要一味指责他人。
十一月的信中说:目前正在看《庄子》与《史记》,非常好,但做事一定有恒心,不能说考试在即,就把未看完的书丢下。一定从头到尾,句句看完。如果能在明年把《史记》看完,则今后读书不必限定数量,也不要问科举考试是否有进展了。贤弟谈论袁(枚)的诗,谈论习字也都有体会。不过说空话没有好处,一定多做诗多临帖,方可谈论这些。比如有个人要去京城,一步也不迈,仅是在家里空谈进京的途径,又有何好处呢?即使说得口沫四溅,又会有谁相信呢?
九弟的信,对我的规劝很是恳切,我看后,不觉为之毛骨悚然。但我用功,实在脚踏实地,不敢有一丝一毫欺骗别人。如果我这样做下去,即使将来不在地方上做官,道德、文章也必然会有成就。对上不敢欺骗天地和祖辈父辈,对下不敢欺骗各位弟弟和儿子。然而我在省城的名望一天比一天重,就是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有了名望的。我在京城,唯恐名不副实,因此从不主动去拜访别人,不自夸一句话,深切地为过分大的名望感到羞耻。
来信写的大场题目与发榜的信息,这边九月间早已清楚了,只是县考的案首前列几名与进学的人,至现在还不清楚。弟弟们以后写信,对这些小事及近处亲戚家的情况,必须一一详细记载。
季弟的信也谦虚、可爱。但仅是谦虚也不好,总要努力进步,这全部责任在于做哥哥的提倡,做表率,我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只是近来做事学习天天有恒,可作为弟弟们的表率。四弟、六弟如果不打算以有恒来自立,就不怕给季弟做个坏榜样吗?
昨天十六日,卓秉恬拜为大学士,陈官俊得任协办大学士。自从王中堂死后,隔了三年,才任命大学士,也是少见的新闻。书不尽宣。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初一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5年3月8日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十二月廿二日寄去书函,原已收到。顷接四弟信,谓前信小注中误写二字,其诗比即付还,今亦忘其所误谓何矣。
诸弟写信,总云仓忙。六弟去年曾言城南寄信之难,每次至抚院赉奏厅打听云云,是何其蠢也!静坐书院,三百六十日,日日皆可写信,何必打听折差行期而后动笔哉?或送至提塘,或送至岱云家,皆万无一失,何必问了无关涉之赉奏厅哉?若弟等仓忙,则兄之仓忙殆过十倍,将终岁无一字寄家矣。
送王五诗第二首,弟不能解,数千里致书来问,此极虚心,余得信甚喜。若事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兹别纸写明寄回。
家塾读书,余明知非诸弟所甚愿,然近处实无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皆可谓明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善求益,且住省二年,诗文与字皆无大长进。如今我虽欲再言,堂上大人亦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闾,无师无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此则我之所期于诸弟者也。
昔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以前在窑上为人佣工画碗,三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应科举,卒著书百余卷,为本朝有数名儒。彼何尝有师友哉?又何尝出里闾哉?余所望于诸弟者,如是而已,然总不出乎“立志有恒”四字之外也。
买笔付回,刻下实无妙便,须公车归乃可带回。大约府试院试可得用,县试则赶不到也。诸弟在家作文,若能按月付至京,则余请树堂看。随到随改,不过两月,家中又可收到。书不详尽,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我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寄回去的书函谅必你们已收到了。不久前我接到四弟的来信,说我前次寄去信中的小注写错了两个字。等到那首诗送回来,我也忘记那两个字为何写错了。
你们写信总是说急忙,六弟去年曾经提起去城南发信的困难:每次先去抚院赉奏厅打探,等等。这样做是何等愚笨啊!你们一年三百六十日全在书院静坐着,每天都可以写信,为何先去打听信使的行期而后才写信呢?你们或者将信送到提塘,或者送到岱云家让人带来,全万无一失,为何去问毫无关联的赉奏厅呢?如果你们忙,那么我比你们大约忙碌十倍,那样我岂不是一年全没只言片语寄回家中了!
送给王五的第二首诗,弟弟看不懂,几千里之外写信来问,这很虚心,我收到信很高兴。如果每件事都勤于思考,善于发问,何患没有一日千里的进步?现在用另外的纸写明白,寄回家。
在家塾学习,我知道弟弟们不愿意,但近处确实没有名师可以跟从,省城里如陈尧农、罗罗山这两位先生全可以说是好老师,但六弟、九弟又不善于向人家求教;况且在省城住了两年,诗文与字都没有大的长进。如今我虽然想再为弟弟们说说,可是堂上大人也必定不肯听。不如安下心来,培养耐心,寂寞地住在家中,没有老师,没有朋友,傲然挺立,作第一等的人物,这就是我对弟弟们的期望。原先婺源汪双池先生十分贫穷,三十岁以前在瓷窑给别人做工画碗,三十岁以后学习,教私塾当启蒙老师一直到老,不参加科举考试,最终著有百余卷的书,成为当代有数的名儒之一。他哪里有过师友呢?又哪里出过乡里呢?我对诸弟的希望,就愿你们如汪先生一样罢了,但这总不会超出“立志有恒”四个字之外。
买笔送回去,现在确实未得方便,须等到参加会试的公车回南才可带回去。大概在府试院试中用得到,县试就赶不上了。你们在家里写的诗文,如果能按月送回京城里,我就请树堂看。诗文随到随改,不用两个月,家里又可收到。信不详尽,其余的等以后再谈。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五年三月初五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5年4月11日
四位老弟足下:
二月有折差到京,余因眼蒙,故未写信。三月初三接到正月廿四所发家信,无事不详悉,忻喜之至。此次眼尚微红,不敢多作字,故未另禀堂上,一切详此书中,烦弟等代禀告焉。
去年所寄银,余有分馈亲族之意,厥后屡次信问,总未详明示悉。顷奉父亲示谕,云皆已周到,酌量减半。然以余所闻,亦有过于半者,亦有不及一半者。下次信来,务求九弟开一单告我为幸。
受恬之钱,既专使去取,余又有京信去,想必可以取回。则可以还江岷山、东海之项矣。岷山、东海之银,本有利息,余拟送他高丽参共半斤,挂屏、对联各一付,或者可减少利钱,待公车归时带回。父亲手谕,要寄银百两回家,亦待公车带回。有此一项,则可以还率五之钱矣。
率五想已到家,渠是好体面之人,不必时时责备他,惟以体面待他,渠亦自然学好。兰姊买田,可喜之至。惟与人同居,小事要看松些,不可在在讨人恼。
欧阳牧云要与我重订婚姻,我非不愿,但渠与其妹是同胞所生,兄妹之子女,犹然骨肉也。古者婚姻之道,所以厚别也,故同姓不婚。中表为婚,此俗礼之大失。譬如嫁女而号泣,奠礼而三献,丧事而用乐,此皆俗礼之失,我辈不可不力辨之。四弟以此义告牧云,吾徐当作信复告也。
罗芸皋于二月十八到京。路上备尝辛苦,为从来进京者所未有。于廿七日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补行复试,湖南补复试者四人,余在园送考,四人皆平安,感余之情。今年新科复试,正场取一等三十七人,二三等人数甚多,四等十三人,罚停会试二科。补复着一等十三人,二三等共百六十人,四等五人,亦罚停二科。立法之初,无革职者,可谓宽大。湘乡共到十人。邓铁松因病不能进场。渠吐血是老病,或者可保无虞。
芸皋所带小菜、布匹、茶叶俱已收到,但不知付物甚多,何以并无家信?四弟去年所寄诗,已圈批寄还,不知收到否?汪觉庵师寿文,大约在八月前付到。五十已纳征礼成,可贺可贺。朱家气象甚好,但劝其少学官款,我家亦然。啸山接到咨文,上有祖母已殁字样,甚为哀痛,归思极迫。余再三劝解,场后即来余寓同住。我家共住三人。郭二于二月初八到京,复试二等第八。上下合家皆清吉。余耳仍鸣,无他恙。内人及子女皆平安。树堂榜后要南归,将来择师尚未定。
六弟信中,言功课在廉让之间,此语殊不可解。所需书籍,惟《子史精华》,家中现有,准托公车带归。《汉魏百三家》,京城甚贵,余已托人在扬州买,尚未接到。《稗海》及《绥寇纪略》亦贵,且寄此书与人,则必帮人车价,因此书尚非吾弟所宜急务者,故不买寄。元、明名人古文尚无选本,近来邵蕙西已选元文,渠劝我选明文,我因无暇,尚未选。古文选本,惟姚姬传先生所选本最好,吾近来圈过一遍,可于公车带回,六弟用墨笔加圈一遍可也。
九弟诗大进,读之为之距跃三百,即和四章寄回。树堂、筠仙、意诚三君,皆各有和章。诗之为道,各人路径不同,难执一己之成见以概论。吾前教四弟学袁简斋,以四弟笔情与袁相近也。今观九弟笔情,则与元遗山相近。吾教诸弟学诗无别法,但须看一家之专集,不可读选本以汨没性灵,至要至要。吾于五七古学杜韩,五七律学杜;此二家无一字不细看。此外则古诗学苏、黄,律诗学义山,此三家亦无一字不看。五家之外,则用功浅矣。我之门径如此,诸弟或从我行,或别寻门径,随人性之所近而为之可耳。
余近来事极繁,然无日不看书,今年已批韩诗一部。正月十八批毕。现在批《史记》已三分之二,大约四月可批完。诸弟所看书,望详示,邻里有事,亦望示知。
国藩手草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二月有折差到京城,我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没有写信。三月三日接到正月二十四日所发的家信,没有什么事不详细知悉,十分高兴。这次眼睛还有点儿微微发红,不敢多写字,所以没有另外写给堂上大人。一切都详细写在这封信里,麻烦兄弟代我禀告堂上大人。
去年所发的银两,我有馈赠亲戚族人的想法,往后多次寄信询问,总未有详细告知我清楚,刚收到父亲的亲笔信,讲全已办妥,并酌量减了一半。但我所听到的,也有超过一半的,也有不到一半的。下次寄信来,一定请九弟写一张清单告知我最好。
受恬借的钱,既然专门派人去取,我又从京城去信,想必可以取回,那么可以还岷山、东海的款项了,本来有利息。我打算送他半斤高丽参、挂屏、对联各一副,或者可以减少利息钱,等到举人回来时带回。父亲说要寄一百两银子回家,也要等到举人带回,有了这一款项,又可以还率五的钱了。
率五估计已经到家了,他是爱好脸面的人,用不着时时指责他,只要用礼法对待他,他自然也会学好。兰姐买田地十分高兴,只是和人住在一起,小事要看宽些,不能招人厌烦。
欧阳牧云要与我家重订婚姻,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他与他妹妹是同胎所生,兄妹的子女,还是亲骨肉。古时候的婚姻之道,特别重视血缘关系的区别,所以同姓不通婚,近表亲结婚,这是很失礼仪的。就好像嫁女时痛哭、奠礼上献上“三献”礼、丧事而用鼓乐,这些全是一般人在礼法上的过错,我们不能不极力避免。四弟将这个意见告知牧云,我再细细写信回答他。
罗芸皋于二月二十八日来京城,路上尝尽了辛苦,是从来进京的人中所没有的。二十七日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补行复考,湖南补复考的有四人。我在园中送考,四人都相安无事,感激我的关心。今年新科复考,正场选一等三十七人,二、三等人数很多,四等十三人,罚停会试两科。补考的人一等十三人,二、三等共一百六十人,四等五人,也罚停会试两科。立法刚开始,没有人被革职,可谓宽大。湘乡共来京十人,邓铁松因为患病不能入场,他吐血是老毛病,或许平安无事。
芸皋所带的小菜、布匹、茶叶都已经收到,但不明白带的东西很多,为什么没有家信?四弟去年所寄的诗我已经圈点批改并寄还了,不知收到没有?汪觉庵先生的寿文,大约在八月前收到。五十已纳征礼成,可贺可贺。朱家气象很好,但劝他少学官派,我们家也要这样。啸山收到咨文,上面有祖母已死等词句,十分悲痛,回家的心情很急切。我再三相劝,出场后便到我家同住。我家共住了三人。郭二于二月八日来京城,复考成绩是二等第八。全家大小都平安。我耳朵还在鸣响,未有其他毛病。妻子与子女都好。树堂在发榜后要回南方,以后选择当老师还没有决定。
六弟来信中说功课在廉让之间,这句话特别不可理解。所需要的书籍,只有《子史精华》家中现在有,准备委托举人带回。《汉魏百三家》在京城很贵,我已经托人在扬州购买,还没有收到。《稗海》和《绥寇纪略》也很贵,况且委托人带书,那么必须为人出一些车费。因为这些书不是弟所急需的,所以不买了,托人带回了。元、明名家古文还未有选本,最近邵蕙西已选编有元文,他劝我选编明文,我由于没有空闲还没做。古文选本,唯有姚姬传先生的选本最好。我近期圈阅过一遍,可以托付举人带回,六弟用墨笔再圈阅一遍也行。
九弟的诗大有进步,读了为之跳跃,我立即和了四首诗寄回。树堂、筠仙、意诚三人,全各有和九弟的诗。诗的技巧,各人的技法不同,很难依个人的主见来一概而论。我原来教育四弟学习袁简斋,因为四弟的文笔和袁相近似。目前看弟的笔势,则和元遗山相近。我教兄弟们学诗没有别的办法。但必须看一家的专集,不能看选本,以其隐没个性,至关重要。我对于五言、七言古诗学杜、韩,五、七律诗学杜,这两家未有一个字不细致看。此外,古诗学苏、黄,律诗学义山,这三家也是未有一个字不看。五家之外,则用的工夫很少。我的方法便是这样,兄弟们或者跟我学,或者另寻方法,找与自己性情相近的学习就行。
我近来事情很繁杂,但没有一天不看书。今年已批改韩诗一部,正月十八日批改完。现在批阅《史记》已有三分之二,大约四月能批完。弟弟们看的什么书,希望详细告诉我。邻里有事,也希望告诉我。
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五年四月十五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5年5月20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男于三月初六日蒙恩得分会试房,四月十一日发榜出场,身体清吉,合室平安,所有一切事宜,写信交折差先寄。兹因啸山还家,托带纹银百两,高丽参斤半,《子史精华》六套、《古文辞类纂》二套、《绥寇纪略》一套,皆六弟信要看之书。高丽参,男意送江岷山、东海二家六两,以冀少减息银,又送金竺虔之尊人二两,以报东道之谊,听大人裁处。男尚办有送江家、金家及朱岚轩挂屏,俟郭筠仙带回,又有寿屏及考试笔等物,亦俟他处寄回。
余俟续具。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儿于三月六日蒙圣恩任会试房考官,四月十一日发榜离开考场,身体健康,合家平安。所有一切事宜,写了一信交给折差先寄走。现趁啸山回家之便,托付他带纹银百两,高丽参一斤半,《子史精准》六套、《古文辞类纂》两套、《绥寇纪略》一套,全是六弟来信要看的书。高丽参,我的意见是送给江岷山、东海两家六两,以希望他少要点利息钱。又送给金竺虔家的老人二两,来报答他的热情招待,听从大人决定。我还办有送给江家、金家及朱岚轩的挂屏,让郭筠仙带回。又有寿屏及考试用笔等东西,也等机会带回。
其他的以后谈。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五年四月十五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5年5月20日
四位老弟足下:
三月初六日余发第二号家信。是日皇上天恩,余得会试分房差,即于是日巳刻入闱。十三日始阅卷,十八房每位分卷二百七十余,至甘三日头场即已看毕,廿四看二、三场,至四月初四皆看完。各房荐卷,多少不等,多者或百余,少者亦荐六十余卷。余荐六十四卷,而惟余中卷独多,共中十九人,他房皆不及。十一日发榜,余即于是早出闱。在场月余,极清吉。寓内眷口大小平安。出闱数日,一切忙迫,人客络绎不绝。
朱啸山于四月十六日出京。余寄有纹银百两,高丽参一斤半,书一包,内《子史精华》六套、《古文辞类纂》二套、《绥寇纪略》一套,到家日查收。别有寿屏及笔等项尚未办齐,待郭筠仙带归。
十四日新进士复试,题“君子喻于义”,赋得“竹箭有筠,得‘行’字”。我县谢吉人中进士,后因一切不便,故邀来在余寓住。
十五日接三月初十日家信,内有祖父、父亲、叔父手谕,及诸弟诗文并信。其文此次仅半日,忙不及改,准于下次付回。四弟之信所问,盖窦牟、窦庠、窦巩兄弟,皆从昌黎游。去年所写牟尼,实误写“尼”字也。汪双池先生(灿)系雍正年间人,所著有《理学逢源》等书。
郭筠仙、翊臣兄弟及冯树堂俱要出京,寓内要另请先生,现尚未定。草布一二,祈贤弟代禀堂上各位大人。今日上半天已作一函呈父亲大人,交朱啸山,大约六月可到。
兄国藩手草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三月初六,我发出第二号家信。承蒙皇上天恩,得会试分房阅卷官员。在当天巳刻进入考场,十三日开始阅卷,我所在的第十八房每位考官分得考卷二百七十余份,到二十三日头场卷子就已看完。二十四日看着二、三场的卷子,到四月初四才看完。各房推荐的卷子,多少不等。多的或百余份,少的也有六十余份。我选拔了六十四份试卷,而仅有我选拔的试卷录取的最多,有十九人,其他各房都未有我这么多。十一日揭榜,我则于这天一早离开考场。在考场内一个多月我挺好,家里眷属大小全平安。出场后的几天,非常繁忙,客人接连不断。
朱啸山于四月十六日出了京城,我托付他带一百两纹银,一斤半高丽参,一包书——内有《子史精华》六套、《古文辞类纂》两套、《绥寇纪略》一套、待送到家后请照收。另外寿屏与毛笔等物品还没有办完,等郭筠仙回家时带去。
十四日新中进士复试,题目是《君子喻于义》,赋得“竹箭有筠,得‘行’字”。我县谢吉人考中进士后,因生活不便,我邀他来家里住。
十五日收到三月初十日家信,里面有祖父、父亲、叔父亲笔信,诸位弟弟的诗文及信。诗文因这次仅有半天时间,忙得来不及批改,必定于下次信中寄去。
四弟信中问的,大概是窦牟、窦庠、窦巩兄弟,都是跟从韩昌黎学习的。去年写的牟尼,“尼”字写错了。汪双池先生(名灿)是雍正年间的人,著有《理学逢源》等书。
郭筠仙、翊臣兄弟及冯树堂均要离开京城。寓内要另外请先生,目前还没有完。现在还没有完。草草写了几句,希望贤弟代为禀告堂上各位大人。今天上午已写了一封信呈给父亲大人,交给朱啸山带回,他大概六月可到。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五年四月廿四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5年5月29日
四位老弟左右:
四月十六日曾写信交折弁带回,想已收到。十七日朱啸山南归,托带纹银百两,高丽参一斤半,书一包计九套。
兹因冯树堂南还,又托带寿屏一架,狼兼毫笔二十枝,鹿胶二斤,对联条幅一包(内金年伯耀南四条,朱岚轩四条,萧辛五对一幅,江岷山母舅四条,东海舅父四条,父亲横披一个,叔父折扇一柄),乞照单查收。前信言送江岷山、东海高丽参六两,送金耀南年伯参二两,皆必不可不送之物,唯诸弟禀告父亲大人送之可也。
树堂归后,我家先生尚未定。诸弟若在省得见树堂,不可不殷勤亲近。亲近愈久,获益愈多。
今年湖南萧史楼得状元,可谓极盛。八进士皆在长沙府。黄琴坞之胞兄及令嗣皆中,亦长沙人也。余续具。
兄国藩手草
【译文】
四位老弟左右:
四月十六日,我曾写了一封家信,交由信差带回,估计已经收到了吧。十七日朱啸山南归,托他带回一百两纹银,一斤半高丽参,一包书共计九套。
时间不长冯树堂也回湖南,又托付他带寿屏一架,狼兼毫笔二十支,鹿胶二斤,对联、堂幅一包,其中,金年伯耀南四条,朱岚轩四条,萧辛五对一幅,江岷山母舅四条,东海舅父四条,父亲横批一个,叔父折扇一柄,望照单验收。上次信中说赠给江岷山、东海两人各六两高丽参,赠给金耀南年伯二两高丽参,全是必须送的,还望弟弟们告诉父亲大人送去即可。
树堂回去后,我家老师还没有定,弟弟们如果在省城遇见树堂,不可不殷勤亲近,亲近越久,自然就会感觉从中获益匪浅。
今年湖南萧史楼中了状元,可谓极盛,八个进士全在长沙,黄琴坞的胞兄及其儿子都考中,也是长沙人,其余以后再写。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初五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5年6月9日
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十六日余寄第三号交折差,备述进场阅卷及收门生诸事,内附会试题名录一纸。十七日朱啸山南旋,余寄第四号信,外银一百两,书一包计九函,高丽参一斤半。廿五日冯树堂南旋,余寄第五号家信,外寿屏一架,鹿胶二斤一包,对联条幅扇子及笔共一布包。引导此三信,皆于六月可接到。
树堂去后,余于五月初二日新请李竹坞先生(名如昆,永顺府龙山县人,丁酉拔贡,庚子举人)教书,其人端方和顺,有志性理之学,虽不能如树堂之笃诚照人,而亦为同辈所最难得者。
初二早,皇上御门办事。余蒙天恩,得升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次日具折谢恩,蒙召见于勤政殿,天语垂问共四十余句。是日同升官者:李菡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罗惇衍升通政司副使,及余共三人。余蒙祖、父余泽,频叨非分之荣,此次升官,尤出意外,日夜恐惧修省,实无德足以当之。诸弟远隔数千里外,必须匡我之不逮,时时寄书规我之过,务使累世积德,不自我一人而堕,庶几持盈保泰,得免速致颠危。诸弟能常进箴规,则弟即吾之良师益友也。而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谓有家人作官,则遂敢于侮人;勿谓己有文学,而遂敢于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则是载福之道也。
今年新进士善书者甚多,而湖南尤甚。萧史楼既得状元,而周荇农(寿昌)去岁中南元,孙芝房(鼎臣)又取朝元,可谓极盛。现在同乡诸人,讲求词章之学者固多,讲求性理之学者亦不少,将来省运必大盛。
余身体平安,惟应酬太繁,日不暇给,自三月进闱以来,至今已满两月,来得看书。内人身体极弱,而无病痛,医者云必须服大补剂,乃可回元。现在所服之药,与母亲大人十五年前所服之白术黑姜方略同,差有效验。儿女四人皆平顺,婢仆辈亦如常。
去年寄家之银两,屡次写信,求将分给戚族之数目详实告我,而至今无一字见示,殊不可解。以后务求四弟将帐目开出寄京,以释我之疑。又余所欲问家乡之事甚多,兹另开一单,烦弟逐条对是祷。
兄国藩草
【译文】
四位老弟左右:
四月十六日,我把第三号家信交给信差,信中详细叙述了进场阅卷及收门生等事的详情,信内还附有会试题名录一份。十七日朱啸山南归,我托他带回第四号信,另外有一百两银子,书一包计九函,还有一斤半高丽参。二十五日冯树堂回南方,我托他带回第五号家信,另外有一架寿屏,一包重两斤的鹿胶,对联条幅扇子及笔共一个布包。想来这三封信,都于六月份可以收到。
自树堂走了之后,我于五月二日新邀到李竹坞先生(名如昆,永顺府龙山县人,丁酉年的贡生,庚子年的举人)教书。此人仪容端重,性格温和,有志于性理之学,虽然不能如树堂那样以淳朴厚实感召人,但在同辈中已称得是很难求的了。
初二一大早,我去皇上的御门办事,承受天恩,升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第二天写好奏折谢恩,受皇上在勤政殿接见,皇上询问四十余句。这天同时升迁的有:李菡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罗惇衍升任通政司副使,连上我一共三人。我承蒙祖上遗留下来的恩泽,多次得到我本不该得到的荣誉,这次升官,尤其出乎意外。日夜诚惶诚恐,修身反省,认为自己实在是没有足以担此重任的品德。弟弟们远隔几千里之外,必须纠正我的过失,时时寄信来规劝我的过失,务必不使祖上累世积下的德从我这里开始堕落。只有在一帆风顺时小心谨慎,才能避免很快遇到颠覆的危险。弟弟们如能经常写信说些金玉良言,那么你们就是我的良师益友了。并且弟弟们也应该时常保持敬畏之心,不要认为家里有人做了官,就敢于欺负别人;不要认为自己有学问,就敢于恃才自傲,目中无人。常存敬畏之心,就是保持幸福的正道。
今年的新进士,文章作得好的人非常多,湖南的更多。萧史楼中了状元,而周荇农(名寿昌)去年中南元,孙芝房(名鼎臣)又取得朝元,可以说是极致。目前同乡的人中讲究辞章之学的人虽然很多,讲究性理之学的人也不少见,今后湖南省一定会大大兴盛。
我身体很好,只是接待太繁忙,照应不过来。自从三月份任同考官以来,至今已满两个月,一直未能看书。我内人身体很差,可并没有病痛,医生说必须服用大补的药,才可以复元。目前服用的药和母亲大人十五年前曾服用过的白术黑姜药方大抵相同,略有疗效。儿女四人全平安如常。
去年寄回家里的钱,曾叫你们将分给亲族的数目详细地告知我,而至今未有一个字写来,实在不知道是为何。望你们以后一定将账目寄来,以消除我的疑虑。还有,我很想知道家乡的事,已列出一个清单,烦请一件一件地说来细听。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廿九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5年7月2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五月初六日,男发第六号家信后,十七日接到诸弟四月廿二日在县所发信,欣悉九弟得取前列第三,余三弟皆取前廿名,欢慰之至。
诸弟前所付诗文到京,兹特请杨春皆改正付回。今年长进甚速,良可忻慰。向来六弟文笔最矫健,四弟笔颇笨滞,观其“为仁矣”一篇,则文笔大变,与六弟并称健者。九弟文笔清贵,近来更圆转如意。季弟诗笔亦秀雅。男再三审览堪怡悦。
男在京平安。十六、七偶受暑,服药数帖,禁荤数日而愈,现已照常应酬。男妇服补剂已二十余帖,大有效验。医人云虚弱之症,能受补则易好。孙男女及合室下人皆清吉。
长沙馆于五月十二日演戏题名,状元、南元、朝元三匾同日张挂,极为热闹,皆男总办,而人人乐从。头门对联云:“同科十进士,庆榜三名元。”可谓盛矣。
同县邓铁松在京患吐血病,甚为危症,大约不可挽回。同乡有危急事,多有就男商量者,男效祖大人之法,银钱则量力佽助,办事则竭力经营。
严丽生取九弟置前列,男理应写信谢他,因其平日官声不甚好,故不愿谢,不审大人意见何如?我家既为乡绅,万不可入署说公事,致为官长所鄙薄。即本家有事,情愿吃亏,万不可与人构讼,令官长疑为倚势凌人,伏乞慈鉴。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五月六日,儿发出第六号家信后,十七日接到弟弟们四月二十二日在县里发的信。高兴地得知九弟考取前三名,其他三位弟弟也都名列前二十名,非常高兴。
弟弟们上回发来的诗文,现正特地邀杨春皆修改,已寄回。今年弟弟们进步很大,令人高兴。六弟一向文笔最矫健,四弟文笔却拙劣,读了四弟的“为仁矣”一篇,感觉文笔大变,和六弟一样算得上是文笔矫健了。九弟文笔清畅高贵,近期更加圆滑婉转,让人满意。季弟的诗笔也很秀致。我审阅了几遍,心里确实是很高兴。
儿在京城很平安。十六、七日偶尔中暑,吃了几服药,禁绝肉食,几天就好了,现在已经能照常工作应酬。儿妻服用二十余服补药,大有起色。医生说虚弱的症状,吃了补药能有效果就容易好。孩子们及家中仆人也都好。
长沙馆在五月十二日演戏庆祝,状元、南元、朝元三块匾,一天悬挂,非常热闹,这些事全是我总管操办的,人们均乐于听从我的安排。头门上贴的对联是:“同科十进士,庆榜三名元。”可谓极兴盛。
同县的邓铁松在京城患了吐血的病,十分危险,大概是无法挽回了。同乡遇上危急的事情,大多愿意来找我商量。儿仿效祖父大人的办法,根据自己的经济状况,量力而行,给予帮助,办事则竭尽全力,解人于危难之中。
严丽生录取九弟在前几名,我本应寄信谢谢他,但由于此人平常做官的名气不好听,因此不愿意谢他。不知大人意见怎样?我家既然是乡绅门第,千万不可上衙门里去谈说公事,那会招来当地官员的轻视。即是自己家有事,也宁可吃亏,千万不可和人打官司,那样地方官员会认为你仗势欺人。伏乞慈鉴。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五年六月十九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5年7月23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三十日发第七号家信,内有升官谢恩折及四弟、九弟、季弟诗文,不知到否?
男于五月中旬出瘟疹,服药即效,已痊愈矣,而余热未尽。近日头上生癣,身上生热毒,每日服银花、甘草等药。医云内热未散,宜发出不宜遏抑;身上之毒,至秋即可全好,头上之癣,亦不至蔓延。又云恐家中祖茔上有不洁处,虽不宜挑动,亦不可不打扫。男以皮肤之患,不甚经意,仍读书应酬如故,饮食起居,一切如故。男妇服附片、高丽参、熟地、白术等药已五十余日,饭量增加,尚未十分壮健,然行事起居,亦复如常。孙男女四人并皆平安,家中仆婢皆好。
前有信言寄金年伯高丽参二两,此万不可少,望如数分送,去年所送戚族银,男至今未见全单。男年轻识浅,断不敢自作主张,然家中诸事,男亦愿闻其详,求大人谕四弟将全单开示为望。
诸弟考试,今年想必有所得。如得入学,但择亲属拜客,不必遍拜,亦不必请酒,盖恐亲戚难于应酬也。
同县邓铁松之病略好,男拟帮钱送他回家,但不知能至家否?宝庆公车邹柳溪死,一切后事皆男经理。谢吉人、黄麓西皆分发江苏,周子佩、夏平皆分吏部主事。
曾受恬去年所借钱,不知已寄到否?若未到,须专人去取,万不可再缓。如心斋亦专差,则两家同去;如渠不专差,则我家独去。家中近日用度何如?男意有人做官,则待邻里不可不略松,而家用不可不守旧,不知是否?
男国藩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三十日发第七号家信,里面有升官谢恩的折子和四弟、九弟、季弟诗文,不知到了没有?
我在五月中旬,感染瘟疫,服药很快好了,已经痊愈,但余热未有褪尽,近期口头上生癣,身上生热毒,每天吃银花、甘草这些药,医生说,内热未有散尽,适宜发出来不应压下去,身体的毒气,到秋天应当好转,头部的癣,也不会蔓延,又说可能家中坟茔有不清洁的地方,即便不适合搬动,也不能不清扫。我以为皮肤的病,不太在意,依然学习应酬如同往来,饮食起居也一如既往。我的妻子服用附片、高丽参、熟地、白术等药已过五十多天,饭量有所增加,还不是十分强壮,但做事生活也与原来一样。孙子、孙女四人都好,家中仆人、丫环也都好。
先前有信说寄二两高丽参给金年伯,这万万不能减少,希望如数送去。去年送亲戚族人的银两,儿至今没有见到清单。儿年轻,见识肤浅,绝不敢自作主张,但家中的各种事情,儿也想知道详细。求大人让四弟把清单写好给我为盼。
弟弟们的会试,今年料定有所收获,倘能入学,只管选择亲属拜客,不必普遍的拜,也没必要请酒,这样做是由于害怕亲戚族人不好应酬。
同县邓铁松的病情略有好转,儿打算资助他银钱好送他回家,但不知道能不能到家?宝庆举人邹柳溪死了,一切后事都是儿在料理。谢吉人、黄麓西都分配到江西任职,周子佩、夏平都分到吏部任主事。
曾受恬去年所欠的钱,不知已经送到家没有?如果没有到,要专人去取,万万不可以迟,如心斋也派专差,那么两家一同去,如他不派专差,那我家一家去。家里近期钱的开支如何?我的意见是有人做官,那么对邻居不能不略宽一些,而自己家花费不能不像原来,不知讲得对不对?
