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版说明 重新发现故事,继续讲故事

讲了100万次的故事·北欧(套装共2册) 作者:曹乃云 编


出版说明
重新发现故事,继续讲故事

从前,幻想国里的一只小蚂蚁、一只鸡蛋和一只知了,为了得到更大的幸福,一起去圣地朝拜。

——法国故事

人类天生需要听故事。人类也天生需要讲故事。

故事是经验的累积,也是想象的扩展。故事是教化,也是娱乐。世界一天天长大,故事也一天天长大,今天的故事和几千年前相比,看上去已经完全不同,但有理由相信,一些藏在故事里的东西,是一直没有变的。它们改头换面,在不同的故事里,以不同的样子出现,以后,它们可能还会发展出更多不同的样子,并且越来越复杂。但无论如何,那些恐惧或希望,那些抵抗或顺服,那些寻找或失落,那些选择或没有选择,那些藏在故事里的、人类的情感和命运,总还在那里。

我们回眸人类童年时代的故事,它们并不一定比现在的故事更高明,但这些朴素的故事里,有一种简单直接的力量,或者说,有一种天真,将很久很久以前,人类祖先的所思所想传递给我们。几千年之后,世界也许天翻地覆,而人们依然可以从那些朴素的故事中接收力量。

故事的这种永恒性,激发着讲故事的人,也激发着寻找故事的人。故事有时候会消失,有时候又重新出现,只看有没有人把它讲出来。这套《讲了100万次的故事》是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故事合集,完全源于口头传播,也就是说,它们都是讲出来的故事,而不是被哪个作家写出来的。可以想象的是,书里面的这些故事,有一些已经传承了千百年,甚至更久,说它们是“讲了100万次的故事”一点也不夸张,而与此同时,这些故事被确定为现在这个样子,则只是一段“刚刚发生的历史”,离我们最近的一部分文本,甚至只有不到五十年的时光。这些书曾经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时代,以不同的形式出版过,它们唯一的相通之处就在于,它们都出自那些“寻找故事的人”之手,它们被记录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提醒人们,不要遗忘,而这正是故事传播的动力所在。

一、这些故事,来自人类遥远的童年

那是山多、林多、动物多的年代。

——北欧故事

山多、林多、动物多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它不仅仅是我们时代的往昔,在故事里,它们就已经是往昔了。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做了很多工作,想尽力还原那个人类的童年时代,但有时候,故事可以告诉我们一些不同的东西。比如下面这个非洲故事。

天为什么这么高

听说从前天不像现在这么高,天和地是离得很近的。多近呢?人站在地上一伸手就能很容易地把天摸到。

上帝一直是住在天上的。他为地上造了人,造了动物,造了植物。他把他造的人当成自己的孩子,为人准备了美味可口的食物,为人制定了切实可行的法律。当时人们日子过得很不错。

谁知,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一天,有一个人不知得了什么病,一下子变成了盲人。这是世界上的第一个盲人。

上帝啊,上帝啊!

你为什么惩罚我呀?

我两眼一抹黑啦,

我肚子咕咕叫啦!

后来,他饿得实在支持不住了,气急败坏地举起烟斗就往上捅,他想叫天把门打开,让他去找上帝。

老天啊,老天啊!

快把门打开吧!

上帝再不可怜我

我就要饿死啦!

可是,捅了好长时间,天一动也不动。

于是,盲人又想出了另一个办法:在地上点起一堆火,他以为有了火也许能看到东西。

大火熊熊燃烧起来,火焰越来越旺,火舌直舔到天上。

这时上帝来了,他吃惊地问:“谁点的火?”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造出来的人竟敢拿烟斗来捅天,用火来烧天,所以怒气填胸,把手一挥,带着天一步一步地往高处升,一直升到人无论拿什么也够不到的地方。

从这以后,天和地就相距得很远很远了。为了惩罚人,上帝让地上总是有盲人。

这个故事里有恩赐,也有不恩赐。创造和恩赐,要看上帝的心情。这个故事里有冒犯,也有绝望:盲人看上去很蠢,但作为一个人,他做了他能做到的一切,而他能得到的唯一回应,是上帝的愤怒。这个故事里有怀念,也有无奈:天和地没有分开的日子,是好时光,但如果上帝要带走天空,要让人眼盲看不见,人们也只能接受。当然,这个故事里还有命运:“谁知,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对此,无论是人类还是上帝,都没有办法。

我们没办法确切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时代的故事,但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在“山多、林多、动物多的年代”,人们的日子过得可能跟那个盲人差不太多,“不幸的事情”总是会发生,人们只能怀想,曾经有一个黄金时代。就像今日,我们依然怀想“黄金时代”一样。

二、这些故事,铸就人类共同的记忆

世上力气最大、跑得最快的是风;最肥的是土地,因为万物都靠它来养育;最柔软的是手,因为不管你睡在什么东西上面,都要用手来垫头;第四个嘛,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睡觉更讨人喜欢的了。

