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天堂
五一前夕,一老同学的女儿突击完成店里订单,准备自己带三天孩子。长年带外孙的老同学忽然间有了假期,紧急打来电话,问:“我们几个同学有无可能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
紧锣密鼓一番策划,五个五十年前成为同学的女人,抛开家中一切杂务结伴出行。
其中一丈夫为此行自愿提供帕萨特,交付加满油的帕萨特之际,详细解说驾车要领,叮嘱临时司机一路小心,遇到问题切勿顾及车子,牢记人的安全第一。临时司机诺诺应答,车一上手绝尘而去,抢在路堵之前,跌跌撞撞地开上了长江四桥。
所谓的“跌跌撞撞”,并非指我们中充当司机的两位同学驾驶技术生涩,她们二三十年前即已获得驾照,其中一位还是持A照的卡车司机。她们的问题是退出江湖多年,不够熟悉路况,来不及分辨匝道口的路标。
总之帕萨特先是在仙林兜兜转转,及至终于过了江,开到葛塘后才发现居然是南辕北辙。
我们的目的地是江都市的邵伯镇,一是因为插队时在运河里乘坐小火轮,总要在邵伯船闸等候调整水位;二是邵伯作为明清时的商埠重镇,有很多遗迹可供怀古;三是邵伯被咫尺外的扬州遮挡,未受到过多的现代文明冲击,保留了淳朴民风和未经污染的美味湖鲜。
帕萨特刚抵镇界,我们便勒马滚鞍,在路边店大啖一餐龙虾。进了镇忽然发现大事不妙——所有的宾馆旅店招待所统统爆棚,专营龙虾的美食街塞满层层叠叠的机动车,各方食客仍然源源不绝纷至沓来。
我们本是去邵伯捡漏,未料却赶上邵伯龙虾的大热门。
坐在古船闸边的绿荫地里,我们吃三百多年老字号的蒲包茶干,小风悠悠,古河道里缓缓流淌的水,曾载旧时舟,曾映旧时月。
找不到住处的我们醺醺然,说,就算在车里坐一夜,也是不错的。
旁边一带孙子的本镇妇女闻言插话:“对面家庭旅社可以住的,有卫生间有热水。”她自告奋勇带路,自我解嘲,说:“我帮别人挣钞票呢。”
我们居然顺利住下,只花预算里三分之一的钱。
旅社房间只有气窗,窗外横陈邻家屋顶的鱼鳞瓦。隔壁房间的客人在打手机,通话内容句句在耳。黑白电视机只有一个频道,遥控板全然被省略。开水瓶排列在前面麻将档,要喝开水自己去拎一瓶回来。大家住定下来,穿过石板铺就的明清老街,去找卖拖鞋和牙刷、牙膏的超市。街边人家敞门做饭,老灯泡悬垂于老电线末端,照着锅里几尾炖杂鱼,照着案板上的风干切面和一笊篱洗好的菠菜。
夜里雨打芭蕉,天亮开门,蒙蒙雨雾里,负离子顷刻灌满心肺。古船闸畔寥无人迹,花红柳绿,杜鹃声声。开车进古街吃早点,围着木板桌,坐着木条凳,喝本味浓豆浆,吃酥脆大油条,再来两份麻油饺面。早点店的顶棚板壁被上百年的烟尘熏得黢黑,置身其间,仿佛穿过虫洞返回到半个世纪前。
早点店老板至为热忱,说此去向北,三十五公里外便是高邮。如此我们便开上帕萨特,前往兴之所至的高邮。在一家经济型酒店落脚,在方兴未艾的早集市上买瓜秧、豆秧,在酒店一侧美食街上,啃着美味烧饼挑选饭馆,再然后,逐一饕餮高邮佳肴。
次日早晨品尝了高邮著名的干拌阳春面,买了不注水的土产黑猪肉,买了瘦条条的野生鱼,买了只掐一个嫩尖的豌豆苗,买了双黄的咸鸭蛋,买了窝成团的风干切面。
后备厢渐次被塞满。年轻的宾馆经理过来指路,瞄一眼车里,驾驶座上的老太太正戴着花镜看仪表盘。他倒退一步满脸错愕,说:“你们自己开车?开的还是手动挡?”
显然他是第一次见识到老太太们自己开车旅游的潇洒。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
人们总在寻觅幸福,殊不知所谓的“花世界”和“草天堂”根本是唾手可得。我们这样的旅行既谈不上高贵,也谈不上辉煌,将它称为“草天堂”,或许正是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