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错的地方未必没有对的风景

人生是一场无人相伴到底的旅行 作者:曾颖 著


 

人生本身就是这样一次旅行,

有人永远待在原地,过着机械重复的简单生活;

有人坐在缆车上飞来飞去,遥远而飘忽地活着;

有人脚踏实地,以平静的心态,去体会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把酸甜苦辣,都当成必需的一种体验,

去品尝和咀嚼丰厚的余味。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段传奇

在我生命中,见识和经历过许多神奇的事情,其中一件,发生于我出生之前48年的1921年,那一件看似与我无关的事,却对我的人生,有着最大的影响。

那一年,我的外婆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她的妹妹也刚出生。她的爸爸妈妈也即我的祖爷爷和祖奶奶,是四川崇宁县(今郫县唐昌镇)的农民,住在一个叫卓家船的地方。地名里都有船字,当然离水很近喽。他们一家因为钱少无地,就在河边搭了两间草屋,借种几亩薄田,养几只鸡鸭小猪,勉强度日。

那年夏天的某个晚上,在闷热了多日之后,老天爷决定开恩,让人们凉快凉快,大闸一开,天象巨变,风裹着雨,雨夹着雹,跟越狱逃犯似的挤往人间,雷声如锤,夹杂着一道道闪电,整个场景和氛围,都是电影里要出大事的节奏。

祖爷爷和祖奶奶劳累一天,早已入睡。半夜,祖奶奶被一阵鸡鸭的吵闹声惊醒,作为掌管一家人畜十几条性命的主妇,她的睡眠如同一面易碎的镜子,稍有风吹草动,便立马清醒。外面风大雨大,鸡鸭叫得蹊跷,她想起床,但又害怕,于是推推旁边熟睡的丈夫。而丈夫白天在田里干活太累,睡得如石磨般沉。

眼见鸡鸭叫得更凶,祖奶奶一急之下,伸出她的小脚,一脚踹了过去。

虽是小脚,力道却不小。踹在祖爷爷身上,祖爷爷梦中被袭,猝不及防,翻身跌到床下。

不跌倒也罢了,一跌,大叫不好。这时,脚下的水,已涨到床边。

祖爷爷顿时清醒,一边叫不好,一边抓起箩筐,将床上的女儿们扔进去,挑上,夺门而出。祖奶奶也抱着衣物,冲出房门。两人踏着乱石冲过激流,奔到河堤高处,回头再望,闪电亮处,只有湍急的河水,他们的家,已荡然无存。

如果晚一步,荡然无存的,还有他们一家的性命。不,确切地说,荡然无存的,还包括外婆、姨婆,以及此后几十年她们生出的十几个儿女,还有她们儿女的儿女几十人,这几十人中,就包括我。而拯救这一切的,就是祖奶奶情急之下仓促踹出的一脚。

常看到讲生命的偶然与神奇的文字,有一段是这样说的: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传奇。即便是一个最平凡的生命,往前追溯,从原始人到今天,他的历代祖先,历经了多少天灾人祸,跨越了多少艰难险阻,逃脱了多少危险与绝望,绕过了多少杀戮与饥馑,才磕磕绊绊地走到现在,并站立在阳光下。试想,如果在这漫长的路程中,一场轰天的地震,一次莫名的山火,一块飞石甚至一朵渺小的毒蘑菇,一个皇帝发起的亲征,一场战乱,一把青铜或青钢剑,一颗子弹或一枚炮弹,一场记入历史的大战或饥荒,一场无须记入历史的小战或小饥饿,一次看得见的“阳谋”,一次看不见的阴谋……总之,在那数以万年十万年的长长的生命脉管上扎上小小一刀,我们的生命,便荡然无存。没有人的生命不是一段传奇,如同老外婆生前无数次讲起的这一段故事一般,我的出生,取决于我出生48年前祖奶奶的那一脚。而我相信,你的生命、他的生命之中,也曾有过这种看似平凡却弥足珍贵的片刻。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我们还有理由叹息生命的平凡与无聊,轻慢并挥洒浪费它吗?

片刻的光亮

关于珍惜生活的格言和文章看了很多,但都不如波兰斯基执导的电影《钢琴家》中的一个小片段印象深刻,在被押往死亡集中营的路上,一位犹太人发现自己的口袋里还有一小块巧克力,于是小心地将它分成更小的几块,拿给身边的亲人们。有人嘲笑他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闲心?他淡然地说出了那句令我震惊并奉为座右铭的话:“片刻的生命,也是生命。”

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佛经里的一个故事:一个人被猛虎追逐,爬上一棵枯藤,枯藤的上方,有一只老鼠正在啃着藤,也随时会落入虎口之中。这时,置身于绝地中的他,发现手边的悬崖上,有一颗红草莓,于是,他伸手摘下了草莓,如那一个即将进入毒气室的犹太人拿起巧克力一样,将它放入口中,并由此悟到人生不过如此。在孤窄如藤的路上,后有猛虎吞掉不可留的昨日,前有小老鼠啃藤一般乱我们心的明天,而崖壁上那颗小小草莓,却是在匆促而绝望的人生中,给我们的小小幸福与安慰,它虽然不足以本质性地改变什么,却让我们能够换一种心态,来重新面对生命中的波折与困苦。心中有一颗巧克力或草莓来面对苦难的人,与心中只有苦难的人,想必是有很大的不同。

这让我想起我童年时代的偶像曾爷爷,这位曾经读过很多书的老人,经历过很多的压抑和痛苦,而支撑他活下去的,是他家后院那株茶树和几丛茉莉,这些小生命因为来抄家的人们不识货,而没有像古画老书旧瓷器和假山盆景一道,被付之一炬。那株他父亲当年在雅安贩茶带回的茶树,每年春天都会结出令他欣喜的嫩芽,他总会小心地将它们带露采下,用菜锅小心炒制,或等茉莉花开时节,两相混合,装成一小包散发着馥郁香气的救命仙草。每天出门之前,必先用瓦壶烧水,捻几小颗,放入搪瓷盅里,看着沸水掺进去,升腾起一股芬芳的水气。这样的场面,颇有仪式感,是一个失意者在艰难生活面前不折服的表态:“你可以消灭我,但不能打败我!”

