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盖乌斯·优利乌斯·恺撒:出身、青年时代、从政的开始
前面已经说过,在古代十分流行的历史性传记类作品的两位著名的代表人物——希腊人普鲁塔克和罗马人苏埃托尼乌斯——都给我们留下了恺撒的详细而又生动的传记。但是由于命运的奇异的播弄,传到今天的两部传记的开头几章都遗失了。(1)因此,毫无疑问,用来点缀有关恺撒的降生情况的那些“装饰性的”细节,我们便无法知道了。然而至少在苏埃托尼乌斯的记述里有这类的细节和报道,那是无可怀疑的,因为《埃涅阿斯纪》(2)的注释者谢尔维乌斯(3)就直接引用过苏埃托尼乌斯的话:“苏埃托尼乌斯在他的《恺撒传》里报道说,神谕(4)向全世界宣告了伟大统帅的诞生。”(5)显而易见,这里指的只是没有保存下来的传记故事的细节当中的一个。
不言而喻,这类报道的失传在今天未必能使历史学家感到很大的遗憾。然而我们却不能有把握地也对更加重要的事实作出判断。比如,严格地说,我们并不知道恺撒到底生在哪一年。上面提到的普鲁塔克和苏埃托尼乌斯两个人都报道了恺撒遇刺的年代,这样才使人们能以向回推算出他的生年。通常人们认为他生于公元前100年。但蒙森却指出,恺撒担任公职的年份——在罗马,人们对这种年份是十分严格地遵守的——使人们不得不把恺撒的生年向前推到公元前101年甚至公元前102年。没有争论的只是他出生的月份,即克温提利斯月(Quintilis)——还在恺撒在世的时候,为了向恺撒表示敬意而把这个月份改名为优利乌斯月(Julius)(6),但近来又有一种把恺撒的生年仍然定为传统的公元前100年的倾向。(7)
盖乌斯·优利乌斯·恺撒出身于古老而又显要的贵族氏族。他本人则以真正罗马人所固有的自豪感把自己的氏族提高到同半传说的罗马国王,甚至同诸神有了血统关系。恺撒按照当时的习俗在他的姑母优利娅的葬仪上发表颂扬死者的演说。他在演说中明确指出:“我的姑母优利娅一族母系的祖先是罗马的诸位国王(8),而父系的祖先则是不朽的诸神,因为她的母亲(9)出身玛尔奇乌斯·列克斯家族——这一家族是安库斯·玛尔奇乌斯(10)的后裔,而我一家所属的优利乌斯氏族则来自维娜丝女神。”(11)至于恺撒的母亲奥列利娅,也出自古老、显要,然而是平民的奥列利乌斯氏族。
恺撒一家虽然出身显贵,在传统上却是同反对元老院体制的人们有联系的,也就是说,是同通常所说的民主派的代表人物有联系的。这种传统可能来自母亲的一方,因为她的氏族不仅出过执政官,还出过保民官。然而使恺撒一家具有最鲜明民主“色彩”的,却是这样一个情况,即恺撒的姑母,即前面提到的优利娅是著名的盖乌斯·马里乌斯(旧译马留)的妻子。这样,在整个罗马社会的生活中有力地表现出来的那些社会的和政治的矛盾、阶层的和阶级的矛盾,都在这个家族的小天地里反映出来。
当恺撒满十五岁的时候,他的父亲突然去世了。他的父亲是公元前92年度的行政长官,后来出任亚细亚长官,但是却从来不曾取得从政的最高官阶即执政官的地位。年轻的恺撒这时在自己的周围只有妇女了,而正如为他作传的一位现代作家指出的,从这时起,这些妇女在他的生活中开始起十分显著的作用。
公元前84年,少年的恺撒当选为朱比特神(12)的司祭,这显然是因为有权势的亲属和他家的友人对他加以提拔的结果。要知道,只有出身贵族氏族的人才有资格被选出来担任这一荣誉的职务。然而还有如下一个限制:当选的人必须出身于这样一个家庭,家庭中的双亲必须是按照被称为共食婚(confarreatio)(13)的一种特殊的古老宗教仪节(这种仪节实际上排除了离婚的可能)结婚的。