男国藩敬上
道光二十五年七月初一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5年8月3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廿一日,男发第八号家信,不审到否?中言头上生癣,身上生热毒云云,近日请医细看,头上亦非癣也,皆热毒耳。用生地煮水常洗,或用熬浓汁法厚涂患处即愈。现在如法洗涂,大有效验。盖本因血热而起,适当郁蒸天气而发,生地凉血而滋润,所以奏功。特此告知,望大人放心。
寓中大小平安。陈岱云之妾于廿二日到京,其幼子寄在男处养者,渠已于廿四日接归自养。同乡各家,并皆如旧。
李双圃先生(象鵾)由贵州藩台进京,奉旨以三品京堂候补,虽在渠为左迁,而湖南多一京官,亦自可喜。
今年考试,想四位老弟中必有入泮者,然世事正难逆料,万一皆不得售,则诸弟必牢骚、抑郁、愤懑不平,此亦人之情也。如果郁忧,则问四弟、六弟、九弟三人中,或有愿进京者,不妨来京一游,可以广耳目,豁心胸,可以叙兄弟之乐,亦男所甚望也。如诸弟不愿来,则不必强,恐其到京而急于思归也。如有一位入学者,则亦不必,恐家中既办印卷,又办途费,银钱艰窘也。如皆不进,而诸弟又甚愿来,则望大人张罗途费,毋阻其愤发之志而遏其抑郁之气,幸甚。如季弟愿来,则须有一兄同来乃妥。
邓铁松病势日危,恐不复能回南。屡劝之勿服药,渠皆不听,今之病者皆药误之也。
去年大人教男写字不宜斜脚,男近日已力除此弊。自去年六月起,无论行楷大小字,皆悬腕、悬肘,是以力足而不精致,伏求大人教训。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二十一日,儿发出第八号家信,不知收到没有?信中说头上长癣、身上生热毒,等等。近几天请医生细看,原来头上也不是癣,都是热毒。用生地熬水经常洗,或用生地熬浓汁厚厚地涂在患处就会好,现在用这种方法洗涤涂抹,大有好转。患病本是由于血热引起的,正好碰上这种沉闷炎热的天气,因此就发作了,生地此种药凉血而又滋润,所以有功效。特地告知父母亲,盼望大人放心。
家中大小都好,陈岱云的妾于二十二日来京城,他放在我家的小儿子,已于二十四日接回去个人养,老乡在京城的各个家庭都未有啥事。
李双圃先生(象鵾)由贵州藩台之任上调到京城,奉旨以三品京堂候补,虽然他是降了官,但湖南人在京城多了一位京官,也是可喜的。
今年考试,估计四位老弟中一定有入学的。然而世上的事难以预料,万一都入不了学,则弟弟们必将牢骚满腹,心情抑郁,愤懑不平,这也是人之常情。假如抑郁烦恼,就征询四弟、六弟、九弟三人中是否有愿意来京城的,不妨来京城逛逛,可以增加见识,开阔视野,可以畅谈兄弟之娱,这也是我很希望的。假如弟弟们全不愿来,也不要勉强,担心他们到了京城又着急想回家。倘如有一个人入了学,那么也不要来京,担心家里既办印卷,又要筹集路费,经济上困顿。假如弟弟们都未有进学,而又很想来,则盼望大人筹措路费,不要阻挡他们奋进有为的志向,也不要压制他们心中的郁闷懑气,这样便很好。假如季弟愿意来,一定有一个哥哥一同来才稳妥。
邓铁松病势日益严重,恐怕是不能再回南方了,我多次劝他不要服药,他不听,今天的病,都是药给耽误的。
去年大人教我练字时,不应斜脚,我近日已尽力改掉这种毛病。自去年六月起,不管行书、楷书、大字、小字全悬腕、悬肘,可力气使大了,字写出来又不漂亮,恳求大人给予指导。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五年七月十六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5年8月18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廿一日发第八号家信,七月初二日发第九号信,想俱收到。十四日接到四弟在省发信,内有大人手谕,具悉一切,不胜欣慰。家乡一切近事及去年分赠之项,至是始昭然明白矣。
男在京平顺,惟身上热毒至今未好,其色白,约有大指头大一颗,通身约有七八十颗,鼻子两旁有而不成堆,余皆成堆,脱白皮痂,发里及颈上约二十余颗,两胁及胸腹约五十余,现以治癣之法治之,有效与否,尚不敢必。幸喜毫无他病,饮食起居如常,读书写字应酬亦如常。男妇服补剂渐好。孙儿读《尔雅》,后读《诗经》,已至《凯风》,朔望行礼,颇无失仪。孙女及合寓皆平安。
荆七在陈宅,光景尚好。男想叫他回来,不好安置,他亦腼颜不愿回家。若男得主考学政,或放外官,则一定叫他回来,带他上任。京官毫无出息,陈宅有小印结分,故荆七在陈宅比我家好些。男已将此意告荆七,乞家中并告渠兄弟也。
前次写升官信,未详职守。詹事府本是东宫辅导太子之官,因本朝另设有上书房教阿哥,故詹事府诸官毫无所事,不过如翰林院为储才养望之地而已。男居此职,仍日以读书为业。
汪觉庵师寿文准于八月折差付回。温甫弟生子不育,想不免伤感,然男三十始生子,六弟今年二十三耳,叔父母不必忧虑。四弟与常家对亲甚好。男拟寄挽联一副(挽常老太姻母),亦在下次寄回。同乡诸家如旧,惟何子贞脚痛已久,恐仓卒难好,邓铁松病亦难好,余俱平安。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二十一日发出第八号家信,七月二日发出第九号家信,想来都已收到。十四日接到四弟在省城发出的信,内有大人亲笔信。尽知一切,不胜欣慰。家乡一切近事及去年分赠各家钱物,至此才昭然明白。
我在京平安,仅是身上热毒至今没好。这些毒泡呈白色,约有拇指头大一颗。全身约有七八十颗,鼻子两边有,但不聚集,其他地方全成堆,脱白皮痂,头发里及颈项上约有二十多颗,两胁及胸腹约有五十多颗,目前用治癣的法子来治,是否有效,还不敢确定。幸亏没有其他病,饮食生活正常,读书写字招应也如往常一样。
儿妻服用补剂后身体渐渐好转。您的孙子读完《尔雅》后,又读《诗经》,已读至《凯风》一章。遇到长辈都致以礼节,于礼仪没有一点欠缺。孙女及全家都平安。
荆七在陈家,情况尚好。我想让他回来,又不好安排,他也不好意思,不想回来。如果我当上主考学政,或到外地任官,就一定叫他回来,带他同去。做京官未有啥出路。陈家有些进项,因此荆七在陈家比在我家好些。我已把此意告诉荆七,恳求家中告知他兄弟一声。
前一次写信提到升官,但没有说明升官之后管什么。詹事府本是东宫中辅导太子的官,因本朝另设有上书房教太子,所以詹事府的官员们没有什么事做,不过像翰林院一样,是个储备人才的地方。儿居此职,每日仍以读书为业。
汪觉庵老师的寿文必须于八月交折差送回来,温甫弟生的儿子未有养活,思之不免伤感。然而我于三十岁才有儿子,六弟今年二十三岁,叔父母不要忧虑。四弟和常家结亲很好。我打算发挽联一副(挽常老太姻母),也在下次寄回。
同乡在京各家都无事。只是何子贞脚痛了很长时间,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好转。邓铁松的病也难好。其他人都平安。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五年七月卅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5年9月1日
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十六发第十号家信,想已收到。廿九日折差到京,问之系七月十一在省起行。维时诸弟正在省,想是府考将毕之时,岱云之弟及各家皆有信来京,而我弟无信来,何也?余自十四日接到澄侯六月廿三之信,不胜欣慰。日日望府考信到,乃折差至而竟无信,殊不可解。
余在京身体如常。前日之病,近来请医生姜姓(名士冠)细看,云是肺、胃两家之热,发于皮毛,现在自头上、颈上以至腹下,无处无之。其大者如钱,小者如豆,其色白,以蜜涂之,则转红紫色,爬破亦无水,不喜着衣盖被,盖燥象也。此外毫无所病,一切饮食起居,大小二便,并皆如常。据姜医云,须用清凉药使肺胃之热退尽,然后达于皮毛,不可求速效,两月内则可全好矣。言之甚为有理,余将守其说而不摇。
六弟之文,昨日始找出《乐道人之善》一首,其文甚有识见道理,准于下次折差带回。此外诸弟尚有文在京者否?若有,须写信来清出。汪觉庵师寿文,今日始作就,付回查收。若有不妥处,即请觉庵师改正可也。
邓铁松病势不轻,于八月初五日起行回南。此人利心甚炽,余去年送大钱十千,今又送盘费十两,渠尚怏怏有觖望。王荆七自去年来,不常至我家。昨日因奉父亲大人之命,故唤他来,许他凡我得外差,或得外官,即带他出京。他现欢天喜地,常来请安。然自此次惩戒之后,想亦不敢十分鸱张矣。
今年县前列第二名,是葛二一之子关一否?下次书来,乞示我。余俟续布。
兄国藩手具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十六日发出第十号家信,想来已经收到。二十九日折差到京城我问他,他是七月十一日在省城动身的。当时弟弟们正在省城,想来是府考将结束的时候,岱云的弟弟及各家均有信来京,而我弟没有信来,为什么呢?我自十四日收到澄弟六月二十三日的信,十分高兴,时刻盼望有府考消息的信来,可信使来了竟然未有信,很不好理喻。
我在京身体如同往常。前段时间的病,近来请姜士冠医生细看,说是肺、胃两脏器的热散发到皮肤毛发,现在从头上脖子上一直到腹下,无处没有毒泡。大的像铜钱大,小的像豆子小。颜色是白的,用蜂蜜抹了,则变成红紫色,挠破了也没有水。不爱穿衣盖被,这是身体发热的表现。除此之外未有其他的病,一切饮食起居,大小便全正常。据姜医生说,一定用清凉药,使肺和胃里的热全褪尽,然后药效才到达皮肤毛发。不能求速效,两个月内便能痊愈了。他讲得很有道理,我将信奉他的说法不退却。
六弟的文章,昨天才找出《乐道人之善》一篇,这篇文章很有见地,很有道理,一定在下次交给折差带回。除此之外,弟弟们还有文章在京城吗?如有,请写信来清理出来。汪觉庵老师的寿文,今天刚写好,发回查收。若有不当之处,便请觉庵老师批改好了。
邓铁松病情不轻,于八月五日起身回南方。此人利欲心太重。我去年送给他大钱十千,今天又送路费十两,他还怏怏地看似失望。王荆七从去年以来不常来我家,昨天因听从父亲大人之命,叫了他来,承诺如我得了外差或外官,便带他出京城。他目前欢天喜地,常来请安。然而自这一次惩罚之后,估计他也不敢十分放肆了。
今年县考前列第二名的,是葛二一的儿子关一吗?下次望来信告诉我。其他的以后再谈。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五年八月廿一日与叔父母书
公元1845年9月22日
侄国藩谨启叔父母大人座下:
屡次家书,或呈祖父,或寄诸弟,想叔父大人皆赐观览,今年已寄十一次矣。而家中诸弟寄京信,侄每嫌其不详。平日在家时寄省无便,侄亦不怪。昨府考以六月十八到省,而折差七日初九进京,诸弟无信。八月初一折差进京,仅四弟一信,六弟、九弟、季弟皆无信。四弟信又太略,府考共考几场?每场是何题目?开点何人?前列何人?皆不写一句。院考题目,考古题目,道案首及进学何人,亦皆不写一句。去年考试亦如此。侄期望甚切,而毫不能得音信,真不可解。九弟前在京时,望家信亦甚切,而归去后亦懒于寄信,何也?
侄今年自五月来,满身热毒,烦躁之至,加以应酬最繁,而每次家信必详细言之。现在身上热毒,已服四十余帖,尚未得好。据医者云,虽无大害,然必至十一月乃能去尽。幸饮食起居如恒。因家中客多,不甚清净,于昨十八日移寓吕祖阁庙内,离家不过半里,而在庙内起火食,无事从不归去。家中侄妇及侄孙、侄孙女三人,皆平安如常。侄孙《诗经》已读至《定之方中》。
同乡诸家,亦皆如旧。同年中祁宿藻放湖北黄州府知府。本家心斋仙逝,实为可哀。下次折差,必作书慰毅然宗伯。四弟、六弟不审已进京否?若未来,仍须发奋,不可牢骚废学。
侄谨启
【译文】
侄国藩谨启叔父母大人座下:
我屡次给家中写信,或者呈送祖父大人,或者寄给弟弟们,想来叔父大人都已观看过,今年已写了十一次信了。而家中弟弟们的来信,侄儿我觉得都不够详细。平时在家乡寄信到省城不方便,我不怪罪。前不久,弟弟们参加府考,于六月十八日到了省城,而折差七月初九进京,弟弟却没有信来。八月一日折差又进京,只有四弟有一封信,六弟、九弟、季弟均没信。四弟的信又太简略,府考共考了几场?每场题目是什么?开点是何人?前列是何人?都不写一句。院考题目,考古题目,哪人考了第一及哪人进了学,也都不写一句,去年考试也是这样。侄儿我盼望甚切,而一点消息都得不到,真不能理解。九弟从前在京城时,盼望家信也是很急切的,但回家后,也不愿写信了,为何?
侄儿我从今年五月以来遍身热毒泡,烦躁极了,加以应酬繁多,每次家信都说得很详细。目前身上的热毒泡,已服了四十八服药还不见缓解。据医生说这种病未有大的危害,但一定要等到十一月才能根治。幸亏饮食起居还正常。因家里客人多,不太安静,我于昨天(十八日)搬迁到吕祖阁庙里住,离家不过半里地,而自己在庙里吃饭,没事不回去。家中侄妻及孩子三人都好。您的侄孙子读《诗经》已经读到《定之方中》一章。
老乡在京城的几家也都如旧。同年人中祁宿藻离京出任湖北黄州府知府。我的本家心斋病逝,确实可哀,下次信使来,一定写信安慰毅然宗伯。四弟、六弟不知已动身进京没有?如没有来,仍须发奋努力,不要牢骚满腹废弃学问。
侄谨启
道光二十五年九月十七日与叔父书
公元1845年10月17日
侄国藩谨启叔父大人座下:
八月廿二日发十二号家信,想已收到。九月十五、十七连到两折差,又无来信,想四弟、六弟已经来京矣。若使未来,则在省还家时,必将书信寄京。
侄身上热毒,近日头面大减。请一陈姓医生,每早丸药一钱,又小有法术,已请来三次,每次给车马大钱一千二百文。自今年四月得此病,请医甚多,服药亦五十余剂,皆无效验;惟此人来,乃将面上治好,头上已好十分之六,身上尚未好。渠云不过一月即可痊愈。侄起居如常,应酬如故,读书亦如故,惟不做诗文,少写楷书而已。侄妇及侄孙儿女皆平安。陈岱云现又有病,虽不似前年之甚,而其气甚馁,亦难骤然复元。
湘乡邓铁松孝廉于八月初五出京,竟于十一日卒于献县道中。幸有江岷樵(忠源)同行,一切附身附棺,必信必诚。此人义侠之士,与侄极好。今年新化孝廉邹柳溪在京久病而死,一切皆江君料理,送其灵榇回南。今又扶铁松之病而送其死,真侠士也。扶两友之柩,行数千里,亦极难矣!侄曾作邹君墓志铭,兹付两张回家。
今年七月忘付黄芽白菜子,八月底记出,已无及矣。请封之典,要十月十五始可颁恩诏,大约明年秋间始可寄回。
闻彭庆三爷令郎入学,此是我境后来之秀,不可不加意培植,望于家中贺礼之外,另封贺仪大钱一千,上书侄名,以示奖励。余不具。
侄谨启
【译文】
侄国藩谨启叔父大人座下:
八月二十二日发出第十二号家信,想来已收到。九月十五、十七连续有两名折差到达,但都没有家里的来信,我想是因为四弟、六弟已经来京了吧。如果还没有来,那从省城回家之前,可以一起寄信到京城。
侄儿身上的热毒,近来已渐好转,头部康复得也很快。最近请了一位姓陈的医生,每日早上吃一钱丸药,而且此人小有医术,已请了三次,每次车马费一千二百文。自从今年四月份患这个病以来,聘请了很多医生,吃药也有五十余剂,全不见好转。仅有这个陈姓医生来,才将面部毒泡治愈,头部已好了十分之六,身上还未有好。他说不到一个月便可痊愈。侄儿我起居如旧,应酬如常,学习也如故。仅是不作诗文,少写楷书而已。侄妻及孩子们都好。陈岱云现在又有病,虽不象前年那么厉害,但他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恐怕也难以一下就复原。
八月初五,湘乡邓铁松孝廉离京,竟不幸死在去献县的途中。幸亏有江岷樵(名忠源)同路,一切葬衣葬棺都必信必诚操办。此人是侠义之士,与侄儿极要好。今年,新化孝廉邹柳溪,在京城病了很久死了,一切后事都是江君料理,并送他的灵柩回湖南。后来又伺候生病的邓铁松,直到为他处理后事,真是侠义之人。护送两个朋友的灵柩长途劳顿几千里,也是极艰难的。侄儿我曾写了一篇邹君墓志铭,现发两张回家。
今年七月忘了发黄芽白菜籽,八月底想起来了,可也迟了。请封之典,欲十月十五日才能颁布皇上恩诏,大概明年秋天才能寄回。
听说彭庆三爷的儿子入学。这是我们家乡的后起之秀,不可不加意培养,希望在家里的贺礼之外,另外封一个一千大钱的礼包,上面写上侄儿的名字,以示奖励,其余不一一禀告。
侄谨启
道光二十五年十月初一日与叔父母书
公元1845年10月31日
侄国藩谨启叔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八日发第十三号信,是呈叔父者,廿一日发十四号信,是寄九弟者,想俱收到。廿三日四弟、六弟到京,体气如常。
廿四日皇上御门,侄得升翰林院侍讲学士。每年御门不过四五次,在京各官出缺,此时未经放人者,则候御门之日简放,以示“爵人于朝,与众共之”之意。侄三次升官,皆御门时特擢,天恩高厚,不知所报。
侄合室平安。身上疮癣尚未尽净,惟面上于半月内全好,故谢恩召见,不至陨越以诒羞,此尤大幸也。
前次写信回家,内有寄家毅然宗丈一封,言由长沙金年伯家寄去。心斋之母奠仪三十金,此项本罗苏溪寄者,托侄转交,故侄兑与周辑瑞用,由周家递金家。顷闻四弟言,此项,已作途费矣,则毅然伯家奠分,必须家中赶紧办出付去,万不可失信。谢兴岐曾借去银三十两,若还来甚好,若未还,求家中另行办去。又黄麓西借侄银二十两,亦闻家中已收。
侄在京借银与人颇多,若侄不写信告家中者,则家中不必收取。盖在外与居乡不同:居乡者紧守银钱,自可致富;在外者有紧有松,有发有收,所谓大门无出,耳门亦无入,全仗名声好,乃扯得活。若名声不好,专靠自己收藏之银,则不过一年即用尽矣。以后外人借侄银者,仍使送还京中,家中不必收取。去年蔡朝士曾借侄钱三十千,侄已应允作文昌阁捐项,家中亦不必收取。盖侄言不信,则日后虽有求于人,人谁肯应哉?侄于银钱之间,但求四处活动,望堂上大人谅之。
又闻四弟、六弟言,父亲大人近来常到省城、县城,曾为蒋市街曾家说坟山事、长寿庵和尚说命案事,此虽积德之举,然亦是干预公事。侄现在京四品,外放即是臬司。凡乡绅管公事,地方官无不衔恨。无论有理无理,苟非己事,皆不宜与闻。地方官外面应酬,心实鄙薄。设或敢于侮慢,则侄腼然为官而不能免亲之受辱,其负疚当何如耶?以后无论何事,望劝父亲总不到县,总不管事,虽纳税正供,使人至县。伏求堂上大人鉴此苦心,侄时时挂念独此耳。
侄谨启
【译文】
侄国藩谨启叔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八日发出第十三号信,是呈给叔父的,二十一日发出第十四号信,是寄给九弟的,想必都已经收到。二十三日四弟、六弟到了京城,身体气色都还好。
二十四日举行皇上御门典礼,侄儿荣升任翰林院侍讲学士。皇上每年御门不超四五次,在京的官职有了空闲、这时未有经补缺的,则得待到御门典礼那天任命,用此表达“爵人于朝,与众共之”的思想。侄儿三次升官,全是御门典礼时特别提拔的。天恩殊厚,不知如何报答。
侄儿全家平安。身上疮癣还没有全好,只有脸上在半月内全好了。所以谢恩时皇上如召见,不至于有碍观瞻,这真是天大的幸运。
上次给家里写信,其中装着给毅然长辈的一封信,谈及从长沙金大伯家里寄去用做曾心斋母亲祭奠金的三十两银子。这笔款项本是罗苏溪寄的,托我转交,所以我兑换给周辑瑞使用,由周家交给金家。方才听四弟说,这笔钱已经分做路费了,那么毅然伯家的奠礼金一定赶紧由家里拿出发去,绝不能失信用。谢兴岐曾从我这里借了三十两银子,倘如还回来便更好,如果未有还,请求家人另想办法交付人家。此外黄麓西借我的二十两银子,也听说家里已经要回去了。
我在京城借给很多人银子,如果我不写信告诉家里,家里就不必索要。在外面和在乡下不同,在乡下的人严格掌握银钱,自然可以致富;在外面的人既要有严格,又要有宽松,有放出去的,也有收回来的,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大门没有出去的,小门也就没有进来的。全靠着名声好,才能够在社会上应付自如,如果名声不好,专门靠自己积蓄的银子,那么不到一年,就用完了。以后外人借了侄儿银钱的,仍然让他送还到京中,家中不必收取。去年蔡朝士曾经借了侄儿三十千钱,侄儿已经承诺作为给文昌阁的捐款,家中也不要收回。如果侄儿未有信用,那么以后即使有求于人,人家肯答复吗?侄儿对于银钱的往来,只求四处挪筹。希望堂上大人谅解。
又听四弟、六弟说父亲大人近来经常到省城、县城,曾为蒋市街曾家说坟山一事、为长寿庵和尚游说人命案子的事。这虽然是积德之举,然而也是干预公事。侄儿目前在京为四品官,外放则是臬司。若是乡绅干预公事,地方官未有不记恨在心的。不论有没有道理,只要不是个人的事,全不适合参与。地方官表面上应付,心里其实瞧不起你。倘若还敢于羞辱怠慢,那么侄儿即使做了官也不能使亲人免受侮辱,那负罪感该是怎样的?今后不管什么事情,盼望劝父亲一定不要去县里,一定不要过问地方政务。即便是缴纳法定的赋税,也要派别人去县里。恭敬地请求大人们理解这番苦心,我挂念的仅是这件事情而已。
侄谨启
道光二十五年十月廿九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5年11月28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初二,男发十五号家信。廿八日接到手谕第九号,系九月底在县城所发者。
男等在京平安。身上疮毒至今未得全好,中间自九月中旬数日,即将面上治愈,毫无疤痕,系陈医之力,故升官时,召见无陨越之虞。十月下半月,又觉微有痕迹,头上仍有白皴皮,身上尚如九月之常。照前七、八月则已去其大半矣,一切饮食起居,毫无患苦。
四弟、六弟用功皆有定课,昨廿八始开课作文。孙男纪泽《郑风》已读毕,《古诗十九首》亦已读毕。男妇及三孙女皆平顺。
前信言宗毅然家银三十两,可将谢山益家一项去还。顷接山益信,云渠去江西时,嘱其子办苏布平元丝银四十两还我家,想送到矣。如已到,即望大人将银并男前信送毅然家。渠是纹银,我还元丝,必须加水,还他三十二两可也。萧辛五处鹿胶,准在今冬寄到。
初十皇太后七旬万寿,皇上率千官行礼。四位阿哥皆骑马而来,七阿哥仅八岁,亦骑马雍容,真龙种气象。十五日皇上颁恩诏于太和殿,十六日又生一阿哥。皇上于辛丑年六秩,壬寅年生八阿哥,乙巳又生九阿哥,圣躬老而弥康如此。
男得请封章,如今年可用玺,则明春可寄回,如明夏用玺,则秋间寄回。然既得诏旨,则虽诰轴未归,而恩已至矣。望祖父先换蓝顶,其四品补服,候男在京寄回,可与诰轴并付。
湖南各家俱平安。余俟续具。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二日,儿发出第十五号家信。二十八日接到父母亲大人第九号亲笔信,是九月底在县城发出的。
我们在京平安,我身上疮毒至今尚没有全好。中间自九月中旬起那几天,就将脸上的泡毒治愈,没有疤痕,是依赖陈医生的医术,因此升官时皇上召见未有见不得圣上的忧虑。十月下半月,又觉得稍有痕迹,头部仍有白皱皮,身上还是与九月份时一样。与七、八月相比,便已是好了大半了。一切生活起居,毫无痛苦。
四弟、六弟用功读书,都有规定的计划,昨天二十八日起开课做文章,您的孙子纪泽已看完《诗经》中的《郑风》,《古诗十九首》也已读完,我妻及三个孙女都好。
上次信说宗毅然家银子三十两,可用谢山益家那一款项去还。刚接到山益来信,说他去江西时,叮嘱他的儿子办苏准备元丝银四十两还给我家,想来已经送到了。如果已经收到,希望大人将银和儿上次去的信送到毅然家。他借给咱们的是纹银,我还他元丝银,必须多还一点,可以还他三十二两。萧辛五那里的鹿胶,肯定在今年冬天寄到。
十日为皇太后七十大寿,皇上率百官行大礼,四位皇子全骑马而来。七皇子年仅八岁,也骑在马上,仪容庄重,确实是龙种气派。十五日皇上于太和殿发布恩诏。十六日又生一皇子。皇上于辛丑年已年满六十,壬寅年生八皇子,乙巳年又生九皇子。皇上的身体如此的越老越健康。
儿为祖父求诰命封典,如今年能够用上宝玺,那么明年春天能够寄回,如明年夏天能用上宝玺,那么秋天能够寄回。但是既然得到了诏旨,那么即使诰轴还没拿到手,而皇恩已经到了。望祖父先换蓝顶官服,四品补服等我在京发回,可和诰轴一起带回。
湖南在京的各家都平安,余俟续具。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五年十一月廿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5年12月18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一月初一发十六号家信,内有覃恩条例单,不知收到否?男头上疮癣至今未愈,近日每天洗二次,夜洗药水,早洗开水,本无大毒,或可因勤洗而好。闻四弟言家中连年生热毒者八人,并男共九人,恐祖坟有不洁净处,望时时打扫,但不可妄为动土,致惊幽灵。四弟、六弟及儿妇孙男女等皆平安。
男近与同年会课作赋,每日看书如常,饮食起居如故。四弟课纪泽读,师徒皆有常程。六弟文章极好,拟明年纳监下场,但现无银,不知张罗得就否。
同乡唐镜海先生已告病,明春即将回南。所著《国朝学案》一书,系男约同人代为发刻,其刻价则系耦庚先生所出。
前门内有义塾,每年延师八人,教贫户子弟三百余人,昨首事杜姓已死,男约同人接管其事,亦系集腋成裘,男花费亦无几。
纪泽虽从四弟读书,而李竹屋先生尚在男宅住,渠颇思南归,但未十分定计耳。
诰封二轴,今年不能用玺,明年乃可寄回。萧辛五七月处,已于十一月寄鹿胶一斤、阿胶半斤与他。家中若须鹿胶、阿胶,望付信来京,以便觅寄。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一月一日寄回第十六号家信,里面有覃恩条例单,不知可否收到?
儿头上的疮癣至今没有好。近日来每天洗两次头,晚上用药水洗,早上用开水洗。本来没有多大的毒,或许勤洗会好的。听四弟说家中连年生热毒病的就有八个人,加上儿就是九个了,恐怕祖坟上有不洁净的地方,望时时打扫,但不可轻易动土,孩子们都平安。
我近来在和同龄人会课作赋,每天读书如故,生活起居如故。四弟督促纪泽学习,师徒均要有不变的功课。六弟作文极好,预备明年捐个监生,参加科举考试,但目前没有钱,不知能否筹借到银子。
同乡唐镜海先生已告病,明年春天就回南方。他写的《国朝学案》一书,是儿约同仁代为刻印的,刻书的钱则是耦庚先生出的。
前门内有一所义塾,每年聘请八位教师,教穷人子弟三百多人,昨天义塾管理人杜某已死,我邀同仁代管了这一义塾,也是大家捐资,集腋成裘,我所费没多少。
纪泽虽然跟从四弟读书,而李竹屋先生还在我家住,他很想回南方,但还未最后拿定主意。
诰封二轴,今年还不能用玺,明年方可发回。萧辛五那里,已于十一月寄去鹿胶一斤、阿胶半斤给他。家中如果需要鹿胶、阿胶,请写信来京以便找机会带回。
男谨禀
道光二十六年正月初三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6年1月29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乙巳十一月廿二日发家信十七号,其日同乡彭棣楼放广西思恩府知府。廿四日,陈岱云放江西吉安府知府,岱云年仅三十二岁,而以翰林出为太守,亦近来所仅见者,人皆代渠庆幸,而渠深以未得主考、学政为恨。且近日外官情形,动多掣肘,不如京官清贵安稳。能得外差,固为幸事,即不得差,亦可读书养望,不染尘埃。岱云虽以得郡为荣,仍以失去玉堂为悔,自放官后,摒挡月余,已于十二月廿八出京。
是夕渠有家书到京,男拆开,接大人十一月廿四所示手谕,内叔父及九弟、季弟各一信,彭茀庵表叔一信,具悉家中一切事。
前信言莫管闲事,非恐大人出入衙门,盖以我邑书吏欺人肥己,党邪嫉正。设有公正之乡绅,取彼所鱼肉之善良而扶植之,取彼所朋比之狐鼠而锄抑之,则于彼大有不便,必且造作谣言,加我以不美之名,进谗于官,代我构不解之怨。而官亦阴庇彼辈,外虽以好言待我,实则暗笑之而深斥之,甚且当面嘲讽。且此门一开,则求者踵至,必将日不暇给,不如一切谢绝。今大人手示,亦云杜门谢客,此男所深为庆幸者也。
男身体平安。热毒至今未好,涂药则稍愈,总不能断根。
十二月十二,蒙恩补充日讲起居注官;廿二日又得充文渊阁直阁事。两次恭谢天恩,兹并将原折付回。讲官共十八人,满八缺,汉十缺,其职司则皇上所到之处,须轮四人侍立。直阁事四缺不分满汉,其职司则皇上临御经筵之日,四人皆侍立而已。
四弟、六弟皆有进境。孙男读书已至《陈风》。男妇及孙女等皆好。
欧阳牧云有信来京,与男商请封及荐馆事。二事男俱不能应允,故作书婉转告之。外办江绸套料一件、高丽参二两、鹿胶一斤,对联一付,为岳父庆祝之仪,恐省城寄家无便,故托彭棣楼带至衡阳学署。
朱尧阶每年赠谷四十石受惠太多,恐难为报,今年必当辞却。小斗四十石,不过值钱四十千,男每年可付此数到家,不可再受他谷,望家中力辞之。毅然家之银想已送矣,若未送,须秤元银三十二两,以渠来系纹银也。
男有挽联,托岱云交萧辛五转寄毅然家,想可无误。岱云归,男寄有冬菜十斤、阿胶二斤、笔四枝、墨四条、同门录十本;彭棣楼归,男寄有蓝顶二个、四品补服四付,俱交萧辛五家转寄,伏乞查收。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乙巳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发出第十七号家信。当天同乡彭棣楼被任命为广西思恩府知府。二十四日,陈岱云被任命为江西吉安府知府,岱云年仅三十二岁,以翰林身份出任太守,这在近年也是仅有的。大家都为他感到幸运,而他自己却深以未能任主考、学政为恨,况且看近来地方官的情形,许多行动都受牵制,不如京官清贵安稳。能够得到去各地的职位,定然是好事,即便得不到差使,也可以看书养性,增长名望,不染世俗。岱云虽以做知府为荣幸,可还是为离开翰林院而郁闷。自任职诏书下达后,不接见客人一个多月,已经在十二月二十八日离京赴任。
晚上他有家信到京,我拆开。接到大人十一日二十四日所写的亲笔信,里面有叔父及九弟、季弟的信各一封,彭茀庵表叔的信一封,家中一切事都知道了。
上次信讲别管闲事,不是担心大人到县衙门去走动走动,而是由于县衙门里的官吏欺人利己,和坏人为伍,忌恨正人君子,假如有主持正义的乡绅,对这些人被欺压的善良之人加以帮助,对他们的狐朋狗友等小人进行制约,对他们来说自然不好,必会散布谣言,将种种罪名加在我身上,在当官的面前屡进谗言,不自觉便会结下很深的怨仇。而为官的也往往背地里庇护此等小人,表面虽还算对我好言好语,实际上背后讥笑并尽力挤压,甚至也当面嘲笑。何况此例一开,便求您办事的人会接二连三,必然以后没有清闲,不如一概谢绝。今收到大人亲笔来信,说已闭门谢客。这是我深为父亲大人感到高兴的。
我身体平安。热毒至今没好,涂了药便稍好一点,但总不能根除。
十二月十二日,承蒙圣恩充补日讲起居注官。二十二日,又得充文渊阁直阁事。两次恭谢天恩,现将谢恩奏折寄回。讲官共有十八人,满人八位,汉人十位,职责是皇上走到哪里,必须四人一班侍立皇上身旁,以备皇上咨询。直阁事四人,不分满人、汉人,均可任职,其职责是,皇上临御经筵时,四人皆须侍立身旁而已。
四弟、六弟都有进步。您的孙子读书已读到《陈风》,我妻及您的孙女等都好。
欧阳牧云有信来京,与儿商量请求诰封和推荐学馆的事情。两件事儿都不能答应,所以写信婉言答复他。另外筹办了江绸套料一件、二两高丽参、一斤鹿胶、一副对联,作为送给岳父的庆祝礼品。可能从省城发到家不方便,因此委托彭棣楼到衡阳学署。
朱尧阶每年赠送稻谷四十石给我家,要人家好处太多,可能今后难以回报,今年一定谢绝。小斗四十石稻谷不过价值四十千钱,我每年可发这笔钱给家里,不要再收受他的稻谷了。盼望家中一定辞谢,毅然家的银子估计已经送去了,若还未有送,一定送足元银三十二两,由于他借给我的是纹银。
儿有挽联,委托岱云交萧辛五转给毅然家,想来可以没有差错。岱云同乡,儿托他带了十斤冬菜、两斤阿胶、四支笔、四条墨、十本同门录。彭棣楼归乡,儿托他带有两个蓝顶、四套四品补服,都交给萧辛五家转交。希望查收。
男谨禀
道光二十六年二月十六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6年3月13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初三日发第一号家信。初七日彭棣楼太守出京,男寄补服四付、蓝顶二个,又寄欧阳沧溟先生江绸褂料一件、对联一付、高丽参二两、鹿胶一斤,又寄彭茀庵表叔鹿胶一斤。二月初寄第三号家信,想俱收到。
男等在京合室平安。男病尚未痊愈,二月初吃龙胆泻肝汤,甚为受累,始知病在肝虚,近来专服补肝之品,颇觉有效,以首乌为君,而加以蒺藜、山药、赤芍、菟丝诸味。男此时不求疮癣遽好,但求脏腑无病,身体如常,即为如天之福。今年虽不能得差,男亦毫无怨尤。
同乡张钟涟丁艰,男代为张罗一切,令之即日奔丧回里。黎樾乔于二月十四到京。
四弟近日读书,专以求解为急,每日摘疑义二条来问,为男煮药求医及纪泽教读,皆四弟独任其劳。六弟近日文思大进,每月作四书文六首、经文三首,同人无不击节称赏。
请封之事,大约六月可以用玺,秋冬可以寄家。余详四弟书中。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儿子于正月初三寄出了第一封家信。彭棣楼太守于初七这一天离开京城前去任职,儿子便顺便托他带去补服四套、蓝顶两个,另外还有带给欧阳沧溟先生的一件江绸褂料、一副对联、二两高丽参和一斤鹿胶,又带给彭茀庵表叔一斤鹿胶。我于二月初又寄出了第三号家信,估计现在都已经收到了。
儿子全家人在京城平安无事。只是儿子的病目前尚未痊愈,二月初起吃龙胆泻肝汤,感觉很累,后来才知道病根是肝虚。近来专门服补肝的东西,还觉得有疗效。这个药方以首乌为主,加上蒺藜、山药、赤芍、菟丝各味药。我这时不期求疮癣好得快,只要内脏没病,身体健康,便是天大的福气了。今年即便不能升任官职,我也毫无怨言。
近日,老乡张仲涟家的老人不幸死去,我受他所托,代替操办京城的一切事务,以便他当天可回家处理丧事。黎樾乔于二月十四日到了京城。
最近四弟读书之时,专门以求解为急务,每天都要摘抄两条不解的地方来问我。现在为儿煎药、请医生,还有教纪泽读书这些事,都是四弟一个人左右奔忙。六弟近段时间文思大有进步,每月作六篇四书文、三篇经文,同事们看了都拍手叫好。
最后再说请封的事,此事大约六月份能够得到皇上的准许,想来秋冬之交就可以寄回家。其他诸事详见四弟所寄之信。
男谨禀
道光二十六年三月廿五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6年4月15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上次男写信,略述癣病情形,有不去考差之意。近有一张姓医,包一个月治好,偶试一处,居然有验,现在赶紧医治,如果得好,男仍定去考差,若不愈,则不去考差。总之,考与不考,皆无关紧要。考而得之,不过多得钱耳,考而不得,与不考同,亦未必不可支持度日。每年考差三百余人,而得差者通共不过七十余人,故终身翰林屡次考差而不得者,亦常有也,如我邑邓笔山、罗九峰是已。男只求平安,伏望堂上大人勿以得差为望。
四弟已写信言男病,男恐大人不放心,故特书此纸。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上次儿写信大略叙述了癣病的情况,有不去考差的意思。近日有一姓张的医生,说包管一个月治好,随便试了一块癣,居然见效,现在正抓紧医治。如果医得好,儿仍决定去考差,如不好,就不去考差。总之,考与不考,都无关紧要。考得一官差,不过多得些钱,考不到官差,与不考相同,也未必就过不了日子。每年考差的三百多人,而得到官差的不过七十多人。所以有的翰林一辈子多次考差而没有得到官差的,也是常有的事,如我县的邓笔山、罗九峰就是这样。儿只求平安,希望堂上大人不要以我得到官职为盼。
四弟已寄信说我生了病,我担心父母亲大人不放心,因此特地写这封信。
男谨禀
道光二十六年四月十六日与国荃国葆书
公元1846年5月11日
子植、季洪两弟左右:
四月十四日接子植二月、三月两次手书,又接季洪信一片,子植何其详,季洪何其略也!
今年以来,京中已发信七号,不审俱收到否?第六号、第七号,余皆有禀呈堂上,言今年恐不考差。彼时身体虽平安,而癣疥之疾未愈,头上面上颈上,并斑剥陆离,恐不便于陛见,故情愿不考差。恐堂上诸大人不放心,故特作白折楷信,以安慰老亲之念。
三月初有直隶张姓医生言最善治癣,贴膏药于癣上,三日一换,贴三次即可拔出脓水,贴七次即痊愈矣。初十日,令于左肋试贴一处,果有效验。廿日即令贴头面颈上,至四月八日而七次皆已贴毕,将膏药揭去,仅余红晕,向之厚皮顽癣,今已荡然平矣。十五、六即贴遍身,计不过半月,即可毕事,至五月初旬考差,而通身已全好矣。现在仍写白折,一定赴试。虽得不得自有一定,不敢妄想,而苟能赴考,亦可上慰高堂诸大人期望之心。
寓中大小安吉,惟温甫前月底偶感风寒,遂痛左膝,服药二三帖不效,请外科开一针而愈。
澄弟去年习柳字,殊不足观;今年改习赵字,而参以李北海《云麾碑》之笔意,大为长进。温弟时文已才华横溢,长安诸友多称赏之;书法以命意太高,笔不足以赴其所见,故在温老自不称意,而人亦无由称之。故论文则温高于澄,澄难为兄;论书则澄高于温,温难为弟。子植书法驾涤、澄、温而上之,可爱之至,可爱之至!但不知家中旧有《和尚碑》(徐浩书)及《郭家庙碑》(颜真卿书)否?或能参以二帖之沉著,则直追古人不难矣。
狼兼毫四枝既不合用,可以二枝送辛田叔,以二枝送茀表叔。正月间曾在岱云处寄羊毫二枝,不知已收到否?至五月,钟子宾(名音鸿,戊戌同年,放辰州府知府)太守往湖南,又可得再寄二枝。以后两弟需用之物,随时写信至京可也。
祖父大人嘱买四川漆,现在四川门生留京者仅二人(敖册贤、陈世镳),皆极寒之士。由京至渠家有五千余里,由四川至湖南有四千余里,彼此路皆太远。此二人在京常半年不能得家信,即令彼能寄信至渠家,渠家亦万无便可附湖南。九弟须详禀祖父大人,不如在省以重价购顶上川漆为便。
做直牌匾,祖父大人系封中宪大夫,父亲系诰封中宪大夫,祖母封恭人,母亲诰封恭人。京官中加一级请封,侍讲学士是从四品,故堂上皆正四品也。蓝顶是暗蓝,余正月已寄回两顶矣。
书不宣尽,诸详澄、温书中。今日身上敷药,不及为楷,堂上诸大人,两弟代为禀告可也。
【译文】
子植、季洪两弟左右:
四月十四日接到子植二月、三月两次来信,又接到季洪的一封信。子植的信是多么的详细,季洪的信却多么简略!
