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镀金的学说

放河灯 作者:萧红 原著,刘黎琼 导读


萧红-章题图

镀金的学说


导读:

本文原载1934年6月21日、28日哈尔滨《国际协报》,署名田娣。文章以自传性的怀旧笔调,追述了伯父的一段青春旧事,写他追慕一个姑娘却缺乏勇气去爱,最终只能在暮年老境里过着一个人的孤单生活,而他平时“什么时候讲话总关于正理,至少那时候我觉得他的话是严肃的,有条理的,千真万对的”,萧红于是将此称为“镀金的学说”,她想说的是:嘴巴上的道理千万个,若禁不起真实生活的考验,就只是废话而已。

但萧红没有浅露直白地说,她说的方式很有自己的特点。她的讲述铺排着很多有趣味的情境,完整的、充溢着生活滋味的情境,在对待伯父这样有心而无力的“懦弱者”上,她也并非单一的批判,而是充满了朴素的对人情物理的细致体贴。譬如“伯父走进堂屋坐在那里好像幻想着一般,后门外树上满挂着绿的叶子,伯父望着那些无知的叶子幻想,最后他小声唱起”,“他走进屋倒在床上,很长时间,他翻转着,扇子他不用来摇风,在他手里乱响。他的手在胸膛上拍着,气闷着,再过一会,他完全安静下去,扇子任意丢在地板,苍蝇落在脸上,也不去搔它”。萧红从不用长句,她的气息没有那样拖沓或者沉重,她的句子总是一路参差错落地排列下来,高低起伏,自由婉转,伶俐,精短,留下一种素朴亲切的浓郁气味,因为她对待生活总是持这样一种最自然的态度,贴近它,亲近它,但仍然尊重它,膜拜它。



我的伯伯,他是我童年唯一崇拜的人物,他说起话有宏亮的声音,并且他什么时候讲话总关于正理,至少那时候我觉得他的话是严肃的,有条理的,千真万对的。

那年我十五岁,是秋天,无数张叶子落了,回旋在墙根了,我经过北门旁在寒风里号叫着的老榆树,那榆树的叶子也向我打来。可是我抖擞着跑进屋去,我是参加一个邻居姐姐出嫁的筵席回来。一边脱换我的新衣裳,一边同母亲说,那好像同母亲吵嚷一般:“妈,真的没有见过,婆家说新娘笨,也有人当面来羞辱新娘,说她站着的姿式不对,坐着的姿式不好看,林姐姐一声也不作,假若是我呀!哼!……”

母亲说了几句同情的话,就在这样的当儿,我听清伯父在呼唤我的名字。他的声音是那样低沉,平素我是爱伯父的,可是也怕他,于是我心在小胸膛里边惊跳着走出外房去。我的两手下垂,就连视线也不敢放过去。

“你在那里讲究些什么话?很有趣哩!讲给我听听。”伯父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流动笑着,我知道他没有生气,并且我想他很愿意听我讲究。我就高声把那事又说了一遍,我且说且作出种种姿式来。等我说完的时候,我仍欢喜,跳打着的手足停下,静等着伯伯夸奖我呢!可是过了很多工夫,伯伯在桌子旁仍写他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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