朱比特的司祭没有权利骑马、阅军,不能宣誓,不能戴指环,不能在罗马城外过两夜以上,这是为了保证向朱比特奉献牺牲的事情不致长期中断。司祭本人也必须按照共食婚的仪式结婚,而且他的新娘也应当选自贵族的家族。看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他才同出身富有的,然而是平民氏族的科苏提娅解除了婚约。但是后来他同更加显赫的氏族联姻了:公元前84年(14),恺撒同执政官路奇乌斯·科尔涅利乌斯·秦纳(15)的女儿科尔涅利娅结了婚。秦纳在马里乌斯死后实际上成了罗马的唯一统治者。
但是恺撒只能在不长的时期内享受因这一姻亲关系而取得的各项优惠,诸如执行朱比特的司祭的那些与其说复杂、不如说拘束人的任务。甚至不能有把握地说,他到底是否执行了这些任务:担任这一职务要求遵守如此多的规定并且时间又拖得如此之久,以致恺撒干脆无法拿出这样多的时间。问题在于,公元前83年的春天,苏拉率领自己的军队在意大利登陆,这样就爆发了内战,而到公元前82年,苏拉的军队攻占了罗马。苏拉的经过人民大会批准的独裁地位确立起来了。
不言而喻,马里乌斯和秦纳所通过的一切规定和决议都被取消了。拥护他们的最著名的人物在剥夺公民权(proscriptio)(16)期间付出了生命和财产的代价。当然,恺撒这时还太年轻,在政治方面也还过于微不足道,以致全能的独裁官不会把他看成是一个严重的敌人。尽管如此,他仍然引起了苏拉的某种注意。看来,朱比特的年轻司祭的亲属关系仍然是十分讨厌的。
恺撒被免掉了自己的荣誉职务。这之后,又要求恺撒同科尔涅利娅离婚。但是恺撒拒绝执行苏拉的要求。这使他陷入困难而又危险的处境:科尔涅利娅的嫁妆被没收了,他本人也被剥夺了继承父亲遗产的权利。在有可能被逮捕的威胁之下,他化妆成得了热病的病人,在撒比尼人的地区流浪,每天夜里都要更换一个住处。尽管采取了这样一些防备措施,他还是被苏拉的巡逻队追上,而他竟不得不付出一万二千狄那里乌斯的贿赂以赎买自己的性命。
然而即使这次,也还是亲属们帮了他的忙。恺撒的母亲同苏拉集团的人们是有联系的。连维司塔贞女们(17)也被惊动起来了,因为按照古老的罗马习俗,她们有权庇护被判了罪的人。苏拉赦免了这个执拗的年轻贵族。但是根据很可能是属于传说之类的传统说法,苏拉的赦免行动是十分勉强的;他指出,为恺撒斡旋的人们本身并不知道他们是在为什么人求情,又说这个孩子可以抵得上好几个马里乌斯呢(18)。
不管怎样,恺撒在得到正式的赦免以后,仍然认为以离开罗马为好。而且,他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就是说,显贵出身的罗马人应当开始服务于国家的仕途了。如果说恺撒的司祭的职务——这一职务不许服军役——干得不顺利,那么现在他却从破坏这一禁例开始了,更何况在罗马,某种军事资历对于任何从事社会政治活动的人来说,都是不公开的,却又几乎是必不可缺的前提。恺撒于是动身去亚细亚行省,在那里他很快就被划归行政长官身份的(同行政长官衔)克温图斯·米努奇乌斯·提尔穆斯的麾下成了一名军官。他不久便从这里被派到比提尼亚去见该国的国王尼科美德斯(19),他的任务是要尼科美德斯向提尔穆斯提供这时需要的舰队,因为提尔穆斯这时正在围攻列斯波斯岛上的米提列涅城,而这个城市是还站在罗马的宿敌、本都国王米特里达特斯一方面的。
恺撒在比提尼亚的居留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的传记增加光彩。当然,大家都十分清楚,大人物的名字的四周不仅仅有顶礼膜拜的香火,往往也有诽谤的臭气,而且,在事隔两千多年之后的今天,要把恶意的捏造和并不总是听了令人高兴却仍然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区分开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无论如何,这个一辈子都跟在恺撒后面的传闻是说他同国王尼科美德斯发生了同性恋的关系。这件事,用苏埃托尼乌斯的话来说,是恺撒终生无法洗刷掉的污点。(20)
