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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尴尬的补官之旅

江苏历代文化名人传·赵翼 作者:赵兴勤 著


一 尴尬的补官之旅

乾隆四十二年(1777),瓯北之母丁氏已是八十高龄,年老体弱,多病缠身,于农历六月间寿终正寝。奉母甚孝的瓯北,深为亡母之痛所缠绕,心绪不佳,一切庶务懒于应酬,只是“闭门谢时人,日与古人战”。在瓯北看来,历史上那些有诗文流传后世者,在当时大都为绝代才人,他们虽说久已作古,去今已远,但形去神留。作为一介书生,若沉潜书海,博览群籍,无疑是很有价值的精神漫游。陶醉在古代典籍中,对自己内在心理也是一个很大的慰藉,绝对强似与世俗之辈杯酒盘桓。他在古籍研究中,尽管有时会遇到难题,但“虽难坚必摧”,“自诧力未倦”,是以一般人难以具备的坚强毅力,去攻克一个又一个难关。此外,便是删改旧作。瓯北以审慎的态度判定去取,删却芜词,尽量使之趋于完美,“力欲争上游”。他还欲凭借勤于著述,以裨补时阙,有助风教。

此后不几年,瓯北终于在马迹山这一山水清华之地安葬了父母。他已是54岁的年纪,心愿已了,却禁不住友朋的屡屡撺掇,亲人的频频敦促,决计赴京补官,正所谓“幽栖十载稳江乡,忽被锣声催上场”。瓯北即将结束十年的隐居生涯,再次踏入仕途,老妇谋嫁、高年求官,自有许多感慨。临行前,友朋次第饯行的千般话语,家中老妻特烹鲥鱼以佐酒的殷殷情意,都像重锤一样敲击着他的心。次年赴京的路上,他坐在船中,凝视着渐去渐远的故乡,耳听柔橹轻轻的划水声,再看看船舱内箱笼上散发着墨香的封题,内心何尝平静?“纵贪野笠非高士,未忘朝簪为圣君”、“归田几度荷垂询,此谊难安作隐沦”,均是其当时心境的真实流露。他还担心,告别京师已廿余载,已少了年轻时节那份锐气与才情,又乏经邦济世之方略,恐难副众望。再说,“仕宦几家收局好?声名平日在山高”。政治风云,变化无端,此去前景如何,究竟难以预料。且多年江村独卧,忽然点检朝衫出山,还唯恐招致世人嗤笑。从《途次先寄京师诸故人》组诗中流露出的情绪来看,真正使他欲起而补官的潜在原因,恐怕还是生计问题。随着家口日多,家计日拙,仅凭几年积攒的仕宦俸禄,已难以维持举家之生活,正所谓“少时虽贫食指少,升斗便可数命延。如今家累且十倍,谋生更比贫时艰”。为举家衣食,他有时不得不靠卖地以撑持生计,并自述道:“况我作吏仅四载,铢积能得几俸钱?初归贫儿诧骤富,求田问舍方喧阗。岂知腐儒拙生计,日渐折阅将磬悬。书劵遂去一百亩,免被债家子母权。”还在另外一首诗中写道:“计拙谋生事事痴,年来渐少宦余资。百千轻掷邻空买,什一才营鬼已嗤。好友谁能囷粟赠,腐儒终仗俸钱支。此情早被人窥见,他日将毋改素丝。”看来,生活的艰窘,是他被“锣声催上竿”的主要因素。一个家庭,倘若失去了固定的收入,又不能广开财源,生活自然很是拮据。尽管瓯北口称:“懒常闭户将终老,贫则求人稍贬尊”,但服阕后即出游浙江,寻访旧朋新雨,说不定就与寻求谋生之道、商略出处有关。

此次赴京,他沿运河北上,经镇江、扬州、高邮、淮安、泗阳、邳州,直抵江苏、山东接壤处的台儿庄。这位每到一处必吟诗的诗坛名家,此时却似乎少了些赋诗的兴致,沿途千余里,却仅仅写了《所见》、《高邮吊毛惜惜》二首,恰恰反映了他心绪的不宁。在将到台儿庄时,两臂忽患风痹,“曲肱已碍床安卧,折臂翻如石自残”,疼痛难忍,彻夜难眠,便索性“回棹成归路”。此次北上,来往月余,光置办行李一项,就花去纹银百两,“已是寒家一岁资”。到家后,老妻见他归来如此迅速,开玩笑道:“而今无官而回,枉费我烹母鸡给你饯行。”瓯北听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将朝衫卸下交老妻保管,并遣散僮仆,令各择去处。而自己,则回归生活的常态,尽管臂不能伸,如垂翅之鸟,但闲居无事,仍一如既往地翻检图书,有时扶杖东陌,催促农耕,正所谓“无俸思勤稼”,“非官也劝农”。瓯北本想立不世之功,但事到临头,却突生变故。在他看来,这或许是天意。他在《养疾未愈书感》(之一)中写道:“苍生犹或期安石,圣主何曾弃浩然。自是书生贫薄命,晚途只许托林泉。”自此打消了做官的念头,只能“看人图画到凌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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