今年以来,我已在京城寄出七封信,不知都收到没有?第六、七封信中我均禀告堂上大人,说今年大约不能考差了。那时身体虽说健康,可疮癣的病未好,头部脸上脖子上全斑驳脱皮,或许不方便与皇上见面,因此情愿不考差。担心堂上各位大人放不下,所以特地用楷书很恭敬写了一封信,避免长辈挂念。
三月初有直隶省姓张的医生,听说最善于治癣,把膏药贴在癣上,三天换一次;贴三次,就可拔出脓水;贴七次,就可痊愈。初十那天,我让他在左胁贴了一处试试,果然奏效。二十则让他把膏药贴在头部脸上颈部,到四月初八,已经贴了七次,将膏药撤去,仅有些红,先前皮肤上厚厚一层顽固的癣疮,到目前已荡然无存。十五、六日则贴身上,料定不超过半个月,则可痊愈,等五月上旬考差时,浑身的疮癣全都好了。目前依然练习考差专用的书法,必须去参加考试。能否得差,是由上天注定的,我也不敢痴想,但只要能参加考试,就可告慰各位高龄长辈的心了。
家里大小都很好。仅有温甫上月底突然伤风感冒,左膝也痛,吃了两三服药也不见减轻,请外科医生打了一针才好。澄弟去年研习柳体字,很不成功,今年换成赵体字,并参照李北海《云麾碑》的笔法,大有长进。温弟八股文已练得才华超群,在京城的各位朋友均夸奖他。由于书法命意太高,笔下又力不从心,温弟他本人并不满足,别人也感觉不太好。因此论文章是温弟比澄弟强,澄为兄长确实羞愧;比书法则澄弟比温弟强,温不好做弟弟。子植书法在涤、澄、温之上,真是难得!真是难得!但不知道家里原来有的《和尚碑》(徐浩写的)和《郭家庙碑》(颜真卿写的)还在不在?如果能参考这两个帖子的功力,就是要赶上古人也不太难了。
狼兼毫笔四支既然不好使,可以送给莘田叔二支,送给彭茀庵表叔二支。正月里尚在岱云家叫他带两支羊毫笔,不知是否收到?待五月钟子宾(名音鸿,戊戌同年,离京任长州府知府)太守去南方,又能让他带两支羊毫笔。往后两位弟弟需要用任何东西,尽管写信来京城告知我。
祖父大人嘱我买四川产的漆,现在四川门生留在北京的只有两人(敖册贤、陈世镳),都是很穷的读书人。从京城到他们的家乡有五千多里路,由四川到湖南又有四千多里路,彼此路程太遥远了。这两个人在京城经常是半年也收不到一封家信,即使让他们写信回家,他们的家里人也绝无机会让人带到湖南。请九弟告知祖父大人,还不如就在省城花高价钱买些最好的四川漆方便。
做直书牌匾,祖父大人还是封为中宪大夫,父亲也诰封中宪大夫,祖母还是封为恭人,母亲诰封恭人。在京做官的长一级请封,我所任侍讲学士是从四品,因此堂上各位大人全封为正四品。蓝顶颜色为暗蓝色,我已经于正月里捎回去两顶蓝顶。
要说的太多了,一时也说不完,其他的事在澄、温弟写的信中已详细说明。今天身上贴了药,写楷书不太方便。堂上各位大人,两位弟弟代为告知即可,就不另外写信了。
道光二十六年五月十七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6年6月10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七日男发第八号家信,言男一定考差。五月初二日赴圆明园,初六日在正大光明殿考试,共二百七十人入场,湖南凡十二人。首题为“无为小人儒”,次题“任官惟贤才”一节,诗题“灵雨既零,得‘沾’字”。
男两文各七百字,全卷未错落一字,惟久病之后,两眼朦胧,场中写前二开,不甚得意,后五开略好。今年考差,好手甚多,男卷难于出色。兹命四弟誊头篇与诗一首寄回,伏乞大人赐观,知男在场中不敢潦草,则知男病后精神毫无伤损,可以放心;知男写卷不得意,则求大人不必悬望得差。堂上大人不以男病为忧,不以得差为望,则男心安恬矣。
男身上癣疾,经张医调治,已愈十之七矣。若从此渐渐好去,不过闰月可奏全效。寓中大小平安。男妇有梦熊之喜,大约八、九月当生。四弟书法日日长进。冯树堂于五月十七到京,以后纪泽仍请树堂教,四弟可专心读书。六弟捐监,拟于本月内上兑,填写三代履历、里乡户长一切,男自斟酌,大人尽可放心。纪泽书已读至“浩浩昊天”,古诗已读半本,书皆熟。三孙女皆平安。
同乡各家皆如常,惟湘阴易问斋(文浚)丁艰。湖南在京小考入学者六人,皆系好手。黄正斋小京官六年报满,三月已升主事。杜兰溪四月升官员外郎,今年亦与考差。
京师今年久旱,屡次求雨,尚未优渥,皇上焦思。未知南省年岁何如也?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七日,儿发出第八号家信,说儿一定参加考差。五月二日赴圆明园,六月在正大光明殿考试,共二百七十人入场,湖南籍的共有十二人。首场题目是“无为小人儒”,第二场题目是“任官惟贤才”一节,诗题“灵雨既零,得‘沾’字”。
儿两篇文章各七百字,全卷没有错落一个字。只是久病之后两眼看东西朦胧不清,在考场中写的八股文,前两股不很满意,后五股略微好一些。今年考职位,高手很多,我的考卷难以出色。目前叫四弟把头一篇文章和一首诗抄写寄回,伏求大人一阅,可知我在考场中不敢轻视应付,也可知我病后一点未有损失,可以放心。也可知我的考卷不太满意,还请大人不必盼望我能得什么官差。高堂大人不要因我的病而担心,不要因我未有得到官差而失望,那么我的心就安稳了。
儿身上的癣病,经张医生医治,已好了十分之七了。如果从此渐渐好下去,不到闰月就可望痊愈。家中老少平安。我妻有喜了,大概八、九月就生了。四弟的字迹天天都有进步。冯树堂在五月十七日来京城,今后纪泽仍叫树堂教学,四弟好用心学习。六弟捐监生的事,计划于本月内上兑银两,填写三代简历,里邻户长等等,我自会考虑,大人尽可放心。纪泽书已读到“浩浩昊天”,古诗已念了半本,念过的书全熟。三孙女也都好。
同乡各家都如常,只是湘阴易问斋(名文浚)家中老人去世。湖南在京小考入学的有六人,都是好手。黄正斋京官六年任期已满,三月已升任主事。杜兰溪四月升任员外郎,今年他也参加了考试。
京城今年大旱,多次祈雨,还没见老天下雨,皇上焦躁思虑。不知南方各省今年收成怎样?
男谨禀
道光二十六年闰五月十五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6年7月8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十八日发第九号家书,内有考差诗文。男自考差后,癣疾日愈,现在头面已不甚显矣,身上自腰以上,亦十去七八,自腿部以下尚未治。万一放差,尽可面圣谢恩,但如此顽病而得渐好,已为非常之喜,不敢复设妄想矣。
六弟捐监,于五月廿八日具呈,闰月初兑银,廿一日可领照,六月初一日可至国子监考到,十五即可录科。仰承祖、父、叔父之余荫,六弟幸得成就功名,敬贺敬贺。
男身体平安,现服补气汤药,内有高丽参、焦术。男妇及孙男女四人并如常。
四弟自树堂来教书之后,四弟工课益勤。六弟近日文章虽无大进,亦未荒怠。余俟续呈。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十八日发出第九号家信,内有考差时写的诗文。儿自考差后,癣病一天天好转,现在头上脸上已不太明显。身上自腰部以上已好了十分之八,腿以下还没有治。万一考得官差,完全可以去见皇上谢恩了。如此顽固的病却逐渐地好转,已是十分高兴,不敢再多有妄想了。
六弟捐监生,在五月二十八日拿文呈报,闰月初兑银交涉,二十一日可领取官照,六月一日可去国子监考核报名,十五日即可正式录取。仰承祖父、父亲、叔父的荫庇,六弟幸运地成就了功名,庆贺庆贺。
儿身体平安,现在服汤药补元气,药内有高丽参、焦术。儿妻及您的孙儿、孙女四人都无事。四弟自从树堂接替他教纪泽读书后,做功课更加勤奋。六弟近日文章虽没有大长进,可也没有荒废。其余的以后再谈。
男谨禀
道光二十六年七月初三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6年8月24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闰五月廿六日,男发家信第十一号,想已收到。邹芸陔出粤西差,男寄有高丽参半斤、鹿胶一斤、膏药三十个、眼药三包、张湘纹金顶一品,大约七月初可到省城,家中月半后可接到也。
六弟六月初一日在国子监考到,题“视其所以”,经题“闻善以相告也”二句,六弟取列一百三十名。廿五日录科,题“齐之以礼”,诗题“荷珠,得‘珠’字”,六弟亦取列百余名。两次皆二百余人入场。
男等身体皆平安,男妇及孙男女皆安泰。今年诰封轴数甚多,闻须八月始能办完发下;男于八月领到,即恳湖南新学院带至长沙。男另办祖父母寿屏一架,华山石刻陈抟所书“寿”字一个,新刻诰封卷一百本,共四件,皆交新学院带回,转交陈岱云家。求父亲大人于九月廿六、七赴省。邹云陔由广西归,过长沙不过十月初旬。渠有还男银八十两,面订交陈季牧手。父亲或面会云陔,或不去会他,即在陈宅接银亦可。十月下旬,新学院即可到省,渠有关防,父亲万不可去拜他,但在陈家接诰轴可也。
若新学院与男素不相识,则男另觅便寄回,亦在十月底可到省,最迟亦不过十一月初旬。父亲接到,带归县城,寄放相好人家或店内,至廿六日令九弟下县去接。廿八日夜,九弟宿贺家坳等处。廿九日祖母大人八十大寿,用吹手执事接诰封数里,接至家,于门外向北置一香案,上竖圣旨牌位,将诰轴置于案上,祖父母率父母望北行三跪九叩首礼。
寿屏请萧史楼写。史楼现未得差,若八月不放学政,则渠必告假回籍,诰轴托渠带归亦可也。一切男自知裁酌。
兹寄回黄芽白菜籽一包,求查收。余俟续呈。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闰五月二十六日,儿发出第十一号家信,想来已收到。邹芸陔到广西出差,儿托他带高丽参半斤、鹿胶一斤、膏药三十个、眼药三包、张湘纹金顶一品,大约七月初可到省城,家里七月中旬以后可以收到。
六弟六月一日在国子监考核报名,考题是“视其所以”,经书考题是“闻善以相告也”二句。六弟名列第一百三十名。二十五日复试,题目是“齐之以礼”,诗题是“荷珠,得‘珠’字”,六弟也名列百余名。两次考试均有二百多人参加。
儿等身体都平安,我的妻子及孩子们也都平安。今年诰封数量很多,听说等八月才能办完发下来。儿于八月领到后,则恳请新任的湖南新学院带到长沙。儿另外还置做了一架送给祖父母的寿屏,又有华山石刻陈抟写的“寿”字一个,再有新刻诰封一百本,共有四件物品。全交给新学院带回,转送陈岱云家。求父亲大人于九月二十六、七日到省城。邹云陔由广西经过长沙不会超过十月上旬。他要还我八十两银子,已说好交到陈季牧手里。父亲或者亲自见一下云陔,或不去见他,就在陈家接收这笔钱也行。十月下旬新学院就可到长沙。他有官司在身,父亲不要去拜会他,仅在陈家接过诰封即可。
如果到时候新学院与儿素不相识,儿会另找便利的机会妥善带回,也不过就在十月底可以送到长沙,最迟不过十一月上旬。父亲接到后,带回县城,寄放在相好的人家或旅店里,到二十六日叫九弟到县城去接。二十八日夜,九弟住在贺家坳等处。二十九日祖母大人八十大寿,雇用吹鼓手,执事走出去八里迎接诰封,接到家,在门外向北放一香案,案上竖圣旨牌位,将诰封放在香案上,祖父母率父母望北行三跪九叩首的礼。
寿屏请萧史楼写。史楼目前还未得官差,倘若八月份还不受命他做学政,那他必会告假回原籍,诰封托他带回也是可以的。一切事情儿自会斟酌办理。
现寄回黄芽白菜籽一包请查收。其他的以后再谈。
男谨禀
道光二十六年九月十九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6年11月7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七日接读第五、第六两号家书,喜堂上各老人安康,家事顺遂,无任欢慰。
男今年不得差,六弟乡试不售,想堂上大人不免内忧。然男则正以不得为喜。盖天下之理,满则招损,亢则有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至当不易之理也。男毫无学识而官至学士,频邀非分之荣,祖父母、父母皆康强,可谓极盛矣。现在京官翰林中无重庆下者,独我家惟享难得之福。是以男栗栗恐惧,不敢求分外之荣,但求堂上大人眠食如常,阖家平安。即为至幸。万望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以男不得差、六弟不中为虑,则大慰矣。况男三次考差,两次已得;六弟初次下场,年纪尚轻,尤不必挂心也。
同县黄正斋,乡试当外帘差,出闱即患痰病,时明时昏,近日略愈。
男癣疾近日大好,头面全看不见,身上亦好九分。十八生女,男妇极平安,惟体太弱,满月当大补养。在京一切,男自知谨慎。
八月廿三日,折差处发第十四号信,廿七日,周缦云处寄寿屏,发十五号信。九月十二日,善化郑七处寄诰封卷六十本,发第十六号信,均求查收。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七日接到并拜读第五号、第六号家信。高兴地知道堂上各位老人安康、家事顺利,真是无限欣慰。
我今年未得差使,六弟参加乡试不中,想堂上大人内心不免忧虑。但我却正由于没有得差使而感到高兴。天下事理,盈满就必定会招致损害,高傲就必定会招来灾祸,日到中午后便要西斜,月盈后就要损缺,这均是至今不变的道理。我无才能而官至学士,多次蒙受非分的荣恩,家中祖父母、父母全康健强壮,可谓是极盛的了。现在京官翰林中没有一个是四代同堂的,唯我家独享这难得的福分。所以我常心怀恐惧,惴惴难安,不敢求取分外的荣光,只求家中大人睡眠饮食如常,合家平安,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万望祖父母、父母、叔父母不要由于我不得差使,六弟未考中为忧,我就十分欣慰了。何况我三次考差,两次考得不错;六弟首次入场参加考试,年纪尚轻,更不必挂念一定考中。
同县黄正斋,乡试时在外当帘差,离了考场就得了怪病,神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最近已有所见好。
我的癣疾近日大好,长在头上面上的全看不见了,身上的也好了十分之九。十八日生了个女儿,我的妻子极平安。只是她的身体还很虚弱,满月后自当大补养。在京一切,我自知谨慎。
八月二十三,信差处寄第十四号信。二十七日,我在周缦云处寄寿屏,寄出第十五号信。九月十二日,我在善化郑七处发往六十本诰封,寄第十六号信。这些都望家中查收。
男谨禀
道光二十六年十月十五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6年12月3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九日发十七号信,十月初五日发十八号信,谅已收到。十二、三、四日内诰轴用宝,大约十八日可领到。同乡夏阶平吏部(家泰)丁内艰,二十日起程回南。男因渠是素服,不便托带诰轴,又恐其在道上拜客,或有耽搁。祖母大人于出月廿九大寿,若赶紧送回,尚可于寿辰迎接诰轴,故特命四弟束装出京,送诰轴回家,与夏阶平同伴。计十一月十七、八可到汉口,汉口到岳州不过三四天,岳州风顺则坐船,风不顺则雇轿,五天可到家。四弟到省即专人回家,以便家中办事,迎接诰命。
凡事难以逆料,恐四弟道上或有风水阻隔,不能赶上祖母寿辰,亦未可知。家中做生日,酒且不必办。接诰封事,若四弟能到,廿七日有信,廿八办鼓手香亭,廿九接封可也。若廿七无四弟到省之信,则廿九但办筹筵,明年正月初八接封可也。倘四弟不归而托别人,不特廿九赶不上,恐初八亦接不到,此男所以特命四弟送归之意耳。
四弟数千里来京,伊意不愿遽归。男与国子监祭酒车意园先生商议,令四弟在国子监报名,先缴银数十两,即可给予顶戴。男因具呈为四弟报名,先缴银三十两,其余俟明年陆续缴纳,缴完之日,即可领照。男以此打发四弟,四弟亦欣然感谢,且言愿在家中帮堂上大人照料家事,不愿再应小考,男亦颇以为然。
男在京身体平安,男妇生女后亦平善。六弟决计留京。
九弟在江西有信来,甚好,陈岱云待之如胞弟,饮食教诲,极为可感,书法亦大有长进。然无故而依人,究似非宜,男写书与九弟,嘱其今年偕郭筠仙同伴回家,大约月底可到家。
男在京一切用度,自有调停,家中不必挂心。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九日发出第十七号信,十月五日发出第十八号信,想来已收到。十二、十三、十四日内诰封将得皇上恩准,大约十八日可领到。同乡夏阶平吏部(名家泰)家中有人去世,二十日启程回南方(奔丧)。儿因他是穿的素服,不便托他带诰封,又怕他在路上拜客,或者有其他事要耽搁。祖母大人下月二十九日大寿,如赶紧送回,还可于寿辰那天迎接诰封。所以特地叫四弟整理行装离京,专程送诰封回家,与夏阶平同行,估计十一月十七八日可到汉口。汉口至岳阳不过三四天,(到了)岳阳,风顺便坐船,风不顺则雇轿子,五天就能到家。四弟到省城后便派专人回家报信,好让家中做好准备,迎接诰命。
但是世事都难以预知,就怕四弟一路上或许有刮风下雨的坏天气阻碍,能否赶上祖母寿辰也不可知。家中过生日,酒暂且不必置办。接诰封的事,倘若四弟能到省城,就二十七日会有四弟的信到家里,二十八日张罗鼓手、香亭,二十九日迎接诰封是可行的。假如二十七日未有得到四弟到省城的信,便二十九日只办寿筵,明年正月初八迎接诰封也可以,如果不让四弟专程回来一趟而委托别人带回,不但二十九日赶不上,就连明年正月初八也接不到诰封。这便是我特意叫四弟专程送诰封回来的缘故。
四弟从几千里之外来京,他不愿急匆匆地又回去。儿与国子监祭酒车意园先生商议,让四弟在国子监报个名,先交几十两银子,就可给予顶戴。儿也具呈为四弟报名,先缴银三十两,其余的等明年陆续缴纳,缴完之日,即可领取执照。儿这样对待四弟,四弟也十分高兴,表示感谢我,并说愿在家中帮堂上大人照料家事,不愿再参加小考。儿也以为这样很好。
我们在京身体平安,我妻生女后也好。六弟决定留在京城。
九弟在江西有信来,很好。陈岱云待他如同亲兄弟,生活及教育方面,很令人感动。九弟的书法也大有长进。不过无故依赖别人,终究不适宜。我写信给九弟,嘱咐他今年和郭筠仙结伴一起回家,大概年底可以到家。
我在京一切花费自有办法,家中不必挂念。
男谨禀
道光二十七年正月十七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7年3月3日
孙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去年十二月十七发第廿二号信,并挽联一包、朱心泉诰命一轴,交徐玉山太守带交萧辛五处,想三月可到。又于廿日发第廿三号信,交折弁,想二月可到。新正十五日接到家中十一月十九日所发信,敬悉大人之病已愈大半,不知近日得全愈否?孙去冬信言须参用化痰之药,不知可从否?
祖母已于十二月初十安葬,甚好甚好。但孙有略不放心者:孙幸蒙祖父福佑,忝居卿大夫之末,则祖母坟茔必须局面宏敞,其墓下拜扫之处须宽阔,其外须建立诰封牌坊,又其外须设立神道碑。木斗冲规模隘小,离河太近,无立牌坊与神道碑之地,是以孙不甚放心。意欲从容另寻一地,以图改葬,不求富贵吉祥,但求无水蚁,无凶险,面前宏敞而已,不知大人以为何如?若可,则家中在近境四十里内,从容寻地可也。
余俟续具。
孙谨禀
【译文】
孙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去年十二月十七日寄出第二十二号信及挽联一包、朱心泉诰命一轴,交给徐玉山太守代交到萧辛五那里,想来三月可以收到。又于二十日把第二十三号信交给信差,估计二月可以接到。新年正月十五日,收到家中十一月十九日寄出的信,具悉大人的病已好了大半,不知近日是否已安康?我去年冬天写信说大人的病须加入祛痰的药,不知是否有道理?
祖母已于十二月十日安葬,很好很好。但孙儿我略有点不放心的地方:孙儿我既然蒙祖父福分保佑,愧居卿大夫之末,那么祖母的坟茔就必须局面开阔宽敞。墓前祭奠扫墓的地方也要宽阔,墓前应树诰封牌坊,再往前应立神道碑。木斗冲这块地很狭窄,离河也较近,未有立牌坊与神道碑的地方。所以孙儿不是很放心,我想从从容容地另寻一个地方,以想改葬,不图富贵吉祥,只要未有水灾蚁害的危险,墓地前面地形宽阔就可以了。不知大人以为如何?如大人觉得可以,就在家乡附近四十里以内从容地找一个地方就行了。
其他的以后再谈。
孙谨禀
道光二十七年正月十八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7年3月4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次:
正月十五日接到父亲、叔父十一月二十所发手书,敬悉一切。但折弁于腊月廿八在长沙起程,不知四弟何以尚未到省?
祖母葬地,易敬臣之说甚是。男去冬已写信与朱尧阶,请渠寻地。兹又寄书与敬臣,尧阶看妥之后,可请敬臣一看,以尧阶为主,而以敬臣为辅。尧阶看定后,若毫无疑义,不再请敬臣可也;若有疑义,则请渠二人商之(男书先寄去,若请他时,四弟再写一信去)。男有信禀祖父大人,不知祖父可允从否?若执意不听,则遵命不敢违拗,求大人相机而行。
大人念及京中恐无钱用,男在京事事省俭,偶值缺乏之时,尚有朋友可以通挪。去年家中收各项约共五百金,望收藏二百勿用,以备不时之需。丁、戊二年不考差,恐男无钱寄回。男在京用度自有打算,大人不必挂心。此间情形,四弟必能详言之。
家中办丧事情形,亦望四弟详告。共发孝衣几十件?飨祭几堂?远处来吊者几人?一一细载为幸。
男身体平安。一男四女,痘后俱好。男妇亦如常。
闻母亲想六弟回家,叔父信来,亦欲六弟随公车南旋。此事须由六弟自家作主,男不劝之归,亦不敢留。
家中诸务浩繁,四弟可一人经理。九弟、季弟必须读书,万不可耽搁也;九弟、季弟亦万不可懒散自弃。去年江西之行,已不免为人所窃笑,以后切不可轻举妄动,只要天不管地不管,伏案用功而已。男在京时时想望者,只望诸弟中有一发愤自立之人,虽不得科名,亦是男的大帮手。万望家中勿以琐事耽搁九弟、季弟,亦望两弟鉴我苦心,结实用功也。
男之癣疾近又小发,但不似去春之甚耳。同乡各家如常。刘月槎已于十五日到京。余俟续呈。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次:
正月十五日接到父亲,叔父十一月二十日发出的亲笔信,敬悉一切。但折弁于腊月二十八在长沙起程,不知四弟为何还没有到达省城?
祖母的茔地,易敬臣的说法挺有道理,儿去年冬天已写信给朱尧阶,请他帮忙寻一块地方。随后又寄信给敬臣。尧阶把地看好之后,可以让敬臣再看一遍。以尧阶为主,以敬臣为辅。若尧阶看好了,觉得绝无问题,不再请敬臣看也行。若有问题,就请他们两人商量(儿的信先寄去,若要请他,四弟再写一封信去)。我曾写信(就祖母葬地一事)禀告祖父大人,不知祖父可否愿听?若祖父决意不听,做晚辈的遵命不能违抗。望父亲大人相机而行。
大人挂念我在京城恐怕没有钱用。儿子在京城事事俭省,偶尔遇到缺钱的时候,还有朋友可以挪借。去年家里各项收入,大约共五百两,望收藏两百金不要用,以防备万一有什么开支。丁、戊两年儿不考差,恐怕也没有钱寄回来。儿在京开支自有打算,大人不必担心。
这里的情况,四弟必定能详细说的。家里办丧事的情况,还盼望四弟详细告知我。共发放孝衣多少件?祭品几堂?由远方来吊孝的有多少人?一一详细注明才好。
儿身体健康。一男四女五个孩子,出痘后全好了,我妻也与往常一样。
听说母亲想叫六弟回家,叔父来信,也想要六弟随官车回家,这件事要由六弟自己做主,儿子不劝他回,也不留他。
家中事务繁忙,四弟可以一人料理。九弟、季弟必须读书,万万不可耽搁他们。九弟、季弟也万万不可懒散成性,自暴自弃。去年江西之行,已不免被人暗中取笑,以后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只需天不管地不管,埋头用功就是。儿在京城时时向往期待的,只是希望弟弟们中有一个发愤自立的人,即使得不到科举功名,也是儿的大帮手。万求家中不要以小事耽误九弟、季弟,也盼望两弟明白我的苦心,扎实用功。
我的癣疾,近来又复发,但不如去年春天那么严重。老乡人在京中的各家全好。刘月槎已于十五日来京。其他的以后再谈。
男谨禀
道光二十七年二月十二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7年3月28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二月十一日接到三弟正月初旬手书,具悉一切。
澄侯以腊月廿三至岳州,余见罗芸皋已知之。后过湖又阻风,竟走七十余天始到,人事之难测如此,吾弟此后又添了阅历工夫矣。黎樾乔托带之件,当装车时吾语弟曰:“此物在大箱旁边,恐不妥。弟明日到店,须另安置善地。”不知弟犹记得吾言否?出门人事事皆须细心,今既已弄坏,则亦不必过于着急。盖此事黎樾翁与弟当分任其咎,两人皆粗心,不得专责弟一人也。
祖父大人之病久不见效,兄细思之,恐有火,不宜服热药。盖祖父体赋素强,丁酉之春以服补药之故,竟成大病,后泽六爷以凉药治好。此次每日能吃三中碗饭,则火未甚衰,恐医者不察,徒见小便太数,则以为火衰所致,概以热药投之,亦足误事。兄不明医量,又难遥度,而回忆丁酉年之往事,又闻陶云汀先生为补药所误之说,特书告家中,望与名医细商,不知有可服凉药之理否?
兄自去年接祖母讣后,即日日思抽身南归,无如欲为归计,有三难焉:现在京寓欠帐五百多金,欲归则无钱还帐,而来往途费亦须四百金,甚难措办,一难也;不带家眷而归,则恐我在家或有事留住,不能遽还京师,是两头牵扯,如带家眷,则途费更多,家中又无房屋,二难也;我一人回家,轻身快马,不过半年,可以还京,第开缺之后,明年恐尚不能补缺,又须在京间住一年,三难也。有此三难,是以踌躇不决,而梦寐之中,时时想念堂上老人。望诸弟将兄意详告祖父及父母,如堂上老人有望我回家之意,则弟书信与我,我概将家眷留在京师,我立即回家;如堂上老人无望我归省之意,则我亦不敢轻举妄动。下次写信,务必详细书明堂上各位老人之意。
祖母之葬事既已办得坚固,则不必说及他事。日前所开山向吉凶之说,亦未可尽信。山向之说,地理也;祖父有命而子孙从之,天理也;祖父之意已坚,而为子孙者,乃拂违其意而改卜他处,则祖父一怒,肝气必郁,病势必加,是已大逆天理,虽得吉地,犹将变凶,而况未必吉乎?自今以后,不必再提改葬之说,或吉或凶,听天由命。即朱尧阶、易敬臣,亦不必请他寻地(尧阶二人如看得有妥地,亦不妨买)。四弟则在家帮父亲与叔父管家事,时时不离祖父左右。九弟、季弟则专心读书。只要事事不违天理,则地理之说,可置之不论不议矣。
吾身之癣,春间又发,特不如去岁之甚。面上颈上,则与弟出京时一样,未再发也。六弟近日颇发愤,早间亦能早起。纪泽《诗经》尚未读完,现系竹屋教,总多间断,将来必要请一最能专馆之人。
黎樾乔御史报满引见,回原衙门行走。黄正斋之长子于正月初间失去,至今尚未归来。邓星阶就正斋之馆,李希庵就杜兰溪之馆,系我所荐。同县刘九爷、罗邹二人及新科三人皆已到京,住新馆。江岷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郭筠仙尚未到。袁漱六于正月廿四到京,现在家眷住北半截胡同。周荇农尚未到。杨春皆于正月二日生一子。刘药云移寓虎坊桥,其病已全好。赵松原之妻于正月仙逝。舒伯鲁二月出都。我家碾儿胡同房东将归,三、四月必须搬家。黄秋农之银已付来,加利息十两,兄意欲退还他。
九弟、季弟读书,开口便有自画之意,见得年纪已大,功名无成,遂有懒惰之意,此万万不可。兄之乡试座师余晓村、许吉斋两先生,会试房师季仙九先生,皆系二十六七入泮,三十余岁中举,四十余岁入翰林。诸弟但须日日用功,万不必作叹老嗟卑之想。譬如人欲之京师,一步不动而长吁短叹,但曰京师之远岂我所能到乎?则旁观者必笑之矣。吾愿吾弟步步前行,日日不止,自有到期,不必计算远近而徒长吁短叹也。望澄侯时时将此譬喻说与子植、季洪听之。千万千万!无怠无怠!
九弟信言诸妯娌不甚相能,尤望诸弟修身型妻,力变此风。若非诸弟痛责己躬,则内之气象必不改,而乖戾之致咎不远矣。望诸弟熟读《训俗遗规》、《教女遗规》,以责己躬,以教妻子。此事全赖澄弟为之表率,关系至大,千万千万,不胜嘱切之至!伏惟留心自反为幸。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二月十一日收到三弟正月上旬的来信,家中所有事情都明白了。
澄侯在腊月二十三日到岳州,我见到罗芸皋已经知道了。以后经过洞庭湖又遇上顶大的风浪,竟然走了七十几天才回到家中。人世间的事往往也像这样难以预测!我兄弟经过这件事后又增加了许多阅历。黎樾乔让弟弟带的东西,在装车的时候,我对弟弟说:“这物品放在大箱子旁边可能不保险,弟弟明天到了客店,一定另外存放在一个妥当的地方。”不知弟弟还记得我的话吗?出门在外的人,事事均得留心。目前既然已经损坏了,也没必要过于着急。此事你和黎樾乔各负一半的责任,你们两位全粗心大意,不能只责备你一个人。
祖父大人的病服药总不见减轻,我仔细想过了,或许是有火,不适宜吃热药。祖父身体一向很强健,丁酉年春因为吃了补药,竟然得了一场大病,后来泽六爷用凉药治好了他的病。这一次每天能吃一般大小的碗三碗饭,这就说明身体并不很衰弱,或许医生并没察觉到,只看见小便次数太多,就以为是身体虚弱造成的,一直用热药治疗,也可能会误事的。我也不了解医学上的道理,又相隔这么远,很难猜准病情,只因回忆起丁酉年的事情,又听陶云汀先生因补药耽搁病情的事,因此写信告知家里。盼望你们和有名望的医生认真商量,不清楚有没有改服凉药的道理?
我从去年接到祖母去世的消息,就时时想着抽时间回一次家乡。可想要回老家,有三个难处:现在京城家中欠债五百多两银子,想回老家就没有钱还债,往返的路费还要花去四百多两银子,这些银子也很难筹齐。这是第一个难处。不带家眷回去,又怕我在家也许有啥事情拖住了,短期内不能返京城,两边均牵挂着;假如把家眷全带回去,路费又增加了,家里又没处住。这是第二个困难。我一个人回去,轻身快马,不超过半年则可以回到京城,待到免去我目前担任的职务以后,明年也许还不能有新的任命下来,又得在京城待一年。这是第三个困难。有这三个困难,因此直到目前还犹豫不定。而在睡梦之中,都时刻想念家里老人,请各位兄弟将我的意思认真告诉祖父与父母。假如老人还盼望我回家,那弟弟就寄信告知我,我将家中大小全部留在京城,很快动身回家。假如家中老人不希望我回去探亲,那我也就不轻举盲动。下次弟弟写信,必须详细写明白家中各位老人的意思。
祖母安葬的事既然已经办得很妥当,就不必说到其他事情了。前段时间关于说墓地方向走向等吉祥凶险,也不可全相信。山脉走向的说法,是地理上的事;祖父有命则子孙遵从,这是天理。既然祖父的意见已经不能改变,作为晚辈的还要违拗他的意见,去另外找一块茔地,那祖父一生气,肝火郁积,病情一定严重,这便是违反天理了,即便得到一块好坟地,也将会变吉祥为凶恶,更何况新找的茔地未必一定吉祥。从现在起不能再说改葬的事了,无论吉利或凶恶,只好听天由命了。即使朱尧阶、易敬臣也不要请他们找地方(尧阶等两个人如果有看得好的地方,也可以先买下来)。四弟就在家协助父亲、叔父料理家中的事,一刻也不要离祖父身边。九弟、季弟则专心读书。只要什么事情全不违背天理,就风水地势上的讲究,可以撂在一边不去管它。
我身上的癣疮,春天又复发了,只是没有去年严重。脸上脖子上的就和弟弟离开京城时一个样,没有再复发。六弟近段时间较为发奋努力,早上也起得早。纪泽《诗经》还没读完,现在是竹屋在教他,总是耽搁,将来一定要请一位最能专心教育孩子的人。
黎樾乔任御史,任职期满皇上接见了他,依然封原来的官职,在原来的衙门任职。黄正斋的大儿子在正月初失踪,到现在也没回家。邓星阶到正斋处当私塾教师,李希庵到杜兰溪处去当私塾先生,都是我推荐的。同县刘九爷、罗邹两人和新中科举三人都在京城,依然在外馆。江岷樵住在张相公庙,离我家很近。郭筠仙还未来。袁漱六在正月二十四日来京城,目前家属住在北半截胡同。周荇农还未到。杨春皆在正月二日生了一个儿子。刘药云移居虎坊桥,他的病已经完全好了。赵松原的妻子在正月病故。舒伯鲁二月出去京城。我在碾儿胡同租的房子主人要回来,三、四月一定搬家。黄秋农借我的银子已经还回,补贴了十两利息,我想将利息退回去。
九弟、季弟学习,开口就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大概是看到自己年龄大了,又未取得功名,就有灰心丧气的想法,这是绝对不可的。我考试时的主考官余晓村、许吉斋两位先生,会试时同房考官季仙九先生,全是二十六七岁才入学,三十多岁得举人,四十多岁入翰林。各位兄弟只要天天用功读书,一定不能感叹年龄大了,便产生自卑感。比方有人想去京城,一步也不走只是垂头丧气,只说:“京师太遥远,哪能是我能够到达的?”那么旁人一定会讥笑他。我盼望我的弟弟步步前进,天天不停歇,自然会有到达目标的那一日,不要去算计走了多长而长吁短叹。盼望澄侯时刻将这个比喻说给子植、季洪听,千万要牢记,不可懈怠!