——俄罗斯故事

说起“寻找故事的人”,人们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格林兄弟,《格林童话》也已经成了两百年来最重要的一部经典故事集。但其实,“寻找故事”是持续了一个时代的主题,与格林兄弟同时或稍晚,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做了相同的工作:阿斯别约恩生在挪威,卡瓦利乌斯在瑞典,阿法纳西耶夫在俄罗斯,之后柳田国男和关敬吾在日本,卡尔·维诺在意大利,劳尔·洛伊奈在芬兰,林兰和董均伦在中国,他们搜集各自国家和地区的故事,去芜存菁,最终给故事一个方便传播的确定文本。有意思的是,人们最初“寻找故事”,是希望通过故事确定一种身份认同,去区别于世界上的其他人。但当我们把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故事放在一起的时候,会惊讶地发现有些故事具有高度相似性。是的,故事可以依附于任何强有力的外部元素,但也可以很轻易地脱离开它们——有时候,两个故事的外壳、人物、背景、语言完全不一样,但我们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同一个故事。很显然,故事在告诉我们,在民族和地域这些元素之外,“人”其实是所有人更基本的一种共同身份。

我们来读一个法国故事。

树蝇死了

一只小飞蛾和一只小树蝇是朋友,它俩一块儿吃住,一块儿玩耍,好得谁也离不开谁。这天,它们俩一起做晚饭。小树蝇负责做汤。汤做好以后,它想尝尝汤的咸淡,一不小心,掉在大汤勺里淹死了。

小飞蛾哭着离开了家。它遇见了一棵橡树。

“小飞蛾啊,你为什么哭?”

“树蝇死了。”

“那我,我弄掉一根树枝。”

橡树的上空飞着一只喜鹊。喜鹊问:

“橡树啊,你为什么掉枝?”

“树蝇死了,小飞蛾哭了,我就掉枝了。”

“那我,我就脱毛。”

喜鹊落在一道篱笆上。篱笆问:

“喜鹊啊,你为什么脱毛?”

“树蝇死了,小飞蛾哭了,橡树掉枝了,我就脱毛了。”

“那我,我就折断自己。”

篱笆的旁边是一片草地。草地问:

“篱笆啊,你为什么折断自己?”

“树蝇死了,小飞蛾哭了,橡树掉枝了,喜鹊脱毛了,我就折断自己。”

“那我,我把草割了。”

一条小河从草地中间流过。小河问:

“草地啊,你为什么把草割了?”

“树蝇死了,小飞蛾哭了,橡树掉枝了,喜鹊脱毛了,篱笆折断了,我就割草了。”

“那我,我就干涸了。”

一个女仆带着两只水罐来河里打水。她问:

“小河啊,你为什么干涸了?”

“树蝇死了,小飞蛾哭了,橡树掉枝了,喜鹊脱毛了,篱笆折断了,草地割了草了,我就干涸了。”

“那我,我就把这两只水罐打破。”

主妇正等着用水洗黄油。她问:

“女仆,你为什么打破水罐?”

“树蝇死了,小飞蛾哭了,橡树掉枝了,喜鹊脱毛了,篱笆折断了,草地割草了,小河干涸了,我就打破罐子了。”

“那我,我就把黄油扔到围墙上去。”

一个赶大车的人路过这儿。他问:

“女主人,你为什么把黄油扔到围墙上去?”

“树蝇死了,小飞蛾哭了,橡树掉枝了,喜鹊脱毛了,篱笆折断了,草地割草了,小河干涸了,女仆打破罐子了,我就把黄油扔到围墙上去了。”

“那我,我就打马快跑。”

接下去,又引出了其他一些人,由于树蝇的死和小飞蛾的哀悼而引起的这场可怕的连锁反应,不知是如何结束的。

这个故事非常古老,也非常有趣。但有人说它有些幼稚可笑,因此令人难以置信。其实,这个故事反映了自然界的一种规律:到了十一月底,当树蝇死的时候,树本身,以及草地和河流似乎也都与树蝇一起死去了。每年在这个时期,要是我们仔细听听的话,会听到小草在北风的吹拂下簌簌作响,仿佛在说:

“树蝇死了,我们也快死了……”

这是一个顶针结构的故事,不同的国家和民族,类似结构的故事不胜枚举。它不仅是一个故事,也可以是一场游戏,讲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可以顺着这个顶针结构,把故事一直讲下去,讲到厌倦为止。但如果你像法国人一样,从一只树蝇的死亡开始这个游戏,你迟早会进入那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世界,当你读到“小草在北风的吹拂下簌簌作响,仿佛在说:‘树蝇死了,我们也快死了……’”这样的句子时,你会感觉到,从故事到文学的那个变化,似乎正在发生。

三、这些故事,帮助人类应对世界的改变

世界已经变了,世界还将变化,你说的故事也许是真的。

——芬兰故事

我们的故事来自传承,至于一个具体故事的起源,则大都渺不可考——也不必考,继续讲下去就是了。

故事大王简·约伦在《世界神奇故事集》的前言之中讲述过一个故事,说的就是故事的起源与传承,我们已经把这个短小又重要的故事放在了扉页上,但似乎还是有必要在这里再郑重地引用一次:

当厄运威胁犹太人,以色列拉比巴尔·沙姆·托夫就退回森林,点起篝火,低头祈祷。这样,厄运就能被避免。随着时光流逝,这一任务落到了第二位拉比身上。他知道森林中那一处地点,也记住了祈祷文,但他不知道要生一堆火。然而,厄运同样被避免了。第三位拉比只知道那处林中地点,至于火堆与祈祷文则一概不知。可是这一点足够了,厄运也被避免了。最后,这一任务落到拉比利兹恩身上,他对地点、篝火和祈祷文统统不知道。他只会讲故事。

“而这就足够了。”

故事可以是个体内心的密码,也可以是群体信念的表达;故事可以安慰一个人,也可以激励一群人。故事还是记忆,人们的生活方式一代一代改变着,曾经的森林、篝火,甚至祈祷,或迟或早,总归是退出了人们的日常,但故事还在。只要人们还在讲着故事,我们就还是我们。

在简·约伦引述的这个故事里,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如果故事里的每一任拉比都会讲故事的话,那么几乎可以肯定,拉比利兹恩讲述的故事,跟他的每一位前任讲出来的,是不一样的,哪怕那是同一个故事。这涉及到故事的一项超凡能力,它总能和一个时代的精神主流结合在一起,又总能和它们剥离。说到这里,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那个威胁着以色列人,也威胁着所有人的“厄运”,其实就是遗忘,而对遗忘的抵抗,不是森林,不是篝火,也不是祈祷,这个抵抗,是,也只是,故事。

有的时代,有的地方,人们会觉得篝火很重要;有的时代,有的地方,人们会觉得祈祷很重要;有的时代,有的地方,人们会觉得民族很重要;有的时代,有的地方,人们会觉得世界很重要;有的时代,有的地方,人们会觉得所有这些可能都不那么重要,或许一个人自我内在的达成更重要。故事穿行于所有这些时代,以不同的面目出现,和不同时代的主流观念结成同盟,但故事不会在任何时代和地方停下,一旦停下,它就死了。一般来说,我们不大容易区分一个故事里面,哪些部分属于时代意识,哪些部分来自久远的传承,但如果我们一次又一次遇到同一个故事的不同样子,我们或许可以学会分辨出,那些不能遗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四、讲故事,而不是读故事

王子随身带着一块石头,他总把它放在床前。因为这块石头知道世上的一切事情。

——挪威故事

我们相信故事里藏着许多秘密,也许,故事就像那块神奇的石头一样,知道世上的一切事情。所以我们把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故事收集在一起,并冠以“讲了100万次的故事”这一主题,强调故事作为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需要我们再次去激活它。激活一个故事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把它讲出来。当一个地方的故事被另一个地方的人讲述出来的时候,新的可能性就出现了。

需要说明的是,“讲了100万次的故事”是重要的主题,但“讲了100万次的故事”这套书,确确实实只是一个阶段性的成果。这并非妄自菲薄,事实上,现在这套书,收录了很多经典文本,比如“挪威卷”的原本是阿斯别约恩生的《挪威童话》,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从挪威语翻译过来、最接近完整的译本;比如“俄罗斯卷”的原本是阿法纳西耶夫的《俄罗斯童话》,这是俄罗斯文学名著,包括托尔斯泰在内的大量俄罗斯作家都曾经受这本童话集的影响;比如“非洲卷”,不但编译了大量文献,编译者董天琦先生还在刚果(布)记录下来五十多个口传故事,这可是第一手的活生生的故事。

以上这些,都是这套书的重要特点,但它的不足也很明显,首先就是完整性不够,意大利、西班牙、日本、东南亚,以及阿拉伯的故事,都没有能够收入;第二是编译作品多了一些,当然,编译者刘锡诚、马昌仪、曹乃云、董天琦等诸位先生,都堪称故事大家,也代表了故事这个领域的编译水准,但从文献角度出发,不同国家的故事,还是本国学者和作家的编辑版本,来得更加可靠。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热忱向读者推荐这套故事书。这已经是目前市面上可以找到的最完整的人类故事原典,你不可能喜欢里面的所有故事,但其中一定会有能够打动你的故事。还有一点特别需要注意的是,今天的人们,特别习惯给孩子讲故事,但我们这套书来自往昔,来自人类的童年,那时候,现代的儿童观念还没有形成,所以故事里有些来自往昔的观念,并不一定都适合今日的儿童。这一点,希望给孩子讲任何原典性故事的家长都能够加以甄别,不照单全收,也不因噎废食。

《讲了100万次的故事》这套书,在文本上大都有一定的经典性,这是口头文学和书面文学相遇产生的结果,但故事的魅力在于讲述,而讲故事不仅仅需要文字,还需要表情,需要语气,需要肢体语言,在这个意义上,《讲了100万次的故事》只是一个数据库,里面的每一个故事,都等待着,第1000001次被讲述。

所以,开始讲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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