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很多岁月让四喜儿一下子过完了。茶花的失踪,使四喜儿脸额上一天天沉积了太多的日月。她愁老了,老得让洪河人叫她四阿婆了。
孩子们盼望的眼神把茶花失踪的日子拉得越来越长,大和的担心把茶花失踪的日子拉得越来越长,四阿婆和虎子的念叨也把茶花失踪的日子拉得很长!长长的日子给樟树下的鸡狗也带来了疲倦和忧郁,狗摊开四肢打瞌睡,鸡也趴在土窝里打瞌睡……只有乡镇上的人来这儿叫喊卖冰棒的声音很精神,还有干部们来这儿作报告,把农民致富的欲望吹涨吹大,大得像一个个飘在空中的气球。
如果茶花在家,四阿婆本是到了该日渐轻松的年纪,但现在茶花和大和这个家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乡里张书记扬着一根打狗的竹条,站在樟树下说:“大家要响应政府的号召,尽快地致富啊!今年,县里号召我们大种草烟,谁种得多,谁就会先富起来。”当时,听乡书记说话的农民很多,别人以为乡干部的话是牛皮上写字,一会儿就被狗吃了,他们想的还是进城打工赚现钱。但四阿婆不一样,她是跟着政府翻身的人,别人不相信政府,她相信政府,所以她听得比别人专心。大和是只想在土地上打主意的人,茶花失踪后,他就更难维持这个家,三个女儿大的读大学、小的读中学,开支很大。只要种草烟能赚钱,挖地担肥料难不住四阿婆那双还显得坚硬的脚腿!她把乡书记的话栽进了心里,培育得越来越大:大家都不愿听干部的话,都不愿意种草烟,下半年草烟的价格一定会更高,她家种了草烟就一定会赚更多的钱!
四阿婆就戴了尖顶儿光油斗笠出门赶路去集市上买烟种。花子尾巴竖起一个铁圈跟着她跑得很快,每隔一会儿就站下来等一等,一副讨好的模样。她想把花子骂回去,虎子却站在门口不放心地说:“你一个人走路,花子在身边也还是个伴,就让花子跟你一起去。”四阿婆不再拒绝,就和花子一起赶路。
乡场上繁华,吃的、穿的、用的,各种颜色就像洪河山上烂漫的野花。买红买绿的人很多,四阿婆什么都不买,每一分钱她都有她的用途。她现在一心只想着用自己的双手在土地上种出草烟换成钱来供孙女们读书上大学,她不能因为茶花失踪而让孙女们吃苦,让孙女们上不成学校。
想着草烟丰收卖个好价钱,孙女们读书的学费也就不愁了,四阿婆买下的烟种伴着她一年的希望,一年的丰收往回走。
一面斜坡一天天地扩大了土地的黄红,四阿婆和大和整天整天地在山上挖烟地,虎子气顺的时候也到地里挖上半天。太阳挖进土里,月亮又为他们照明。四阿婆想着山丘一样的金黄色草烟运进城去,她站在卖烟的地方数钱,心旌就随山风高高飘起。大和说:“妈,你太累了,歇歇吧。”四阿婆陪着大和一锄一锄地把满脸笑容从硬硬的土里翻出来又埋下去,说:“我和你爸一样,看到土地就只有高兴,没有累!”
播过谷种,桐树开花,该种的庄稼全部种下。在四阿婆的督促和帮助下,无论哪一样种子,大和家都比别人下得早了些日子。种子很听话,也都早早地绿了一片片土地,绿了一片片希望。
栽烟的队伍上山了,四阿婆和大和以及两个孙女一路上高兴地说着笑着。四阿婆走最后,小兰一路蹦蹦跳跳地和花子走在最前头。她在自己的歌声里摘着路边的小花往二兰头上插,二兰不让,姐妹俩一路闹着笑。花子不会唱歌不会说笑,但也跟着小兰和二兰高兴,一会儿去扑蝶,一会儿追蜻蜓,追累了就趴在路边伸出长长的舌头一边等人一边歇息。四阿婆看着自己在这个春天里带着这么一家人高兴地栽烟致富,就预想着今年秋天卖烟的日子一定会有数不完的钱,一定是个笑声不断的日子。于是,就逗小兰说:“小兰,下半年卖了烟,奶奶就给你买花衣。”
小兰红着脸蛋跑回来拉紧奶奶的手说:“奶奶,我要买个新书包!”
四阿婆高兴地拍拍小兰的头说:“好,奶奶给你买!给你二姐也买!”