进行过这场仪式后的曾爷爷,就一脸从容地出门了,之后的岁月里,无论遇到怎样的事情,他都是一样的表情。

巧克力不是巧克力,草莓不是草莓,茶叶也不是茶叶,它们是对生活的一种信念,一种在苦难威压下的一星点希望之火,它可能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夜中点起的最后一根火柴,是一种虚幻的安慰剂。但谁又能回答我们:她不点燃最后那根火柴,就比点亮那根火柴更好?

片刻的生命也是生命!片刻的光亮也是光亮,您说是吗?

你和我看到的风景为何不同

想出去走走,选了一个自己觉得还不错的目的地,征求朋友们的意见。有三位朋友都去过我说的那个地方,给出的答案却各不相同。

朋友甲说:没意思,饭菜不好吃,宾馆里又没空调,半夜静得连鬼叫都听不到,而且居然连机器麻将也没有,还得玩手动麻将。我劝你别去!

朋友乙说:那里一般化,所有旅游景点该有的东西都有,山还算清秀,树也不错,只是太冷了一点,没去玩过可以去玩玩!

朋友丙的意见与前两者完全不一样,他很兴奋地说:那个地方你一定要去,那里的山道,是明朝时期的石头砌成的,上面已印下了千千万万的足迹;路两旁,千年以上的古树随处可见;树间,鸟儿和松鼠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小动物跳进跳出;山间草丛和石缝里,时不时有清冽的泉水溢出来,那绝对是真正的无污染饮料。山上有一家农户,是专门养牛的,所有的牛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矿泉水,挤出来的奶鲜香得让你喝完一杯想下一杯。夜里,在大山间里搭个帐篷,满天星星和萤火虫绕在你身边,像梦幻一般。而清晨,一轮朝阳从云海中升起,让你觉得如神仙样高踞在天上。你如果没去过,一定会后悔的!

其实,他们三位是一起去旅行的,而感受的差异,却大得让他们几乎争吵了起来,通过听他们的争执与相互嘲弄,我大致理出了一个脉络来。

三个人虽然是一同旅行的,但过程却完全不一样。朋友甲到了那里之后,就邀约同好一起打麻将去了,这是他唯一的爱好,无论在家还是在名山大川,这点爱好都一点没变,因而,他的关注点和记忆,都与麻将有关。对他来说,旅行,无非是换个地方打麻将而已。

朋友乙是坐缆车上山顶的,他记忆中的风景是遥远而高高在上的,缺乏过程与细节,而且,由于没有付出必要的体力,因而,他所获得的感受,也过于平静客观,仿佛置身于风景之外,像在看一幅画,缺少质感、温度和气息。

朋友丙是个驴友,背着他那装着相机、睡袋和帐篷的大包,沿石阶一步步走到了山顶,眼中看到了所有风景的细节,感受到此处与别处的不一样,而且,因为有包括饥渴、疲倦等负面感受的刺激,从而对香甜、愉悦、清新等正面知觉感受更深。他眼中的风景,是全方位的天人合一的属于他的独特感受,与由别人设定和安排的旅行,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里,我恍惚觉得,其实,人生本身就是这样一次旅行,有人永远待在原地,过着机械重复的简单生活;有人坐在缆车上飞来飞去,遥远而飘忽地活着;有人脚踏实地,以平静的心态,去体会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把酸甜苦辣,都当成必需的一种体验,去品尝和咀嚼丰厚的余味。

所有的人生都只有一个结局,就是死亡,如同登山或旅行最终都会有一个目的地那样。但目的地和目的地真的就一样吗?相信所有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

每个人都在羡慕别人的人生

不久前,一位朋友对我讲,她去参加了一次同学会,她们班唯一一个拥有数千万身家,据说高档轿车可以组成一个车队的赖君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光临,并独家提供赞助,请大家在当地最高档的酒楼吃海鲜。

酒桌上,龙虾、血燕、鱼翅捞饭一应俱全,当然也少不了大家在听了各种菜品价格之后的惊讶和对赖君的富裕与慷慨的赞叹。但同学们却惊奇地发现,赖君也正以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享用饕餮大餐——因为他患了糖尿病、高血压和痛风症,桌上的东西没有一样可以自由地吃。

又想起另外一个例子:在我以往工作的单位里,有一个漂亮的女同事,她立志要嫁个有出息的男人,事实上她嫁的丈夫是当地最年轻的副县级干部,并一路顺风地继续进步着。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同事在人们的赞叹和艳羡的眼光中快乐地生活了几年,却突然变得不快乐了,因为年过30的她一直没有小孩。为此,她在全国各地接受了数十次的穿刺、透水、腹腔镜之类的手术。但最终还是没有实现当母亲的愿望。她说:“有时,我甚至羡慕那些抱着娃娃在街上乞讨的流浪女人。”

