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大理
隐居之城。
和丽江隔了187公里。
仅3.5小时汽车、2.5小时火车车程。
这里,却要相对硬朗和风平浪静。
一个 常年吹着大风的小城。
天空多变。
“这里的云走得好快!”
这是母亲对大理的第一个评价。
从下关火车站到古城的30分钟车程中,天上的云已经变换了三四种姿态。
到了古城之后,去找四季客栈。
却一下失望了。
同样的街道,同一个地方,已经不再是四季的所在。
我跟母亲唏嘘感叹:想起那年,在这里,和一群好友,在四季的院子里,喝酒、聊天到深夜……
四季已不在。
故人又在哪里呢?
拦住一个路人来问,听到的消息更让人难过。
四季的老板,台湾人,几年前因为尿毒症去世了。所以,四季才关掉。
欢声笑语都消失不见。
只有那条街道,还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两排树沐浴在细碎洒落的阳光之下,和当年一样挺拔闪亮。
走过了一家小客栈,从门里望进去,院子里,两面都是热烈盛开的三角梅,蜜蜂在院子里嗡嗡飞舞。
好了,就是这里了!
跨进了客栈的门。
这个院子的正门、房屋、阳台都被绿植包裹着。
有人专心照看它们。
照看植物的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奶奶,她穿着粗布衣服,修剪、浇水,举手投足,全是对这些绿色生命的珍惜与怜爱。她看我们进来,就微笑着用云南话打了个招呼。
房间在三楼,挨着天台。
笨笨的木床,一张旧书桌,牛皮纸做的台灯。被罩是蓝色的,散发出被阳光晒后的味道。
令人意外的是,天台上,有一个搭出来的小房间,虽然不大,但是设计精巧雅致,推开窗,能眺望苍山。那是个小小的书房,里面有店主的私人藏书,也有客人寄来的书,天长日久,也有了满满一架子。
下午,客栈里突然冒出许许多多的半大孩子,他们有各种肤色,高矮不一。一时间,大厅里充斥了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孩子们着装不一,但是背包和帽子是统一的。他们显然很兴奋,但是,很有礼貌和纪律。他们听从老师的安排,很快完成了check-in 。
一个看似是老师的年轻女孩笑着和我打招呼。
我说,哇!这么多孩子!
她说,是啊,我带孩子们来这里参观,去爬山和学习茶道、织布等传统手工艺。
孩子们拿到钥匙之后,几秒钟就分散开去,大堂马上恢复了宁静。
客栈有一个小小的地下室,这是意想不到的。
那是个影音室。
整整一面墙是巨幕。
我无意中,在客栈的小黑板上看见“CINEMA”字样,才去问服务员。
那个姑娘说,有啊!就递了一串钥匙给我。
打开地下室的门,无比惊喜。满满一墙的碟片。
那个晚上,在这个音效绝佳的地下电影院看了一部《大蓝》,绝对是这趟大理之行的意外收获。
在黑暗闷热的地下室里,母亲陪我看完了这部电影。
她说,我这辈子还没看过海呢……
这话,我听到了,并且记住了。
和丽江隔了187公里。
仅3.5小时汽车、2.5小时火车车程。
这里,却要相对硬朗和风平浪静。
就像可以随时更换频道,节假日的时候,接踵擦肩,热闹非凡。假期结束,马上,又可以调回宁静模式。
喜欢这里古雅质朴的建筑。
铺着青色瓦片的屋顶。
铺了鹅卵石的庭院。
散发木香的地板。
雪白的石灰墙和墙上手绘的民间画。
永远在那里的苍山和洱海,提示人们从遥远的过去到现在,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这里一直都是繁荣富饶的,似乎从来没有清苦过。
古城只有两三条主要街道,这些街上树荫夹道、小店林立,有客栈、咖啡馆、小吃店、酒吧、药店、书店和若干杂货铺。
那些杂货铺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东西,尼泊尔的香料、非洲的手鼓、瑞士的小糖果、日本的餐具,以及各种各样的音乐CD,不知道店主都是去哪里进的货。
我们来的时候是淡季,街上没多少游客。
逛街的,都是住在大理的人。
他们优哉游哉,走西家,串东家。
我对母亲说,大理,有太多的能人逸士隐居在这里。他们深藏不露,在这里享受纯粹、简单的生活。比如这条街上,随便遇到一个穿着破旧T恤、脚踩人字拖、提了一筐新鲜蔬菜的人,说不定都大有来头。穷得要死的人,喜欢来大理生活。富到不行的人,也喜欢来大理生活。
噢,对了,我就有两个朋友,他们住在大理,一个穷得要死,另一个富得不行。
我们先去看那个穷得要死的朋友。
他接到我的电话,高兴得不得了——“我请你们吃比萨!”
