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兔罝
肃肃兔罝jū,椓之丁丁。
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
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肃肃兔罝,施于中林。
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兔罝”为猎手捕兔子所设置的网,是经过巧妙伪装的,元人关汉卿〔南吕一枝花〕(不伏老)中曾把这种逮“兔羔儿”的玩意儿称为“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兔罝”一加上“肃肃”二字的形容,那真是有些“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的意味了。所以诗篇一开始就表现出那些猎户的经验与才干。牵设得严严实实的猎网,再加上打桩的叮当有力的声音,又使人感到这些汉子的孔武有力和身手的矫健。“肃肃兔罝,椓之丁丁”之妙,也就不在单纯的起兴上,而在于它的且兴且赋。《诗经》中此法并不罕见。
从前二句到后二句“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有一个跳跃。由猎手,而“武夫”,而“干城”,是诗人的联想在发挥妙用。打猎和战斗本来就关系密切,古代诗歌中经常有由此及彼的联想和借代,因而好猎手与好武士,也有着必然的联系。而“兔罝”的起兴,似乎又具一层比义,那些猎手逮兔的功夫,恰好是“赳赳武夫”擒敌本领的象喻。似乎任何顽敌在他们面前,都不过是束手就擒的猎物。如果按照别一解释,“兔”即於菟(老虎)的话,那么这些武夫更是勇猛过人的“搏虎手”了。因此,有人从“肃肃”二字看出“军容严肃之貌”,这种感受也就不能说全无道理。
第二、三章是首章的叠咏和深化。诗中猎手从开始打桩设网,渐次施网于路口,进而施网于林中,这是兴语的深入。而“赳赳武夫”也由王侯之干城卫士,进而为“公侯好仇”,乃至“公侯腹心”,这是诗中人地位的升腾。“好仇”在《关雎》中作配偶讲,用在这里,显然不是一般卫士了,而是贴身的近卫,形同股肱。“腹心”即心腹,简直与王侯结为一体,成了不可或失的亲信了。杜甫诗道:“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后出塞》)此诗三章中武夫地位的变迁,就大有建功立业、不守旧丘之意。
全诗洋溢着饱满的赞美,根本看不出一点讽刺。有人却认为是讽刺奴隶主阶级豢养鹰犬爪牙,说“他们正是奴隶大众的死敌”。看作品因读者而不同。用阶级斗争观点读《诗经》,必然处处得到这样的结论。阶级意识在《诗经》不能说没有,但远不是篇篇有。如这首本意在赞扬猎人,因而设想推论其美好前程的诗,原是深刻反映着古代社会下层人士的普遍观念,即“士为知己者死”的怀才待贾的思想的。“伯也执殳,为王前驱”(《卫风·伯兮》)、“祈父,予王之爪牙”(《小雅·祈父》),这种“名编壮士籍”的际遇,是家属和本人都引以为光荣的。英雄如《水浒》中渔猎于江湖的三阮,也逃不出这种观念的范畴:“这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即使上了梁山,日后还被集体招安,作了“公侯干城”去。至于杨志之流就更甭提了,才从狱中放出,便因表现突出,成了梁中书的“好仇”“腹心”。但读者何必对他们表示义愤呢。
诗序云:“《兔罝》,后妃之化也。《关雎》之化行,则莫不好德,贤人众多也。”把这诗与后妃扯到一起,也太无理,恐“武夫”不会允许。但说诗有“贤人众多”的美意,却不是附会。《墨子·尚贤上》说:“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虽然古人逸事不可得而详,但可见周代确有从布罝施网的猎户中提拔人才的事实。诗中“赳赳武夫”固然不必是闳夭、泰颠等贤人,不能与益、伊尹相提并论,但干城之士亦为邦本,不可缺少。则《兔罝》诗仍能体现“不得意贤士不可不举”的从基层选拔优秀人才的思想。这是很有意味的。
方玉润对此诗有一别解:“窃意此必羽林卫士,扈跸游猎,英姿伟抱,奇杰魁梧,遥而望之,无非公侯妙选。识者于此有以知西伯异世之必昌,如后世刘基赴临淮,见人人皆英雄,屠贩者气宇亦异,知为天子所在,而叹其从龙者之众也。诗人咏之,亦以为王气钟灵特盛于此耳。”(《诗经原始》)这种以意逆志的解会,虽不必尽合诗人原意,要亦是很有启发性的别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