其实,羡慕乞丐的远不止她。还有一个兄弟,前些年误打误撞买彩票中了500万元,消息不胫而走,亲戚朋友三乡四邻八竿子打不到的人都来借钱,有的甚至称要用武力。最后逼得他离开故乡,跑到大城市里隐姓埋名。他所爱的老家那几棵大榕树以及榕树下养育了他家世世代代的冒着炊烟的老屋都只能在梦里出现了。这期间,他和自幼生活在农村的老父老母对大城市拥挤而陌生的环境充满了憋屈和无奈情绪。他甚至担心身后随时会出现一个举着杀猪刀的人来分享他的意外之财。从那一天起,记忆中那个乐观坦荡的小兄弟不在了,而代之的是谨小慎微甚至有些小气的陌生人。在他眼里,每个人找他似乎都是冲着他那几百万元奖金来的。他也因此开始失眠,以往不请自来的瞌睡居然从此不再光顾他。有一次,他血红着眼睛对我说:“有时,我真羡慕那些在街边倒头就能睡着的乞丐。”

也许你一定会笑我用极端的例子来注释自己的观点。在这里,我绝无将财富和地位与快乐对立起来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发现并拥有自己的幸福是非常重要的,每个人都有别人所羡慕的东西。

富翁有少年羡慕的房子、车子和财富;少年有富翁羡慕的年轻体魄、如火的激情和飞扬的梦想。白领女强人拥有下岗女工羡慕的名誉、地位和收入;而下岗女工则拥有白领女强人所羡慕的准时回家吃饭的老公和一锅汤就能营造出的温馨家庭气氛。我曾经亲耳听一位开宝马车的女老板说:“我和老公办完离婚手续那天,独自开车在街头闲逛,看见一位搬运工推着板车,板车上睡着他的妻子,一个脸上脏兮兮却有幸福笑容的胖女人。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当时,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女人啊!”

苦难人生中的那颗草莓

在许多人看来,快乐的程度与金钱的占有量成正比。钱越多的人越快乐;钱越少的人越不快乐。而穷人,基本上没有资格快乐,快乐已成为有钱人的专利。

我承认,有物质和经济基础支撑的快乐更可靠,但并不能因此就说,快乐是有钱人的专利,因为衡量快乐的参数并不仅仅是一个“钱”字。如果是的话,那些因抑郁而跳楼的大明星或有钱人的举动便难以解释。钱可以为人们的生活提供便利,使之更容易接近快乐,但并不是起决定作用的。而穷人谋生的手段也许更艰难些,他们离快乐也许更远些,但并不因此就与快乐绝缘。以下是我这一两年见到过的一些人寻找快乐的例子,至少部分可以证明。

我印象最深的是几年前采访垃圾山时见到的一个放风筝的男人。他是垃圾山上捡垃圾的,每天收入多则十几元,少则两三元。但这并不妨碍他捡完垃圾之后拿着自制的风筝到垃圾山顶上去疯跑笑闹。他也因此与他那些蓬头垢面整天为垃圾而争抢和算计的同行不一样。他站在垃圾山上,对天上飞翔着的风筝展开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像阳光一样灿烂。

在我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桥,成都人称它为二号桥。我每晚十点从桥上经过都会看到三个年轻小贩在路灯下玩扑克。他们的身后放着三辆自行车,车上的家什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一个是卖爆米花的,一个是卖甘蔗的,一个是卖花的。在城市里,他们的谋生格外的不易。但每晚他们就像归巢性能极好的候鸟,总会来二号桥头,蹲在地上打一个多小时的“斗地主”,然后各自回自己的暂住地煮饭炒菜,乐此不疲。以往我以为他们是住在一起的老乡,后来发现不是。他们总是从不同的方向来,朝不同方向去。每晚一个多小时的小聚,成为他们在城市里奋斗时难得的小憩。他们蹲在桥头旁若无人地玩着说着笑着的样子,让很多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羡慕。

我每个星期都要离开成都回老家去小住两天。在回家的班车上,时常会遇到一个很奇怪的农民,他每次都在半路的一个小镇上车,手中端着一只大锅,用保鲜膜包裹着,但仍时时发出一股股诱人的香气,一闻便知是火锅鸡或香辣蟹之类好吃的东西。他总是在上车半小时后,车开到一条乡村小道口的时候下车,小道连着远处一座梨花繁茂的农家小院。他就端着那一锅从镇上火锅店里买来的美味,像个打胜仗的将军,豪豪壮壮地往家走。屁股上挂着的一串木工工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想象得出,过不了多久,在那美丽的梨树下,会扬起怎样欢快的香气和笑声。

同车的人中有知道他情况的,说他是个木匠,家里很穷,到一个寡妇家做了上门女婿。老婆去年出车祸,瘫在家里,他就到镇上去打工,每周末回家,总要端一锅老婆爱吃的火锅回去。

他回家的时间大多与我重合,我在车上多次碰到他,和他的火锅。尽管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上也镌刻着太多的苦难,但他在端起火锅踏上回家那条乡村小路时,脸上闪出的笑容却是会心的。

这些年,我还见过同骑一辆电动自行车,把音乐放得山响的民工夫妇;每天中午在树荫下张着嘴甜甜做梦的三轮车夫;还有在河边花园里互相教跳舞的打工仔和打工妹……

有一个佛教故事说:人生如挂在悬崖上的枯藤上,下有猛虎追逐,上有老鼠正在咬藤。而此时,挂在藤上的我们,忽然发现手边上有一颗又红又甜的草莓。

每个人的手边都有一颗这样的草莓,只不过看你愿不愿意摘而已。

不要让别人控制了你的快乐遥控器

我和女儿小美坐在客厅地板上看电视。电视里放的不是小美喜欢的“天线宝宝”,她于是很不情愿,老是想把遥控器抢在自己的手上,她知道,只有那东西可以改变电视上那些她不喜欢的节目。

