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等到罗兰带了春兰赶集回来,看到剥好皮的个头这么大的一条蛇,就琢磨着,红烧,够一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了。要是熬成一大锅汤的话,还能多吃两顿。
但是……她犹豫了片刻,自己是不吃蛇肉的,可以少算一张嘴,不如干脆趁着显成回去的时候,斩了一半给他捎给生产队长古家明家。
显成和别的知青不同,因着他姐夫的关照,他是在生产队长古家明家里吃住的。和他家打好关系,无论对春桃的婚事,还是平时得到各种便利,都是极有好处的。
古家明家虽然比一般人要宽裕得多,最近又新收了玉米,吃食上不紧巴,但他两口子向来勤俭出了名的,自家下的鸡蛋、鸭蛋都不舍得吃,要卖掉,花钱买肉就更舍不得吃了。
他家的刚子、海儿都是十来岁的男娃,又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咋不需要营养啊?既然有蛇肉,自然要分他们一半。
为什么罗兰不吃蛇肉呢?这里头的缘由是这样的:
按照十二生肖排序,她是蛇年生人。传说,属蛇的人命很苦——蛇没手没脚没翅膀,年年还要经历蜕皮之苦。
罗兰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迷信思想自然是有一些的。她虽然不相信命,但却对自己的属相——蛇,怀着“同类相怜”的感情,无论生活多艰难,她就是宁肯饿肚子也是绝不会吃蛇肉的!
当然,作为母亲,看到娃儿们整天饥肠辘辘,满面菜色,她又怎么狠得下心来,要求他们也跟自己一样呢?
而小春却拐道去了王家。
“小春哥,你找我干吗?”王二妞扭动着她的丰乳肥臀,一边哼着调儿,乐颠颠地跑出来,笑嘻嘻地望着小春。
虽然她很不喜欢郭春桃姐妹几个,但对于她们家这个帅哥,她还是很有好感的。
“你过来……”小春耐着性子,向她招招手,“我有话跟你讲。”
王二妞登时脸一红,垂下头去:“小春,你这是做什么?喊人家出来,还偷偷摸摸的,叫人看到,多不好?我可心里已经有人了。你还是死心吧。”
“你可真会臭美!”小春忍不住呛她一口,这人真逗,真真叫作“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他快步走到王二妞跟前,不由分说地将鞋垫塞到她手里:“我可不是要找你谈情说爱。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王二妞一愣,拿着鞋垫仔细一瞧,登时脸一红,生气地质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我送给……的吗?怎么到了你手里?”
“不是,我……”小春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无语透了。本想着怎么讲,委婉一些,毕竟人家是女娃儿,不能伤了人家的面子,可看这架势,若不把话说得直接、明白,肯定会跟她纠缠不清的。
又想到就凭她这副德行,还敢来跟我大姐抢对象,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便狠狠心,单刀直入地说:“这鞋垫呢,是显成哥叫我来还给你的。他不好意思来。他说谢谢你的好意,他不愿意和你耍朋友,叫你留着自己用,或者送给别人都行。”
一听这话,王二妞不由气得火冒三丈,用手指着小春,声色俱厉:“显成哥叫你来?”说着,把腰一掐,“郭小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如意算盘!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话音一落,转身就走,气得小春直跺脚。
“幺女儿,哪个呀,啥子事?吵吵闹闹的。”王二妞刚进院子,朱大芬就从屋里出来。
刚刚院门口的动静扰了她的好梦,她蓬松着头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出屋来,身上穿着新做的水红色裙子,喷的廉价香水,浓得呛人。
“娘!”王二妞这时候更是怒气冲冲,似乎受了很大委屈,扑进朱大芬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娘,你可得给我做主……”
朱大芬顿时慌了,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怎么啦?谁欺负我的心肝宝贝了?”
话没说完一眼瞧见女儿手里拿着的鞋垫,拿来一看,正是女儿这几日没黑没夜绣的那双,登时明白过来:“乖女儿,显成那小子不领情啊?”
“呜呜呜……”王二妞哭得更委屈了。
“是这样的……”于是,王二妞便哭哭啼啼地将她送鞋垫、小春还鞋垫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讲给朱大芬听。
朱大芬轻拍着她的背,恨恨地说:“好你个臭婆娘!你家的大女儿敢跟我幺女儿抢男人!有你好看的!”一面又哄着她,“别哭,别哭,有娘在呢,你愁个什么呢?”
“哎呀!”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笑,把母女两个吓了一跳。
“哪个?”朱大芬抬起头,望向院门外,她试探地问,“哪个在那里偷听?”