九弟来信说各位妯娌不太和睦,我更期望各位弟弟修身养德,改变自己的妻子,并努力改变目前这种妯娌不和的家风。如果各位兄弟不一面严加责备一面以身作则,则家中这种气氛不会改变,也不会避免许多口舌是非。望各位兄弟熟读《训俗遗规》、《教女遗规》,用来对照改正自己的过失、用来教育妻子。这些事都依靠澄弟做出表率。这件事关系重大,千万记住!不知道该怎样嘱咐你们才好!这只有靠你们自己留心反省自己才是。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七年三月初十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7年4月24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昨初九日巳刻,接读大人示谕及诸弟信,藉悉一切。祖父大人之病已渐愈,不胜祷祝,想可由此而痊愈也。
男前与朱家信,言无时不思乡土,亦久宦之人所不免,故前次家信亦言之。今即承大人之命,男则一意服官,不敢违拗,不作是想矣。
昨初六派总裁房差,同乡惟黄恕皆一人(单另列,初八日题目亦另列)。男今年又不得差,则家中气运不致太宣泄,祖父大人之病必可以速愈,诸弟今年或亦可以入学,此盈虚自然之理也。
男癣病虽发,不甚狠,近用蒋医方朝夕治之。渠言此病不要紧,可以徐愈。治病即好,渠亦不要钱,两大人不必悬念。
男妇及华男、孙男女身体俱好,均无庸挂虑。男等所望者,惟祖父大人病之速愈,暨两大人之节劳,叔母目疾速愈,俾叔父宽怀耳。
余容另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昨天初九巳时接到大人示谕和各位弟弟的来信,知道了家中的一切情况。祖父大人的病已经慢慢好了,真是感谢上天,想来可逐渐痊愈了。
儿上一次给朱家的信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乡,这也是长期在外做官的人不免会有的感情,所以上一次给家里写信也谈到这一点。现在既然承蒙父亲大人的教诲,儿就一心一意在外做官,不敢违背,也不再那样想了。
初六任命科举考试总考官与考官,同县中唯有黄恕皆一个人(名单另列,初八题目也另列)受到任命。我今年又未得任官差,如此家中的气运不会太外泄,祖父大人的病也肯定很快会好的。各位兄弟今年或许也能入学,这是盈亏自然的道理。
儿的癣病虽然又复发,但不太严重,近来用蒋医生的药方早晚治疗。他说这病不要紧,可以慢慢治好。蒋医生治病手段很高明,他又不要钱,父母大人不必担心。
我妻子与弟弟国华、孩子们身体都平安,都不必挂念。我等所盼望的,唯有祖父大人的病早日痊愈、父母大人不要太劳累、叔母眼病快好、叔父的心情痛快罢了。
余容另禀
道光二十七年三月初十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7年4月24日
澄侯四弟、子植九弟、季洪二弟左右:
二月十一接到第一、第二号来信,三月初十接到第三、四、五、六号来信,系正月十二、十八、廿二及二月朔日所发而一次收到,家中诸事,琐屑毕知,不胜欢慰。
祖父大人之病,竟以服沉香少愈,幸甚。然予终疑祖父大人之体本好,因服补药太多,致火壅于上焦,不能下降,虽服沉香而愈,尚恐非切中肯綮之剂。要须服清导之品,降火滋阴为妙。予虽不知医理,窃疑必须如此,上次家书亦曾写及,不知曾与诸医商酌否?丁酉年祖大人之病,亦误服补剂,赖泽六爷投以凉药而效,此次何以总不请泽六爷一诊?泽六爷近年待我家甚好,即不请他诊病,亦须澄弟到他处常常来往,不可太疏,大小喜事,宜常送礼。
尧阶既允为我觅妥地,如其觅得,即听渠买。买后或迁或否,仍由堂上大人作主,诸弟不必执见。
上次信言,予思归甚切,嘱弟探堂上大人意思何如。顷奉父亲手书,责我甚切,兄自是谨遵父命,不敢作归计矣。
郭筠仙兄弟于二月二十到京。筠仙与其叔及江岷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翊臣即住我家,树堂亦在我家。入场我家又添二人伏侍李、郭二君,大约榜后退一人,只用一打杂人耳。
筠仙自江西来,述岱云母子之意,欲我将第二女许配渠第二子,求婚之意甚诚。前年岱云在京,亦曾托曹西垣说及,予答以缓几年再议。今又托筠仙为媒,情与势皆不可却。岱云兄弟之为人与其居官治家之道,九弟在江西一一目击,烦九弟细告父母,并告祖父,求堂上大人吩咐,或对或否,以便回江西之信。予夫妇现无成见,对之意已有六分,不对之意亦有四分,但求堂上大人主张。
九弟去年在江西,予前信稍有微词,不过恐人看轻耳。仔细思之,亦无妨碍,且有莫之为而为者,九弟不必自悔艾也。
碾儿胡同之屋,房东四月要回京,予已看南横街圆通观东间壁房屋一所,大约三月尾可移寓。此房系汪醇卿之宅(教习门生汪廷儒),比碾儿胡同狭一小半,取其不费力易搬,故暂移彼。若有好房,当再迁移。
黄秋农之银已付还,加利十两,予仍退之。周子佩于三月三日喜事。正斋之子竟尚未归。黄茀卿、周韩臣闻皆将告假回籍。茀卿已定十七日起行。刘盛唐得疯疾,不能入闱,可悯之至。袁漱六到京数日,即下园子用功,其夫人生女仅三日即下船进京,可谓胆大。周荇农散馆,至今未到,其胆尤大。曾仪斋(宗逵)正月廿六在省起行,二月廿九日到京。凌笛舟正月廿八起行,亦廿九到京,可谓快极。而澄弟出京偏延至七十余天始到,人事之无定如此。
新举人复试题“人而无恒”二句,“赋得‘仓庚鸣’得‘鸣’字”。四等十一人,各罚会试二科,湖南无之。
我身癣疾,春间略发而不甚为害。有人说方将石灰澄清水用水调桐油揸之,则白皮立去,如前年揸铜绿膏。现二三日一揸,使之不起白皮,剃头后不过微露红影(不甚红),虽召见亦无碍。除头顶外,他处皆不揸,以其仅能济一时,不能除根也。内人及子女皆平安。
今年分房,同乡仅恕皆,同年仅松泉与寄云大弟,未免太少。余虽不得差,一切自有张罗,家中不必挂心。今日予写信颇多,又系冯、李诸君出场之日,实无片刻暇,故予未作楷信禀堂上,乞弟为我说明。
澄弟理家事之闲,须时时看《五种遗规》,植弟、洪弟须发愤读书,不必管家事。
兄国藩草
【译文】
澄侯四弟、子植九弟、季洪二弟左右:
二月十一日接到第一、第二号来信。三月初十接到第三、四、五、六号来信,分别是正月十二、十八、二十二及二月朔日发出的,我这里同时接到。家中大小诸事尽知,不胜欣慰。
听说祖父大人服了沉香之后,病竟然好了些,确是幸事。不过我总认为祖父大人身体本来并不要紧,由于补药服用得过多,导致火壅在上焦,不能退去。虽然吃了沉香身体有所减轻,但担心这种办法并不能切中关键,而要服清除疏导的药,降温滋阴,才是清除病根的良策。虽然我不明白医理,但心里觉得一定是这样,上次信中,也曾经谈到过,不知曾经与弟弟们商议过没有?丁酉年祖父大人的病也是错吃补药,依照泽六爷下了凉药方好,这次为何不请泽六爷为他治病呢?泽六爷近年对待我家挺好,即使不请他看病,也要澄弟去他家常常拜访,不要因此疏远了,每遇大小喜事,更要常送礼,不可怠慢。
尧阶既然答应帮我找块好地,如果他找到,就听他的话买了吧,买后或者迁或者不迁,仍由堂上大人做主,诸弟不必固执己见。
上次去信说我想家心切,嘱咐各位弟探问堂上大人的意见。不久接到父亲亲笔来信,很恳切地批评我不该如此。我自然是遵从父命,不敢再有回家的想法了。
郭筠仙兄弟于二月二十日到京。筠仙和他的叔叔及江岷樵都住在张相公庙,离我家很近。翊臣即住在我家。树堂亦住在我家准备入考场。家中又添了两个佣人服侍李、郭两君。大约发榜后辞退一人,只用一人打杂。
筠仙由江西来,传达了岱云母子的意思,打算把二女许配给他家二少爷,而且求婚的态度很是恳切。前年岱云在京城的时候,则曾经托曹西垣说过此事,当时我意见等几年再商量。如今他家又托筠仙保媒,无论从感情上与道理上来看全无法再找借口推辞。岱云兄弟之为人与他居官治家之道,九弟在江西是亲眼所见的。麻烦九弟认真禀告父母,并禀告祖父,请堂上大人吩咐,或结这门亲事或推辞,以便我好回江西的信。我们夫妻目前无成熟的意见,结为亲戚的道理有六分,不结为亲戚的道理亦有四分,只望堂上大人拿主意。
九弟去年在江西,我上次信稍有微词,不过是怕人看轻了九弟。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妨碍,而且已这样做了,九弟亦不必自己后悔自怨。
碾儿胡同的房东,四月要返回京城,我已看好南横街圆通观东间壁的一处宅子,计划三月底就要搬家了,那房子是汪醇卿(教习门生汪廷儒)的住宅,比碾儿胡同的房子窄小一半,好处是不费劲容易搬,因此暂时迁居。若有好宅子,可以再作打算。
黄秋农借我的银子已交还,加了十两利钱,我把利钱退给了他。周子佩三月三日办喜事,正斋的儿子竟还未回来。听说黄茀卿、周韩臣都将告假回乡,茀卿已定于十七日起行。刘盛唐得了疯病,不能参加科举考试,实在让人怜悯。袁漱六到京没几天,就下园子用功。他夫人生下女儿仅三天就坐船进京,可谓胆大。周荇农在翰林院学习期满,至今未到,他的胆子尤其大。曾仪斋(名宗逵)正月二十六日于省城起身,二月二十九日来京,凌笛舟正月二十八日起身,也是二十九日到京,可谓极快。而澄弟离京回家,偏偏拖延了七十多天才到。人事不可预测往往这样!
新取举人复试题目是“人而无恒”二句,“赋得‘仓庚鸣’得‘鸣’字”。四等十一人,各罚不准参加会试二次,湖南没有。
我的癣疾,春天略微轻了一点,为害不太大,有人说,用石灰澄清水,用水调桐油擦,白皮马上可去,就像前年擦绿豆膏的情况一样。我现二三日一擦,使患处不起白皮,剃头后不过微露红色(不太红),遇皇上召见亦无妨碍。除头顶外,其他地方不擦,因为这药只能管用一时,不能除病根。妻子及孩子们都平安。
今年受命科举总考、月考各位官员,同县中仅有恕皆、同年中仅有松泉和寄云大弟,难免太少。我虽没得官差,一切自会处置,家中不必挂念。今天我写信颇多,又是冯、李诸位离开考场的日子,确实一点空闲都未有,因此我不能用楷体给堂上大人写信了,还盼弟弟替我说明。
澄弟在料理家事的余闲,要时刻看看《五种遗规》。植弟、洪弟只管勤奋读书,不必理会其他的家事。
兄国藩书
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七日与祖父书
公元1847年7月28日
孙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十五日接家中第九号信,系四月初三日四弟在县城发者,知祖父身体康强,服刘三爷之药,旧恙已经痊愈,孙等不胜欣喜。前五月底,孙发第五号信,言大考蒙恩记名赏缎事,想家中已收到。
六月初二,孙荷蒙皇上破格天恩,升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由从四品骤升二品,超越四级,迁擢不次,惶悚实深。
初六日考试教习,孙又蒙天恩派为阅卷大臣,初六日入闱,初七日王大臣点名。士子入闱者,进士、举人共三百八十余名,贡生入闱者一百七十余名。初八早发题纸,十一日发榜,十三日复试,十四日复命。初三日谢恩及十四复命,两次召见,奏对尚无愆误。教习取中额数共一百二十一名,湖南得取十一人,另有全单。
十七日冯树堂回南,孙寄回红顶二个、二品补服三付及他物,另有单。大约八月初旬可到省,存陈季牧家中。望大人于中秋前后,专人至省来接,命九弟写信与季牧可也。
孙等身体平安,癣疾已将全好,头上竟看不见。孙妇及曾孙男女皆好。余俟续具。
孙谨禀
【译文】
孙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十五日接到家里寄的第九号信,是四月三日四弟在县城寄出的。得知祖父身体健康,服用了刘三爷的药,旧病已经痊愈,孙不胜欣喜。前次五月底,孙发出第五号信,说考核官员时,承蒙圣恩记住姓名并赏赐锦缎的事,想来家中已经收到。
六月二日,我承蒙皇上破例的天恩,高升授命于内阁学士兼任礼部侍郎。从四品忽然升为二品,连越了四级,升任未有按次序,心中确实诚惶诚恐。
六日进入考场,七日王大臣点名,读书人参加考试的,进士、举人一共三百八十多名,贡生参加考试的有一百七十多名。八日早上发放考卷,十一日发榜,十三日复试,十四日回复圣命。三日谢恩和十四日回复圣命时,两次被圣上召见,奏对还没有出差错,教习录取的人数共是一百二十一名,湖南得以录取的十一人,另外附有全部名单。
十七日冯树堂回湖南,我寄回两个红顶、三套二品官的补服以及其他物品,另外有清单。大概八月初旬可以到达省城,存放在陈季牧家中。盼望大人在中秋节前后派专人去省城去收回,叫九弟写信给季牧也可以。
孙等身体健康,癣病已经全部好了,头上的居然看不见了。我的妻子以及曾孙、曾孙女都好。我有空其他事再谈。
孙谨禀
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七日与叔父书
公元1847年7月28日
侄国藩敬禀叔父婶母大人万福金安:
新年两次禀安,未得另书敬告一切。侄以庸鄙无知,托祖宗之福荫,幸窃禄位,时时抚衷滋愧。兹于本月大考,复荷皇上天恩,越四级而超升,侄何德何能,堪此殊荣?常恐祖宗积累之福,自我一人享尽,大可惧也。望叔父作书教侄,幸甚。
金竺虔归,寄回银五十两。其四十两用法:六弟、九弟在省读书用二十六两,四弟、季弟学俸六两,买漆四两,欧阳太岳母奠金四两,前第三号信业已载明矣。后又有十两,若作家中用度,则嫌其太少,添此无益,减此无损。侄意戚族中有最苦者,不得不些须顾送,求叔父将此十金换钱,分送最亲最苦之处,叔父于无意中送他,万不可说出自侄之意。使未得者有觖望有怨言。二伯祖母处,或不送钱,按期送肉与油盐之类,随叔父斟酌行之可也。
侄谨禀。
【译文】
侄国藩跪禀叔父婶母大人万福金安:
新年两次写信给你们请安,没有另外写信敬告一切。侄儿庸碌无知,托祖宗之福荫,幸运地做了官,经常从内心感到惭愧。在本月考核选拔官员时,再次承蒙皇上天恩,连升四级,侄儿有什么品行能够承受这份殊荣?常恐祖亲积累下的福气全让我一个人享尽了,这太可怕了,希望叔父写信来教导侄儿,侄儿就太幸福了。
金竺虔回家,托他带回五十两银子。其中四十两的用途是:六弟、九弟在省城读书用二十六两,四弟、季弟学费六两,买漆四两,欧阳太岳母奠金四两,前次第三号信已经写明了。剩下的十两,如果留在家中以供开支嫌太少,多了这些没什么好处,少了这些也没什么坏处。侄儿的意思是亲戚族人中有些生活最穷苦的,不得不稍微照顾他们一些,请求叔父把这十两银子兑换成铜钱,分别送到最亲近、最穷苦的人那里。叔父要在无意中送给他们,千万不要说这是侄儿的意思,以免那些没有得到钱的人失望有怨言。二伯祖母那里,或者不送钱,只按期送去肉与油盐之类的东西,请叔父斟酌着办吧。
侄谨禀
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八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7年7月29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五月寄去一信,内有大考赋稿,想已收到。
六月二日,蒙皇上天恩及祖父德泽,予得超升内阁学士,顾影扪心,实深惭悚。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朝尚无一人,予之德薄才劣,何以堪此。近来中进士十年得阁学者,惟壬辰季仙九师、乙未张小浦及予三人,而予之才地,实不及彼二人远甚,以是尤深愧疚。
冯树堂就易念园馆,系予所荐,以书启兼教读,每年得百六十金。李竹屋出京后,已来信四封。在保定,讷制台曾以三十金,且留乾馆与他。在江苏,陆立夫先生亦荐乾俸馆与他,渠甚感激我。考教习余为总裁,而同乡寒士如蔡贞斋等,皆不得取,余实抱愧。
寄回祖父、父亲袍褂二付,祖父系夹的,宜好好收拾,每月一看,数月一晒。百岁之后,即以此为敛服,以其为天恩所赐,其材料外间买不出也。父亲做棉的,则不妨长著,不必为深远之计,盖父亲年未六十,将来或更有君恩赐服,亦未可知。
祖母大人葬后,家中诸事顺遂。祖父之病已好,予之癣疾亦愈,且骤升至二品,则风水之好可知,万万不可改葬。若再改葬,则谓之不祥,且大不孝矣。然其地,予究嫌其面前不甚宽敞,不便立牌坊起诰封碑亭,又不便起享堂立神道牌。予意欲仍求尧阶相一吉地,为祖父大人将来寿藏,弟可将此意禀告祖父,不知可见允否?盖诰封碑亭断不可不修,而祖母又断不可改葬,将来势不能合葬。乞禀告祖父,总以祖父之意为定。
前此问长女对袁家,次女对陈家,不知堂上之意如何?现在陈家信来,谓我家一定对,渠甚欢喜。余容后具。
兄国藩草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五月份寄去一封信,里面有考核官员时我写的词赋底稿,想必已经收到。
六月二日承蒙皇上天恩和祖父的恩泽,我得以越级升任为内阁学士。看着身影,扪心自问,的确深以为愧。湖南省三十七岁就是二品官的,本朝中还没有一人。我的德行浅薄,才识低劣,怎么能够承受如此的殊荣!近年考取进士十年后升至内阅学士的,又有壬辰年的季仙九师、乙未年的张小浦和我三个人。而我的才学,实在比他们二位差得很远。因此,尤其感到惭愧、内疚。
冯树堂在易念园的学馆任教,是我推荐的,教以书法启蒙并兼教读书,每年给他一百六十两银子。李竹屋离开京城后,已经来了四封信。在保定,讷制台赠送给他三十两银子,而且留了一个有名无实的教席给他。在江苏,陆立夫先生也推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教席给他,他很感激我。考教习时,我担任总裁,但同乡寒士像蔡贞斋等都没能够录取,我实在抱歉。
寄给祖父、父亲两套袍褂。祖父那件是夹的,应好好收拾,每月查看一次,几个月晒一次。百年之后,就把它当敛服用,因为这是皇上所赐,所用料子外边是买不到的。父亲那件做成棉的,就不妨常穿,不必考虑得太远。因为父亲还不到六十岁,将来皇上或许还会赐予衣服,也说不定。
祖母大人下葬后,家里什么事情都顺利,祖父的病已痊愈,我的癣疾也痊愈,而且突然间升为二品,那么风水之好是可以知道的,千万不可改葬。如果再改葬,那就叫做不祥,而且大不孝。但是那块地前面终究不很宽敞,不方便树立牌坊起造诰封碑亭,又不方便起造享堂立神道碑。我的意思是仍然求尧阶相看一块吉地,作为祖父大人将来安葬的地方。弟可以把这个意思禀告祖父,不知他会不会同意?大概因为诰封碑亭,绝不能不修,然而祖母又绝不能改葬,将来势必不能合葬。望禀告祖父,总是要按照祖父的意见作决定。
上次问长女与袁家,次女与陈家结亲,不知堂上大人的意见怎么样?现在陈家的信来了,说我家如果同意,他十分欢喜。其他事情以后再写。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廿七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7年8月7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次:
十八日发第八号信,言升官事,托萧辛五先生专人送回,计七月中旬可以到家。昨又接四弟六月初一日所发之信,藉悉一切。于祖父大人之病略不言及,惟言至刘家更补药方可以长服者,则病已尽除矣。游子闻之,不胜欣幸之至。
男升官后,应酬较繁,用费较广,而俸入亦较多,可以应用,不至窘迫。昨派教习总裁,门生来见者多,共收贽敬二百余金,而南省同乡均未受,不在此数。
前陈岱云托郭筠仙说媒,欲男以二女儿配伊次子,男比写信告禀,求堂上决可否。昨四弟来信,言堂上皆许可,男将于秋间择期订盟。前信又言以大女儿许袁漱六之长子,是男等先与袁家说及。漱六尚有品学,其子亦聪明伶俐,与之结姻,谅无不可,亦求堂上大人示知。
藩男癣疾将近痊愈,尚略有形影,而日见日好。华男身体甚壮健。余大小男女俱平安,堂上不必挂念。余另禀。
男百拜呈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次:
十八日发第八号信,言升官事,托萧辛五先生专人送回,计七月中旬可以到家。昨又接四弟六月初一日所发之信,藉悉一切。信中没有提及祖父大人的病,只说到刘家换了补药的方子,能够长期服用,那么祖父的病就已经全好了。我在外面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十分欣慰、幸福。
儿升官后,应酬较为繁忙,花钱的地方多,然而俸禄也较多,可以应付,不至于窘迫。昨天被任为教习总裁,门生来拜见的很多,收到二百多两礼金,但湖南省同乡的礼金我都没接受,不在这二百两之内。
前陈岱云托郭筠仙说媒,欲男以二女儿配他的次子,男比写信告禀,求堂上决可否。昨四弟来信,言堂上皆许可,男将于秋间择期订盟。前信又言以大女儿许袁漱六之长子,是男等先与袁家说及。漱六尚有品学,他儿子也聪明伶俐,与他家联姻,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也请堂上大人指示告知。
儿癣病将近痊愈,还略有些痕迹,但一天天见好。国华弟身体十分强壮健康。其他大小男女都平安,堂上大人不必挂念。其他的等以后再说。
儿百拜呈上
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廿七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7年8月7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自四月廿七日得大考谕旨以后,廿九日发家信,五月十八又发一信,廿九又发一信,六月十八又发一信,不审俱收到否?廿五日接到澄弟六月一日所发信,具悉一切,欣慰之至。
发卷所走各家,一半系余旧友,惟屡次扰人,心殊不安。我自从己亥年在外把戏,至今以为恨事。将来万一作外官,或督抚,或学政,从前施情于我者,或数百,或数千,皆钓饵也。渠若到任上来,不应则失之刻薄,应之则施一报十,尚不足以满其欲,故兄自庚子到京以来,于今八年,不肯轻受人惠。情愿人占我的便益,断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将来若作外官,京城以内无责报于我者。澄弟在京年余,亦得略见其概矣。此次澄弟所受各家之情,成事不说,以后凡事不可占人半点便益,不可轻取人财,切记切记。
彭十九家姻事,兄意彭家发泄将尽,不能久于蕴蓄。此时以女对渠家,亦若从前之以蕙妹定王家也。目前非不华丽。而十年之外,局面亦必一变。澄弟一男二女,不知何以急急订婚若此?岂少缓须臾,即恐无亲家耶?贤弟行事,多躁而少静,以后尚期三思。儿女姻缘,前生注定,我不敢阻,亦不敢劝,但嘱贤弟少安毋躁而已。
成忍斋府学教授,系正七品,封赠一代,敕命二轴。朱心泉县学教谕,系正八品,仅封本身,父母则无封,心翁之父母,乃封也。家中现有《搢绅》,何不一翻阅?牧云一等,汪三入学,皆为可喜。啸山教习,容当托曹西垣一查。
京寓中大小平安。纪泽读书,已至“宗族称孝焉”,大女儿读书,已至“吾十有五。”前三月买驴子一头,顷赵炳楷又送一头。二品本应坐绿呢车,兄一切向来简朴,故仍坐蓝呢车。寓中用度比前较大,每年进项亦较多(每年俸银三百两,饭银一百两)。其他外间进项,尚与从前相似。
同乡诸人皆如旧。李竹屋在苏寄信来,立夫先生许以乾馆。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足下:
自从四月二十七日得知皇上大考谕旨后,二十九日发一封家信,五月十八日又发一封信,二十九日又发一封信,六月十八日再发一封信,不知都收到了没有?二十五日,收到澄弟六月一日发出的信,知道了一切,我感到十分欣慰。
考中举人后走动的各家,有一半是我的老朋友,只是多次地打扰人家,心里特别不安宁,我自从己亥年在外面做事以来,到现在都把这些看做遗憾的事情。将来万一做了地方官,或者是总督巡抚,或者是学政,从前对我施舍过恩惠的,或者几百,或者几千,都是钓饵。他们如果到我任职的地方来,不接应就显得太不讲情面,接应他们即使十倍地报答其施舍,尚且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我自庚子年到京城以来,至今八年,不肯轻易得人好处,情愿人占我的便宜,断不肯我占人的便宜。将来如果做了地方官,京城里没有能指望我报答的人。澄弟在京城待了一年多,也基本都看见了。这一次澄弟所欠各家的情,事情能办成就不说什么了,以后任何事不可占别人半点便宜,不可轻易收取别人的钱财。切记切记。
与彭十九家的婚事,兄长的意思是彭家家运已到尽头,不可能长久了,这个时候把女儿许配给他家,也好比以前把蕙妹许配给王家一样。眼下彭家并非不兴旺,但十年以后,局面也肯定彻底改变。澄弟一男二女三个孩子,不知为何像这样急急忙忙让他们订婚?难道等上一等,就怕找不着亲家了吗?贤弟做事,经常急躁而很少安静,以后做什么事还望三思而后行。儿女姻缘,前生注定,我不敢阻挡,也不敢劝说,只是嘱咐贤弟少安毋躁罢了。
成忍斋府学教授系正七品,封赠一代,皇上敕命二轴。朱心泉任县学教谕系正八品,仅封他本人,父母无诰封。心翁父母是延续以前的诰封。家中现有《搢绅》,何不看一看?牧云考试列一等,汪三入了学,都令人高兴。啸山教习的情况,容我托曹西垣查一查。
京城家中大小平安。纪泽读书已读到“宗族称孝焉”,大女儿读书已读到“吾十有五”。三个月前买了一头驴子,不久赵炳堃又送了一头。二品官本来应该乘坐绿呢绒装饰的轿子,但为兄在生活的各方面一直是节俭朴素,所以仍然乘坐蓝呢绒装饰的轿子。家里的开支比起以前来有所增多,但每年的收入项目也有所增多(每年俸禄有三百两银子,饭食补贴有一百两银子)。其他来自外面的收入款项,还和以前差不多。
老乡们各人都和过去一样。李竹屋从江苏寄信来,说立夫先生许诺让他在学馆中不做事而白拿薪金。别的事就不一件一件地细说了。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七年七月十八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7年8月28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十六夜接到六月初八日所发家信,欣悉一切。祖父大人病已十愈八九,尤为莫大之福。六月廿八日,曾发一信言升官事,想已收到。冯树堂六月十七日出京,寄回红顶、补服、袍褂、手钏、笔等物,计八月可以到家。贺礼耕七月初五日出京,寄回鹿胶、高丽参等物,计九月可以到家。
四弟、九弟信来,言家中大小诸事,皆大人躬亲之,未免过于劳苦。勤俭本持家之道,而人所处之地各不同,大人之身,上奉高堂,下荫儿孙,外为族乡里所模范,千金之躯,诚宜珍重。且男忝窃卿贰,服役已兼数人,而大人以家务劳苦如是,男实不安于心。此后万望总持大纲,以细微事付之四弟。四弟固谨慎者,必能负荷,而大人与叔父大人惟日侍祖父大人前,相与娱乐,则万幸矣。
京寓大小平安,一切自知谨慎,堂上各位大人不必挂念。余容另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大人膝下:
十六日晚,接到六月初八日所发出的家信,高兴地知道一切,祖父大人的病已好了十之八九,这是莫大的福分。六月二十八日曾发出一信,说升官的事,想来已经收到了。冯树堂六月十七日离京,我委托他带回红顶、补服、袍褂、手钏、笔等东西,预计八月可以到家。贺礼耕七月五日离京,我委托他带回鹿胶、高丽参等东西,预计九月可以送到家里。
四弟、九弟写信来,说了家中大小事情,都是大人亲自管理着,不免过于劳苦了些。勤俭本来是持家的道理,而各人所处地位则不同。大人的身体,上要奉养祖父,下要福荫儿孙,在外则为族人乡里的模范,千金贵体,实在应该珍重。况且儿愧居官职,手下佣人已有好几个,然而大人却仍然如此为家务劳累,儿心中实在不安。以后万望大人主持大事,把细微小事交给四弟。四弟一向谨慎,一定能担此重任,而大人与叔父大人只要天天侍奉在祖父大人面前,互相都心情愉快,那就是万幸了。
在京合家大小都平安,一切事情都懂得谨慎处理,堂上各位大人请不必挂念。其他的以后再谈。
道光二十七年七月十八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7年8月28日
四弟、九弟、季弟足下:
六月廿八日发第九号家信,想已收到。七月以来,京寓大小平安。癣疾虽头面微有痕迹,而于召见已绝无妨碍,从此不治,听之可也。
丁士元散馆,是诗中“皓月”误为“浩”字,胡家玉是赋中“先生”误为“先王”。
李竹屋今年在我家教书三个月,临行送他俸金,渠坚不肯受。其人知情知义,予仅送他褂料被面等物,竟未送银。渠出京后来信三次,予有信托立夫先生为渠荐馆。昨立夫先生信来,已请竹屋在署教读矣,可喜可慰。
耦庚先生革职,同乡莫不嗟叹。而渠屡次信来,绝不怪我,尤为可感可敬。
《岳阳楼记》大约明年总可寄到。家中《五种遗规》,四弟须日日看之,句句学之。我所望于四弟者,惟此而已。
家中蒙祖父厚德余荫,我得忝列卿贰,若使兄弟妯娌不和睦,后辈子女无法则,则骄奢淫佚,立见消败,虽贵为宰相,何足取哉?我家祖父、父亲、叔父三位大人,规矩极严,榜样极好,我辈踵而行之,极易为力。别家无好榜样者,亦须自立门户,自立规条;况我家祖父现样,岂可不遵行之,而忍令堕落之乎?现在我不在家,一切望四弟作主。兄弟不和,四弟之罪也;妯娌不睦,四弟之罪也;后辈骄恣不法,四弟之罪也。我有三事奉劝四弟:一曰勤,二曰早起,三曰看《五种遗规》。四弟信此三语,便是爱兄敬兄;若不信此三语,便是弁髦老兄。我家将来气象之兴衰,全系乎四弟一人之身。
六弟近来气性极和平,今年以来,未曾动气,自是我家好气象。惟兄弟俱懒,我以有事而懒,六弟无事而亦懒。是我不甚满意处。若二人俱勤,则气象更兴旺矣。
吴、彭两寿文及小四书序、王待聘之父母家传,俱于八月付回,大约九月可到。
袁漱六处,予意见定将长女许与他,六弟已当面与他说过几次矣,想堂上大人断无不允,余意即于近日订庚,望四弟禀告堂上。陈岱云处姻事,予意尚有迟疑,前日四弟信来,写堂上允诺欢喜之意,筠仙已经看见,比书信告岱云矣,将来亦必成定局,而予意尚有一二分迟疑。
岱云丁艰,余拟送奠仪,多则五十,少则四十,别有对联之类,家中不必再致情也,余不尽言。
兄国藩手草
【译文】
四弟、九弟、季弟足下:
六月二十八日寄出的第九封家信,想来已经收到。七月以来,京城里家中大小都平安。癣病虽然在脸上头上还稍微有些痕迹,但在皇上召见时已经绝对没有妨碍了。从此再也不去治疗它,任其自然就可以了。
丁士元在翰林院学习完毕,但是将诗中的“皓月”之“皓”误写成“浩”字。胡家玉的赋中的“先生”也误写成了“先王”。
今年,李竹屋在我家任教有三个月的时间,临走之前我给他酬劳的时候,他坚持不要,可见此人是重情重义之人。我也没有勉强他,最后只送给他褂子布料和被面等生活用品,没有送他银钱。他离开京城后写了三次信来,我写信拜托立夫先生为他推荐教书的地方。昨天立夫先生来信说,已请竹屋在署中教书了,这真是让我觉得又庆幸又欣慰。
耦庚先生被撤职,同乡人无不感叹。可他几次来信,都不怪罪于我,更加让人感到感动和敬佩。
《岳阳楼记》估计到明年肯定是可以寄到的。家中的《五种遗规》,四弟必须每天翻看,逐句学习。我对四弟所期望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家中承蒙祖父德高望重,我得以暂居高位,如果兄弟妯娌不和睦,晚辈子女无规矩,就会骄奢淫逸,衰败便会接踵而至。到时即使贵为宰相,又有何用处呢?我家祖父、父亲、叔父三位大人规矩很严,榜样当得很好,我们这一辈只要照着样子做就行了,这是极容易、极省力的。别的人家没有好榜样,也要自立门户,自立规矩,何况我家有祖父现成的榜样,难道可以不遵照祖父的样子去做,而忍心看着家道衰落吗?我现在不在家,一切还望四弟做主。兄弟之间不和睦,是四弟的罪过;妯娌之间不团结,是四弟的过失;晚辈们骄横放纵不知礼仪,是四弟的过错。我有三件事忠告四弟:一是勤奋,二是早起,三是看《五种遗规》。四弟能信任我这三句话,就是爱护我、敬重我;如果不信任我这三句话,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当兄长的。我们家以后的家业是兴旺还是衰败,全靠四弟你了。
近日来,六弟的脾气性格渐趋平和,这一年来也没发过脾气,这自然是我家的好气象。只是几位兄弟都懒。我是因为有很多事情而懒惰,六弟没事情也犯懒惰的坏毛病,这是我很不满意的地方。如果两人都很勤劳,那家中气象更加兴旺了。
吴、彭处的两幅寿文和小四书序言,王待聘的父母家传等文章,都在八月叫人带回来了,大约九月就可以到达。
我已经打定主意把大女儿许配给袁漱六家,六弟也已当面和他谈过几次了,想来家中大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我打算尽快让他们定亲,望四弟将我的意思转告给家中的各位长辈。陈岱云处婚事,我还拿不定主意。前段时间四弟来信说,家中大人已答应这门亲事并且十分高兴。筠仙已经看到了,不久就写信告诉了岱云。看来这门亲事将来也必成定局,只是我心里还有几分拿不定主意。
近日岱云家中老人去世,我准备送点奠礼钱,多则五十两,少则四十两,另外还有挽联等东西。这样家中就不必另外再送东西了,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七年八月十八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7年9月26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八月十六日折弁到京,系七月廿九日在省起行。维时植、洪二弟正在省城,不解何无一字寄京?闻学院廿六日始考古,则廿九日我邑尚未院试也。
京中大小平安。予之癣疾,七月底较六月稍差,然无碍召见之事,则亦听之而已。
六弟在国子监考课,各位堂官颇加青眼。上次蔡司业课古学,经文一篇、经解一篇、赋一篇、诗一篇,六弟取第一,奖励甚重:帖一套、佳墨八条。
内人近颇多病,不能健饭,现在服药,当不要紧也。
纪泽读书,前四月间所请之湖北魏先生,渠八月中即回家。我家已于八月初七日换请一宋先生,常德府丙午举人,今年考取教习,系我门生。其人专严勤教。余有回人书札,亦交渠代写。纪泽现已读至“梁惠王”章句下,每日读书,颇能领会。
大女儿与袁家订姻,已于八月初六日写庚书过礼。郭筠仙为媒,即须出都,后年始能复来,故趁其在京时,先行纳采。袁家过礼:真金簪一、真金耳环一对、镀金手镯二、镀金戒指二、红绿湖绉各三丈、金花一对。我家回礼:袍褂料一套、靴一、帽一、朝珠一、补子一、扇插一、笔插一,又女婿见面仪六两。
陈家姻事,前接四弟信,知家中堂上大人甚欢喜。现在岱云丁艰,自不能定庚,只好待渠服满后。诸弟若与陈家昆仲见面时,亦不必道及姻事。岱云之丧事,余已送赙仪三十两,交郭筠仙带归,又有挽联一付。京官向例不送外官之银,予送三十两,则已为重矣。诸弟若到省,只须办香烛去行礼,不必再送情也。
同乡萧史楼、郭筠仙、孙鳌舟、徐寿衡并出京,在九月底起行。郭、孙走江西,徐走山西。邓辛阶尚在黄正斋家坐馆。蔡贞斋在袁漱六家。龙滋圃就一同乡任江南金山县者之馆,已出京矣,车钟毓亦就金山馆,金山县之幕中人才可谓极盛。
王荆七现来,要求再入我家,我家现在本用两个跟班,目前有一个要去,拟仍叫荆七来,但不知高僧能久持戒行否?