如果在平日,我一定会迁就地把电视换到她要的台,但此时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内容与我今晚必须完成的工作有关,我也只有忍痛和女儿抢起电视来,把遥控器高高举过头顶,让她够不着。这时,小美就使出她的撒手锏:哭。很伤心很伤心地哭,伤心得足以让任何一个想当合格父亲的爸爸都不忍心坚持。于是我赶紧换到那四个活蹦乱跳的胖胖小宝宝频道,小美顿时破涕为笑,尽管泪水还挂在眼角上。这时,遥控器与其说是控制着电视,倒莫如说是控制着小美的情绪。

我觉得挺好玩,于是又换台,小美马上就哭,换回来,她立马又笑。

这时,我手中的电视遥控器,其实就成了控制一个三岁小女孩快乐的遥控器,一个通向快乐的阀门。

这让我想起前一段时间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人生遥控器》,讲的是一个在生活中找不到存在感而疲于奔命的建筑师得到了一个万能遥控器,它不仅可以控制一些家用电器,还能控制家里狗狗叫声的大小,更厉害的是,要是老婆在一旁絮叨没完的话,它还可以直接让其“静音”;工作时只要按一下“快进”,他就可以马上回家;做错事时可以“回放”,让自己回到过去重头做起。有了这台神奇的遥控器,迈克尔的生活似乎变得惬意且自如。可是好景不长,万能遥控器失去控制,迈克尔的生活便被这发疯的遥控器搅得乱七八糟。

这个成人童话般的故事,让许多人在笑过之后都免不得要叹息,人生哪有这样的遥控器啊?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人都有这样一个遥控器,它直接控制着人们的喜怒哀乐——喜欢权力的,权就是;喜欢钱的,钱就是;喜欢音乐的,音乐就是;爱一个人的,那个人就是。这些东西虽不至于像电视遥控器那样让三岁的小孩在眨眼之间或哭或笑,却能够让某些成年人在一段时间,甚至一生都快乐或痛苦。

我曾经遇到过一位离休的老人,至今还在痛恨30年前把他级别定低一级的上司,每说一次,就牙关紧咬,伤身伤心。另一位作家朋友,视作品的发表为人生的唯一快乐,每有编辑告之其书要出时,他就欣喜若狂;而过一段时间,又传出要“黄”的消息,他便气血攻心,在医院住了四十几天。还有一个女孩,爱上了一位帅哥,帅哥对她好一点,她就花容灿烂,快乐非凡;而帅哥一对他冷淡,她就失眠憔悴,生不如死。还有一位母亲,视儿子为自己快乐的唯一源泉,儿子说要回家吃饭,她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唱着歌炒菜做饭;而一旦儿子因事不能回家,她则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又恨又气,吃不下饭……

这样的事例还有很多。从这些人和事中我们可以看出,我们其实是将自己快乐的遥控器,放到了别人手中,让别人来控制我们的情绪。渐渐地,我们就成了失去自我的傀儡,被一根根无形的线拴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过上别人为我们设计的生活。

想到这些,我手握遥控器的手,不觉已被冷汗湿透。

我索性将遥控器塞进小美的手中,将欢笑彻底还给她。我希望她从此以后,能够把快乐的遥控器,永远握在自己的手中。

错的地方未必没有对的风景

一位多年前的同事通过QQ告诉我,当年我们供职的那家小电厂倒闭了。对于这座从画蓝图开始就已经落伍,最终证明只让一小部分人发财而让国家和更多工人受损的企业的倒闭,我是不感觉意外的。这种结局,似乎在14年前我离开那里时,就已清晰地看到了。

即便如此,我的内心仍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毕竟,我在那里待了七年,那几乎是我的整个青春。那里有过我的孤独、绝望和失意,也有过我的激情、冲动与喜悦。我甚至这么认为:如果没有那段生活,我的生命记忆会更加浅薄轻飘;我的生活,会少了更多的积极元素。

虽然,在当时我并不那么认为,特别是在那些娱乐只有赌博,文化生活只有黄色录像,每月工资买不够下月的饭票,很多时候只能待在空寂的夜里听自己心跳的岁月,我决不这么认为。我当时一直感觉自己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这路上的一切,本来与我无关,是命运强加于我的!

古人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两种错,是人生最苦恼的事。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这种灰暗落寞的生活,就是我挣不脱的命运。我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沉溺于赌博和暴饮暴食暴睡的萎靡生活中,短短几年,由一个50公斤的芦柴棒变为80公斤的橄榄球,身心俱疲,了无生趣。体重最重的那一年,我23岁。

上夜班时,我们一群来自天南海北年纪各异的工人围坐在电炉旁,煮茶烤面包,聊天聊地聊神仙妖怪。我至今的写作题材,还有很多来自那几年的围炉夜谈。其中有一个故事,甚至起到了改变我人生道路的作用。

故事是一个来自青海的老工人讲的。他说:20年前,我跟单位的车去出差,因为路不熟,我们走到了一条最差最难走的路上,一路颠簸溜滑,冷饿难挨。我和司机一路相互抱怨,把心中的不满与烦躁往对方身上发泄,彼此都极度不爽。但这条令我们绝望的错路,却把我们拖向了最美的风景前——在路上,我们碰到两个投亲不遇走错路的女子,我们载着她们往前走,两天的交往,使她们决定成为我们的妻子。我们两个光棍,在错的路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一晃20年过去了,我甚至认为,那条错路,是老天爷专门替我们安排好的。