恺撒回到米努奇乌斯·提尔穆斯这里之后,就参加了攻占米提列涅的战斗,他在猛攻中卓著战功并由于表现勇敢而得到橡冠的奖赏。公元前78年,他又渡海去奇利奇亚,参加由执政官衔的普布利乌斯·谢尔维利乌斯·瓦提亚(顺便提一下,此人是苏拉派)(21)在这里进行的清剿海盗的战争。但恺撒并没有在奇利奇亚停留多久,苏拉去世的消息很快地就传到了这里,于是他就赶忙返回罗马了。
苏拉的体制既不巩固又不得人心,这一点在苏拉死后立刻就看出来了。公元前78年度的执政官玛尔库斯·埃米利乌斯·列皮都斯(此人也是苏拉派,曾因宣布剥夺公民权的做法而发了大财)这时要求重新审查已故独裁官的一系列的决定。他特别答应把苏拉没收的土地归还给它们的合法的主人。事情发展到列皮都斯竟募集了一支军队向罗马推进,但是他吃了败仗,逃到撒地尼亚去,不久就死在那里。(22)
在这些事情刚刚发生时,恺撒就返回了罗马。而如果苏埃托尼乌斯的记述可靠的话,那么列皮都斯曾试图把他拉到自己的一方面来,并且“许给他很大的好处”(23)。然而,尽管年轻的恺撒早就表现出有意,甚至喜欢玩弄政治手腕,但在开头的时候他却十分慎重,不使自己被卷入几乎没有成功希望的冒险行动中去。对于由马里乌斯反对派的最重要领袖人物之一的克温图斯·谢尔托里乌斯(24)所领导的另一个严重得多的运动,他也采取了旁观的态度。尽管在所谓谢尔托里乌斯战争期间,军事行动是在西班牙的领土上进行的,但早些时苏拉和后来的元老院都把这一运动看成是一个直接的威胁,而把巨大的兵力投进去以镇压这一运动。领导这支兵力的就是年轻的,然而已经十分有名的统帅庞培。(25)
恺撒并不参加——看来他完全是有意识地这样做的——这些走极端的行动。在从政之初,他选择的完全是另外一种做法。他宁肯选择危险性最小,同时在罗马却广为使用的一种办法以取得确实的政治声誉和成就 ,这就是积极参加,或说得更准确些,带头组织轰动一时的诉讼,并且尽可能是带有政治色彩的诉讼。
公元前77年,他指控盖乌斯·科尔涅利乌斯·多拉贝拉的勒索罪,并且向法庭告发了这个人。多拉贝拉是一个著名的苏拉派,他曾任公元前81年度的执政官,后来又出任马其顿的长官。虽然由于极有经验的法庭辩护人和保护人盖乌斯·奥列利乌斯·科塔和克温图斯·霍尔田西乌斯为之辩护,多拉贝拉被宣告无罪,但恺撒的指控演说却写得如此出色,以致他立刻便获得了如此的声誉,成为罗马最出色的演说家之一。下述事实可以证明这篇演说受欢迎的程度:人们到处都传抄它并且至少保存到二世纪,因为塔西佗(26)和奥路斯·盖利乌斯(27)都知道这篇演说。在随后的公元前76年,应希腊人的请求,恺撒又控告了盖乌斯·安托尼乌斯的勒索和贪污的罪行。安托尼乌斯也是一个苏拉派,他在同米特里达特斯作战时是骑兵长官。安托尼乌斯在希腊声名狼藉。但安托尼乌斯却得以逃避受审,因为他到保民官那里去寻求帮助和庇护。(28)
这两次诉讼虽然没有使他取得成功,但也没有损害他的声誉(29)。在这之后,恺撒再次离开罗马到罗得斯去听著名的修辞学家阿波罗尼乌斯·摩隆(30)的讲课(在他听课当时的几年前,西塞罗本人也在摩隆那里就演说术这门学业进行深造)。当恺撒从罗得斯返回的时候,他在法尔玛库撒岛(31)被海盗绑架。恺撒的两位传记作家——苏埃托尼乌斯和普鲁塔克——都十分生动地记述了这一事件。苏埃托尼乌斯记述得简单一些:恺撒被绑架了大约四十天,他把他的大部分同行人员派往小亚细亚各个城市去筹措赎他出去的款项。恺撒向海盗支付了五十塔兰特(或三十万狄那里乌斯)才得到释放。但他不甘心如此了结。他集合了一支舰队,向海盗发动了进攻,拿获并处死了他们,这是在他被绑架时开玩笑地向海盗们保证这样做的。(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