文小南之尊翁亦于八月出京。黎樾乔亦欲出京,大约在冬间矣。书不详尽,余俟续寄。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八月十六日折差到京城,是七月二十九日在省城起程,当时植、洪两弟正在省城,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没有一字寄到京城?听说学院二十六日开始考古,那么我们家乡二十九日还没有举行院试。
京城家中大小平安。我的癣病,七月底比六月里还稍微差些,但是不妨碍皇上召见,也就听之任之算了。
六弟在国子监学习,各位堂官都很青睐他。上次蔡司业考核古学,经文一篇、经解一篇、赋一篇、诗一篇,六弟考取第一。奖励的东西很重:一套帖、八条佳墨。
内人近来病很多,不能好好吃饭,现在服药,应当不要紧。
纪泽读书,前四个月请的湖北魏先生,他八月中旬已回家。我家已在八月七日另请了一位宋先生,他是常德府丙午年的举人,今年考取教习,是我的门生,他严肃认真、教学辛勤。要回复别人的书信,我也交给他代写。纪泽现在已经读到“梁惠王章句下”。每日读书,很能领会。
大女儿与袁家定亲,已在八月六日那天写庚书过礼。郭筠仙做媒人,他马上要离开京城,后年才能回家,所以趁在京城时,先行纳采。袁家过的礼是:一支真金簪、一对真金耳环、两对镀金手镯、两只镀金戒指、红绿湖绸各三丈、一对金花。我家的回礼是:一套袍褂料、一双靴子、一顶帽子、一串朝珠、一个插扇、一个插笔,另外还有女婿的见面礼六两银子。
陈家的亲事,上次收到四弟来信,知道家中堂上大人十分欢喜。现在岱云家中有老人去世,自然不能定亲,只好等他丧期满后。各位弟弟如果与陈家兄弟见面,也不要说及亲事。岱云的丧事,我已经送三十两奠金交给郭筠仙带回,还有一副挽联。京官从来不送外地官员银子,我送三十两,就已经算是重礼了,各位弟弟如果到省城,只需准备香烛去行礼,不用再送人情了。
同乡萧史楼、郭筠仙、孙鳌舟、徐寿衡都要离开京城,在八月底起程。郭、孙去江南,徐去山西。邓辛阶仍在黄正斋家教书。蔡贞斋在袁漱六家。龙滋圃被聘为同乡江南金山县县太爷的家教师,已经离开京城。车钟毓也去金山县任教。金山县的幕僚中人才可谓极盛。
王荆七现在来了,要求还回我家。我家现在本来用了两个跟班,眼下有一个要走,准备还是叫荆七来,但不知道这位“高僧”能长期坚持戒行吗?
文小南的父亲也在八月离开京城。黎樾乔也想离开京城,大约在冬天吧?这里就不详细说了,留作以后再叙。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七年九月初十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7年10月18日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九月重阳日接到家信三封,内父亲手谕二件,澄侯六月廿五在家发信一件,七月十五在省发信一件,十九又一件,八月十三又一件,子植七月十九发一件,八月十三又一件。季洪亦有七月十九一片。子植府试文章在此包内,题名录二纸。盖至是始识九弟案首入学之信,前八月折弁到京,乃七月廿八、九在省起行者,计是时九弟府首喜信已发交提塘矣,而渠不带来,良可憾也。此外又有张湘纹、曾季甫、唐镜丈、首班臣、邓荻仙、欧阳沧溟丈各信,亦俱收到。我与温甫看一夜始完。两次喜信,使祖父大人病体大愈,此为人子孙者之大幸也。
呈请晋封,仍须覃恩之年。辛亥年是皇上七旬万寿,大约可以请晋封祖父母、父母,并可封叔父母,且可诰赠曾祖父母矣。然使身不加修,学不加进,而滥受天恩,徒觉愧悚。故兄自升官后,时时战兢惕惧。
近来身体甚好,耳又微聋。甲三读书,先生极好,严而且勤,教书亦极得法。长女《上论》将读毕矣。温甫国子监应课已经补班。寓中眷口俱平顺。
荆七现又收在我家,于门上跟班之外,多用一人,以充买办行走之用,即以荆七补缺,甚为胜任。渠亦如士会还朝,苏武返汉,欣幸之至,四弟可告知渠家也。
袁漱六因其幼女已死,现搬住湘潭馆,订庚之事,前已写信告堂上矣。陈家姻事,堂上大人既欣然允许,余岂复有不满意者?惟订庚须稍迟,或俟岱云起复,亦未可知,至姻事则确有成言矣。
曾心斋曾借银八十与郭瑞田,渠现还百金交余,托转寄毅然先生,目前尚无妥便,一入他人手,又恐化为乌有,故不得不慎重。弟可先作书告毅然丈,说我所以慎重之故,亦总在今冬明春寄到也。朱啸山托曹西垣查教习之期,西垣查得,言尚遥遥无期,弟亦可告啸山也。
刘福桥先生要挂屏四张,现亦无便可寄,盖徐寿衡不回家,史楼、筠仙亦明年方可到省,故皆不敢寄。罗筠皋之银亦无便寄,弟可并告筠皋也。
沧溟丈以我言魏家讼事,回书颇有不豫之意。牧云无笔写字,弟可先将树堂带回之笔分三枝送他,待彭大生归,我再寄笔回。岳父寄贡券至京,余拟送贺仪大钱二十千,亦交彭大生带回。柳衙叔仙逝,余拟备奠仪大钱八千,亦交彭大生带回。惟毅然先生及筠皋之项不敢交彭,恐其难担艰险。
九弟印券费,须出大钱百千,乃为不丰不啬,不被人讥议。或三股均送,或两学较多、门斗较少亦可,但须今年内送去,不可捱至明年。教官最为清苦,我辈仕宦之家,不可不有以体谅之也。家中今年想尚可支吾,至明年上半年,余必寄银至家应用。
陈岱云到省,四弟与郭三合办呢幛,甚是妥叶。余送渠奠分三十金,已交筠仙带去矣。别有挽联,现尚未寄。梅劭生求我作书与仲子宾,准在近日付去。唐画郊之信屡次未回,则实以懒惰之故;渠托我代求各翰林法书,澄侯不在京,而欲我为此等事,毋乃强人以难乎?收到邹芸陔所带各件,屡次写信道之,不知来信何以屡问?添梓枰各件,容当再寄物与他,四弟先为我道谢可也。
四弟以女许彭家,姻缘前定,断不可因我前言,而稍生疑心。九弟入学,家中材料可以做衣,若再久收,恐被虫打。做数套衣,兄弟易衣而出最好。家中诸皮衣,年年须多买樟脑,好好收拾,否则必为虫伤矣。
同乡诸家如常。书不能尽,折弁在京仅一日,故多草率。
兄国藩手具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九月重阳节那天接到三封家信,里面有父亲的两封亲笔信,澄侯六月二十五在家发的一封信、七月十五日在省城发的一封信、十九日的一封信、八月十三日的又一封信,子植在七月十九日发的一封信,八月十三日又一封信,季洪也有一封七月十九日发出的一封信。子植府学考试文章在这包内,题名录了两张纸。到现在才知道九弟有一封讲以第一名入学这件事的信,上次折差到京是在八月,他是七月二十八、九日在省城启程的,估计那时九弟报喜的那封信,已经发出交给提塘官了,而他没有带来,实在让人觉得遗憾。另外,又有张湘纹、曾季甫、唐镜丈、首班臣、邓荻仙、欧阳沧溟岳父的各封信,也全部收到。我与温甫看了一夜才看完。两次喜信使祖父大人病体大愈,这是为人子孙者莫大的幸福。
为长辈先人奏请晋封,得等到皇上格外开恩的时候。辛亥年是皇上七旬万寿,大约可以请求晋封祖父母、父母,并可延续叔父母以前的封号,并且可以诰赠祖父母的封号。但是假如自己不加修养,学习上不求上进,反而滥受天恩,只会觉得惭愧不安。所以为兄升官之后,时时战战兢兢,警惕恐惧。
近来我身体很好,只是耳朵稍微有点聋。甲三读书,先生很好,严厉并且勤劳,教书也很有方法。长女学《论语》已经快读完了。温甫在国子监上课已经补了班。家中家眷全都平安顺利。
荆七现在又被我家收留了。除了门上跟班之外,又多用了一人,用来充实采买跑腿一类事,就用荆七补这个缺,他很能胜任。他也好比战士还朝、苏武返汉,十分高兴。四弟可以告诉他的家里。
袁漱六因为他的小女儿已经去世,现在搬到湘潭馆居住。定亲的事,前不久已经写信禀告堂上大人了。陈家的亲事,堂上大人既然欣然同意,难道我还会有不满意的地方吗?只是定亲的时间要略为推迟,也许得等到岱云丧期服满,也说不定,至于联姻的事情,则确是说定了。
曾心斋曾经借了八十两银子给郭瑞田,他现在还了一百两银子交给我,委托我转寄毅然先生,目前还不方便,一到了他人手中,又担心化为乌有,所以不得不慎重。弟可以先写信告诉毅然的岳父,告诉他我为什么慎重的原因,也总会在今年冬天明年春天之间寄到的。朱啸山委托曹西垣查找教习的日期,西垣已查得,说还遥遥无期,弟也可以告诉啸山。
刘福桥先生要四张挂屏,现在也不方便寄去,因为徐寿衡不回家;史楼、筠仙也要明年才能到省城,所以都不敢寄。罗筠皋的银两,也不方便寄去,弟可一并告诉筠皋。
沧溟岳父与我说起和魏家打官司的事,回信很有些不高兴的意思。牧云没有笔写字,弟可先把树堂带回的笔拿三支送给他,等到彭大生回来,我再寄笔给他。岳父寄贡卷到京城,我准备送贺礼大钱二十千,也交给彭大生带回来。柳衙叔仙逝,我准备了奠礼八千,也交给彭大生带回。只有毅然先生和筠皋的款项不敢交给彭,担心他难以承担风险。
九弟的印卷费,需要出百千大钱,才算是不多不少,不被人讥笑议论。或者三股平均送,或是两处学堂多一些,门科少一些也可以,但必须在今年之内送出去,不能拖到明年。教官这个职业最为清苦,我们这些仕宦人家,不能不体谅他们的心情。想来家中今年还可以支撑到明年上半年,我一定寄银子到家里用。
陈岱云到了省城,四弟与郭三合办置呢幛,非常妥当。我送他奠分三十两银,已经交给筠仙带回去了。另外还有挽联,现在还没有寄出。梅劭生请求我写字给钟子宾,准备在这两天就交给他。唐画郊的信,多次都没回复,实在是懒惰的原因;他委托我代他收集各位翰林的书法,澄侯不在京城,就想让我办这些事情,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收到邹芸陔带来的各封信件,多次写信都说了,不知为什么多次来信询问?添梓坪各封信件,应当再寄物品给他,四弟先为我道谢就可以了。
四弟把女儿许配给彭家,姻缘前定,千万不能因为我先前说的话而略起疑心。九弟入学,家中的布料可以做衣服,如果再收藏久了,可能被虫咬坏,做几套衣服,兄弟常换衣服出门最好。家中各件皮衣,年年要多买樟脑,好好收拾,否则,—定会被虫咬坏。
同乡各家如常。信中不能详尽,折差在京城只留一天,所以大部分写得很草率。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7年11月22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足下:
十月十二日接到九月初六澄弟在县学宪行台所发信,十五日又接廿三日在省城曾子庙所发信。其八月在省各信,已于前月收到,前次信已提及矣。惟九月一日托树堂代寄一信,今尚未到。
京寓大小平安。余之癣疾近日已全好,百分中不过一二分未复元,皆生首乌之功也。六弟近日体亦好。内人怀喜,大约明年正月分娩。甲三兄妹皆好,甲三读至《滕文公上》,大女读至《颜渊第十二》。
余蒙皇上天恩,得派武会试正总裁,又派武殿试读卷大臣。会试于十三日入闱,十七日发榜,复命后始归。殿试三十日入内阁,初四发榜始归,共中额六十四人。殿试读卷,不过阅其默写《武经》。其弓矢技勇,皆皇上亲自阅看。初二日,皇上在紫光阁阅马步箭。初三日,皇上在景运门外箭亭内看弓刀石,读卷大臣及兵部堂官两日皆在御前侍班。湖南新进士谌琼林,以石力不符,罚停殿试一科。今年但有状元、榜眼,而无探花,仰见皇上慎重科名之意。
同乡诸公并皆如常。黄恕皆喉痛,病势甚重。郑小山随大钦差至河南办赈济。近日河南大早,山东盗贼蜂起,行旅为之不安。
十月九日父亲大人寿辰,余因家中有祖母之制,故未宴客,早晚皆仅一席。
凌荻舟现就园子一馆,其回城内,则寓余处。宋芗宾在余家教书,亦甚相得。余不尽书。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足下:
十月十二日接到九月六日澄弟在县学宪行台发出的信件,十五日又接到二十三日在省城曾子庙发出的信件。那些八月份在省城发来的各封信件,已经在上个月收到。唯有九月一日委托树堂代寄的一封信,现在还没有收到。
京中家里大小都平安。我的癣病最近几天已经全部好了,还没好的地方不到百分之二,这都是生首乌的功效。六弟这几天身体也好。内人有喜,大约在明年正月里分娩。甲三兄妹都好,甲三读到《滕文公上》,大女读到《颜渊第十二》。
我承蒙皇上天恩,被任命为武举考试正总裁,又任命为武殿试读卷大臣。会试在十三日入场,十七日发榜,回复任命后再开始归任原职。殿试三十日入内室,四日发榜后就归去,共录名额六十四人。殿试读卷,不过是看看考生默写《武经》如何。至于弓矢等武功,都是皇上亲自检阅。二日,皇上在紫光阁检阅骑马、步行射箭的功夫。三日,皇上在景运门外箭亭内观看弓箭、刀枪和举重,读卷大臣和兵部的长官这两天都在皇上身边陪驾。湖南籍新进士谌琼林因为所取石头重量不合标准,罚他停止殿试一次。今年只有状元、榜眼,但没有探花,可见皇上对科名的重视程度。
同乡各位都跟往常一样。黄恕皆喉咙痛,病情十分严重。郑小山跟随钦差大臣到河南办理赈灾救济的事务。这段时间河南旱情严重,山东盗贼蜂拥而起,行走的旅客因此感到不安。
十月九日是父亲大人的生日,我因为家中有祖母丧事守制,所以没有请客,早晚都只有一席客人。
凌荻舟现在在园子学馆教书,他回到城里就住在我这里。宋芗宾在我家教书,相处得很好。其余的就不全写了。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七年十二月初六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8年1月11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二月初五接到家中十一月初旬所发家信,具悉一切。男等在京身体平安。男癣疾已痊愈,六弟体气如常,纪泽兄妹五人皆好,男妇怀喜平安,不服药。同乡各家亦皆无恙。
陈本七先生来京,男自有处置之法,大人尽可放心。大约款待从厚,而打发从薄。男光景颇窘,渠来亦必自悔。
九弟信言母亲常睡不着,男妇亦患此病,用熟地、当归蒸母鸡食之,大有效验,九弟可常办与母亲吃。乡间鸡肉、猪肉最为养人,若常用黄芪、当归等类蒸之,略带药性而无药气,堂上五位老人食之,亦有益也。望诸弟时时留心办之。
老秧田背后三角丘,是竹山湾至我家大路,男曾对四弟言及,要将路改于坎下,在檀山嘴那边架一小桥,由豆土排上横穿过来。其三角丘则多栽竹树,上接新塘坎大枫树,下接檀山嘴大藤,包裹甚为完紧,我家之气更聚。望堂上大人细思,如以为可,求叔父于明春栽竹种树;如不可,叔父写信示知为幸。
男等于二十日期服已满,敬谨祭告,廿九日又祭告一次。余俟续具。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二月初五接到家中十一月初旬所发家信,具悉一切。男等在京身体平安。男癣疾已痊愈,六弟体气如常,纪泽兄妹五人皆好,男妇怀喜平安,不服药。同乡各家亦皆无恙。
陈本七先生来京城,儿自会有安置的办法,大人尽可放心。总体上就是招待他要周到,打发他走时路费要少一点。儿自己的日子也很贫寒,他来了自己也必定会后悔。
九弟来信说母亲经常睡不好,儿媳妇也犯这种毛病,用熟地、当归蒸母鸡吃,很有效,九弟可经常蒸给母亲吃。乡下的鸡肉、猪肉最有营养,如果经常和黄芪、当归等东西蒸着吃,稍微有点药性又没有药味,堂上五位老人吃了,也会大有益处。希望弟弟们用心照办。
老秧田背后三角丘,是竹山湾至我家大路,男曾对四弟言及,要将路改于坎下,在檀山嘴那边架一小桥,由豆土排上横穿过来。其三角丘则多栽竹树,上接新塘坎大枫树,下接檀山嘴大藤,包裹甚为完紧,我家之气更聚。希望家中大人仔细考虑,如果认为可行,请求叔父在明年春天栽竹种树;如果不可行,还是最好请叔父写信告诉我。
儿等在二十日为祖母守制期满,敬谨祭告祖母,二十九日又祭告一次。其余的下次再行禀告。
道光二十八年正月廿一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8年2月25日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发第一号家信,是日予极不得闲,又见温甫在外未归,心中懊恼之至,故仅写信与诸弟,未尝为书禀堂上大人,不知此书近已接到否?
温弟近定黄正斋家馆,每月俸银五两。温弟自去岁以来,时存牢骚抑郁之意。太史公所谓“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者,温甫颇有此象。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间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深以为虑,每劝其痛著祖鞭,并心一往,温弟辄言思得一馆,使身有管束,庶心有维系。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不为之谋馆。
自去岁秋冬以来,闻温弟妇有疾。温弟羁留日久,亦觉牢落无耦。而叔父抱孙之念甚切,不能不思温弟南归,且余既官二品,明年顺天主考,亦在可简放之列。恐温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数者,欲劝温弟南旋,故上次信告诸弟,道及此层,欲诸弟细心斟酌。
不料发信之后,不过数日,温弟即定得黄正斋馆地。现在既已定馆,身有所管束,心亦有所系属,举业工夫,又可渐渐整理。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
如我或圣眷略好,有明年主考之望,则到四、五月再与温弟商入南闱或入北闱行止。如我今年圣眷平常,或别有外放意外之事,则温弟仍留京师,一定观北闱,不必议南旋之说也。
坐馆以羁束身心,自是最好事,然正斋家,澄弟所深知者,万一不合,温弟亦难久坐。见可而留,知难而退,但不得罪东家,好去好来,即无不可耳。
余自去岁以来,日日想归省亲,所以不能者,一则京账将近一千,归家余费又须数百,甚难措办;二则二品归籍,必须具折,折中难于措辞。私心所愿者,得一学差,三年任满,归家省亲,上也。若其不能,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办途费,后年必归,次也。若二者不能,只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后年得一京官,支持门面,余则归家告养,他日再定行止。如三者皆不得,则直待六年之后,至母亲七十之年,余誓具折告养,虽负债累万,归无储粟,亦断断不顾矣。然此实不得已之计,若能于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则后年可见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审祖宗默佑否?
现在寓中一切平安。癣疾上半身全好,惟腰下尚有纤痕。家门之福,可谓全盛,而余心归省之情,难以自慰。因偶书及,遂备陈之。
毅然伯之项,去年已至余寓,今始觅便寄南,家中可将书封好,既行送去。余不详尽,诸惟心照。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寄出了第一号家信,那天我很忙,又看见温甫外出没有回来,心里很恼火,所以只给弟弟写了信,没有给堂上大人写信,不知道这封信最近收到没有?
温弟最近在黄正斋家中任私人教师,每月有五两俸银。温弟自从去年以来,常常有牢骚且心情抑郁。太史公所说的“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者”,温弟很像这个样子,所以为科举考试下的工夫大为荒废。有时想起来又精神振奋,但兴致又不能持久,我因为这个而深深忧虑。经常劝他记住祖上的教训,静下心来专心致志。温弟总说想到学馆教书,以便约束自己,让自己心里有所维系。我想自己作为京官,日子还不十分窘迫,哪里有不能养活一个亲兄弟而让兄弟与贫寒的士子去争学馆的道理呢?向别人推荐,实在难以启齿,所以很久没有替他谋求学馆。
自去年秋冬以来,听说温弟媳妇有病。温弟在京城待得太久,孤身一人。叔父抱孙子的心情很迫切,不能不想温弟回南方的事,而且我既然做了二品官员,明年顺天主考,我可能也在简放的范围之内,恐怕温弟留在京城三年,有回避的问题。考虑到这几点,我想劝温弟回湖南,所以上次信中与各位弟弟谈到这一层意思,想让诸位弟弟细心斟酌。
没想到信寄出之后不过几天,温弟就得以在黄正斋学馆教书。现在既然已然有了学馆,使身有所管束,心也有所归属,科举的工夫也可以渐渐地整理,只有等到今年下半年再看情况。
如果我今年蒙圣上垂青,或许有担任明年主考官的希望,那么就到明年四、五月份再与温弟商议是在家乡参加科举考试、还是在北京参加科举考试。如我今年不被圣上看中,或者出人意料地被放外任,那么温弟仍然留在京城,一定在京城参加科举考试,不用提回去的事。
在学馆教书能约束身心,自然是最好的事,然而正斋家的学馆,澄弟知道得很清楚,万一合不来,温弟也难以久留。能留就留下来,有困难就退让,但不能得罪东家,好去好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自从去年以来,天天想回家探亲,之所以不能成行的原因为:一是京城中欠账将近一千两银子,回家路费又要几百两银子,很难措办;二是二品官呈请假回家,必须自己写奏折,在奏折中难以措辞。心里私自的想法是很愿意能够出任一届学差,三年任期满了,就可以回家看望亲人、长辈。如果不能,那么明年也许出一省的主考官,能筹办出路费,那么后年一定回家住住。如果两样都不能,就只有指望六弟、九弟明年中考中一人,后年在京为官,支持门面,我就告养回家,他日再作打算。如果以上三条都行不通,就等到六年之后,到甲寅年母亲七十岁时,我发誓要上奏折回乡奉养老人,即使负债上万,回来后没有一点储粮,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然而这是实在是迫不得已的打算,如果能在前面三种情况中得以实现一种,那么后年便可以看望堂上各位大人,那真是我天大的福分。不知祖宗能不能默默保佑?
现在我家中一切平安!上半身癣疾全部好了,只是腰下面还有一点点痕迹。我家的福气,可以说是全盛时期,而我回家探亲的心情,难以自慰。所以偶然间写到这里,便详细地禀告一番。
毅然伯之项去年已到了我住处,我便乘便寄回。家中可将信封好,马上送去,其余不详细说了,彼此心照不宣。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八年四月十四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8年5月16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安:
三月廿日,男发第五号家信,内言及长孙纪泽与桂阳州李家定亲之事,不审已收到否?
男等身体平安。次孙于廿四日满月,送礼者共十余家。是日未请客,陆续请酒酬谢。男妇生产之后,体气甚好,所雇乳母最为壮健。华男在黄正斋家馆,诸凡如恒。
祖父大人之病,未知近日如何?两次折弁皆无来信,心甚焦急。
兹寄回辽东人参五枝,重一两五钱,在京每两价银二十四两,至南中则大贵矣。大约高丽参宜用三钱者,用辽参则减为一钱,若用之太少,则亦不能见功。祖父年高气衰,服之想必有效。男前有信,托江岷樵买全虎骨,不知已办到否?闻之医云,老年偏瘫之症,病右者,以虎骨之右半体熬胶医之,病左者,以虎骨之左半体熬胶医之,可奏奇效。此方虽好,不知祖父大人气相宜否?当与刘三爷商之。若辽参则醇正温和,万无流弊。
次孙体气甚壮,郭雨三(汝霖)欲妻之以女。雨三,戊戌同年,癸卯大考二等第三,升右赞善。其兄用宾,壬辰翰林,现任山西蒲州府知府。其家教勤俭可风,其次女去年所生,长次孙一岁,与之结婚,男甚愿之,不审堂上大人以为何如?下次信来,伏祈示知。
又寄回再造丸二颗,系山东杜家所制者。杜家为天下第一有福之家,广积阴德。此药最为贵重,有人参、鹿茸、蕲蛇等药在内,服之一无流弊。杜氏原单附呈,求照方用之。
欧阳沧溟先生谋衡阳书院一席,男求季仙九先生写信与伍府尊,求家中即遣人送至岳家为要。
同乡周华甫(扬之)、李梅生(杭)皆于三月仙逝,余俱如故。
男等在京,一切自知谨慎,伏乞堂上大人放心。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大人礼安:
三月二十日,儿发出第五号家信,里面说到您的长孙纪泽与桂阳李家定亲的事,不知已收到了没有?
儿等身体平安。您的次孙于二十四日满月,送礼的共有十多家。这天没有请客,只是陆续请酒酬谢。她生完孩子之后,身体气色都很好,所雇的乳母最为健壮。国华在黄正斋家教书,其他事如旧。
祖父大人的病不知近来怎样了?两次折差到京均无来信,我心里很焦急。
现寄回五支辽东人参,重一两五钱,在京城每两价格是二十四两银子,到南方就非常贵了。大体上高丽参应用三钱的时候,用辽参就减为一钱,如用得太少,也不能见效。祖父年老气衰,服了想必有效。儿前些日子写信给江岷樵委托他买全虎骨,不知已办成没有?听医生讲,老年偏瘫病,病右侧身子的,以虎骨的右半边熬胶医治,病左侧身子的,以虎骨左半边熬胶医治,会有奇效。这个方子虽然好,但不知祖父大人体质气色是否相适宜?应与刘三爷商议。像辽参这样醇正温和,肯定不会有问题。
您的次孙身体气色都很好,郭雨三(名沛霖)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雨三是我戊戌同年,癸卯年考核官吏列二等第三名,升任右赞善。他哥哥用宾,壬辰年翰林,现任山西蒲州府知府。他家家风勤俭,他的小女儿是去年所生,比我第二个儿子大一岁,与他结亲家,我很愿意,不知堂上大人以为如何?下次来信,恳请指示。
又寄回两颗再造丸,是山东杜家所造。杜家是天下第一有福的人家,广积阴德。这个药最为贵重,有人参、鹿茸、蕲蛇等药在里面,服了毫无坏处。杜氏原单附在信中寄回,求大人照方服用。
欧阳沧溟先生谋求在衡阳书院任一教席,儿求季仙九先生写信给伍府尊,求家中马上派人送到我岳父家为好。
同乡周华甫(名扬之)、李梅生(名杭)都已于三月去世,其余都跟以前一样。
儿等在京城,一切自知谨慎小心,请堂上各位大人放心。
男谨禀
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初十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8年6月10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安:
四月底接家中二月廿六所发书,五月初八又接三月廿九所发书,具悉一切。祖父大人病体未愈,不知可服虎骨胶否?
男在京身体如常。华男在黄家就馆,端午节后仍于初八日上学。纪泽读《告子》至“鱼,我所欲也”,书尚熟。次孙体甚肥胖。四孙女俱平安。长孙女《论语》已读毕。冢妇亦好。其余眷口如常。
前叔父信,言知广彭姓山内有地,有干田十亩。男思好地峰回气聚,其田必膏腴,其山必易生树木。盖气之所积,自然丰润。若硗田童山,气本不聚,鲜有佳城,如庙山宗祠各山之童涸,断无吉穴矣。大抵凡至一处,觉得气势团聚、山水环抱者,乃可以寻地,否则不免误认也。知广之地,不知何如?男因有干田十亩之说,故进此说。祖母葬后,家中尚属平安,其地或尚可用,如他处买地,不必专买丈尺。若附近田亩在三四千内者,京中尽可寄回。京中欠账已过千金,然张罗尚为活动,从不窘迫,堂上大人尽可放心。余容续禀。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安:
四月底接到家中二月二十六日发出的信,五月八日又接到三月二十九日发出的信,得知一切。祖父大人病体未愈,不知可不可以服用虎骨胶?
儿在京身体如常。国华弟仍在黄家教书,端午节后仍于初八上学。纪泽读《告子》读到“鱼,我所欲也”,书读得还算熟。次孙身体肥胖。四个孙女儿都平安。长孙女《论语》已经读完。大儿子的妻子也好。家中其他人都跟往常一样。
上次叔父信中说知广彭姓山里有十亩旱地。我认为好地峰回气聚,土地必然肥腴,山地必然易生树木,这是气积聚之地,自然丰润。像土硬贫瘠的田地和光秃的山,气本来就不聚集,很少有佳城。像庙山宗祠各山穷山恶水的样子,绝无好地。大抵凡到一个地方,觉得气势团聚、山水环抱,才可以寻求风水宝地,否则不免误认。知广这地方不知怎么样,儿因听有旱地十亩之说,所以才讲了这些话禀告大人。祖母入土后,家中亲属平安,这些地或许能够使用。如在别的地方买地,不必专买一小块墓。如附近一亩田的价钱在三四百千以内,我在京中绝对可以寄钱过去。我在京城欠债已超过千金,但张罗张罗还可以想到办法,从没有窘迫过。堂上大人尽可以放心。其他的以后再谈。
男谨禀
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初十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8年6月10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澄侯在广东,前后共发信七封,至郴州、耒阳,又发二信,三月十一到家以后,又发二信,皆已收到。植、洪二弟今年所发三信,亦俱收到。
澄弟在广东处置一切,甚有道理。退念园、庄生各处程仪,尤为可取。其办朱家事,亦为谋甚忠;虽无济于事,而朱家必可无怨。《论语》日:“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吾弟出外,一切如此,吾何虑哉!
贺八爷、冯树堂、梁俪裳三处,吾当写信去谢,澄弟亦宜各寄一书。即易念园处,渠既送有程仪,弟虽未受,亦当写一谢信寄去,其信即交易宅,由渠家书汇封可也。若易宅不便,即托岱云觅寄。
季洪考试不利,区区得失,无足介怀。补发之案有名,不去复试,甚为得体。今年院试,若能得意,固为大幸;即使不遽获售,去年家中既隽一人,则今岁小挫,亦盈虚自然之理,不必抑郁。
植弟书法甚佳,然向例未经过岁考者不合选拔,弟若去考拔,则同人必指而目之;及其不得,人不以为不合例而失,且以为写作不佳而黜。吾明知其不合例,何必受人一番指目乎?弟书问我去考与否,吾意以科考正场为断。若正场能取一等补廪,则考拔之时,已是廪生入场矣;若不能补廪,则附生考拔,殊可不必,徒招人妒忌也。
我县新官加赋,我家不必答言。任他加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场。凡大员之家,无半字涉公庭,乃为得体。为民除害之说,为所辖之属言之,非谓去本地方官也。
排山之事,尚未查出,待下次折弁付回。欧阳之二十千及柳衙叔之钱,望澄弟先找一项垫出,待彭大生还来,即行归款。
彭山屺之业师任千总(名占魁),现在京引见,六月即可回到省;九弟及牧云所需之笔,及叔父所嘱之膏药眼药,均托任君带回。
曹西垣教习报满引见,以知县用,七月动身还家;母亲及叔父之衣并阿胶等项,均托西垣带回。
去年内赐衣料袍褂,皆可裁三件,后因我进闱考教习,家中叫裁缝做,渠裁不得法,又窃去正料,遂仅裁祖父、父亲两套。本思另办好料为母亲制衣寄回,因母亲尚在制中,故未遽寄。叔父去年四十晋一,本思制衣寄祝,亦因在制,未遽寄也。兹准拟托西垣带回,大约九月可以到家,腊月服阙,即可著矣。
纪梁读书,每日百二十字,与泽儿正是一样,只要有恒,不必贪多。
澄弟亦须常看《五种遗规》及《呻吟语》。来书想发财捐官云云,犹是浮躁习气。洗尽浮华,朴实谙练,上承祖父,下型子弟,吾于澄实有厚望焉。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澄侯在广东,前后一共发信七封,到了郴州、耒阳,又发两封。三月十一日到家以后,又发了两封。都已收到。植、洪两位弟弟,今年所发的三封信,也都收到了。
澄弟在广东处理一切事务,都比较合理。退回念园、庄生各处送的路费,做得尤其好。他处理朱家的事情,也考虑得很好,虽然无济于事,但朱家必定不会有怨言。《论语》中说:“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我弟在外面,一切都像这样,我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贺八爷、冯树堂、梁俪裳三个地方,我当去信道谢,澄弟也应该各寄一封信去。就是易念园处,他既送了路费,弟弟虽说没有接受,也应该写一封信致谢,信交到易家住宅,由他家一起封寄。如果易宅不方便,就托岱云设法寄好了。
季洪考试失利,小小的得失,不足以放在心上。补发的案卷上有名字,不去复试,这种做法很是得体。今年院试,如果能得意,固然是大幸,即使不能马上得志,去年家中既然已有一人得到好事,那么今年受些小挫折,也是盈虚自然消长的道理,用不着心情抑郁。
植弟书法很好,然而一向的惯例是没有经过岁考的不能参加选拔,弟如果去参加选拔,那么同人必会指指点点。等你没有成功,别人以为不是不合惯例而没有被选上,而是因为写作不好而被淘汰。我明知道这不合惯例,何必受人家一通指指点点呢?弟来信问我参加不参加考试,我的意思是看是否是正式科举考试再决定。如果正式考试能取得一等补廪,那么考核选拔时,已经是凭廪生的身份参加考试;如果不能取得一等补廪,只是以附生的身份去参加考核选拔,大可不必,白白招人忌妒。
我县新官增加赋税,我家不要去干预,随他加多少,我家都照给。如果有告状的,我家不要掺和进去。凡属大官的家庭,要做到没有半个字涉及公庭,才是得体的。为民除害的说法,是指除掉地方官管辖地域内所属之害,不是要除去地方官。
排山的事还没有查出,等到下次折差再带回去。欧阳的二十千和柳衙叔的钱,希望澄弟先找出款项垫上,等到彭大生回来,就马上还钱。
彭山屺的业师任千总(名占魁)现在京等候皇上的接见,六月里就能回到省城;九弟和牧云所需要的笔,以及叔父所嘱咐的膏药、眼药,都委托任君带回来。
曹西垣教习任职期满被皇上接见,被任命为知县,七月动身回家;母亲和叔父的衣服连同阿胶等东西,都委托西垣带回。
去年宫里赏赐的衣料,可以裁剪三件袍褂。后来因为入考场选拔教习,家中叫裁缝做,他裁剪不得法,又偷走一整块布料,于是只裁剪出给祖父、父亲的两套。本想另外置办好布料为母亲制成衣服寄回家,因为母亲还在穿丧服,就没有马上寄。叔父去年四十晋一,本想做衣服寄回,也是因为还在穿丧服就没有寄。现在打算委托西垣带回,大约九月里可以到家,腊月服丧期满,就可以穿了。
纪梁读书,每天一百二十个字,与泽儿正好一样,只要有恒心,没必要贪图太多。
澄弟也必须常看《五种遗规》和《呻吟语》。来信中说想发财捐钱买官等,还是浮躁的习气。把浮华的习气洗干净,朴实干练,上承祖父遗风,下为子弟模范,我对于澄弟实在是寄予厚望。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八年六月十七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8年7月17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廿四发第八号家信,由任梅谱手寄去。高丽参二两,回生丸一颗,眼药数种,膏药四百余张,并白菜、大茄种,用大木匣(即去年寄镜来京之匣)盛好寄回,不知已收到否?六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系澄侯五月初七在县城所发,具悉一切。
月内京寓大小平安。予癣疾上身已好,惟腿上未愈。六弟在家已一月,诸事如常。内人及儿女辈皆好。郭雨三之大女许与黄茀卿之次子,系予作伐柯人,亦因其次女欲许余次子,故并将大女嫁湖南。此婚事似不可辞,不知堂上大人之意云何?