老同事讲得很随意的故事却深深地切中了我的心,让我心中有一股力量蠢蠢欲动,我开始用这个故事安慰甚至鼓励自己:挺住,错的地方未必就没有对的风景。

换了一种心态后,我发现以往冷清得想咬人的业余时间,其实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学习时间;我那屡被人当笑话的赌技和酒量,似乎是老天爷在催促我去干别的事情。我开始用一种在“错误的地方找寻正确的风景”的心态认真面对生活,并以此与另外几个和我一样迷茫绝望的同事共勉,得到了他们的认同或嘲弄。

几年后,认同我的同事,一个自学考取律师证,冲出山去了。另一个自学计算机,到另一家效益好的单位工作了。而另两个对那个故事嗤之以鼻的,一个吸毒死了;另一个酒醉后趴在工作台上,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他们俩,一个弹得一手好吉他,一个画得一手漂亮的钢笔画。他们一直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而耿耿于怀。

不久,我也因为这些年写的一些作品而被一家电视台聘为编辑,这虽然只是自己另一段曲折人生之路的开始,但我仍是以快乐而欣慰的心态去面对的,因为,在这段错路上,我也像故事中的老同事们那样,认识了我的妻子,有了我的女儿,她们,成为我发自内心感到快乐和幸福的源泉。

每个人都是一颗石榴

一群十多年未见的儿时伙伴因为一个偶然的由头而相聚。像所有类似聚会一样,大家都衣着光鲜满面春风地来赴会,半真半假地喝酒吃饭,半荤半素地聊天,彼此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大家聊得最多的无非两个话题:一个是当下的事业发展及家庭状况;一个则是当年谁喜欢过谁、谁是谁的梦中情人。聊前者的目的,无非是忙中偷闲为自己这次聚会找点剩余价值,看看是否能将旧友变成新资源;而后者,则多半是中年人聚会特有的一个节目,大家在半真半假的笑谈中,想寻找出一些自己曾经年轻过的证据,来安慰自己日渐衰老的身心。

所有人的生活都是那样的美满甚至幸福。经商的,日进斗金;从政的,年年有进步;健壮的,依旧健壮;可爱的,依旧可爱。大家像电视台选秀大赛中的才艺表演那样肆无忌惮地秀着自己的幸福。在热烈而欢乐的气氛中一醉方休。

冰小姐作为聚会的一员,虽然也秀过自己作为一个营销经理每年都超额完成任务、年年都升职加薪的骄人业绩,但她觉得自己是聚会中唯一一个不快乐的人,因为此前几天,她刚结束了自己的第二次婚姻:她的丈夫——那个她深爱着并愿意为之做一切事情的男人,为了一个打工妹而离开了她。这事几乎让她想选择去死,她是内心挣扎着去参加聚会的,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尽量掩饰自己的愁容,展示着自己美丽开心的一面。周围欢快的气氛与她格格不入,她喝了很多酒,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时,突然感到异常的绝望。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世界上最伤心最落寞的人。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闺密小芳的电话,小芳是她唯一的倾听者兼心理劝导者,如果没有她的倾听与安慰,冰内心也许早就四分五裂了。

小芳也是聚会参与者,也喝了不少酒,她们在电话里聊了很多,也许是酒精的原因,小芳今天的声音也并不像平常那么温柔和理性,在醺醉的状态下,她反客为主,向冰倒起了自己心中的苦水:结婚十多年了,她一直未育,表面上讲是要当丁克夫妻,私底下不知找过多少医生,吃过多少药,打过多少针,吵过多少架,她的丈夫,也是聚会参与者,他们在大家面前展示出的相亲相爱,曾让冰羡慕得牙痒。

小芳对冰说:你不要把自己当成世界上唯一一个遭受痛苦的人,其实每个人都像一个要烂掉的石榴,外表油亮鲜艳,内心却伤痕累累。就拿今天聚会中级别最高的王县长来说吧,他的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他是个孝子,为了母亲的病几乎牺牲了所有的休息时间,他看起来也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开奔驰的阿彭,前段时间和妻子离婚,妻子找了律师团,要将他的公司拆分;始终笑呵呵的老刘,就是我们都羡慕他健壮的那个,前段时间他的妻子下岗了,他正焦虑着为她找工作;而一直耍宝讲笑话的老邹,前段时间借钱炒股被套,险些喝了百草枯。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不与人言的伤痛。老天爷像给物体以影子一样,将幸福与不幸同时给了我们。

小芳最后幽幽地说了一句。

不知是酒精渐渐挥发,还是小芳的话起了作用,冰突然开朗了许多,卧室也不再显得那么空旷和绝望。她发现,以往,她只看见自己的不幸福,并把自己当成世界上唯一不幸福的人那样地顾影自怜,是多么狭隘和愚蠢的事情。既然肩膀是老天给的,那么担子也自然是老天给的。她现在能做的,便是珍惜自己被别人赞美和羡慕着的一切,然后以此为药,去疗治自己的伤。

就在她想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不看号码她也知道,一定是那个聚会时说起少年时代的她时眼睛里闪过一丝忧郁的男人打来的,他多年来一直单身不结婚,大家都不知道原因,只有她知道……

快乐的几重境界

回想我已过的前半生,快乐的感觉有过,但不太多。这主要因为我是一个不善于感知快乐的人。书上说:快乐其实就是一种主观感受。而我的主观感受,对痛苦的灵敏度显然更高。因此,我36年的人生中,感觉总是苦多于甜,郁闷多于快乐。

