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湖畔星辰

是谁手执闪电在金黄色的天空中抽打我们？

——敖运涛

山水间（组诗）

韩甫

1882年生，四川会理人，现居重庆。

春日小令

简文言，会心处不必在远

春风骀荡，万里之势也只在目前

你看——她的面庞多温软

这是一年中最真实的季节吗？

草长莺飞，晓时花重

便是那最美的男子也将哀叹

春夜寂寂，“仰数春星一二三”

但天下事唯白发最公道，那徘徊不定的人呀

在心中默念着步数与鬓丝

在瀛洲园

长廊，垂柳，我逢着的是一塘碧水？

不！是几个少年人的黄昏

是麦芽糖、作业簿，是他的语文老师

在课堂上轻声说起的几句爱语

你听，驻鹤亭上，他们打闹出

夏日的晚景：他穿着白灰的麻纱裤子

她则是一身藕色连衣裙

还有呢？没有了。我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黄昏，落入燕子的无声之眼

瀛洲园，就成为我最后的夏天

它的燕子只是一阵陈旧的朗读……

在西南大学

香樟、榕树、蓝花楹，在西大

灌木丛里传来静谧的声响

这黄昏，有一种节日后的青春之虚软

篮球在篮球场上，足球呢？

那带球而过的青年如风

看！我更倾心于他好看的红衣服

台阶上，《美学》真的成为美学

与落叶一起做了一份人家

洗衣服而不做饭一定是少女的特权

“燕子穿过象穿梭”，新诗所

门前的大路上，我听见了她拉长的元音：

“我叫Hannah，来自Brelin……”

在北碚嘉陵江边忆故人

一只燕子，一身缁衣，停在树上

晚春的黄昏，灯光泛着油腻的黄

它衔来的夏天便有了一份厨房的气味

红砖房的一角，蹲着你微胖的身体

（微胖人的嘴角总似挂着微笑）

你正打开一本小小的童话书，多精致呀

像一枚小小的纽扣，它渴望生活

但生活是一种危险的游戏，它

掉落，进入泥土，隆起一座小小的坟

……

在北碚，这黄昏便如同

那只掉落的洋瓷碗，泛着黄光，响着刺痒

树荫

看到树荫，就想到或浓或淡一道笔痕

就想到一双吸纳凉意的眼睛

那种暑热消退时，渐

生或死的凉意：老年或少年的凉意

老年曰生，少年曰死

长凳已空，记忆是蛇

可那是谁说的，旧时光只属老年？

瞧瞧吧，这春夏之交的树荫啊

只少年时，才最凉快：像鸟飞走了的空树枝

中山四路

戴雨农的公馆和周恩来公馆仅仅只有

十来棵行道树的距离。这是那年夏天

某个黄昏散步时的有趣发现

一道暗梯直通嘉陵江边，就把

一枚硬币隔成了两面。荒坡长满疯草

半天云霞就足以把江水映成通红

多少年以后，我还能记起那天江上的落日

那天散步的俊友：你坐在竹椅上

端起茶杯时微微颤抖的手和手背上的青筋

在蛋糕店

美是什么？在蛋糕店，美就是

一层奶油叠加又一层奶油——

是春天的树荫叠加一个美少年

在重庆，美是荒凉的夏日白光

是白光里叠加一件洵白的衬衫

是一个白日梦叠加一个白日梦

美还会是什么？你当睁眼去看：

那个小男孩正手指一座奶油塔

目光叠加着奶油，白叠加着白

1. 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载：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不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2. 出自夏目漱石《草枕》：乘着山乡朦胧的暮景漫然前行，攀登观海寺石阶的时候，得到“仰数春星一二三”的诗句。
3. 最后一行化自多多的诗《冬日》：“十二月神奇的心跳/只是一阵陈旧的朗读……”
4. “燕子穿过象穿梭”出自卞之琳的名诗《白螺壳》。
5. 新诗所，即西南大学新诗研究所，成立于1986年，是我国最早的新诗研究机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