澄侯在县和八都官司,忠信见孚于众人,可喜之至。朱岚轩之事,弟虽二十分出力,尚未将银全数取回。渠若以钱来谢,吾弟宜斟酌行之。或受或不受,或辞多受少,总以不好利为主。此后近而乡党,远而县城省城,皆靠澄弟一人与人相酬酢。总之不贪财,不失信,不自是,有此三者,自然鬼服神钦,到处人皆敬重。此刻初出茅庐,尤宜慎之又慎。若三者有一,则不为人所与矣。
李东崖先生来信要达天听,予置之不论,其诰轴则杜兰溪即日可交李笔峰。刘东屏先生常屈身讼庭,究为不美,澄弟若见之,道予寄语,劝其“危行言孙,蠖屈存身”八字而已。
墓石之地,其田野颇为开爽(若过墓石而至胡起三所居一带,尤宽敞),予喜其扩荡眼界,可即并田买之,要钱可写信寄来京。凡局面不开展、眼鼻攒集之地,予皆不喜,可以此意告尧阶也。
何子贞于六月十二丧妻,今年渠家已丧三,家运可谓乖舛。
季弟考试万一不得,亦不必牢骚。盖予既忝侥幸,九弟去年已进,若今年又得,是极盛,则有盈满之惧,亦可畏也。
同乡诸家,一切如常。凌荻舟近已移居胡光伯家,不住我家矣。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二十四日发出第八号家信,是通过任梅谱之手寄去的。二两高丽参、一颗回生丸、几种眼药、四百多张膏药,还有白菜种、大茄种,用大木匣(就是去年寄镜到京的匣子)装好寄回,不知是不是已经收到了?六月十六日收到家里的信,是澄侯五月七日在县城里发来的,一切全都知道了。
这个月里京城家里大人小孩都平安。我的癣病上半身已经治好。只是腿上没有痊愈。六弟待在家里已经一个月了,各方面的情况如同往常。我妻子及子女都很好。郭雨三的大女儿许配给了黄茀卿的二儿子,是我做的媒人,这也是因为他的二女儿要许配给我二儿子的缘故,一同把大女儿嫁给湖南人。这件婚事似乎不能推辞,不知道父母大人的意见如何。
澄侯在县和八都官司,忠信能让人信服,十分可喜。朱岚轩的事情,弟虽然出了二十分的力,还是没有把银子全部取回。他如果用银钱来表示谢意,弟要斟酌着办理。要么接受要么不接受,要么谢绝多的接受少的,总是要以不好利为原则。此后近到乡党远到县城省城,都靠澄弟一个人应酬。总之不贪财、不失信、不自是,有这三样,自然神鬼佩服,到处都受人敬重。你这时初出茅庐,更要尤其谨慎。如果三样只有一样,那就不被人信任了。
李东崖先生来信,想要有话向皇上禀奏,我放到一边不管。他的诰封卷轴,杜兰溪今天就可以交给李笔峰。刘东屏先生经常委屈自己到法庭上去,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澄弟如果见到他,转述我嘱托的话,奉劝他“行为正直,说话谦逊,像尺蠖虫弯曲身体那样保护自己”一句话就行了。
墓石之地,那一带田野很开阔(若过墓碑而到胡起三住的地方,那一片尤其宽敞),我喜欢这地方视野开阔,可以连田一起买,需要钱可以写信来京。凡是地势不开阔,眼睛鼻子挤在一起的狭窄地段,我都不喜欢,你们可以把这个意思告诉尧阶。
何子贞在六月十二日死了妻子,今年他家已经死去三人,家里的运气可以说是很不顺利。
季弟考试万一考不中,也不必发牢骚。大概我已暗自觉得侥幸,九弟去年已进学,如果今年又考中,是极盛的气势,那么就有盈满则亏的畏惧感了,这也是可怕的。
同乡们各家一切情况都和平常一样。凌荻舟最近已搬到了胡光伯家居住,不住在我家了。信不能尽言,其他事情待以后接着说。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八年七月廿日与叔父书
公元1848年8月18日
侄国藩谨禀叔父母大人礼安:
六月十七发第九号信,七月初三发第十号信,想次第收到。十七日接家信二件,内父亲一谕,四弟一书,九弟、季弟在省各一书,欧阳牧云一书,得悉一切。
祖父大人之病,不得少减,日夜劳父亲、叔父辛苦服事,而侄远离膝下,竟不能效丝毫之力,中夜思维,刻不能安。江岷樵有信来,言渠已买得虎骨,七月当亲送我家,以之熬膏,可医痿痹云云,不知果送来否?
闻叔父去年起公屋,劳心劳力,备极经营,外面极堂皇,工作极坚固,费钱不过百千,而见者拟好三百千规模,焦劳太过,后至吐血,旋又以祖父复病,勤劬弥甚。而父亲亦于奉事祖父之余,操理家政,刻不少休。侄窃伏思父亲、叔父二大人年寿日高,精力日迈,正宜保养神气,稍稍休息,家中琐细事务,可命四弟管理。至服事祖父,凡劳心细察之事,则父亲、叔父躬任之。凡劳力粗重之事,则另添一雇工,一人不够,则雇二人。(雇工不要做他事,专在祖大人身边,其人要小心秀气。)
侄近年以来,精力日差。偶用心略甚,癣疾即发,夜坐略久,次日即错倦。是以力加休养,不甚用功,以求无病无痛,上慰堂上之远怀。外间求作文求写字者,求批改诗文者,往往历久而莫偿宿诺,是以时时抱疚,日日无心安神恬之时。
前四弟在京,能为我料理一切琐事,六弟则毫不能管。故四弟归去之后,侄于外间之回信,家乡应留心之事,不免疏忽废弛。
侄等近日身体平安,合堂大小皆顺。
六弟在京,侄苦劝其南归。一则免告回避,二则尽仰事俯畜之职,三则六弟两年未作文,必在家中父亲叔父严责方可用功乡试。渠不肯归,侄亦无如之何。
叔父去年四十晋一,侄谨备袍套一付,叔母今年四十大寿,侄谨备棉外套一件,皆交曹西垣带回,服阙后即可著。母亲外褂并汉绿布夹袄,亦一同付回。
闻母亲近思用一丫环,此亦易办,在省城买不过三四十千。若有湖北逃荒者来乡(今年湖北大水奇灾),则更为便益。望叔父命四弟留心速买,以供母亲、叔母之使令,其价侄即寄回。
侄今年光景之窘,较甚于往年,然东支西扯,尚可敷衍。若明年能得外差,或升侍郎,便可弥缝家中。年季弟喜事,不知不窘迫否?侄于八月接到俸银,即当寄五十金回,即去年每岁百金之说也。
在京一切张罗,侄自有调停,毫不费力,堂上大人不必挂念。
侄谨禀
【译文】
侄国藩谨禀叔父母大人礼安:
六月十七日发出第九号信,七月三日发出第十号信,想必已经陆续收到。十七日收到两次家信,其中有父亲的一封亲笔信、四弟的一封信,九弟、季弟在省城各发出的一封信、欧阳牧云的一封信,得以知道一切。
祖父大人的病,没有减轻,日夜劳心,父亲和叔父辛苦地服侍,而侄儿远离膝下,竟不能出丝毫的力气,整晚翻来覆去地想,实在一刻都不得安宁。江岷樵有信寄来,说他已经买到虎骨,七月会亲自送到我家,用它熬成膏,可以医治偏瘫之病,等等。不知他会不会真的送来?
听说叔父去年起公房,劳心劳力,尽心尽力经营,外面很堂皇,工程很坚固,花钱不过百千,而参观的人都觉得这种规模至少要三百千。太过操劳,后来吐血,不久又因为祖父生病,就更加勤苦。而父亲也在服侍祖父的暇余操理家中事务,片刻不得休息。侄儿暗自想父亲、叔父两位大人年纪一天比一天高,精力一天天地减退,正应当保养神气,稍稍休息,家中琐细事务,可让四弟管理。至于服侍祖父,凡是需要用心仔细处理的事,就由父亲、叔父亲自去做;凡是用力粗重的事情,就另外添加一个雇工,一个人不够就雇两个人(雇工不要做其他事,专门待在祖父大人身边,其人要小心秀气)。侄儿近年来精力越来越差了,偶尔操心多一点,癣疾便会发作,晚上坐得稍微有点久了,第二天便感到疲倦。所以努力保养身体,不很用功,以求没有病痛,向上可以安慰堂上大人的遥远关怀。外面求文章、求字、求批改诗文的人,往往过了很长时间但没有得偿过去的承诺,因此我时时心怀内疚,天天没有心安神恬的时候。
先前四弟在京城能为我料理一切琐事,六弟则一点也管不了。所以四弟回去之后,侄儿对于外间的回信、家乡应该留心的事,不免会疏忽松懈。
侄儿等近来身体平安,全家大小都顺心。
六弟在京城,侄儿苦劝他回去。一是免得要告回避,二是尽到为人儿孙、为人丈夫的责任,三是六弟两年没写文章,必须在家中父亲、叔父的严格督促下才会用功。乡试他不肯回去,侄儿也无可奈何。
叔父去年四十晋一岁,侄儿谨备了一副袍套,叔母今年四十大寿,侄儿谨备一件棉袍,都交由曹西垣带回,等守孝服满之日就可以穿了。母亲的外褂和汉绿布夹袄,也一起付带回家。
听说母亲近来想用一个丫环,这也容易办到,在省城买不过三四十千,如果有湖北逃荒来到家乡的(今年湖北发大水,灾害很大),就更是便宜。希望父亲让四弟留心,马上买来,以供母亲、叔母使用。用的钱,侄儿马上寄回。
侄儿今年窘困的情形,比往年还要厉害,但东支西扯,还勉强可以敷衍过去。明年如能得一外差,或升任侍郎,便可以弥补家中亏空了。今年季弟办喜事,不知会不会窘迫?侄儿在八月接到俸银,马上寄五十两回去,就是去年我说的每年一百金的许诺。
在京城的一切事情,侄儿自会调停妥当,毫不费力,堂上大人,不必挂念。
侄谨禀
道光二十八年九月十二日与叔父书
公元1848年10月8日
侄国藩谨禀叔父母大人福安:
八月十六日发第十三号家信,不审已收到否?九月初十日接到四弟、九弟、季弟等信,系八月半在省城所发者,知祖父大人之病又得稍减,九弟得补廪,不胜欣幸。
前劳辛垓廉访八月十一出京,侄寄去衣包一个,计衣十件,不知已收到否?侄有银数十两欲寄回家,久无妙便,十月间武冈张君经赞回长沙,拟托渠带回。闻叔父为圳上公屋加工修治,侄亦欲寄银数两,为叔父助犒赏匠人之资。罗六(嘉秬)所存银二十二两在侄处。右三项皆拟托张君带归。
前欧阳沧溟先生馆事,伍太尊已复书于季仙九先生。兹季师又回一信于伍处,托侄便寄,家中可送至欧阳家,嘱其即投伍府尊也。牧云又托查万崇轩先生选教官之迟早。兹已代为查出,写一红条,大约明冬可选。此二事,可嘱澄侯写信告知牧云。
侄等在京,身体平安。西席朱湘宾九月十一出京,是日即聘庞君(名际云,号省三,直隶人)。
曹西垣初十挈眷出都,黎樾乔十六出京。江岷樵于初八到京,严仙舫初十到京,余同乡俱如故。
常南陔先生欲以其幼女许配纪泽(一八九岁者,一六七岁者),托郭筠仙说媒。李家(即赉予之妹)尚未说定。两家似皆可对,不知堂上大人之意若何?望示知。下次家信来,望将酒药研成末,封信内寄京,以便酿酒为要。余容续具。
侄谨禀
【译文】
侄国藩谨禀叔父母大人福安:
八月十六日发出第十三号家信,不知是否已收到了?九月初十接到四弟、九弟、季弟等人来信,是八月中旬在省城发出的。得知祖父大人的病又好了一点,九弟得以廪生资格入学,不胜欣幸!
前不久劳辛垓廉访于八月十一日离京,侄儿我委托他带去一个衣服的包裹,一共有十件衣服,不知收到没有?侄儿我有几十两银子想寄回家,很久以来一直没有方便的机会,十月间武冈张经赞先生回长沙,打算托他带回。听说叔父正在施工修治圳上公屋,侄儿我也想寄几两银子,作为资助叔父犒赏匠人的费用。罗六(嘉秬)存了二十二两银子在侄儿这里。以上三笔钱都打算托张先生带回去。
上次欧阳沧溟先生找地方教书的事,伍太尊已回信给季仙九先生,季先生又回伍太尊一封信,托我找便利带去。家中可送到欧阳家,嘱咐他马上交给伍太尊。牧云又托查万崇轩先生何时可选为教官,已代为查出,写在一张红纸条上,大约明年冬天可以选作教官。这两件事可叮嘱澄侯写信告诉牧云。
侄儿等在京,身体平安。私塾老师朱湘宾于九月十一日离京。当天就聘请了庞先生(名际云,号省三),他是直隶人。
曹西垣初十带家眷离京,黎樾乔十六日离京,江岷樵初八到京,严仙舫初十到京,其他同乡都和以前一样。
常南陔先生想把他的女儿许配给纪泽(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八九岁,一个六七岁),托郭筠仙说媒。李家(就是赉予的妹妹)尚未说定,这两家好像都可以为亲家,不知堂上大人意见如何?望示知。下次家里来信,请将酒曲药研成末,夹在信里封好寄来,以便酿酒用。其他的以后再谈。
侄谨禀
道光二十八年十一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8年12月9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十月十九日温甫弟出京,二十日发第十五号家信,不知此时收到否?吾目疾尚未全好,此次尚不能写信呈堂上,故仍以书告诸弟。
前九月十八蒙皇上天恩,派稽查中书科事务。十月初二一信,因恐张楠皆到迟,故未写。二十日一信,因六弟出京,诸事仓皇,又忘写也。稽察中书科向系于阁学四人中钦派一人,只算差使,不算升官。其属员有中书六人,笔帖式八人。其所管之事,为册封诰命,凡封亲王用金册,封郡王用银册,封贝勒、贝子以下用龙边笺,封镇国公以下及文武五品以上官俱用诰命,六品以下俱用敕命,以上皆在中书科缮写。予于十八日奉旨派出,十九日具折谢恩。兹将原折寄回,系在园笔帖式所写,故字甚丑。
前六弟归时,予曾寄母亲零用银五两,内人寄岳母零用银二两。因思予在京多年,并未寄零钱与婶母使用,且四位弟妇买棉买麻,亦极窘迫。嗣后每年予所寄亲族银内,当添母亲、婶母零用钱各四千,四位弟妇零用钱各三千,每年共二十千。今年张楠皆处银到,澄弟即将各亲族处照单分送,又将婶母(四千)及四位弟妇(各三千)零用钱分送(母亲今年已有银五两,不必再送)。以后每年照今年为例。上半年春俸,予寄五六十两归,以为家中用度,其有不足,望家中设法张罗。下半年秋俸,予寄五六十两归,以为各亲族帮项及母亲婶母四位弟妇零用之项。去年所开之单,记共八十千。若添家中此项,则共百千矣。不知须银多少?乞澄弟告知。予之寄以今年为常规,家中所送亲族者,亦望于今年举行定例。惟孟学公之子孙赴考者,今年在省,不知曾送给否?若未送,望按名补送,以为买笔之需,至要至要。一切万祈照单施行。
予身体平安,家中大小皆如常。纪泽读书,已读至《太甲上》。同乡孙鳌洲已到京,余并如故。
昨日放定郡王(载铨)、季仙九先生至天津办盐务,又放耆英、朱凤标至山东办盐务。十一日刑部主事朱寿康(系朱伯韩之胞弟)、户部主事袁铨、广西提塘李鹏飞,俱因在娼家饮酒,都督府锁拿交刑部治罪。十月宝中堂(兴)殁。昨耆英授大学士,琦善仍得协办。余容后具。
国藩草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十月十九日温浦弟离开京城,二十日我发出第十五号家信,不知现在收到没有?我的眼病还没有全好,这次还不能写信呈交堂上大人,所以仍只写信给各位兄弟。
前次九月十八日蒙皇上天恩,派我稽查中书科事务。十月二日本应写信,因为害怕张楠皆来得晚,所以没有写。二十日本应写信,因六弟离京,许多事很仓促,又忘记写了。稽察中书科一直是皇上从内阁学士四人中指派一人担任,只算差使,不算升官。其下属有中书大人六人,书记官八人,所做的事情就是册封诰命。凡册封亲王用金册,册封郡王用银册,册封贝勒、贝子以下用龙边笺册,册封镇国公以下及文武五品以上官都用诰命,六品以下都用敕命,以上诰命都在中书科缮写。我在十八日奉旨被派出,十九日奏折谢恩。现在把原折寄回,因是衙门里书记官抄写的,所以字很难看。
上次六弟回去时,我曾托他带给母亲五两银子的零用钱,内人托他带给岳母零用钱二两,因为想起在京这么多年,并没有寄零用钱给婶母用,四位弟妹买个棉、买个麻也很窘迫。以后每年我寄给亲戚族人的银子内当加上母亲、婶母的零用钱各四千,四位弟妹零用钱各三千,每年一共是二十千。今年托张楠皆带的银子收到后,澄弟即将按照清单分送各亲戚族人。又将婶母(四千)及四位弟妹(各三千)的零用钱送去(母亲今年已有五两银,不必再送)。以后每年以今年为例。上半年春天发的俸禄,我寄回家五六十两,作为家中开支,如有不足,望家中想办法应付。下半年秋天发的薪水,我也寄五六十两回去,用作帮助各亲戚族人及母亲、婶母、四位弟妹的零花钱(去年开列的单子,共约八十千,如果添上家中这笔款项,则共计百千了。不知需要多少银子,希望澄弟告诉我)。我以后往家里寄钱,就以今年这个数目为标准,家中分送亲戚族人,也希望在今年决定比例。只是孟学公的儿孙去参加考试的,今年在省城,不知有没有送钱过去?如果没有送,希望按名单补送,就作为买笔的钱吧,这点至关重要。一切千万遵照单列办理。
我身体平安,家中大小都如同往常。纪泽读书,已经读到《太甲上》。同乡孙鳌洲已经到京,其他人都跟往常一样。
昨天任命定郡王(载铨)、季仙九先生到天津办理盐务,又任命耆英、朱凤标到山东办理监务。十一日刑部主事朱寿康(朱伯韩的亲弟弟)、户部主事袁铨、广西提塘李鹏飞,都因在妓院饮酒作乐,提督府将他们锁拿归案,交刑部治罪。十月宝中堂(名兴)去世。昨天任命耆英为大学士,琦善仍为协办军机。其他的容以后再说。
国藩书
道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十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1月4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一月十四发第十四号家信,不知收到否?十二月初九接到家中十月十二日一信、十一月初一日一信、初十日一信,具悉一切。
家中改屋,有与我意见相同之处。我于前次信内,曾将全屋画图寄归,想已收到,家中既已改妥,则不必依我之图矣。但三角丘之路,必须改于檀山嘴下,而于三角丘密种竹木,此我画图之要嘱,望诸弟禀告堂上,急急行之。
家中改房,亦有不与我合意者,已成则不必再改。但六弟房改在炉子内,此系内外往来之屋,欲其通气,不欲其塞,余意以为必不可,不若以长横屋上半节间断作房为妥(连间两隔,下半节作横屋客坐,中间一节作过道,上半节作房)。内茅房在石柱屋后,亦嫌太远,不如于季洪房外高坎打进去七八尺(即旧茅房沟对过之坎,若打进丈余,则与上首栗树处同宽),既可起茅房、澡堂,而后边地面宽宏,家有喜事,碗盏、菜货亦有地安置,不至局促,不知可否?
家中丽参已完,明春得便即寄。彭十九之寿屏,亦准明春寄到。此间事务甚多,我又多病,是以迟迟。
澄弟办贼,甚快人心。然必使其亲房人等知我家是图地方安静,不是为一家逞势张威,庶人人畏我之威,而不恨我之太恶。贼既办后,不特面上不可露得意之声色,即心中亦必存一番哀矜的意思,诸弟人人当留心也。
罗芸皋坐东皋,求我援引,此刻想已无及矣(我想写一信与师令及伍府尊,此次又赶不及)。且如何援引之法,须写信告我。渠前年存银二十二两在我处,昨托张楠皆带交还渠。张言途中要借用,我已答应,嘱渠到家即办交邵阳彭筱房转寄芸皋,并作求告筱房矣,明春可问芸皋,看收到否?
征一表叔在我家教读甚好,此次未写信请安,诸弟为我转达。
张豆腐(和尚之称如此)写信寄南,殊为可恶。我付之不理,若并未接到此信者然,渠亦无如之何。
同乡周荇农家之鲍石卿,前与六弟交游,近因在妓家饮酒(十一月初六日荇农之母生日,席散鲍即出游),提督府捉交刑部,革去供事。而荇农、荻舟尚游荡不畏法,真可怪也。
余近日常有目疾,余俱康泰。内人及二儿四女皆平安。小儿甚胖大。西席庞公拟十一回家,正月半来,将请李笔峰代馆。
宋芗宾在道上仆跌断腿(宋有与六弟信),五十余天始抵樊城,大可悯也,余不一一。
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一月十四日发出第十四号家信,不知收到没有?十二月初九,接到家中十月十二日寄出的一封信、十一月初一寄出的一封信、初十寄出的一封信,得以知道一切。
家里改建房屋,有和我意见相同的地方。我在前次信内,曾经将房屋的图纸寄回去,想必已收到了。家中既然已经改了,就不必依我的图纸了。但是三角丘的路,必须改在檀山嘴下面,在三角丘密密地种上竹木,这是我的设计图中最重要的嘱托,希望诸位弟弟禀告堂上大人,急速地实行。
家中改建房屋,也有与我意见不合之处,已经改完了的也不必再改。但是六弟的房改建在炉子里,这是内外往来的屋子,要它通气,不要它闭塞,我的意思是认为这必定不可以,不如把长横屋上半节间断做屋更为妥当(连间放两道隔板,下半节作为客人休息的横屋,中间一节作过道,上半节作房屋)。内茅房在石柱屋后面,也嫌太远,不如在季洪房外面高坎打进去七八尺(也就是过去茅房沟对面的高坎,如果打进丈余,就与上面栗树处一样宽),既可以起茅房和澡堂,而且后面地面宽大,家里有喜事,碗盏、菜货等东西也有地方安放,不至于局促,不知可不可以?
家中高丽参已经用完,明年春天有方便的机会就再托人捎回一些。彭十九的寿屏,也定于明年春天寄到。这里事务很多,我又多病,所以拖延至今。
澄弟惩治土匪,大快人心。然而必须使那些土匪的亲朋好友,知道我家这么做是图地方上的安静,不是为自家逞威气、显权势,这样才会使大家既畏我的威严,又不恨我做得太恶毒。惩治之后,不仅表面上不要露出得意之色,就是心里也要存一种同情的心情。诸位弟弟人人都要留心。
罗芸皋受东皋牵连,求我帮助,现在估计也来不及了(我想写一封信给师令及伍府尊,这次又来不及了)。用什么办法帮助他,必须写信告诉我。他前年存了二十二两银子在我这里,昨天我托张楠皆带回交给他。张说途中要借用,我已答应,叮嘱他一到家就交给邵阳彭筱房转寄给芸皋,我已写信告诉筱房了,明年春天可以问问芸皋,看看收到没有?
征一表叔在我家教书很好,这次没有写信请安,弟弟们代我转达。
张豆腐(和尚之称如此)写信寄南方,很是可恶!我置之不理,就像从未接到这封信一样坦然,他也没有办法。
同乡周荇农家鲍石卿,以前与六弟相识,最近因在妓院饮酒作乐(十月六日是荇农母亲的生日,酒席散后鲍就去了妓院),被提督府捉去交由刑部革职问罪。但荇农、荻舟仍放荡不惧国法,真是奇怪!
我近来常常犯眼病,其余地方还康泰。内人和两个儿子四个女儿都平安。小儿子又胖又大。西席老师庞公,准备十一回家,正月半再来,准备请李笔峰代教。
宋芗宾在路上摔了一跤,把腿跌断(宋有给六弟的信),五十多天才到樊城,真是可怜!其他不一一说了。
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正月初十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2月2日
四位老弟足下:
去腊初十日发戊申第十八号家信,厥后廿六日接温弟在湖北所发信,正月初八日接诸弟腊月十五所发信,而温弟在河南托邹墨林转寄一信,则至今未到。澄弟十一月十九所发一信,亦至今未到也。
澄弟生子,庆贺庆贺。吾与澄弟去年报最,今年轮应温、植、洪三人报最矣。但植弟子之妇闻已有吉语,恐政成当在温弟之前,植弟未免“疾行先长耳”。
四位弟妇闻皆率母亲叔母之教,能勤能俭,予闻之不胜欣喜。已办有材料,今春为四弟妇各制一衣,觅便即行寄回。
澄弟捐监执照,亦准于今年寄回。父亲名书呈祥,取“麟趾呈祥”之义也。前年温弟捐监,叔父名书呈材,取“天骥呈材”之义也。当时恐六弟尚须小试,故捐监填名略变,以为通融地步。而今温弟既一成不易,故用呈祥配呈材,暗寓“麟”字、“骥”字于中。将来即分两房:曰呈祥房、曰呈材房,亦免得直写父叔官名耳。
李子山、曾希六族伯托我捐功名,其伙计陈体元亦托捐。我丁酉年在栗江煤垅,此二人待我不薄,若非煤垅之钱,则丁酉万不能进京。渠来托我,不能不应,拟今岁为之办就。其银钱嘱渠送至我家,有便交执照付至家中。渠银钱一到,即发执照与渠可也,即未收全,亦可发也。丁酉年办进京盘费,如朱文八、王燧三、燧六等皆分文不借,则曾、陈二人岂不可感也哉!现在乔心农(晋芳)放常德知府,二月出京。四弟监照与二人执照,大约可托渠带至湖南也。
去年年内各族戚之钱,不知如数散给否?若未给,望今春补给,免得我时时挂心。考试者十千及乞丐之十千,不审皆给否?务乞详以示我。
竹山湾找当价,不知比楚善叔一头原价何如?乞明告我。既买竹山湾,又买庙台上,银钱一空,似非所宜。以后望家中无买田,须略积钱,以备不时之需。
植弟诗才颇好,但须看古人专集一家,乃有把握,万不可徒看选本。植弟则一无所看,故无把握也。季弟诗文难于进功,须用心习字,将来即学叔父之规模,亦有功于家庭。
纪泽儿自去腊庞先生归河间,请李笔峰来代馆,日加奖赞,悟性大进。一日忽自作四言诗一篇,命题曰《舜征有苗篇》。余始不信,次日余与黄翥吾面试之,果能清顺。或者得祖父德荫,小有成就,亦未可知。兹命其誊出寄呈堂上,以博一笑。然记性不好,终不敢信其可造也。
兹寄回正月初一至初十日上谕及宫门抄,以后按月寄归。温弟所允萧辛五《缙绅》,当于乔心农处付渠。李竹屋思鹿胶、丽参,亦俟乔公始寄。此次欲写信与竹屋,实无少暇矣。
予身体平安,家中大小如常,二儿肥胖。
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又:梁俪裳兄弟到京,盛称澄弟之才。且言广东骗客账以千万计,从无一人取回一文者,澄弟可谓破天荒也。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腊月初十发出戊申年第十八号家信,以后二十六日接到温弟在湖北发出的信。正月初八接到弟弟们腊月十五发出的信,而温弟在河南托邹墨林转寄给我的一封信,则至今没有收到。澄弟十一月十九发出的一封信,也至今没有收到。
澄弟生了儿子,庆贺庆贺。我与澄弟去年都生了孩子,今年应轮到温、植、洪三弟生孩子了。但植弟的妻子,听说已有身孕,恐怕要在温弟生孩子之前,植弟未免太快了,赶在哥哥的前面了。
四位弟媳妇,听说都能听从母亲、叔母的教导,勤劳节俭,我听说后不胜欣喜。我已经置办好了衣料,今年春天为四位弟媳妇各做一件衣服,找方便的机会寄回去。
澄弟捐监生的执照,也定于今年寄回。父亲的名讳是“呈祥”二字,取麟趾呈祥的意思。前年温弟捐监生,叔父的名讳是“呈材”,取天骥呈材的意思。当时恐怕六弟还要参加小试,所以捐监生填写姓名时略有变动,留作以后通融的借口。而现在温弟既然已经一成不变,所以用呈祥配呈材,暗寓“麟”字、“骥”字于其中。将来就分作两个房,即呈祥房、呈材房,也不用直写父亲及叔父的官名了。
李子山、曾希六族伯委托我捐个功名,他的伙计陈体元也委托我给捐个功名。我丁酉年在栗江煤垅,这两个人待我不薄,那年如没有煤垅的钱,我是肯定不能进京的。他来委托我,不能不答应,准备今年替他们办了。要用的银钱嘱咐他送到我家,有方便的机会就把执照带到家中。他钱一到,就把执照交给他就行了,即使他先只交来一部分钱,也给他执照。丁酉年筹办进京的路费,像朱文八,王燧三、燧六等人都是分文不借,而曾、陈两人岂不令人感动!现在乔心农(名晋芳)出任常德知府,二月离京。四弟的监生执照与曾、陈二人的执照,大概都可托他带到湖南。
去年年内各亲戚族人的钱,不知如数分给各家没有?如果没有给,望今年春天补给,免得我时时挂心。给参加考试的人的十千钱及给乞丐的十千钱,不知都给了没有?务必写明告诉我。
竹山湾的田价,不知比起楚善叔一头原价如何?请写明告诉我。既然已买了竹山湾,又买了庙台上,银钱都花光了,似乎不是很合适。希望以后家中不要买田了,须略微攒些钱,以防备急时的需要。
植弟的诗才很好,但要看一家古人的专集才有把握,万万不可只看选本;植弟则什么都没有看,所以没有把握;季洪的诗文难有进步,须用心练习书法,将来就学习叔父的榜样,也会对家庭有所贡献。
纪泽儿从去年腊月份庞先生回河南老家之后,请来李笔峰代理,每天加以奖励赞扬,纪泽儿悟性大有进步。有一天忽然自作四言诗一篇,题目叫《舜征有苗篇》,我开始不信。第二天我与黄翥吾面试他,果然能够清楚通顺。或许得到祖父德荫,以后小有成就也未可知。现命他誊写出来寄呈堂上大人,以博一笑。不过纪泽记性不好,总不敢相信他是可造之材。
现寄回正月初一到初十的上谕及宫门抄,以后按月寄回。温弟所答应的给萧辛五的《缙绅》,当由乔心农那里带给他。李竹屋想要鹿胶、高丽参,也等到乔公动身时才能托他带去。这次我想写信给李竹屋,实在没有一点时间。
我身体平安,家中大小如常,二儿肥胖。
其他的不一一谈。
兄国藩手书
另外:梁俪裳兄弟到京后,很称赞澄弟的才干,广东人骗外乡人的钱以千万计,从无一人付回一文,澄弟可以说是破天荒了。
道光二十九年二月初六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9年2月28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一日,男发第一号家信,并寄呈京报,想已收到。
廿二日,男蒙皇上天恩升授礼部侍郎。次日具折谢恩,蒙召对,诲谕谆切。廿五日午刻上任,属员共百余人,同县黄正斋亦在内。从前阁学虽兼部堂衔,实与部务毫不相干。今既为部堂,则事务较繁,每日须至署办事。八日一至圆明园奏事,谓之该班。
间有急事,不待八日而即陈奏者,谓之加班。
除衙门官事之外,又有应酬私事,日内甚忙冗,几于刻无暇晷,幸身体平安,合家大小如常。
纪泽读书已至《酒诰》,每日讲《纲鉴》一页,颇能记忆。次孙体甚肥胖。同乡诸人并皆如旧。余详与诸弟信中。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一日,儿发出第一号家信,并寄回京报,想必已经收到。
二十二日儿承蒙皇上天恩,升任礼部侍郎。第二天上具折谢恩,蒙受皇上召见,谆谆教诲,十分亲切。二十五日午时上任,下属人员一共一百多人,同县黄正斋也在内。从前内阁学士虽然兼有尚书、侍郎的职务,实际上与职务毫不相干,现在既然作为侍郎,那么事务比校繁忙,每天必须到衙署办公。隔八天去圆明园一次奏请事情,这就叫“该班”。
中间有急事,不用等到八天就立即陈奏的,叫做“加班”。
除了衙门的公事,又要应酬私人的事,最近十分忙碌,几乎没有片刻时间休息,幸好身体平安,全家大小如常。
纪泽读书已读到《酒诰》,每天给他讲解一页《纲鉴》,他记忆力很好。次孙身体很肥胖。同乡的各位都如往常。其余的详细写在给各位兄弟的信中。
男谨禀
道光二十九年二月初六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2月28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十日曾寄家信,甚为详备。二月初三接到澄弟十一月二十夜之信,领悉一切。
今年大京察,侍郎中休致者二人,德远村(厚)、冯吾园(芝)两先生也,余即补吾园先生之缺。向来三载考绩,外官谓之大计,京官谓之京察。京察分三项:一、二品大员及三品之副都御史,皇上皆能记忆其人,不必引见,御笔自下朱谕,以为彰瘅,此一项也。自宗人府丞以下,凡三、四、五品京堂,皆引见,有黜而无陟,前丙午在碾儿胡同时,间壁学士奎光,即引见休致者也,此一项也。自五品而下,如翰林、内阁、御史六部,由各堂官考察,分别一、二、三等,一等则放府道,从前如劳辛阶、易念园,今年如陈竹伯,皆京察一等也,此一项也。
余自到礼部,比从前较忙冗,恨不得有人帮办寓中琐杂事。然以家中祖父之病,父、叔勤苦已极,诸弟万无来京之理。且如温弟在京,余方再三劝诱,令之南归,今岂肯蹈复辙,令之北来?
江岷樵以拣发之官浙江,补缺不知何时。余因温弟临别之言,荐邓星阶偕岷往浙,岷樵既应允矣。适徐芸渠请星阶教书,星即就徐馆,言定秋间仍往浙依江,江亦应允。
邹墨林自河南来京,意欲捐教,现寓圆通观,其为人实诚笃君子也。袁漱六新正初旬,忽吐血数天,现已全愈。黄正斋竟为本部司员,颇难为情。余一切循谦恭之道,欲破除藩篱,而黄总不免拘谨。
余现尚未换绿呢车,惟添一骡,盖八日一赴园,不能不养三牲口也。书不一一。
兄国藩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十日曾经寄出家信,非常详细。二月三日收到澄弟十一月二十日夜里写的信,得以知道一切情况。
今年京城的官员大考察,侍郎中退休的有两人,就是德远村、冯吾园两位先生。我就补吾园先生的空缺职务。向来都是隔三年考核官员的政绩,对外官的考核叫做“大计”,对京官的考核称为“京察”。“京察”分为三项内容:一、二品大员和三品中的副都御史,皇上都能够记住,这种人不用引见,御笔自然会下朱批,作为表彰或惩罚。这是第一项。从宗人府丞以下,凡是三、四、五品在京的官员皇上都要引见,只有罢黜而没有升迁。先前丙午年在碾儿胡同居住时,隔壁是学士奎光,就在引见后退休了,这也是一项。自五品以下,如翰林、内阁、御史、尚书六部官员,都由各部门的长官考察,分成一、二、三等,一等的就放外任为知府、道台,之前的像劳辛阶、易念园,今年的像陈竹伯,都是“京察”的一等,这又是一项内容。
我自从到礼部任职,比从前更加忙碌,恨不得有人帮助处理家中的琐事。然而家中因为祖父的病情,父亲、叔父已经极其勤劳辛苦,各位兄弟绝对没有来京城的道理。况且温弟在京城,我再三劝说开导,让他回去,现在怎么可能再重蹈覆辙,让他来京城呢?