但可喜的是,正是因为发自内心感到快乐的时间很少,因了物以稀为贵,反使它显得更珍贵起来。

我人生中最早的快乐,是与家乡的土特产烧腊鸭子联系在一起的。这种经晾晒之后下卤锅煮得喷香的美食,曾是我少年时代许多美梦的根源。无奈当时家中贫困,父亲一个人要养活全家四口,他的全部工资,至多能买十多只鸭子。但问题是,生活中比鸭子更重要的事情还很多,比如油盐柴米,比如学费电费。因此,我能如愿吃到鸭子的周期有时是一个月,有时是两个月。而每一次吃鸭子,对我来说都是快乐的。我用一个少年能够体会到的最高级别的快乐,盼望并体会到那一小块一小块香嫩滑腻的尤物由嘴入心并成为深刻记忆。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理想是长大挣了钱,把鸭子吃够。

这个理想,曾让我从一个伶仃少年最终变成了一个满身流油的胖子。

年纪稍长,对快乐的需求层次也渐渐提高。这时的我开始喜欢阅读。而可怕的是,书的价钱比烧腊鸭子还贵,对于我来说也更奢侈,更遥不可及。母亲曾卖过米票,为我买书。但比之于我近乎疯狂的阅读量来说,此举像是往河马嘴里放芝麻,很难让我满足。以至于在我读初中到高中的六年时间里,常常梦见自己身穿夜行服,潜入新华书店去砸橱窗玻璃……

而就在这时候,一场从天而降的快乐来临了。我邻居一位老爷爷病逝,他的儿子将他遗留下来的上百本书都送给了我。这些书,老人生前碰也不许别人碰,已让我垂涎久矣。那天,得到两麻袋书的我,那份快乐和高兴劲,差点惹得死者的家属们误以为我幸灾乐祸而揍我一顿。

青春时期的快乐很无聊也很莫名其妙。这个阶段的快乐,大多与爱情和异性有关。有时,是与某位心仪的女孩通了几分钟电话;有时,是某个异性同学在毕业留言上留下的几句似是而非的诗句。像所有小青年一样,这时候的快乐与痛苦是孪生的。它十分钟之前可以让你欣喜若狂抱着椅子跳舞;十分钟之后则大可以让你沮丧得想上街去砸垃圾筒……

因此,这个时代的快乐,大致是正负相抵,留不下太多记忆的。

之后,生活便归于平静。快乐也成为生活中众多滋味中不易辨别出来的滋味。它就像川菜中的糖,不是独立存在着的,而是夹杂在众多的味道之中,很难让你单独品味其中某一种感受。婚姻、事业、生儿育女等人生事件,也就是这样一道道的菜。谁也不能也不愿把其中的某一种滋味拎出来单说。我们的人生也由最初的简单清晰甚至单调,发展到复杂沉重、一地鸡毛。我们的快乐,也不仅仅系于某物或某人,快乐的沸点燃点也高了许多。很多人会因此而变得彷徨,甚至无所适从。有的人,甚至会因为一时的受挫感,而对生活感到虚无甚至绝望起来。在这一点上,我们成年人并不如小孩子们。往往一个小玩具或一部电影或一张CD,就会让他们快乐很久。

如今,我对快乐的认识又有些改变,我觉得,人的最大的快乐,不在于得到了些什么,而在于一种解脱。能从一种不愉快的状态下挣脱出来,就是一种最高级别的快乐。比如从一桩恼人的婚姻中抽身而出;比如从一个令人痛不欲生的工作中挣脱;比如在内急得近乎疯狂的时候找到厕所。这时的快乐程度,与你所挣脱的痛苦的严重度成正比。孙悟空从五指山下挣脱时上蹿下跳的快乐劲,便是最有说服力的一种写照。

这让我想起我能忆起的最近的一次快乐事,那便是昨天半夜,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起床用抹脚帕将楼上邻居的空调排水管堵住了。这也使得我从扰我清梦半月之久的滴水声中解放出来,快乐而安谧地睡了一个好觉……

人生的自助餐

我不止一次听人说:“自助餐是一种诱惑人展示本性的就餐方式。”他们以亲身经历或亲眼所见的例子作为依据,来论证这句断语的合理性。

对于部分同胞在自助餐上的表现,我是有所领教的,包括我自己在内,在一种敞开供应的状态下,在“少拿就是吃亏”的心态支配下,或多或少地干过一些丢人的傻事。我曾亲眼看过一位朋友因为吃自助餐而胀出胰腺炎,险些死在医院里;也看过一个胖女人为了和别人争盘里的最后一块牛排而大打出手……

以上这些场景,足以证明“自助餐诱发人的丑恶”这一论点,并让人产生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痛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直至某一天与一位老前辈喝茶聊天,听他一席话之后,观点才有所变化。

他说:人们在自助餐面前的种种丑陋表现,从根本上还是一个认知与见识的问题。打个比方,如同久饿的乞丐,某日被餐厅老板免费款待,是绝对顾不了吃相的。用手抓、用衣服包,用尽可能直接的方式争抢。究其原因,是因为乞丐们饿久了也饿急了,不知道这免费的午餐能供应多久,因而疯狂地争抢,将饥饿记忆留下的恐慌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旦老板宣布:大家别急,免费午餐将一直进行下去。这句话就可以从根本上解决乞丐们的焦灼,他们也渐渐开始有了饱肚子以外的其他愿望,如喝杯酒,洗洗手或抹抹脸,换件干净衣服,并最终开始注意自己的吃相。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过程,你不能凭着人们最初在懵懂和焦虑状态下的表现,来下结论。一切改变都是需要时间的。巴黎现在漂不漂亮时不时尚?但300年前还是遍地跑猪鸡飞狗跳臭不可闻呢。