转眼我们就坐在了大理最有名的比萨店门口。
古城里有很多进口食品超市,能买到正宗配料,光是芝士,就有几十种。尝尽中西美食,也是在大理生活的亮点。
伙计现揉面饼,现撒料,然后当着我们的面,放进炉子里去烤。
比萨上桌了,香气扑鼻。扯出一块,芝士拉得好长!
咬一口。立刻明白了:
真材实料,就是生意好的秘诀。
我们三人坐在比萨店门口用餐,天气暖和,阳光泼辣,晒一会儿就全身发烫。
我说,朋友,你晒黑了。哪像过去那个苍白的小白领?
他是我过去在北京公司的同事,单身,租住在海淀六郎庄,每天坐两个小时地铁上班,两个小时地铁下班。下班以后,常年赖在办公室,待到凌晨,甚至就睡在前台的沙发上,原因是:可以在公司多上一会儿网……他似乎从没有朋友,身上,总是会散发出长期没有换衣服的味道……
听我描述他过去的样子,他开怀大笑,眉宇之间充满真情真性,说,那个时候,过一天算一天,哪里看得到未来!但是,现在不同了,在大理生活,我很快乐!把脑子清空,把肚子吃饱,一切OK!
作为一个没有积蓄的人,来到大理生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大理有四种人。
一种是本地人。
另一种是富人,你无法想象他们拥有的财产数字,他们来大理,买下一个院子,一年过来享受一段时间。
还有一类,比较有钱,逃离了大都市,付出所有的积蓄,来这里开客栈、开酒吧。开张以后,他们发现,生意并没有当初想象的那么好,但是,养活自己,收获别人羡慕的眼光,同时享受大理的悠闲生活,已经足够。
最后一种,就是我朋友这样,一穷二白,来到这里,在客栈做义工,只求遮风挡雨的住处和一日三餐,或者在酒吧和餐馆当服务生、上街卖艺、摆摊儿、去给人装修院子当工人……
只要能活下来,干什么都可以。
他们同样也活得很好。
在大理,不管什么来历、什么身份的人,碰到了一起,极容易成为知己好友。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喜欢相互蹭吃蹭喝,聚在一起,非常快乐。
在无数次聚会之后,谁谁谁刚来的时候一分钱也没有,后来开始摆地摊儿卖CD、卖饰品发了财的故事听多了,我的朋友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尝试去淘宝进货,摆地摊儿卖首饰。
但是,生意并不是很好做,竞争太激烈。
后来,经一位高人大哥的指点,他发现了一个商机——来大理的情侣和度蜜月的人挺多的。
他就跟大哥借了佳能单反相机,大哥教他拍照,他自己上网研究修图技巧。
两个星期之后,他就开始在街上摆摊儿,带人去苍山、洱海拍写真。
一个月下来,居然也能挣到五六千。
这位高人大哥是一名画家。
朋友说出他的名字,
真是如雷贯耳。
朋友在大理的生活,就是:
早晨起来,院子里喝茶。
然后出去吃碗饵丝作早餐。
再回来,接着晒太阳喝茶。
如果有人预约拍照,就提着相机出去。
晚上在房间里修照片。
修累了,就去酒吧喝一杯。任何酒吧,都有熟人。
隔三差五,骑车出去,在野外烧烤,或者去钓鱼。
每周日,邀人去中学打篮球。
大理周边各种绿树成荫的乡村小镇,还保留着百年前的“赶场”习俗。朋友很热衷于去逛这样的农民市集,那里能以极低的价钱买到新鲜的猪肉和蔬菜,买到花种子、菜种子,还能淘到不少好的小玩意儿,比如手工的鞋垫子、农妇新做的背孩子的小毯子,拿回去挂在墙上就是工艺品。
“把自己当作一个大理人来生活,会更让人爱上这里。”
来大理必须要做的事情有三件。
一件是,到洱海边去坐一坐。
另一件,是到苍山上去看一看。
第三件,和当地的朋友聊聊天。
其他的“景点”,可去可不去。
我们由朋友带着,徒步去找一块鲜为人知的海岸。
穿过道路曲折拐弯的村庄,和几辆摩托车擦肩而过。
走过几片田地,试图抓几只蜻蜓未果。
闻到洱海的味道了。
墨绿的水草,长而美,随着波浪摇晃。
几棵长相怪异的大树,扎根在水里,浮现倒影。
踩着杂草丛生的小径,来到洱海边的一块野地。
我与母亲席地而坐。离水很近。
大片的水。
无边的天。
有那么几分钟,我们一句话都没说。
我们体会到天人合一,忘忧忘愁。
长达两分钟的极致的宁静和快乐。
直到我的胳膊上跑来一只小瓢虫。
我母亲伸手一拍,它就飞了。
美景当前,心情大快。我母亲站起来,四处走走,一路观察她所认识的植物,说出它们的名字。
“这个是猪儿草,我们小时候打来喂猪的。”
“这个是天星米,可以吃的。用开水焯一焯就吃得!”