江岷樵因“拣发”(注:各省处督,抚奏请由候选人士中拣选人员到该省为官,称为“拣发”)到浙江为官,补缺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因为温弟临别时曾有叮嘱的话语,推荐邓星阶同岷樵前往浙江,岷樵已经答应了。恰好徐芸渠请星阶去教书,星阶马上就去了徐家的学馆,说好秋天仍然到浙江投奔江岷樵,江也答应了。
邹墨林从河南来京城,想花钱捐为教谕,现在住在圆通观,他的为人是实诚笃行的君子。袁漱六新年正月上旬忽然吐血几天,现在已经痊愈。黄正斋竟然是本部的司员,见到我很尴尬。我一切都以谦虚恭敬的态度去对待他,想消除隔阂,但是黄总免不了拘谨。
我现在还没有换乘绿呢轿车,只添了一头骡子。因为八天去一次圆明园,不能不饲养三头牲口。信中就不一一详说了。
兄国藩书
道光二十九年三月初一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3月24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二月廿六发家信第三号,想可早到。兹乘乔心农先生常德太守之便,付去纹银六十三两零,共六大锭,外又一小锭系内子寄其伯母,乞寄欧阳牧云转交。
又闻邓星阶寄银六两,亦在此包内,并渠信专人送去。又高丽参一布包,内顶上者一两,共十四枝,专办与祖父大人用;次等者三两,共五枝;又次等者白参半斤,不计枝。今年所买参,皆择其佳者,较往年略贵,故不甚多。又鹿胶二斤,共一布包。
又一品补服四副,共一布包。前年所寄补服,内有打籽者,系一品服。合此次所寄,共得五付。补服不分男女,向来相传鸟嘴有向内向外之分,皆无稽之言也。一品顶戴三枚,则置高丽参匣之内。望诸弟逐件清出,呈堂上大人。乔太守要由山西再转湖南,到长沙大约在闰四月底。此信不详他事,容下次再详也。
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二月二十六日发出第三号家信,想来早已收到。现在趁乔心农先生任常德太守之便,托他带去六十三两纹银,共六大锭,外加一小锭,是内人寄给她伯母的,请寄给欧阳牧云转交。
又有邓星阶附寄银六两,也在这个包里,并同他的信派专人送去。还有一布包高丽参,其中最上等的一两,共十四支,专供祖父大人用;次等的三两,共五支;又次一等的白参半斤,不计支数。今年所买的高丽参,都选择质量上乘的,价格较往年略贵些,所以不是很多。又有二斤鹿胶,共一布包。
又有四套一品补服,共一布包。前年所寄的补服,其中有打籽的,是一品补服。加上这次所寄,共有五套。补服不分男女,过去相传鸟嘴有向内向外的区别,都是无稽之谈。一品顶戴三枚,就放在高丽参匣里面。希望各位弟逐件清点出来,呈上父母大人。乔太守要从山西再转道湖南,到长沙大约在闰四月底。这封信其他事不详写,容我下次再详述。
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三月廿一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4月13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初十日发第一号家信,二月初八日发第二号家信,报升任礼部侍郎之喜,廿六日发第三号信,皆由折差带寄。三月初一日由常德太守乔心农处寄第四号信,计托带银七十两,高丽参十余两,鹿胶二斤,一品顶戴三枚,补服五付等件。渠由山西迂道转至湖南,大约须五月端午前后,乃可到长沙。
予尚有寄兰姊、蕙妹及四位弟妇江绸棉外褂各一件,依照去年寄呈母亲、叔母之样。前乔心农太守行时,不能多带,兹因陈竹伯新放广西左江道,可于四月出京,拟即托渠带回。澄弟《岳阳楼记》,亦即托竹伯带回家中。
二月初四澄弟所发之信,三月十八接到。正月十六七之信,则至今未接到。据二月四日书云,前信著刘一送至省城,共二封,因欧阳家、邓星阶、曾厨子各有信云云,不知两次折弁何以未见带到?
温弟在省时,曾发一书与我,到家后未见一书,想亦在正月一封之中。此书遗失,我心终耿耿也。
温弟在省所发书,因闻澄弟之计,而我不为揭破,一时气愤,故语多激切不平之词。予正月复温弟一书,将前后所闻温弟之行,不得已禀告堂上,及澄弟植弟不敢禀告而误用诡计之故,一概揭破。温弟骤看此书,未免恨我。然兄弟之间,一言欺诈,终不可久;尽行揭破,虽目前嫌其太直,而日久终能相谅。
现在澄弟来书,言温弟鼎力办事,甚至一夜不寐,又不辞劳,又耐得烦云云。我闻之欢喜之至,感激之至。温弟天分本高,若能改去荡佚一路,归入勤俭一边,则兄弟之幸也,合家之福也。我待温弟,似乎近于严刻,然我自问此心,尚觉无愧于兄弟者,盖有说焉:
大凡做官的人,往往厚于妻子而薄于兄弟,私肥于一家而刻薄于亲戚族党。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此时事奉高堂,每年仅寄些须以为甘旨之佐;族戚中之穷者,亦即每年各分少许,以尽吾区区之意。盖即多寄家中,而堂上所食所衣,亦不能因而加丰;与其独肥一家,使戚族因怨我而并恨堂上,何如分润戚族,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钦敬乎?
将来若作外官,禄入较丰,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钱。廉俸若日多,则周济亲戚族党者日广,断不畜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钱积银钱为儿子衣食之需。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食;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佚作恶,必且大玷家声。故立定此志,决不肯以做官发财,决不肯留银钱与后人;若禄入较丰,除堂上甘旨之外,尽以周济亲戚族党之穷者,此我之素志也。
至于兄弟之际,吾亦惟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教之以勤俭,劝之以习劳守朴,爱兄弟以德也;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肢体,长骄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我仕宦十余年,现在京寓所有惟书籍、衣服二者。衣服则当差者必不可少,书籍则我生平嗜好在此,是以二物略多。将来我罢官归家,我夫妇所有之衣服,则与五兄弟拈阄均分。我所办之书籍,则存贮利见斋中,兄弟及后辈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予断不别存一物以为宦囊。一丝一粟不以自私,此又我待兄弟之素志也。恐温弟不能深谅我之心,故将我终身大规模告与诸弟,惟诸弟体察而深思焉。
去年所寄亲戚各项,不知果照单分送否?杜兰溪为我买《皇清经解》,不知植弟已由省城搬至家中否?
京寓一切平安。纪泽《书经》读至《冏命》。二儿甚肥大。易南谷开复原官,来京引见。闻左青士亦开复矣。同乡官京中者,诸皆如常。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再者:九弟生子大喜,敬贺敬贺。自丙午冬葬祖妣大人予木兜冲之后,我家已添三男丁,我则升阁学,升侍郎,九弟则进学补廪。其地之吉,已有明效可验。我平生最不信风水,而于朱子所云“山环水抱”、“藏风聚气”二语,则笃信之。木兜冲之地,予平日不以为然,而葬后乃吉祥如此,可见福人自葬福地,绝非可以人力参与其间。家中买地,若出重价,则断断可以不必;若数十千,则买一二处无碍。
宋湘宾去年回家,腊月始到。山西之馆既失,而湖北一带又一无所得。今年因常南陔之约,重来湖北,而南陔已迁官陕西矣,命运之穷如此。去年曾有书寄温弟,兹亦付去,上二次忘付也。
李笔峰代馆一月,又在寓抄书一月,现在已搬出矣。毫无道理之人,究竟难于相处。庞省三在我家教书,光景甚好。邹墨林来京捐复教官,在圆通观住,日日来我家闲谈。长沙老馆,我今年大加修整,人人皆以为好。
琐事兼述,诸惟心照。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日发第一号家信、二月八日发第二号家信,是告诉升任礼部侍郎的喜讯,二十六日发第三号信,都由折差带回。三月一日从常德太守乔心农那里寄第四号信,共计托带银子七十两、十多两高丽参、两斤鹿胶、三枚一品顶带、五件礼服等物品。他从山西绕道转到湘南,大约得在端午节前后才能到达长沙。
我还寄给兰姐、蕙妹以及四位弟妹各一件江绸棉外褂,仿照去年寄给母亲、叔母的样式。上次乔心农太守走时不能多带行李,现在趁着陈竹伯放外任广西左江道,可以在四月离京,打算委托他带回去。澄弟的《岳阳楼记》,也就托付竹伯带回家中。
二月四日澄弟发出的信,三月十八日收到。正月十六七日的信,至今还没有收到。据二月四日的信中说,上次的信派刘一送到省城,共两封,因为欧阳家、邓星阶、曾厨子各自都有信等,不知为什么折差两次都没有带到?
温弟在省城时,曾给我写了一封信,到家后没见一封信寄来,想来也在正月的那封信当中。这封信的遗失,总让我耿耿于怀。
温弟在省城所发的信里,因为听说了澄弟的计策,而我又不给他说明真相,一时气忿,所以话里有很多激切不满的措辞。我在正月里给温弟写了封回信,将先后听到的有关温弟的行为,不得已告诉父母,以及澄弟、植弟不敢告诉大人而错用狡诈计策的缘故全部挑明。温弟乍一读这封信,不免会恨我。但兄弟之间,一句欺骗的话,终究不可以维持长久;彻底说明真相,虽然现在显得太直露,但日子长了最终能互相谅解。
现在澄弟来信,说温弟尽力办事,甚至一夜不睡,又不辞劳苦,又很有耐心,等等。我听到这些感到这十分欢喜,十分感激。温弟天分本来就高,如果能改掉放荡一类的毛病,回到勤俭的道路上来,那么就是兄弟们的幸运、全家的福气。我对待温弟似乎近乎苛刻严厉,然而我扪心自问,仍然觉得无愧于兄弟之情,大概是有道理的。
一般来说,做官的人,往往对妻子儿女感情深厚,而对兄弟感情淡薄;富了自己一家,而对亲戚本家冷酷无情。我自从三十岁以来,就认为做官发财可耻,认为官宦人家积攒钱财留给子孙令人羞愧,令人憎恨,所以内心发誓,决不靠做官发财来留给后代。现在侍奉父母,每年也只寄少些钱回家,作为吃些好东西的费用;宗族亲戚中贫穷的,也是每年各分给少许,以尽到我的一点心意。大概即使多寄钱给家中,但堂上大人吃的穿的也不能因此而更加丰厚。与其独自富贵一家,而使宗族亲戚因为埋怨我而并憎恨堂上大人,为何不分余润给宗族亲戚,使他们感谢我堂上大人的恩德而更多一些钦服敬重呢?
将来如果在外地做官,俸禄收入较为丰厚,我自己发誓除廉俸之外,不拿一分钱。廉俸如果一天天增多,那么周济亲戚族人的范围就越来越广,决不蓄积银钱作为儿子的衣食之需。因为儿子如果贤明,那么不靠官囊也能够自己去找衣食;儿子如果不肖,那么多积攒一钱,他将多造一份孽,将来淫逸作恶,必定大坏家庭名声。所以下定了这个决心志向,决不肯靠做官来发财,决不肯积留银钱给后人。如果俸禄收入较为丰厚,除供给父母美味之外,尽量用来周济亲戚族人中贫穷的,这是我平生的志向。
至于兄弟之间,我也用德去爱他们,不愿用姑息去爱他们。用勤劳俭朴教导他们,用习劳守朴来规劝他们,这是用德去爱护兄弟;丰衣美食,一切如意,这是用姑息去爱兄弟。姑息的溺爱,使兄弟肢体懒惰,傲气增长,将来丧失德行,这就是我用不孝来做兄弟们的表率,我不敢这么做。我为官十多年,现在京中寓所全部东西只是书籍、衣服两样。衣服是当差者必不可少的,书籍则是我生平的嗜好,所以这两样东西稍多。将来我罢官回家,我夫妇所有的衣服,就与五兄弟抓阄平分。我所置办的书籍,就藏存在利见斋中,兄弟和后辈都不得私自拿取一本。除了这两样东西,我绝对不另外保存一件东西来作为做官得来的财产,连一根线、一粒米都不占为己有,这又是我对待兄弟们的一贯原则。恐怕温弟不能深刻体谅我的用意,所以把我一直以来做事的根本准则告诉弟弟,希望弟弟们体验观察,深刻思考。
去年寄给亲戚的各种款项,不知是不是当真照例单分送的?杜兰溪为我买的《皇清经解》,不知植弟是不是已经从省城搬到家中了?
京城家中一切平家。纪泽《书经》读到了《冏命》。二儿子很胖大。易南谷恢复原来的官职,来京城接受召见。听说左青士也官复原职了。同乡在京师里任职的,每个人都照旧。其他暂不详叙。
兄国藩手草
还有:九弟生得儿子是大喜之事,恭喜恭喜。从丙午年冬天埋葬祖妣大人于木兜冲之后,我们家已经添了三个男孩,我则升任阁学、再升任侍郎,九弟也进入学馆补了廪生。这块地的吉祥之气,已经有了明显的应验。我平日最不信风水,而对于朱子所说的“山环水抱”、“藏风聚气”两句话,则深深地相信。木兜冲这块地方,我平日不以为然,但葬后却是如此吉祥,可见福人自会葬入福地,绝不是人力能够参与其中的。家中要买地,如果对方出高价,则是绝对没有必要;如果只要几十千,那么买一两处也无妨。
宋湘宾去年回家,腊月才到。山西学馆已经失掉,而在湖北一带又一无所得。今年因为常南陔的约定又来湖北,而南陔已经升官到陕西去了。他的命运如此穷困!去年曾有信寄给温弟,现在也附寄过去,上两次忘寄了。
李笔峰在馆中代教一个月,后又在家中抄书一个月,现在又搬出去了。毫无道理可讲的人,终究难以相处。庞省三在我家教书,光景很好。邹墨林来京捐复教官,住在圆通观,天天到我家来闲谈。长沙老馆,我今年会大加修整,人人都认为很好。
说了许多琐事,兄弟们心中自明。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与父母书
公元1849年5月8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四日,接奉父亲三月初九日手谕,并叔父大人贺喜手示及四弟家书。敬悉祖父大人病体未好,且日加沉剧。父、叔率诸兄弟服侍,已逾三年,无昼夜之间,无须臾之懈。独男一人远离膝下,未得一日尽孙子之职,罪责甚深。
闻华弟荃弟文思大进,葆弟之文得华弟讲改,亦日驰千里。远人闻此,欢慰无极。
男近来身体不结实,稍一用心,即癣发于面,医者皆言心亏血热,故不能养肝,热极生风,阳气上干,故见于头面。男恐大发,则不能入见(二月廿三谢恩蒙召见,三月十四值班蒙召见,三十又蒙召见),故不敢用心。谨守大人保养身体之训,隔日一至衙门办公事,余则在家,不妄出门。
现在衙门诸事,男俱已熟悉。各司官于男皆甚佩服,上下水乳交融,同寅亦极协和。男虽身在礼部衙门为国家办此照例之事,不苟不懈,尽就条理,亦所深愿也。
英夷在广东,今年复请入城。徐总督办理有方,外夷折服,竟不入城。从此永无夷祸,圣心嘉悦之至(四月十五日上谕甚嘉奖,兹付呈)。李石梧前辈告病。陆立夫总制两江,亦极能胜任。术者每言皇上连年命运行劫财地,去冬始交脱,皇上亦每为臣工言之。今年气象果为昌泰,诚国家之福也。
儿妇及孙女辈皆好。长孙纪泽,前因开蒙太早,教得太宽,顷读毕《书经》,请先生再将《诗经》点读一遍。夜间讲《纲鉴》正史,约已讲至“秦商鞅,开阡陌”。
李家亲事,男因桂阳州往来太不便,已在媒人唐鹤九处回信不对。常家亲事,男因其女系妾所生,且闻其嫡庶不甚和睦,又闻其世兄不甚守俭敦朴,亦不愿对。南陔先生今年来京时,男不与之提及此事,渠已知其不谐矣。
纪泽儿之姻事屡次不就,男当年亦十五岁始订婚,则纪泽再缓一二年,亦无不可。或求大人即在乡间选一耕读人家之女,或男在京自定,总以无富贵气习者为主。纪沄对郭雨三之女,虽未订盟,而彼此呼亲家,称姻弟,往来亲密,断不改移。
二孙女对岱云之次子,亦不改移。谨此禀闻,余详与诸弟书中。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四日,接奉父亲三月初九日手谕和叔父大人贺喜手示、四弟家信,敬悉祖父病体没有好,而且一天天加重,父亲、叔父领着诸位兄弟服侍已经三年,不分昼夜,没片刻可以松懈。只有儿子一个,远离膝下,没有尽一天孙子的职责,罪责太深重了。
听说华弟、荃弟在作文章方面大有长进,葆弟所写文章有了华弟的讲评和批改,也突飞猛进。身在远方的亲人听到这些事,感到无比的欢快与欣慰!
儿子近来身体不怎么结实,稍微操心,脸上的癣疾便会发作。医生都说是心亏血热,以致不能养肝,热极生风,阳气上肝,所以表现在脸上。孩儿担心疥癣大发,就不能进见皇上(二月二十三日谢恩,蒙受皇上召见,三月十四日值班,蒙受皇上召见,三十日又蒙受皇上召见),所以不敢用心去思考,而谨慎地遵守父亲大人保养身体的教导,每隔一天到衙门处理公事,剩下的时间就在家中休息,不敢轻易出门。
现在衙门各项事务,孩儿都已很熟悉。各个部门的官员对孩儿都很佩服,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如同水乳交融,同龄人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和谐。孩儿即使终身在礼部衙门为国家办些照例之类的事务,不马虎不怠慢,全都办得有条有理,这也是孩儿的深切愿望。
英夷(指英国侵略者)在广东,今年又要求进入省城。徐总督办事很有才能,外夷心悦诚服,终于没有进城。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英夷来侵扰,皇上圣心嘉许欢喜极了(四月十五日上谕很是嘉奖,现附在一起呈上)。李石梧老前辈因为有病而告假了。陆立夫总管两江,也很能胜任。术士常常说皇上连年命运行在劫财之地,去年冬天才刚脱离。皇上也经常对臣下说起,今年气象果然昌盛平安,真是国家的福分。
儿媳妇和孙女辈都好。长孙纪泽,因为启蒙太早,教得太宽,刚读完《书经》,请先生再领他把《诗经》点读一遍。晚上讲《纲鉴》正史,大概已讲到“秦商鞅,开阡陌”。
李家的亲事,孩儿认为桂阳州来往不太方便,已经向媒人唐鹤九回信表示不同意。常家的亲事,孩儿觉得他家女儿是小妾生的,而且听说他家嫡生子女与庶生子女不很和睦,又听说他哥哥不太淳朴节俭,也不愿意答应。南陔先生今年到京城来时,孩儿不向他提起这门亲事,他就知道已经办不成了。
纪泽儿的婚事,多次不成,儿子当年也是十五岁才订婚,纪泽再缓一两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或者请大人在乡里选择一耕读人家的女儿,或者儿子在京城自定,总以没有富贵气习为主。纪沄对郭雨三的女儿,虽然没有订盟,彼此呼亲家,称姻弟,往来亲密,决不改变。
二孙女许配给岱云的儿子,也是不会改变的。就向父母详细告知这些,其他的事在给各位兄弟的信中详细谈了。
男谨禀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5月8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四月十四日接到己酉三月初九所发第四号来信,次日又接到二月廿三日所发第三号来信,其二月初四所发第二号信则已于前次三月十八接到矣。惟正月十六日发第一号信,则至今未接到。
京寓今年寄回之家书:正月初十发第一号(折弁),二月初八日发第二号(折弁),廿六发第三号(折弁),三月初一日发第四号(乔心农太守),大约五月初可到省;十九日发第五号(折弁),四月十四日发第六号(由陈竹伯观察),大约五月底可到省。《岳阳楼记》竹伯走时尚未到手,是以未交渠,然一两月内不少妥便,亦必可寄到家也。
祖父大人之病,日见日甚如此,为子孙者远隔数千里外,此心何能稍置?温弟去年若未归,此时在京,亦刻不能安矣。诸弟仰观父叔纯孝之行,能人人竭力尽劳服事堂上,此我家第一吉祥事。我在京寓,食膏粱而衣锦绣,竟不能效半点孙子之职;妻子皆安坐享用,不能分母亲之劳。每一念及,不觉汗下。
吾细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勤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我今赖祖宗之积累,少年早达,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故教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诸弟读书不可不多,用功不可不勤,切不可时时为科第仕宦起见。若不能看透此层道理,则虽巍科显宦,终算不得祖父之贤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则我钦佩之至。
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是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以此为贤肖,则李林甫、卢怀慎辈,何尝不位极人臣,舄弈一时,讵得谓之贤肖哉?予自问学浅识薄,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时虽在宦海之中,却时作上岸之计。要令罢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以服劳,可以对祖父兄弟,可以对宗族乡党,如是而已。诸弟见我之立心制行与我所言有不符处,望时时切实箴规,至要至要。
鹿茸一药,我去腊甚想买就寄家,曾请漱六岷樵两人买五六天,最后买得一架定银九十两,而请人细看尚云无力,其有力者必须百余金,到南中则直二百余金矣,然至少亦须四五两,乃可奏效。今澄弟来信,言谭君送四五钱便有小效,则去年不买就急寄,余之罪可胜悔哉!近日拟赶买一架付归,以父、叔之孝行推之,祖父大人应可收药力之效。叔母之病,不知宜用何药?若南中难得者,望书信来京购买。
“安良会”极好,地方有盗贼,我家出力除之,正是我家此时应行之事。“细毛虫”之事,尚不过分,然必须到这田地,方可动手。不然则难免恃势欺压之名。既已惊动官长,故我特作书谢施梧冈,到家即封口送县可也。去年欧阳家之事,今亦作书谢伍仲常,送阳凌云属其封口寄去可也。
澄弟寄俪裳书,无一字不合。蒋祝三信已交渠,兹有回信,家中可专人送至渠家,亦免得他父母悬望。予因身体不旺,生怕得病,万事废驰,抱疚之事甚多。本想诸弟一人来京帮我,因温、沅乡试在迩,澄又为家中必不可少之人,洪则年轻,一人不能来就,且祖父大人未好,岂可一人再离膝下?只得俟明年再说。
希六之事,余必为之捐从九品。但恐秋间乃能上兑,乡试后南旋者乃可带照归耳。
书不能详,余后续寄。
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四月十四日接到己酉年三月九日发出的第四封来信,第二天又接到二月二十三日发出的第三封来信。那二月四日发出的第二封信已经在上次三月十八日就收到了,只有正月十六日所发第一封信至今没有收到。
我今年在京城家中寄回去的家信,总共有正月初十寄出的第一封(由折弁带)、二月初八寄出的第二封(由折弁带)、二月二十六日寄出的第三封(由折弁带)、三月初一寄出的第四封(由乔心农太守附带),大概五月初可以到省城,三月十九日寄出的第五封(由折弁带),四月十四日寄出的第六封(由陈竹伯观察附带),大概五月底可到省城。陈竹伯走时《岳阳楼记》还没有拿到手,所以没有交给他,不过在一两个月内,有不少妥当方便的机会,也一定可以捎到家里。
祖父大人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作为子孙而远离几千里之外,这心怎么能稍稍放得下!温弟去年如果不回去,这时还留在京城,也是一刻都不能安宁。弟弟们看到父亲和叔父笃厚孝敬的品行,能够人人竭尽全力,侍候老人,这是我家最吉祥的表现。我在京城的家里,吃着精美的食品,穿着精致华丽的丝绣衣服,竟不能尽半点做孙子的责任;妻子儿女都安稳地坐在家中享受,不能分担母亲的劳苦。每一次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就流下泪来。
我仔细思考,普天之下官宦人家,大多数都只有一代人就享用完了,他们的子孙开始骄奢淫逸,后来又放荡不羁,最后身填沟壑,能够延续一两代的人家实在太少见了;商贾人家,勤俭的能延续三四代;耕读人家,谨慎淳朴的能延续五六代;孝友之家,就可以绵延十代八代人。我现在靠着祖宗积的德,年龄不大却位居高官,生怕这种情况只供我一生就享用完了,所以教导各位兄弟和儿子们,但愿他们成为耕读孝友的人家,不想他们成为仕宦人家。各位兄弟读书不能不多读些,用功也不能不勤奋,千万不能常常因为应试科举做官而心生杂念。如果不能够看透这一层道理,即使是在科举考试时高中了,仕宦显赫,最后也不能算是祖父的贤肖子孙,也不能算是我们家的有功之人;如果能看透这层道理,那我就对你们很钦佩。
澄弟往往因为我提升官职得到差遣,就认为我是孝子贤孙,竟不知道这并不是贤孙孝子。如果把这个当做贤肖,那么李林甫、卢怀慎之类,何尝不是地位在人臣中最高,显赫于一时,难道能说是贤肖吗?我扪心自问知道自己学识浅薄,谬居高位,然而念念不忘的是:现在虽身处宦海之中,但时时要作上岸的打算。要让离职后回家居住的日子里,自身可以恬淡寡欲,妻子儿女可以从事劳动,可以对得起祖父、父亲和兄弟,可以对得起本族亲戚和乡邻,如此罢了。弟弟们发现我树立心志制约行动和我所说的有不相符的地方,希望随时向我切实规劝,这是很重要的。
鹿茸这一味药,我去年腊月很想买好就寄回家里,曾经请漱六、岷樵两人买了五六天,最后买到一架,说好的价钱是九十两银子。
后来又请人仔细看了看,还是说没有药力,有药效的,必须要一百多两银子,到了南方就值二百多两银子了,然而最少也要吃四五两鹿茸才可能收到效果。现在澄弟来信说,谭君送去四五钱,吃下去就有了点效果,那么去年没有及时买下来寄回去,我的罪过可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这几天准备尽快买一架寄回去,用父亲、叔父的纯孝行为来推断,祖父大人的病体应该是可以收到药力的效果的。叔母的病,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药?如果南方很难买到,希望写信来京城购买。
“安良会”组织很好。地方上有强盗,我们家出力去除掉他们,正是我家这时应该做的事。“细毛虫”之类的事,还不过分,但必须到了这种地步方可以动手。不然,就难免会有仗势欺压的罪名。既然已经惊动了地方官员,所以我特意写信感谢施梧冈,寄到家后就封上信口送到县里就行了。去年欧阳家的事情,现在也写了信去感谢伍仲常,请送给阳凌云,叮嘱他封好信口寄去就行了。
澄弟寄给俪裳的信,没有一个字是不恰当的。蒋祝三的信已交给他,现在有回信了,家里可专门派一个人送到他家里,也免得让他父亲担心挂念。我因为身体不太好,害怕生病,所以所有的事情都丢在一边荒废了,感到抱歉内疚的事情也很多。我本来打算请各位兄弟中的一个人到京城来帮助我,因为温弟、沅弟最近又要乡试了,澄弟又是家中不可缺少的人,洪弟年纪又还小,不能一个人到京城来,况且祖父大人病体没好,怎么能再有任何人离开他身边呢?只好等到明年再说了。
希六的事,我一定要为他谋求个从九品的官职。但是也许要等到秋天才能办好,等乡试之后有回南方的人才能将执照带回去。
信中不能详细述说,其他的事等以后来信时再谈吧。
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五月十五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7月4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四月十八日发家信第七号,想已收到。近一月余无折弁来,以新抚台尚未到任。五月十一接澄弟四月八日所发第五号信,并廿六日所发第六号信,而正月十七第一号,至今未到,诚不可解。
京寓自四月以来,一切平安。癣疾经邹墨林开方做丸药,有附子、黄芪等补阳之药,愈见大好。面上头上,生人全看不出矣。
纪泽儿近作史论,略成章句。兹命其誊两首,寄呈堂上一阅。次儿之名,音与叔父名相近,已改名纪鸿。体其肥大,尚不能行,不能说话。四女皆好。闰四月初九日考差,题“士志于道”一章,经题“闰月则阖门左扉”,诗题“赋得‘岁丰仍节俭’,得‘仍’字”。
澄弟《岳阳楼记》拟交广西主考带去,大约七月初旬可到长沙。澄弟若高兴入闱,中元前后到长沙,定可接到。然温、植二弟到省以后,恐家中无人伺候,澄弟即不入闱亦可。宜禀堂上,问宜如何耳。
去年冬底所寄各族戚家微资,今年家书总未提及,不知竟一一如数交去否?乞示知。余不详尽,俟下次续具。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四月十八日寄发第七号家信,想已收到。近一月多时间没有信差来,因为新抚台还未到任。五月十一日接到澄弟四月八日寄的第五号信,以及二十六日寄的第六号信,而一月十七日第一号信至今未到,真不好理解。
京城家中自从四月份以来,一切平安。癣疾经由邹墨林开药方做丸药,有附子、黄芪等补阳的药,越来越好。脸上、头上的癣疾,陌生人完全看不出来了。
纪泽儿近来写的史论,略微开始成章成句了。现在命他誊写两篇,寄给父母大人看看。二儿子的名字,读起来与叔父的名字相近,已改名为纪鸿。他身体十分肥大,还不能走路,也不能说话。四个女儿都好。闰四月九日考差,题“士志于道”一章,经题是“闰月则阖门左扉”,诗题“赋得‘岁丰仍节俭’,得‘仍’字”。
澄弟《岳阳楼记》准备交给广西主考官带去,大约七月上旬可到长沙。澄弟如果愿意应考,中旬前后到长沙,定可接到。然而温、植二弟到省城以后,恐怕家中无人侍候,澄弟如不应考也可以。应当禀明父母大人,问应如何办。
去年冬末寄给各亲戚族人家的那点钱,今年来的家信中一直没有提到,不知到底有没有一一如数交去?请告知。其他的不多说了,待下次再说。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六月初一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7月20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五月十五日发家信第八号并京报一厚包,廿四日由广西主考孙蕖田太史(锵鸣)处发第九号信,并澄弟监照、户部照二纸,又今年主考车顺轨乡试文一篇,徐元勋会试文三篇,共为一包,不审何日可到?孙太史于五月廿八在京起程,大约七月中旬可过长沙,待渠过去后,家中可至岱云处接监照也。
京寓近日平安。癣疾服邹墨林丸药方,最为有效。内人腹泻七八天,亦服邹所开方而效。
昨日折弁到后,又未接信。澄弟近日写信极勤且详,而京中犹有望眼欲穿之时。盖不住省城,则折弁之或迟或早无由查问。正月十六第一号家信,至今尚未接到。予屡次以书告诸弟,又书告岱云,托其向提塘并萧辛五处确查,昨岱云回信内夹有萧辛五回片,写明正月十六之信,已于廿一日交提塘王二手收,又言四月十四日周副爷(维新)到京,此信已交京提塘云云。予接辛五来片,比遣人去京提塘问明,据答云周维新到京并无此信,若有,万无不送之理。且既系正月廿一交省提塘,则二月廿三有韩折弁到京,三月十八有张折弁到京,何以两人俱未带,而必待四月十四之周维新哉?今仍将辛五原片付回家中,望诸弟再到提塘细查,正月廿一辛五送到时,提塘曾挂收信号簿否?并问辛五兄,何以知二月之韩弁、三月之张弁俱未带此信,而直待周维新始带?且辛五片称四月十四信交京提塘门上收,系闻何人所言?何以至今杳然?一一查得水落石出,复示为要。予因正月十六之信至为详细,且分为两封,故十分认真。若实查不出,则求澄弟再细写一遍,并告邓星阶家、曾厨子家,道前信已失落也。
纪泽儿读书如常,兹又付呈论数首,皆先生未改一字者。纪鸿儿体堪肥胖,前闻排行已列丙一,不知乙字一排十人何以遽满?乞下次示知,得毋以乙字不佳,遂越而排丙乎?予意不必用甲、乙、丙、丁为排,可别取四字,曰“甲科鼎盛”,则音节响亮,便于呼唤。诸弟如以为然,即可遍告诸再从兄弟。
山西巡抚王兆琛,钦差审明各款,现奉旨革职拿问。将来不知作何究竟?此公名声狼藉,得此番镌示,亦足寒贪吏之胆。
袁漱六病尚未全好。同乡各家如常。季仙九先生放山西巡抚,送我绿呢车,现尚未乘,拟待一二年后再换。凌荻舟、徐芸渠并考取军机,引见记名,黄正甫、张润农未记。余不悉具。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五月十五日发出第八号家信和一厚包京报,二十四日从广西主考官孙渠田太史(锵鸣)处发出第九号信,以及澄弟的监照、户部照两份,又有今年主考官车顺轨的一篇乡试文,徐元勋三篇会试文,共有一包,不知哪一天可带到?孙太史五月二十八日从京启程,大约七月中旬可经过长沙,等他过去后,家中可到岱云那里拿监照。
京城家中近来平安,癣病服用邹墨林的丸药好转得最快。我妻子腹泻七八天,也是服用了邹所开的药方才见效的。
昨天折差到来,又未接到信。澄弟近日写信极勤且详细,而我在京中仍然时时有望眼欲穿的时候。大概因你们不住在省城,则邮差或迟或早出发无从查问,正月十六日第一号家信,至今尚未收到。我屡次写信告知弟弟们,又写信告诉岱云,托他向提塘及萧辛五处查实。昨天岱云回信内夹有萧辛五所回信片,其中写明正月十六日信已于二十一日交省提塘王二亲收,又说四月十四日周副爷(维新)到京,此信已交给京提塘,等等。我收到辛五来片,随即派人去京提塘那里问明。据答,周维新到京,并没有带此信来;如果有,绝对没有不送过去的道理。况且那是正月二十一日交给省提塘,那么二月二十三日有韩姓邮差到京,三月十八日有张姓邮差到京,如何两人都没有带信,而一定要等到四月十四日的周维新呢?现在仍然把辛五原片附在信中寄回家中,希望各位弟弟再到提塘官那里细查,正月二十一日萧辛五送信到提塘那里时,提塘官曾登记收信号簿没有?并问辛五兄,他是如何知道二月来京的韩折差,三月来京的张折差都没有带来此信,而一直等到周维新来京才带来呢?况且辛五信片中说四月十四日信交给京提塘门上收,是听谁说的?为何至今音讯全无?一一查个水落石出,复信告诉我,这非常重要。我因为正月十六日的信极为详细,而且分为两封,所以十分认真。如果实在查不出来,则请澄弟再详细写一遍,并转告邓星阶家、曾厨子家,说上次那封信已丢失了。
纪泽儿读书如旧,现又附呈论文数篇,都是他的先生未改一字的。纪鸿儿十分肥胖,先前听说儿辈排行他已列丙字第一,不知乙字一排十人为何突然排满?请下次来信告知。是否因为乙字不佳,就越过而排到丙字行列吗?我的想法是不必用甲、乙、丙、丁作排行,可另取四字,用“甲科鼎盛”,则音节响亮,便于呼唤。弟弟们如认为对,即可遍告其他几位兄弟。
山西巡抚王兆琛,钦差大臣已审查清楚他的各项罪状,现已奉旨革职拿问。将来不知怎么处理?这个人声名狼藉,受到这一番严厉惩治,也足以使那些贪官污吏们心惊胆寒。
袁漱六病还未全好。同乡人士各家如常。季仙九先生外放担任山西巡抚,送我绿呢车,现在还没有乘坐,准备等一两年以后再换。凌荻舟、徐芸渠都考取军机,承蒙皇上引见记名,黄正甫、张润农则没有记名。其余不详写。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六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8月2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五月廿四发家书第九号,不知已收到否?六月初二日又发家书第十号交折弁,想已收到矣。昨十三日折弁又到两次,皆无来信,盼望之至。
六月以来,京师大雨极多,人多有病。寓中如予及内人、儿子,皆略腹泻,幸数日即愈。闻江南大水,今年乡试必须改期,现尚未见奏明。
余今年考差,颇望得江西主考,冀家中亲属可就至江西,一叙天伦之乐。昨田敬堂得放江西试差,而我私愿不遂。南望家山,远怀堂上,真不知仕宦之略有何味也!
现在祖父大人之病,数月不接音信,不知何处耽延?想澄弟必发有数次信矣。
山西巡抚王西舶(兆琛),钦差大臣陈孚恩、福济审出各款,拟定发往新疆,皇上未允,严旨解交刑部,会同军机再行鞫审。兹将御史原参折子付回,足见仕宦者一不自慎,身败名裂。而去年梁星舫(萼涵)中丞果得蒙恩湔雪,褒其廉正,君子终乐得为君子也。
庞省山之兄来京乡试,住圆通观,自起火食。唐镜丈之世兄住黄茀卿家。余来乡试者,同乡无几。
书不十一,统俟续布。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五月二十四日发出第九号家信,不知已经收到了没有?六月二日又发出十号家信交给邮差,想必已经收到了。昨天十三日邮差又到京城两次,都没有来信,十分盼望。
六月份以来,京城里下的大雨很多,很多人都生了病,家中像我和内人、儿子都有腹泻,幸好几天就好了。听说江南发大水,今年的乡试必须改期进行,现在还没有奏明皇上。
我今年得到了考差,很有希望能到江西担任主考官,希望家中的亲属可到江西,一叙天伦之乐。昨天田敬堂得放任江西主考,而我私下的意愿未能实现。向南望着家乡的山峰,遥远地思念父母,真不知道做官有什么味道!
现在祖父大人的病情,已经几个月没有收到音信了,不知在哪里耽搁延误了?想来澄弟肯定寄出几次信来了。
山西巡抚王西舶(兆琛)被钦差大臣陈孚恩、福济审问出各项罪状,准备决定流放到新疆,皇上没有准允,下严旨解交刑部,会同军机处再进行审讯。现在把御史原先参劾他的折子寄回,足以看见当官的自己稍不谨慎,就身败名裂。而去年梁星舫(萼涵)中丞真的蒙受皇恩洗雪,褒扬他的廉正,君子最终乐得成为君子。
庞省三的哥哥来京城参加乡试,住在圆通观,自己开火做饭。唐镜丈的世兄住在黄茀卿家里。其他来参加乡试的,同乡的人没有几个。
信里就不一一细说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六月廿九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8月17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六月初二发家信第十号,十五日发第十一号,廿日发第十二号,不知次第收到否?