老前辈的话并没有讲透我心中的疑问,但却给了我一个看似不相干的启示,我发现,他的这段话用来说自助餐,倒莫如说是在说人生,或干脆可以说人生就是这样一场自助盛筵。

从出生那天起,我们就来到这样的一个大餐厅里,这里酸甜苦辣麻,各样口味一应俱全。财富、名誉、友谊、爱情等像各种各样的大菜,一道一道摆在我们面前,我们似乎也像故事中那些乞丐一样,凭着自己的欲望自取。往往在这个环节多数人是疯狂而盲目的,大家在饥饿感的支配下,不顾仪容和姿态,只是尽可能多地往自己盘中抢,唯恐迟了少了而吃亏。这样的结果是很多人付出巨大的心力和体力,揽下了一大堆自己用得上或貌似用得上而事实上却无用的东西。有的人甚至会被欲望和愿望所伤。

任何好东西,一旦过量之后就会变得有害。古印第安人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们只取自己需要的猎物和水,而不会无休止地向大地索取。而现代人却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总是以超出自己需求量的份额索取自己需要的。

多数人会停留在人生自助餐的第一个层面,抢夺、挣扎,恐慌、焦虑地被自己的欲望支配着,被超量的食物折磨着,吃相难看,心态纠结地活着,把生活当成是一种痛苦。

另一部分人,会渐渐明白自己想要什么,需要的量有多大。于是可以安定平和地取自己想要的那一份,酒至微酣、身心不疲地享受属于自己的那份美食,并从中获益。这是一种提高了的境界,将生活过得像生活。

而还有极少数的人,明白人生的真谛,他们会换上干净漂亮的衣服,优雅地选择自己需要的,然后在柔美曼妙的音乐中,细细品味那份恬淡的幸福。这样的人,就把生活变成一种艺术了。

死神的账单

深夜,危重病房里,癌症患者迎来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分钟。不管他愿不愿意,死神都如期来到他的身边。

尽管在此之前,已经有1000种以上的死神形象在他脑海中闪现过,但这一刻,他仍然恐惧万分。隔着氧气罩,他含糊地对死神说:再给我一分钟,就一分钟,好吗?

死神问:你要这一分钟干什么?

他说:我要用这一分钟,最后一次看看天,看看地,想想我的朋友和敌人,或者听一片树叶从树枝上飞落到地上的那一声叹息,运气好的话,我也许还能看到一朵花儿由闭合到开放……

死神说:你的想法我决不能答应你。因为这一切,我都留了时间给你欣赏,但你却没有在意,更谈不上珍惜。在你的生命中,我从来没有听过你像今天这样珍惜这一分钟。不信,你看一下我给你列的这一份账单。

在你60年的生命中,你有一半时间在睡觉,这不怪你,这30年权且算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在余下的30年中,你曾经叹息时间过得太慢的次数一共是1万次以上,平均每天一次,这其中包括你少年时代在课堂上,青年时期在约会的长椅上,中年时期下班前和壮年时期等待升迁的仕途上。在你的生命中,你几乎每天都觉得时间太慢、太难熬,你也因此想出了许许多多排遣无聊、消磨时光的办法,其明细账大至可罗列如下:

打麻将(以每天两小时计),从青年到老年,你一共耗去了6500小时,折合成分钟是390000分钟。

喝酒,每顿以一小时计(实际远非这个数),从青年到老年,也不低于打麻将的时间。

此外,同事之间的应酬,看足球联赛以及各种电视剧,拿着一张报纸出神、吐烟圈,对张三说李四的坏话,对李四又说张三的坏话,又耗去你不低于麻将和喝酒的时间。

除了这些,你还无数次叹息生命的无聊空虚寂寞。为此,你还强拉邻居、同事或下属打麻将、扑克,甚至强抢小孙子的电子游戏。后来,你还学会了上网聊天……

你还和人煲电话粥。没事上街闲逛,在马路下看人下象棋,一支招就是数小时。

你还读了许多无聊的书……

还有……

死神想继续往下念的时候,发现病人眼中的生命之火已经熄灭了。于是长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你活着时,能想着节约一分钟的话,就可以听完我给你记下的账单了。真可惜,我辛辛苦苦的工作又算白费了,世人怎么都是这样,总等不到我动手,就后悔得……死了。

每个生命都是有知觉的

在公园小得可怜的鱼池里,一个小男孩正拿着渔竿在钓鱼。或许是对池里被污染的水有充分的认识,管理员们并没有制止他。于是,他很轻快地一面钓鱼一面嚼爆米花,这两个动作使他觉得非常快乐。

池中的水实在太脏了,有烟蒂有泡沫饭盒还有泛着油光的回锅肉。在池边的杂草丛中,一只死老鼠肚皮朝天,像一个将破的皮球。

小男孩仍在钓着。尽管收获不大,但他仍然坚持着。终于,有一条鱼咬钩了,他飞快地拉起来,鱼钩上居然挂着一条小鱼,天知道这条坚强的鱼的父母是凭着什么样的毅力在这里繁殖了它,它又是凭什么样的顽强在这里存活到今天。

和所有的钓鱼人一样,小男孩并不因为鱼很小就不高兴。他非常快乐地笑了,想把鱼取下来放进玻璃瓶中。但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犹豫了,他知道这条鱼很有可能是自己今天下午唯一的收获,他不愿意就那么短暂地消费了他的喜悦。于是,他将渔竿又甩了出去,让鱼钩上的鱼儿又体会了一次脱离水面的恐慌。之后,还不过瘾,又一次,再一次,还一次……那条可怜的小鱼因为一次错误的咬钩行为,给自己带来了数十次与水诀别的惨痛。而小男孩尽管只得到一条鱼,但他体会了数十次的收获乐趣。

这个举动让旁边的一位老者看不下去了,他说:小朋友,别玩了。

小男孩没理他。也许是他玩得正高兴,没听见。也许是他出门之前父母告诉他,外面坏人很多,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于是装没听见。

老人又走近两步说:别玩了,它疼。

这次小男孩听见了,他扬起头,脸上汗晶亮亮的,他说:它怎么会疼呢?

