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诗的颤动之羽——读王国钧诗集《晴空飞羽》（代序）

因为转业后到统计系统工作，结识了时任南京市统计局副局长的王国钧，出于对文字的共同爱好，我们成了同事之外的文友。唐朝诗人杜荀鹤说：“辞赋文章能者稀，难中难者莫过诗。”而王国钧既能写古体诗，也能写现代诗，两者皆有可观之处，令我十分钦佩。一晃10年过去了，王副局长早成了王局长，但他对于写诗的热情非但没有受到冗杂公务的影响，反而更加高涨，诗作的数量愈丰、情感愈浓、韵味愈长。最近，他的诗集《晴空飞羽》将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嘱我为序，自不敢当。一则对诗素无研究，难免说外行话，即便偶与作者心思相碰，也必定浅稚；二则顾亭林先生早就有言“人之患在好为人序”，先贤训诫，自当警醒。然而，作为相交多年的文友，闻听王国钧诗作出版，仍是喜不自禁的，作一篇读后感当是义不容辞，于是便有了这篇也许是画蛇添足的文字。

《晴空飞羽》共收入王国钧从1980年至今创作的诗歌凡700余首，分为“晴日晨风”“空谷回音”“飞絮轻扬”“羽洁情真”4辑。仅从如此大的时间跨度，我们就可以断定，这些诗作必然反映了诗人半生旅程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作为生活阅历和人生思考的记录，这些诗对于作者的意义不言而喻，对于读者的启迪也值得期待。

南宋诗人陆游有诗云：“沙路时晴雨，渔舟日往来。村村皆画本，处处有诗材。”王国钧的诗，题材都是取之于日常生活。有《咏梅》《樱花》《咏玉兰花》这样的咏物诗，有《游苏州拾贝（六首）》《八月维扬》《登镇江北固山》这样的记游诗，有《南唐二陵怀古》《游采石矶思李白》《拜谒郑和墓》这样的怀古诗，有《清明上坟怀亲人》《毕业三十周年相聚扬州即席赋诗》《祈祷平安》这样的情感诗，有《易理》《嫦娥三号登月有感》《中秋有感》这样的议论诗，有《读希尔顿〈消失的地平线〉有感》《听李玉刚〈南飞燕〉有感》《看电影〈芳华〉》这样的读书听歌观影感想之作，甚至散步、开会、坐地铁、乘飞机途中所见，都信手拈来，七步成诗。由于诗材来源于平常生活，情景理交融，我们读来十分亲切，也就强烈感受到了王国钧诗情真意切的鲜明特色。

王国钧诗的另一特点是底蕴深厚。王国钧酷爱学习，举凡哲学、历史、文学之书，样样都读，如饥似渴，特别是对南京的历史文化十分熟悉，常常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在这本诗集里，我们可以清晰看到作者在钟山、玄武湖、燕子矶、南唐二陵、幕府山、牛首山、明城墙、中华门城堡、午朝门、神策门、扫叶楼、大钟亭、乌龙潭、达摩古洞、古林寺遗址等历史文化名址留下的足迹，这些意象入诗，大大增厚了诗的古典文化意趣。而从不少诗句中，我们更可直接感受到作者坚实的学养。“茅庐尚有书万卷，映雪莫要笑衣单”中含了与杜甫、孙康相关的读书典故；“临渊羡鱼未无益，亡羊补牢亦非晚”两句典出《淮南子》和《战国策》；“背影已逝父恩深，荷塘犹在月色佳”这两句在南京浦口老火车站发出的感慨，自然嵌入朱自清名篇《背影》和《荷塘月色》；“谁言秋日多寂寥，更信金秋胜春光”化用唐刘禹锡《秋词》诗句；“为赋新诗常徘徊，难觅源头活水来。忽闻春鸟一声啼，始觉方塘一鉴开”则是全诗化用南宋朱熹《观书有感》诗句，而自有新意，第三句忽然传出的一声鸟啼，更是有顿悟的禅意在内，不由让人击节赞赏：妙哉妙哉！

王国钧诗的第三个特点是清新自然，这是与第一个特点紧密相连的。在作者的诗中，我们听不到无病呻吟、矫揉造作之声。“暮山生荒烟，明月照秋原”“泉滴山谷空，月照竹影偏”“山深闻鸟鸣，林幽听禅音”“杨柳千条醉和风，秣陵古道春意浓”“大雁南去声渐远，黄叶纷飞落地轻”“北湖苍茫一鹭起，红花馥郁双蝶忙”这样清丽自然的诗句比比皆是。甚至，作者也偶有非常生动有趣的打油诗，比如《猫戏叶》：“风吹黄叶飘，叶落惊睡猫。猫醒戏落叶，叶被风吹跑。”一首小诗内，只有风、叶、猫三个意象在发生循环连锁的关系，再加上蝉联顶针的修辞手法，使全诗异常活泼清新，使人惊叹妙手天成。

王国钧诗的这些创作特色，我想主要是源于人品和学识。清朝诗人叶燮在《原诗》中说：“诗之基，其人之胸襟是也。”王国钧是个有抱负、有胸怀的君子，他是秉承“诗言志”的创作传统的。因为做到了“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所以坦荡做人的他行文之时也必然会直抒胸臆，我们才能读到“燕雀安知鸿鹄志，心胸坦荡天地宽”“意善好运近，心恬喧嚣远”“无忧无虑天地宽，愿作顽童游江海”这样淡泊明志、余音悠长的文字。南朝刘勰所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们在读王国钧诗时可以有真切的感受。陆游《示子遹》诗云：“汝果欲作诗，工夫在诗外。”正因为王国钧饱读诗书，胸有江海，我们才能读到“胸怀千里梦，那堪伏枥槽”“采菊东篱渊明情，垂钓渭水子牙功”“霜染叶红蕴戒律，尘世沧桑是经文”这样意蕴深远、逸兴遄飞的诗句，看似得来全不费工夫，实际是读破万卷方有神、踏破铁鞋有觅处！

经过了人生种种历练的作者，正在走向耳顺之年。正所谓“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王国钧恰迎来诗歌创作的高峰。他在诗中自云：“景随步移换，情逐心悟通。”人生永远在不停地移步换景，敏锐睿智的心灵则在这转换中有所沉思、领悟和意会。诗人沉思了什么？就是“少年拿云今何在，暮岁夕阳明奚往”；诗人领悟了什么？就是“世事茫茫棋一局，春云淡淡春风轻”；诗人意会了什么？就是“余生当效雁留声，秉烛达旦著文章”。此时，我们自可以信心十足地期待作者有更多的诗作问世，给世人心灵以更多的滋养。此时，不由得从《晴空飞羽》这一书名想到泰戈尔《飞鸟集》中的诗句：“这树的颤动之叶，触动着我的心，像一个婴儿的手指。”王国钧不是专业的诗家，也许他的创作只是如飞鸿片羽在晴空轻轻划过，但这颤动的片羽，也正轻轻触动着我的心，触动着所有读者的心，让我们感受一个有诗意的人怀着的初始的童真，让我们倾听一个有诗心的人捎来的远方的呼唤。

张明

2018年6月

于南京东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