母亲摘下一个野生植物的豆荚,掰开它,里面有一排一排的种子。
放进嘴里,甜蜜多汁。
突然,有两个光屁股的小孩从我们面前跑过。
他们到了洱海边,没有做任何停留。扑通!跳进了水里。
第二天,我们原计划是去爬苍山,但是天很阴霾,要下雨。
就作罢了。
我要母亲陪我去看另一个朋友。
母亲却说,我去会打扰你们聊天。
她说,我就留在客栈睡觉。
想到下雨天睡觉是一件美事,我就没有再坚持。
我骑自行车去找朋友。
浓雾遮天蔽地。
自行车是客栈的,没有上锁,谁需要就骑走,回来继续靠在那里就行。
刚骑到那个别墅小区门口,雨就落下来了。
朋友是一个制片人,曾经在影视圈大有作为,所以能在大理昂贵的别墅区买一套房子也不足为怪。
门一推开,迎面一阵清香。
茶几上,好大一束百合花。
在云南,买花好便宜!你猜这么一大束百合多少钱?
10块!
答对!
在阳台的玻璃房,已经泡好了普洱茶,备好了中南海点五,还有一盘切好的木瓜。
雨点打在玻璃棚上,声音悦耳。
在大理,听雨是很惬意的事情,朋友坐下来说,还有听风。听风声,是这里每晚的节目。呜呜地吹一晚上,刚开始会有点儿害怕,后来,就能在风声里安然入睡。
玻璃房里有一只小白兔,看见来人了,就躲到沙发下面去了。
朋友说,它叫查理,是我妈去菜市场买回来的。不然,可能早已经被吃了。它现在我家,过着王子一般的生活,对我可好了,我回来,它会到门口迎接我。
我在北京天天看你博客,我说——看你说每天在大理又吃啥了,又怎么看云啦,又怎么晒太阳啦。
朋友说,我也经常看过去写的博客,提醒自己珍惜现在……那是好遥远的事了。过去跟现在,就像在两个世界。那个时候在北京,太忙了,整天就是烦躁和压抑,用什么办法都摆脱不了。每天有至少5件让人着急上火的事情发生,每个月至少心情极度糟糕一次。直到去年,我父亲去世了。我开始思考,人生无常,我剩下的生命,究竟应该怎么过?还有我的母亲,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过去,我一个人在北京打拼,她有我父亲陪伴,我很少会想得到,她有一天,会如此依赖我。
我决定,将我的余生,和我母亲一起度过,再不分开了。我需要把我们弄到一个干净的、安静的、舒服的地方去,去过点儿最简单的、最基本的生活。
然后我就辞职,和母亲来大理了。
母亲很适应这里的生活,基本上不需要什么过渡期。她比我先知道菜市场和广场在哪里,还学会了用腊肉和新鲜蚕豆掺在一起控饭,有一天,她还主动要求我给她买一支防晒霜。她在这个阳台种了青菜和小葱,还买了一个石头做的大猪槽回来养锦鲤。这些游来游去的鱼,让她每天心情愉快。我现在的胃,比在北京的时候好多了,每天都吃我妈做的新鲜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