假如给你的嘴上挂个铁钩,反反复复扯几十次,你会疼吗?

小男孩想了想,觉得有理,但又有些不愿在陌生人面前服输,就说:疼是人的感觉,它怎么会知道呢?

老人说:你看过剖鱼吗?

看过。

看见过它们身上的血吗?

看过。

看过剪刀剪开它们的嘴巴时它们痛苦的抽搐吗?

……

看过它们把油锅里的油当成水,最后一次翕动嘴唇的眼神吗?

……

你能告诉我,你觉得它们是不是感到痛苦?

小男孩不再作声,他看看鱼钩上缓缓挣扎的鱼,开始有了不安的感觉。

老人抚着小孩子的头说:不要因为它们没有惨叫没有呻吟没有哭骂就认为它们没有痛苦。每一个生命都是有知觉的,哪怕是地上的小蚯蚓,山里的樱桃树,它们都是有知觉的。只是我们许多人不知道而已。也正是许多人不知道,才使得所有生灵的痛苦都被漠视,才使得人类对花对鸟对虫对野生动植物甚至对人类本身的生命都熟视无睹。要知道,无论什么生物,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么一次。

不是可以克隆吗?

我说的是创造,不是复制。时至今日,在这个地球上,还没有谁能用生命以外的方法创造出哪怕是你鱼钩上那条小鱼那样的生命。但所有的人,却可以用任意一种方式,将它们毁灭……

小孩子彻底不语了。他将鱼从鱼钩上取下来,轻轻地放进水里,鱼像一片柳树叶,直直地横在水面上……

老人蹒跚着走了。孩子丢下渔竿,也走了。在往回走的路上,他突然觉得他遗留在水池边的渔竿很可能被另一个小孩子拿去,再钓起另外一条小鱼,于是又跑回去,将渔竿拿走,甩进了一条很深很深的水沟里。

从这天起,他懂得了生命是有知觉的。尽管为此他少了许多乐趣,甚至还可能增添了一些顾忌,但他从没怨恨过那位老人。因为他知道,是他让自己懂得了,生命只有一次,他应该笑着品尝这一次当中的所有喜怒哀乐。

被耻笑逼出来的人生选择

邵兵移民到加拿大之前和我有一次彻夜长谈。这位我早年在一家地级市广播电视局工作时的同事,拥有的资产在八到九位数之间,是我认识得不多的一个称得上富翁的人。

那晚照例是他喝酒我喝茶。我们在一起,喝什么都能进入一种坦诚状态,包括资产之类的私密话,他也从不忌讳。

这天夜里,他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其中最让我记得住的,是他主动披露的发家秘籍——这是我们大伙一直想知道而他一直缄口不提的。

他说: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打台球吗?往往有许多种线路选择时,球不容易进。而所有可能性被堵死了,只留唯一一条险路时,反而容易进球,这就是逼出来的选择。

当初,我在广播电视局上班就属于前者,无论是新闻业务能力还是创收能力,以及和主要领导的关系都是非常好的,这也就决定了我把眼光定在了当副局长这个现在看来有点像是个笑话的目标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以此为目标。而事实上,整个局的几十个中层干部,包括那几个老副局长在内,都没有我能力强。我这个梦想就像推磨的驴子面前挂的胡萝卜,时远时近地引诱着我一步步往前。如果离得太远,我就根本断了念想,而到嘴之后,也许就没有后面的故事,我可能到现在还坐在副局长的办公桌前呢!

但生活的滑稽也就在于此。当时的局长,一心想把事业做大做强,急需能人为他助力,而那几位背景和资历、年龄都很占优势的副局长,能力却不够,很多事不能干也不愿干,于是跃跃欲试且工作能力强的我,被当成了当扫帚的重要人选。为了便于工作,局里给我内定了一个享受副局级待遇的头衔,因为你知道,有时出门办事,没身份是很尴尬的事情,许多地方就是讲个对等。

这个内部副局级的头衔,小小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但同时也惹来了一些麻烦。局里传闻,咱们局有个什么邵局长不?到处招摇过市,也不觉得丢人。这些传闻,最初从不满我的几个副局长开始,一直传到上级有关部门领导的耳中。大家把这事当一个笑谈,并实实在在影响到我的发展。当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时,我知道自己的所有角度都已被封死了,在那个体系里,落下这样的印象和名声,也就基本宣布完蛋了。

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我选择了去一家私营企业,那位老板与我合作过,知道我的能力,而我对他的人品和发展理念,也有信心,以往他就请过我,而我就是因为那个若有若无的胡萝卜,拒绝了。

经过十多年的努力,公司终于成为一家大财团愿意收购的优质企业,我多年来收入所持的股份也以数几十倍的溢价变现,成为一笔令我震惊的数字。而我自己,也为当年为了当副局长所做的一切,感到脸红和羞愧。我感谢当年耻笑过我的所有人,是他们当初逼了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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