“啥子偷听哦!是我。”莫万秀踩着细碎小步,出现在院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朱大芬,“大妹子,你们还在打杨显成的主意啊?我劝你呀,还是算了哦,搞不成的。”
“你啥子时候来的?”朱大芬一脸不悦地瞪着莫万秀,“你都听见了啥子?”
“我呀?我不是刚好路过嘛。你们的话呀,我都听见了。那么大声儿,能听不见吗?”莫万秀笑眯眯挑唆二妞,“喜儿,行啊,很有眼光嘛。只可惜呀……”
二妞气得直跺脚。朱大芬却笑着对莫万秀说:“万秀妹儿,好歹我们娘家是一处的。再说,你家不是也和郭家结过梁子吗?这事儿啊,你可别张扬出去哦。”
莫万秀干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谁家女娃儿不想要嫁个好人家,不想嫁过去不愁吃不愁穿?我看这杨显成就不错。人虽然黑黝黝的,眼睛也有点瞟,可人家里条件不错啊,在乡上有房、有铺面,赚钱生意做着,姐夫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官,又是个独子,以后财产不都得归他吗?嫁给他,就等于跳出了农门,比嫁给那些泥腿子强多啦。大妹子,大侄女,你们娘俩也算是有眼光嘛。”
朱大芬却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扯着嘴角说:“可不是这样咋的。要不,就凭我们家幺妹儿这样的人才,还能瞧上他吗?”
“所以我说你们有眼光嘛。”莫万秀瞥了一眼二妞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心里暗道,“就你这样,人能看得上你吗?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过,她却做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可是显成那小子,早就被郭家的大女儿迷得神魂颠倒。听人说,他整日围着她家转呢。我看,在人家显成的眼里啊,郭春桃早就成了仙女儿,哪里还瞧得上你家幺妹儿哦?你家二妞的这片心呀,恐怕早就被人家当成驴肝肺啦。”
“不要胡说!”朱大芬沉下脸来,“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晓得啊?你跟那姓罗的女人有仇!你是专门跑来给我上眼药的吧?想利用我?没门!”
“我利用你?”莫万秀被朱大芬说中了心事,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她随即镇定下来,使出了她一贯挑拨离间的好本事来,“瞧你说的,可真是把我的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啦!我是跟她有梁子,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是吃斋念佛的好人,可人家可不念你的好呀,正铆足了劲儿地为自己盘算呢!”
莫万秀似笑非笑地望着朱大芬,极力想激怒她。她恨不得挑唆别人去郭家杀人放火,那才痛快呢!
“你不信自己去打听打听呀。人家显成对郭家,那还有什么说的?一天到晚,不待在队里做活儿,却成天往郭家跑,这哪个还看不出来哦?大妹子,你家幺女儿,怕是免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哦。”
朱大芬一声不吭,脸色却愈加阴沉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莫万秀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瞧着她的脸色,越发添油加醋地说,“人显成毕竟是乡上的知青,那眼光能低了去?我看呀,要不是郭家笼络着他,春桃那女娃儿勾引他,他也不一定有这心思。你说,这不是成心坏你好事吗?”
她轻瞥朱大芬一眼,接着唾沫横飞地说:“你没见人家那骚劲儿,啧啧,是个男人就遭不住。”
朱大芬气呼呼地咬着牙,烦躁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二妞也气嘟嘟的,在一旁对郭家恨得咬牙切齿:“就是呀,娘,我看万娘娘说得对。上午我去给显成哥送鞋垫时,他正是待在郭家呢!”
莫万秀倚在门框上,一边拿眼神扫了扫正怒火中烧的朱大芬:“本来嘛,要是能嫁到乡上,不单能捞到不少好处,就这当娘的脸上也有光,走哪儿,都觉着风光。唉!眼睁睁叫人把好亲事给抢走了,却连屁都不放一个,这可不像是你啊!哎,大妹子,我说你从前跟人掐架时,可不是最厉害的嘛?你怎么变得这么没脾气喽?”
她的声音不阴不阳,重重地刺激着朱大芬的神经。
朱大芬叫莫万秀挑拨得火气越来越旺,咬着嘴,握紧手,在那儿掐腰呼呼地喘着气。
莫万秀优哉游哉地跷起二郎腿,冷嘲热讽地坏笑:“换作是我,还能让人家骑在头上拉屎,还得生忍着?你该不会拿人家没辙吧?要我说你呀,要不,就看人家成好事吧!”
“背时砍脑壳死的!”朱大芬抬头剜她一眼,低骂一句,眼神阴晴不定地闪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