恕皆于廿二日奉使陕西,今年湖南差运颇利。日内身体平安。内人自前腹泻后,至今尚服黄芪、丽参、附片之类,自此可保安泰。纪泽儿读书尚熟,《诗经》现读至《生民之什》,古诗读至左太冲《咏史》,《纲鉴》讲至汉高祖末年。所作史论,较前月所作意思略多,兹付回三首。次儿肥胖可爱。四女儿皆好。庞省三教书,甚为得法。
宋湘宾在湖北藩署,光景颇好,昨有书来致意温弟。长郡馆向来规模不好,人人不喜,今年我督工匠大改规模,人人拍案称奇。现在同乡人请我将湖广馆一改定规制,拟于八月兴工,想二月可毕役。
郭云仙家水势不知如何?温甫在省见之,可问明告我。渠欠漱六五十金,近已偿去。若见云仙、翊丞,可即告之,不另写信。岱云寄程正棨信亦已妥交,见岱云时即告之。寄庄心庠、张礼度信各一件,到日即送去。
余不一一,俟下次续具。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六月二日发出第十号家信,十五日发出第十一号,二十日发出第十二号,不知有没有依次收到?
恕皆在六月二十二日奉命出使陕西。今年湖南的运输状况很好。我近来身体平安。内人从上次腹泻后,至今还服用黄芪、高丽参、附子片之类的药物,从此可保健康平安。纪泽儿读书还算熟,《诗经》现已读至《生民之什》,古诗读至左太冲《咏史》,《纲鉴》讲解到汉高祖末年。纪泽儿写的史论,比上月写得稍多。现在附在信里寄回三篇。二儿子肥胖可爱。四个女儿都好。庞省三教书很得法。
宋湘宾在湖北藩署的情况很好,昨天有信来向温弟致意。长郡馆历来规模就不大,人们都不喜欢它。今年我监督工匠大改其规模,人人拍案称奇。现在同乡人士请我把湖广馆的规模制度也加以更改,准备在八月份动工,想来两个月份可以完工。
郭筠仙家水势不知如何?温甫在省城见到他,可以问清楚后告诉我。他欠漱六五十两银,近来我已偿还。如见到筠仙、翊丞可以告诉他们,我不另外写信了。岱云寄给程正棨的信也已交到,你们见到岱云时可告诉他。寄给庄心庠、张礼度的信各一件,收到之日即刻送去。
其余不一一说了,下次再继续陈述。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七月十五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9月1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十三日接到澄弟六月初七所发第九号家信,具悉一切。吾于六月共发四次信,不知俱收到否?今年陆费中丞丁忧,闰四月无折差到,故自四月十七发信后,直至五月中旬始再发信,宜家中悬望也。
祖父大人之病,日渐增加,远人闻之,实深忧惧。前六月廿日所付之鹿茸片,不知何时到?亦未知可有微功否?予之癣病多年沉痼,赖邹墨林举黄芪、附片方,竟得痊愈。内人六月之病亦极沉重,幸墨林诊治,遂得化险为夷,变危为安。同乡找墨林看病者甚多,皆随手立效。墨林之弟岳屏四兄,今年曾到京,寓圆通观,其医道甚好,现已归家。予此次以书附墨林家书内,求岳屏至我家诊治祖父大人,或者挽回万一,亦未可知。岳屏人最诚实而又精明,即周旋不到,必不见怪。家中只须打发轿人大钱二千,不必别有所赠送。渠若不来,家中亦不必去请他。
乡间之谷贵至三千五百,此亘古未有者,小民何以聊生!吾自入官以来,即思为曾氏置一义田,以赡救孟学公以下贫民;为本境置义田,以赡救廿四都贫农。不料世道日苦,予之处境未裕。无论为京官者自治不暇,即使外放,或为学政,或为督抚,而如今年三江两湖之大小水灾,几于鸿嗷半天下,为大官者,更何忍于廉俸之外,多取半文乎!是义田之愿,恐终不能偿。然予之定计,苟仕宦所入,每年除供奉堂上甘旨外,或稍有赢余,吾断不肯买一亩田,积一文钱,必皆留为义田之用。此我之定计,望诸弟皆体谅之。
今年我在京用度较大,借账不少。八月当为希六及陈体元捐从九品,九月榜后可付照回,十月可到家。十一月可向渠两家索银,大约共须三百金。我付此项回家,此外不另附银也。率五在永丰有人争请,予闻之甚喜。特书手信与渠,亦望其忠信成立耳。
纪鸿已能行走,体甚壮实。同乡各家如常。同年毛寄云于六月廿八日丁内艰。陈伟堂相国于七月初二仙逝,病系中痰,不过片刻即殁。江南、浙江、湖北皆展于九月举行乡试。闻江南水灾尤甚,恐须再展至十月。各省大灾,皇上焦劳,臣子更宜忧惕之时,故一切外差,皆绝不萌妄想,望家不亦不必悬盼。书不详尽。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十三日收到澄弟六月七日发出的第九号家信,一切已经知道。我在六月共发出四次信,不知收到没有?今年陆费中丞丁忧,闰四月无折差到。所以从四月十七日发信后,直到五月中旬才第二次发信,确实让家中悬望。
祖父大人的病情,一天天加重,我这个身在远方的人听了,深感忧虑。上次六月二十日所附带寄去的鹿茸片,不知哪天能够到家中?也不知能不能产生点功效?我的癣病,是多年以来的顽症,靠邹墨林开的黄芪、附片方子,竟然得以痊愈。内人六月的病也极沉重。幸亏得到墨林诊治,于是化险为夷,变危为安。同乡人士找墨林看病的很多,都随手下药立即见效。墨林之弟岳屏四兄,今年曾经到京,住在圆通观,他的医术很高明,现已经回家。我这次有信寄到墨林家,信里请求岳屏到我家为祖父大人诊治,或许能有挽回的希望,也说不定。岳屏为人最诚实而且又精明,即使应酬不周到,他也一定不会见怪。家中只需打发二千大钱给轿夫,不必另外有所赠送。他如果不来,家中也不必去请他。
乡间米谷贵到三千五百一石,这是自古以来没有的事,小民用什么来维持生计?我自入官场以来,就想为曾氏购置一块义田,用来赡养救济孟学公以下的贫民;为本地购置义田,用来赡养救济二十四都贫民。不料世道天天艰苦,我因为处境不宽裕,不用说做京官的自顾不暇,即使外放,要么做学政,要么做总督、巡抚,遇上如今年三江两湖大水灾,几乎半个天下哀鸿饥号,当大官的,又何忍心在廉俸之外多取半文呢?这购置义田的愿望,可能最终不能如愿以偿。然而我的计划一定下来,只要做官的收入,每年除了供奉父母大人美味外稍有剩余,我决不肯买一亩田积一文钱,一定都留作购置义田的费用,这是我决定了的计划,希望兄弟们都能体谅我。
今年我在京的开支较大,借了不少账。八月又当为希六及陈体元捐从九品官位,九月乡试发榜后可把官照寄回家,十月可寄到家。十一月份可向他们两家索要银两,大约共需要三百两银子。我交付这笔款项回家,除此之外不另外附寄银两。率五在永丰有人争相聘请,我听说后非常喜悦,特地写亲笔信给他,也是盼望他能以忠信自立。
纪鸿已经能够走路,身体十分壮实。同乡人士各家如常。同年毛寄云于六月二十八日那天内宅有人去世了,陈伟堂相国在七月二日仙逝,病因是中痰,不过片刻就去世了。江南、浙江、湖北的乡试都延期到九月举行。听说江南水灾特别厉害,恐怕需要再延至十月。各省大灾,皇上焦虑,臣子更应是忧心忡忡的时候,所以一切外差,都绝不再妄想,希望家中也不必悬念期盼。信中就不详细说了。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九月廿一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11月4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九月十八日接到澄弟八月十七夜一书、植弟一书,具悉一切。
惟澄弟书中注明十七夜二更写,云明早飞骑归去,植弟书中注明十七夜四更写,亦云明早登舟归去,似皆于十八早回家矣。而植弟书云,“今早四兄归,已先携弟稿呈堂上”。澄弟书云,“两弟想必誊付京”。澄与植同时发书,而所言不符,何也?
吾于八月十二发十五号家信,不审此时收到否?京寓大小平安。纪泽儿八月十七、八遘脾家积滞之疾,初时错服补剂,至廿九乃服石膏,九月初二服大黄,遂不见效,至重阳后痊愈,惟前阴微肿,日内调治,将就痊可,饮食起居,皆已复常。纪鸿儿体最结实,日日欢笑走跃。余皆安善。
曾希六、陈体元两家执照,已于九月初八领到。欧阳沧溟先生、陈开煦两家执照,已于九月初八领到。
乡试,论人文则升玉而骧铁,榜发则升黜而骧售,天下事不可料,往往如此。
廿五自宗室举人复试,廿七派阅卷大臣三人,十五日顺天举人复试,十七日派阅卷大臣六人,吾两次皆与焉。廿七阅卷三人:穆中堂、贾桢、曾。十七阅卷文人:祁中堂、杜受田、柏葰、曾、何裕承、车克慎。季世兄复试一等,赛司农(尚阿之子)、徐制军(泽醇之子),皆一等也,同乡唐、翁二君皆一等,余不详载。
澄弟欲买鹿茸,且与谭、彭二家均分。此次廷芳宇至长沙,尚不能买,缘近日银钱甚窘,稍有可图,即行买就,今冬明春准可付回。谭彭二家之钱,交树堂带来可。
曾、陈二家之银,如必俟照到乃可取,则今冬周济亲族一项,可先向添梓坪借用,我此次先为书告东阳叔祖也。
郭筠仙七月十六丁内艰,诸弟来信并未提及,何也?或省中尚未得知欤?同乡各家如常,邹芸陔又丧一妾,余皆无恙。书不十一。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九月十八日收到澄弟八月十七日晚上写的一封信、子植弟的一封信,一切都知道了。
只有澄弟信中注明是十七日夜二更写的,说第二天早晨骑快马回去。子植弟信中注明是十七日夜四更写的,说第二天早晨乘船回去,似乎都在十八日早晨回家了。而子植弟信中又说:“今早四兄回来,已先携带弟弟的文稿呈给父亲大人。”澄弟信中又说:“两弟想必已誊清文稿交付京城了。”澄弟与植弟同时发出的信,而所言不相符合,这是为何?
我于八月十二日发出第十五号家信,不知此时收到没有?京城的家里大小平安。八月十七、十八日纪泽儿得了脾家积滞的病,开始时错服补药,到二十九日才服用石膏,九月二日服用大黄,于是大大见效,到重阳节后痊愈,只是前阴稍微有点肿,这几天调养医治,就会痊愈,饮食起居,都已恢复平常的样子。纪鸿儿身体最结实,天天欢笑行走又跑又跳。其余人都安好。
曾希六、陈体元两家的执照,已于九月八日领到。欧阳沧溟先生、陈开煦两家贡单所换的执照,也已于九月八日领到。
乡试,论人论文则应升宝玉而淘汰顽铁,实际发榜时则提升应黜退的而排斥淘汰了应考中的。天下的事情不可预料,经常会有这样的事情。
二十五日宗室的举人复试,二十七日派出三位阅卷大臣为他们阅卷,十五日是顺天府的举人复试,十七日派出六位阅卷大臣为他们阅卷,这两次阅卷我都参加了。二十七日参加阅卷的三人是:穆中堂、贾桢、我。十七日参与阅考的六人是:祁中堂、杜受田、柏葰、我、何裕承、车克慎。季世兄复试成绩一等,赛司农(尚阿之子)、徐制军(泽醇之子)都是一等,同乡人唐、翁二君也都是一等,其余的不详写。
澄弟想买鹿茸,且与谭、彭两家平分。这次廷芳宇到长沙,我还是不能买了让他带回去,因为最近手头很紧,等稍微宽裕可以购买时,就去买下,今冬明春一定可以交付他人带回。谭、彭两家的钱,交给树堂带来就行。
曾、陈二家的钱,如果一定要等到执照到手才可取来,那么今年冬天周济亲戚族人一项所需的银两,可先向添梓坪借用,我这次先写信告知东阳叔祖了。
郭筠仙七月十六家里有人去世,弟弟们来信并没有提及,为什么?或许是省城中的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同乡人士各家如常。邹芸陔又有一妾去世。其余的都没有什么问题。书不十一。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初四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11月18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二日发第十五号家信,九月廿二日发第十六号家信,想次第收到。十月初二日接到澄弟八月廿六一书,具悉一切。
是日又从岱云书内见南省题名录,三弟皆不与选,为之怅喟。吾家累世积德,祖父及父、叔二人皆孝友仁厚,食其报者,宜不止我一人,此理之可信者。吾邑从前邓、罗诸家官阶较大,其昆季子孙皆无相继而起之人,此又事之不可必者。吾近于宦场,颇厌其繁俗而无补于国计民生。惟势之所处,求退不能;但愿得诸弟稍有进步,家中略有仰事之资,即思决志归养,以行吾索。今诸弟科第略迟,而吾在此间,公私万事丛集,无人帮照,每一思之,未尝不作茫无畔岸之想也。
吾现已定计,于明年八月乞假归省,后年二月还京,专待家中回信详明见示。今年父亲六十大寿,吾竟不克在家叩祝,悚疚之至。
十月初四日奉旨派作较射大臣。顺天武闱乡试,于初五、六马箭,初七、八步箭,初九、十技勇,十一发榜,十二复命。此八日皆入武闱,不克回寓,父亲寿辰,并不能如往年办面席以宴客也。然予既定计明年还家庆寿,则今年在京即不称觞,犹与吾乡重逢一不重晋十之例相合。
家中分赠亲族之钱,吾恐银到太迟,难于换钱,故前次为书寄德六七叔祖,办百褶裙送叔曾祖母。现在廷芳宇(桂)尚未起行,大约年底乃可到湖南。若曾希六、陈体元二家必待照到乃送钱来,则我家今年窘矣。二家捐项,我在京共去京平足纹二百四十一两六钱,若合南中漕平,则当二百三十六两五钱。渠送钱若略少几千,我家不必与之争,盖丁酉之冬,非渠煤垅则万不能进京也。明年春间,应寄家用之钱,乞暂以曾、陈捐项用之。我上半年只能寄鹿茸,下半年乃再寄银耳。
《皇清经解》一书,不知取回否?若未取回,可专人去取。盖此等书诸弟略一涉猎,即扩见识,不宜轻以赠人也。
明年小考,须送十千,大场又须送十千。此等钱家中有人分领,便是一家之祥瑞。但澄弟须于在省城时张罗此项,付各考者,乃为及时。
京寓大小平安。纪泽儿已病两月,近日痊愈,今日已上书馆。纪鸿儿极结实,声音洪亮异常。仆婢辈皆守旧。同乡各家亦皆无恙。邹墨林尚住我家。张雨农之子闱艺甚佳而不得售,近又已作文数首,其勇往可畏爱也。书不详尽,写此毕,即赴武闱,十二始归寓,余俟后报。
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二日发出第十五号家信,九月二十二日发出第十六号家信,想来都已陆续收到。十月初二收到澄弟八月二十六日发出的一封信,详知一切。
同一天又从岱云来信中看到南方各省乡试及第的名单,三位老弟都未能中选,我不禁为之怅然喟叹。我家几代积德,祖父及父、叔二人都为人孝友仁厚,得到善报的,应当不止我一人,这是可信的道理。我县从前邓、罗几家官阶较高,但其兄弟子孙都没有相继而起的人物,这又是事物之不可必然的例子。我近来对于官场,很讨厌其繁琐俗气而又无补于国计民生,只是因我所处的态势,求退不能。但愿能让弟弟们小有进步,家中略有侍奉父母的钱资,就想决计回乡养老,实行我平素的志向。现在弟弟们在科举及第上稍有延迟,而我在这里,公私万事芜杂堆集,没有人帮我料理。每一想到这里,我未尝没有茫茫然无边无岸的感慨。
我现已决定于明年八月请假回乡省亲,后年二月还京,专等家中回信把详尽明确的意见告诉我。今年父亲六十大寿,我竟不能在家叩头祝寿,感到极其恐惧内疚!
十月初四,我奉旨被派做较射大臣。顺天府武举乡试,在初五、初六试马箭,初七、初八试步箭,初九、初十试技勇,十一日发榜,十二日回朝复命。这八天都在武举考场,不能回家。父亲寿辰之时,我并不能像往年那样办面席宴请宾客了。然而我既已计划明年回家庆寿,那么今年在京即使不举酒,仍与我乡里重视逢一而不重视晋十的惯例相符。
家中分赠亲族的钱,我怕银子到得太迟,难以换成铜钱,所以上次写信寄给德六七叔祖,并置办百褶裙送给叔曾祖母。现在廷芳宇(桂)还未离京出发,大约年底才能到湖南。如果曾希六、陈体元两家一定要等官照到手才送钱来,那我家今年境况就窘迫了。两家捐官的款项,我在京共用京平秤足纹银二百四十一两六钱,如果折合南方漕平秤,则相当于二百三十六两五钱。他们送钱如果稍少几千钱,我家不必和他们争执。在丁酉年的冬天,没有他们的煤垅资助,那么我是万万不能进京的。明年春天里应寄给家里用的钱,请暂时先把曾、陈两家捐官用的银子借用一下。我明年上半年只能寄回鹿茸,下半年才能再寄银子。
《皇清经解》一书,不知拿回去了没有?如没有拿回来,可派专人去拿。大概这样的书籍,弟弟们稍微有所涉猎,就会扩大见识,不要轻易赠与他人。
明年小考,需送一万,大考又需送一万。这种钱家中有人分担,便是一家的祥瑞。但澄弟必须在省城张罗着把这些钱分别给各位主考人,才算及时。
京城家中大小平安。纪泽儿已病了两个月,最近几天痊愈,今天已经到书馆上学了。纪鸿儿非常结实,声音异常洪亮。仆人、婢女都各守旧职。同乡各家,也都无恙。邹墨林还住在我家。张雨农之子应试的技艺很高而未能考中,近来又已经写了几篇文章,他勇往直前的精神真是可畏可爱。信不详尽,写完此信后我马上就要赶赴武举考场,十二日才能回家,其他的事情等以后再报。
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五日与诸弟书
公元1849年12月18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月初四日发第十七号家信,由折弁带交。十七日发第十八号信,由廷芳宇(桂)明府带交。便寄曾希六、陈体元从九品执照各一纸,欧阳沧溟先生、陈开煦换执照并批回各二张,添梓坪叔庶曾祖母百褶裙一条,曾、陈二人九品补服各一付,母亲大人耳帽一件(以上共一包),膏药一千张,眼药各种,阿胶二斤,朝珠二挂,笔五枝,针底子六十个(以上共一木匣),曾、陈二人各对一付,沧溟先生横幅篆字一付(以上共一卷)。计十二月中旬应可到省,存陈岱云宅,家中于小除夕前二日遣人至省走领可也。芳宇在汉口须见上司,恐难早到,然遇顺风,则腊月初亦可到,家中或着人早去亦可。
余于十月初五起至十一止在围较射,十七出榜。四围共中百六十四人,余围内分中五十二人。向例武举人、武进士复试,如有弓力不符者,则原阅之王大臣每一名罚俸半年。今年以张字围不符者三名,王大臣各罚俸一年半。余围幸无不符之人,不然,则罚俸年半,去银近五百金,在京官已视为切肤之痛矣。
寓中大小平安。纪泽儿体已全复,纪鸿儿甚壮实。邹墨林近由庙内移至我家住,拟明年再行南归。袁漱六由会馆移至虎坊桥,屋好而贱。贞斋榜后本拟南旋,因愤懑不甘,仍寓漱六处教读。刘镜清教习已传到,因丁艰而竟不能补,不知命途之舛何至于此。凌荻舟近病内伤,医者言其甚难奏效。黄恕皆在陕差旋,述其与陕抚殊为冰炭。
江岷樵在浙署秀水县事,百姓感戴,编为歌谣。署内一贫如洗,藩台闻之,使人私借千金,以为日食之资,其为上司器重如此。其办赈务,办保甲,无一不合于古。顷湖南报到,新宁被斋匪余孽煽乱,杀前令李公之阖家,署令万公亦被戕,焚掠无算,则岷樵之父母家属,不知消息若何?可为酸鼻。余于明日当飞报岷樵,令其即行言旋,以赴家难。
余近日忙乱如常,幸身体平安。惟八月家书,曾言及明年假归省亲之事,至今未奉堂上手谕。而九月诸弟未中,想不无抑郁之怀,不知尚能自为排遣否?此二端时时挂念,望澄侯详写告我。祖父大人之病,不知日内如何?余归心箭急,实为此也。
母亲大人昨日生日,寓中早面五席、晚饭三席。母亲牙痛之疾,近来家信未尝提及,断根与否,望下次示知。
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月四日发出第十七号家信,由折差带来交回。十七日发出十八号家信,由延芳宇(桂)明府带交。顺便寄曾希六、陈体元从九品执照各一张,欧阳沧溟先生、陈开煦换执照和批复各两张,添梓坪叔庶曾祖母百折裙一条,曾、陈二人九品补服各一套,母亲大人耳帽一件(以上共一包),膏药一千张,眼药各种,阿胶两斤,朝珠两挂,笔五支,针底子六十个(以上共一卷)。预计十二月中旬应该可以到省城,存放在陈岱云家中,家里在除夕前两天派人到省城去领回。芳宇在汉口要见上司,恐怕难以早到。但如果遇到顺风,那么腊月初也可以到,家里或者早派人去也可以。
我从十月初五起到十一日止,在考场较射,十七日出榜。四个考场一共考中一百六十四个人,我的考场内考中了五十二个人。按照惯例,武举人、武进士复试,如果有弓力不合格的,每有一人,那么原来检阅考试的大臣要被罚去半年的俸禄。今年只有张字考场有三个不合格的,五位大臣各罚去一年半的俸禄。我的考场幸好没有不合格的人,不然,就罚去半年的俸禄,将近五百两银子,对京官来说这已被认为是切肤之痛。
家里大小平安,纪泽身体已全部恢复,纪鸿很壮实。邹墨林最近搬到我家里庄,准备明年再回南方。袁漱六从会馆搬到虎坊桥,房子好而价格便宜。贞斋发榜话本来打算南归。因为愤怒不满,又不甘心失败,仍然借住在漱六处教读。刘镜清教习已经传到,但因为母亲去世而竟然不能补缺。不知命运的艰难,怎么到了这样?凌荻舟近来得病受了内伤,医生说他的病情很难医治出效果。黄恕皆在陕西,差人回京说他和陕西巡抚关系如同冰炭。
江岷樵在浙江,署理秀水县知事,百姓很感激拥戴他,还编成了歌谣。县衙内一贫如洗,藩台听说,让人私自借一千两银子给他,作为每天吃饭的钱,他受到上司如此的器重。他办理赈灾事宜、办理保甲事宜,没有不与古法相符合的。刚接到湖南省的报告,说新宁县被斋匪的残余势力煽乱,杀死前县令李公的全家,署令万公也被杀害,焚烧抢掠不计其数,那么岷樵的父母亲属,不知有没有什么消息?真为他感到伤心。我在明日会飞信报知岷樵,让他马上请假回家,以奔赴家难。
我最近以来还是一样忙乱,幸喜身体还好。只是八月的家信曾经说到明年请假回家探亲的事;至今没有奉到堂上大人亲手写来的指示。而九月份各位兄弟没有考中,想来心情没有不抑郁的,不知还能不能自我排遣?这两件事我时时挂念,希望澄侯详细写信告诉我。祖父大人的病情,不知这几天怎么样?我归心似箭,也实在是因为这个。
母亲大人昨天生日,京城我在家里置办了五桌早面、三桌晚饭。母亲牙痛的病情,近来信中没有提到,有没有根治,希望下次告诉我。
就写这些,下次再告。
兄国藩手书
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三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0年1月15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一月十五日接到祖父大人讣音,中肠惨痛。自以游子在外,不克佐父母襄办大事,负罪婴疚,无可赎挽。比于十八日折差之便,先寄银百零五两,计元宝二锭,由陈岱云宅专足送至家中,不知刻已收到否?国藩于十六日成服,十七日托军机大臣署礼部侍郎何大人(汝霖)代为面奏,请假两月,在家穿孝。自十七以后,每日吊客甚多。二十九日开吊,是早祭奠,因系祖妣冥寿之期,一并为文祭告。开吊之日,不收赙仪。讣帖刻“谨遵遗命,赙仪概不敢领”二语。共发讣帖五百余分。凡来者不送银钱,皆送祭幛、挽联之类,甚为体面。共收祭文八篇,祭幛七十五张,挽联二十七对、祭席十二桌、猪羊二付,其余香烛纸钱之类,不计其数。香烛剩下者卖与店内得钱七千。送礼物来者用领谢帖,间有送银钱来者,用“奉遗命璧谢”帖。其原封上粘贴红签璧去(签上刻“旋吉”二字)。兹将讣帖等印发者付回样子,与家中一看。纪梁侄名一时偶忘,遂刻怍纪沆。
各处送祭幛来者,哈喇大呢甚多,亦有缎匹江绸者。余意欲将哈喇作马褂数十件,分寄家中族戚之尤亲者。(另开一单于后,乞诸弟斟酌或添或减,以书复我。)盖南中老人考终,往往有分遗念之说,或分衣,或分银钱。重五伯祖曾以獾皮马褂一件与王高七作遗念衣,即其证也。
既多且精,各处寄布,令我歉然难安,诸弟先代我趋谢,并言往后万不可如此。盖京中买布甚易,而家中纺纱织布则难于登天,我受之甚抱愧也。
澄弟之信,劝我不可告假回家,所言非不是。余亦再四思维,恐难轻动。惟离家十年,想兄堂上之心实为迫切。今祖父大事既已办过,则二亲似可迎养,然六旬以上之老人,四千有余之远道,宿聚之资既已不易,舟车之险尤为可畏。更不敢轻举妄动。烦诸弟细细商酌,禀知父母亲及叔父母,或告假归省,或迎养堂上,二者必居其一,国藩之心,乃可少安。父母近来欲见国藩之意,与不愿国藩假归之意,孰缓孰急,望诸弟细细体察,详以告我。祷切望切。
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一月十五日收到祖父大人死去的噩耗,心肠悲痛。自以为游子于外未能协助父母料理大事,负罪愧疚,不能赎免。已于十八日乘信使回省之便,先送银一百零五两,还有元宝二锭,让陈岱云专人送到家中,不知已接到了吗?国藩于十六日穿丧服,十七日托军机大臣署礼部侍郎何大人(汝霖)代为面奏皇上,请假两月,在家穿孝。自十七日后,每天来吊唁的客人很多。二十九日开吊,早上祭奠。因为是祖母冥寿的日期,一并写文祭告。开吊之日,不收赙仪(注:礼金),讣帖刻有“谨遵遗命,赙仪概不敢领”二语,共发出讣贴五百余份,凡来人不送银钱。都送祭幛、挽联之类,十分体面。共收到祭文八篇、祭幛七十五张、挽联二十七对、祭席十二桌、猪羊两副。其余香烛纸钱之类不计其数。所有送礼物来的,发给一张谢帖:偶尔有送银钱来的,便使“奉遗命璧谢”帖谢绝。所有原来封面上贴有红签的敬重地取下,并在签上写“旋吉”二字。现把讣帖等印发样品寄给家中。纪梁侄名字我一时暂且忘了,于是刻成了“纪沆”。
各地送来的祭幛,用黑色呢子做的挺多,亦有缎布红绸的。我欲用哈喇大呢做成马褂几十件,分送给家里亲戚族人较亲近的人(另开一单在后,望弟考虑或添或减,用书信回复给我)。南方老人寿寝,常常有分遗念的风俗,或是分衣物,或是分银钱。重五伯祖曾把一件貂皮马褂赠给王高七做遗念衣,便是证明。
各处送来的布,既多又好,让我抱歉不安。弟弟们先替我前去致谢,并说今后千万不可这样。京中买布非常容易,而家中纺纱织布,就比登天还难,我受之十分有愧。
澄弟的信,劝我不能请假回家,所说的并非不对,我也再三再四地思考,恐怕难以轻动,只是我离家十年,想见父母大人的心情实在迫切。现在祖父的大丧既已办过,则二亲似乎可来京中奉养。但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四千里有余的远道,多年积聚的家产要撇下已是不易,路途中车船之危险尤其可怕,更不敢轻举妄动。麻烦各位弟们细细商量斟酌,敬告父母亲与叔父母,是我请假回乡探亲,还是我迎奉父母,二者必择其一,国藩之心才可稍得安静。父母亲近期想见国藩的心情,与他们不愿国藩请假回乡的心情,谁缓谁急?盼弟弟们细致体察,详细地告知我,祈切盼切。
国藩手书
道光三十年正月初九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0年2月20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正月初六日接到家信三函:一系十一月初三所发,有父亲手谕,温弟代书者;一系十一月十八所发,有父亲手谕,植弟代书者;一系十二月初三澄弟在县城所发一书,甚为详明,使游子在外,巨细了然。
庙山上金叔,不知为何事,而可取“腾七之数”?若非道义可得者,则不可轻易受此。要做好人,第一要在此处下手。能令鬼服神钦,则自然识日进气日刚;否则不觉堕入卑污一流,必有被人看不起之日,不可不慎;诸弟现处极好之时,家事有我一人担当,正好做个光明磊落、神钦鬼服之人。名声既出,信义既著,随便答言,无事不成,不必爱此小便宜也。
父亲两次手谕,皆不欲乞假归家,而予之意,甚思日侍父母之侧,不得不为迎养之计。去冬家书曾以归省、迎养二事与诸弟相商,今父亲手示既不许归省,则迎养之计更不可缓。所难者,堂上有四位老人,若专迎父母而不迎叔父母,不特予心中不安,即父母心中亦必不安;若四位并迎,则叔母病未全好,远道跋涉尤艰。予意欲于今年八月初旬,迎父亲、母亲、叔父三位老人来京;留叔母在家,诸弟妇细心伺候;明年正月元宵节后,即送叔父圆南,我得与叔父相聚数月,则我之心安;父母得与叔父同行数千里来京,则父母之心安;叔母在家半年,专雇一人服侍,诸弟妇又细心奉养,则叔父亦可放心;叔父在家抑郁数十年,今出外潇洒半年,又得观京师之壮丽,又得与侄儿、侄妇、侄孙团聚,则叔父亦可快畅。在家坐轿至湘潭,澄侯先至潭,雇定好船,伺候老人开船后,澄弟即可回家。船至汉口,予遣荆七在汉口迎接,由汉口坐三乘轿子到京,行李、婢仆则用小车,甚为易办。求诸弟细商堂上老人,春间即赐回信,至要至要。
李泽昱、李英灿进京,余必加意庇护。八斗冲地,望绘图与我看。诸弟自侍病至葬事,十分劳苦,我不克帮,心甚歉愧。
京师大小平安。
皇太后大丧已于正月七日二十七日满,脱去孝衣。初八日系祖父冥诞,我作文致祭,即于是日亦脱自孝,以后照常当差。心中万绪,不及尽书,统容续布。
兄国藩手草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正月六日收到三封家信:一是十一月三日寄出,有父亲的信件,是温弟代笔的;一是十一月十八日寄出,有父亲的书信,是植弟代笔的;一是十二月三日澄弟于县城寄出的一封信,很是详细清楚,使在京城的我,大小事全都了解。
庙山上金叔,不知为了什么事而能够取“腾七之数”?如果不是靠道义就得到的,就不能轻易接受它。要想做好人,第一就从这里下手,能让鬼神钦服,那么见识自然会日日长进,志气也会天天刚强。否则,就会不自觉地堕落到卑污一流,必定有被人看不起的那天,不能不慎重!兄弟们目前处于很好的机会,家事有我一人担带,恰好可以做个胸怀坦荡鬼神钦佩的人;名气既然已宣扬,信义定然已显著,随便承诺,没事不成,不必贪图这些小便宜。
父亲的两次亲笔信,都不想让我请假回家。而我的意思,很愿天天伺候在父母的身边,不可不做迎接侍奉父母的打算。去年冬季的家信,曾和诸弟商议归省、奉养两件事。现在收到父亲亲笔信,既然不准回家探亲,那么奉养的事更加不可迟缓。最难办的是,堂上有四位老人。假如专门迎父母而不接叔父母,不但我心里不宁,即是父母心中也不安神;如果四位一同奉养,但是叔母病尚未有全好,远途跋涉尤为艰辛。我的意思是想于今年八月上旬迎父亲、母亲、叔父三位老人到京城,让叔母在家,各位弟妹细心服侍。明年正月元宵节后,马上送叔父回湖南,这样我能够和叔父同处几个月,我也会心安理得;父母能和叔父同行几千里来京城,父母也会安心;叔母在家半年,专门雇一人伺候,各弟妹又细心服侍,那么叔父也能放心;叔父在家郁闷几十年,目前出来风光半年,又可以游览京师的壮丽,又能和侄儿、侄儿媳妇、侄孙团圆,那么叔父也可舒畅。在家乡乘轿子去湘潭,澄侯先去湘潭雇好船,照料到开船了老人走后,澄弟便可回家。船到汉口,我派荆七在汉口迎接。由汉口坐三乘轿子到京城,包裹、婢仆则用小车,很容易操办。请兄弟们和堂上老人认真商量,春天便请回信。至要至要。
李泽昱、李英灿进京,我一定用心庇护。八斗冲地,希望画图给我看。诸弟从服侍病人到葬事,十分劳苦,我不能有所帮助内心十分歉疚、惭愧。
京中老少平安。
皇太后大丧自正月七日到二十七日完毕,脱去孝衣。初八是祖父的祭日,我作了文章致祭。便在这天也脱下孝服,往后照常工作。心中千头万绪,来不及都讲完,全等以后再续写吧。
兄国藩手书
道光三十年三月卅日与父母书
公元1850年5月8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安:
潢男三月十五到京,十八日发安信一件,实系五号,误写作四号,四月内应可收到。
藩男十九日下园子,二十日卯刻恭送大行皇太后上西陵。西陵在易州,离京二百六十里,廿四下午到,廿五辰刻致祭。
比日转身,赶走一百廿里。廿六日走一百四十里,申刻到家。一路清吉,而昼夜未免辛苦。廿八早复命。
数日内作奏折,拟初一早上。其折因前奏举行日讲,圣上已允,谕于百日后举行,兹折要将如何举行之法切实呈奏也。
廿九日申刻,接到大人二月廿一日手示,内六弟一信、九弟廿六之信并六弟与他之信一并付来,知堂上四位老人康健如常,合家平安。
父母亲大人俯允来京,男等内外不胜欣喜。手谕云起程要待潢男秋冬两季归,明年二月潢男仍送两大人进京云云,男等敬谨从命。叔父一二年内既不肯来,男等亦不敢强。潢男归家,或九月,或十月,容再定妥。
男等内外及两孙、孙女皆好,堂上老人不必悬念。余俟续禀。
男谨禀
【译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安:
潢儿三月十五日来京,十八日寄出一封家信,实际是五号,错写成四号,四月内应可接到。
儿于十九日下园子,二十日卯时恭送大行皇太后上西陵安葬。西陵在易州,离京二百六十里。二十四日下午到达,二十五日辰时致祭。
当天转身回京,赶了一百二十里。二十六日走了一百四十里,申时到家。一路平安,而昼夜奔忙,未免辛苦。二十八日早入朝复命。
几天来抓紧写奏折,预备四月初一早上完成。因上回奏请举行日讲,圣上已经答应,奏准于百日后举行。这个奏折要将怎样举行日讲的办法切实呈奏。
二十九日申刻,收到大人二月二十一日的家书,内有六弟信一封、九弟二十六日信一封,还有大弟给他的信,一起寄来,了解堂上四位大人身体健壮,全家平安。
父母亲大人答应来京城,儿子一家内外都高兴。亲笔信说起程要等潢儿秋冬两季回家,明年二月潢儿才送两位大人进京,等等。儿等敬谨从命。叔父一二年内既然不肯来京,儿等也不敢勉强。潢儿回家,或在九月,或在十月,容再定夺。
我等里外及两孙,孙女都好,堂上大人不必挂念,其余等以后另行禀告。
男谨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