二兰说:“我不要新书包,我要一本《英汉词典》。”
小兰却又改口说:“我也不要新书包,我要买架小飞机。”
四阿婆说:“好,有了钱,奶奶都给你们买!小兰将来长大了去当女飞行员,坐在飞机上看奶奶和爸爸在这地里栽烟,一定小得像两只黑蚂蚁。”
大和鼻子眼睛笑成核桃壳,说:“在天上一定分不出哪是奶奶,哪是爸爸!”自从不知道茶花的下落,大和就没有笑过,今天真是难得有这么点高兴。
四阿婆和虎子都喜欢大兰、二兰和小兰,这三个孙女读书都认真,每到期末都是捧着奖状回来,还在门外就能给家里带来喜庆。老师们也都说,茶花和大和养的这三个女儿,一定会是三棵金桂。
一群燕子从她们头顶上掠过,像是被雾岚湿润了翅膀,飞得很低,还“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小兰说:“奶奶,燕子真像个小飞机。”
大和说:“飞机就是照着燕子做成的。”
小兰说:“奶奶,我们家今年为什么不来燕子垒窝了?”
四阿婆说:“燕子是精灵。它们不落穷人屋!下年我们做富了,它们就会来的!”
老老小小一路上这么说着就到了烟地。站在烟地,四阿婆就感到走近了秋天,走近了收获,走近了大把大把的现金。
每一棵烟苗都是今年的希望。小兰把烟苗栽得很深,只剩下叶尖儿露在外面。四阿婆看了看小兰栽下的烟秧儿说:“小兰,我听到烟秧儿在哭呢!它正从土里伸出两只小手要你救它!”
小兰圆睁着眼,听不明白奶奶的意思,一脑子疑团泡。四阿婆说:“像你这么栽烟还想赚钱?你把烟秧儿鼻子嘴都给捂牢了,它还怎么出气?它们都快憋死了。”
小兰赶紧把烟秧儿扒出来,学着爸爸和奶奶浅栽起来,说:“奶奶,你再给我验收,看合格不合格。”
四阿婆一看,果然栽得很好了。孙女这么听话,这么聪明,四阿婆又多了份高兴。
栽完烟秧,四阿婆叫二兰和小兰在地边上歇气,她和大和一担一担地担粪水汰烟苗。烟苗儿都张开着嘴唇要吸咽喂给它们的肥水,每一勺粪水浇在烟苗根部,干散的土粒被水汰湿就立刻下沉,烟苗儿立刻就在他们的眼里长高了一截。想着到了收秋那一天,用三牛的车子把烟叶运到城里收购站去过磅、结账,然后付她大把大把的票子,她看着烟苗儿笑了,烟苗儿也看着她笑了,山坡上风声就成了咯咯的笑声……
吃阳光雨露的烟苗长得特茂盛,从烟地里走过的人们都说:“还是听乡干部的话才好,四阿婆家今年肯定要富裕!”
但是,正在烟苗长大身子的夏季,天上的雨水被炎红的太阳阻断了四十余天;走在路上,看得见石头上闪动的火焰;枯草丛里被旱死了很多蚯蚓,捡起蚯蚓的躯壳用手捏捏,就成了黑粉。虎子每天起来一出门就要抬头看天,然后,朝天骂道,玉皇怕也是醉酒去了,不管人间的事情了!洪河每天都有人去老樟树下烧纸求雨,还在老樟树的枝子上捆了红绸缎。四阿婆没别的办法,只好天天傍晚去烟地里看望,蹲在烟地里捏捏那干硬得割手的土块,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晚风总那么天天凉爽,落日总那么天天胭红。凉爽的晚风和胭红的落日让她的烟叶天天挨着干旱和煎晒。油亮而肥阔的烟叶一天一天地向下枯垂焦边,于是,过路的人又改了口气喊着四阿婆说:“看看你家到了手的钱怕是又要丢了。”
烟地上方有一条吊满根须的水渠,要在以前,像这样的大旱,水库里的水早就汩汩地顺着水渠漂着白嫩的根须流过来,只要挖个缺口,水就沿着缺口凉凉地往田地里的庄稼脚上喂下去;而现在没有水流,也不知有没有人来管理。四阿婆沿着灌渠走了一段,渠中间已是杂草深深,树根已像水管一样从渠底和两侧高高地冒出来,长出的小树也手臂粗了。走了不远正好遇上张解放,四阿婆说:“解放,这灌渠今年不通水抗旱了?”解放说:“妈,不能了,垮的垮塌的塌了!”
四阿婆说:“那组织人修嘛!”
解放说:“家里都是你们这些妇老病残,这么大的工程,我叫谁来修啊?修得庙来,和尚都老了!”
四阿婆说:“那你不会到上面去要些工程款包出去?请外地来人修也行啊!”
解放说:“红头文件上去年就把这水渠写着发放两万块钱,可我到县里跑了十多趟也要不回。有人要我给办事的人送回扣,可村里没有钱。如今的干部啊,都在城里忙开业典礼,忙着做生意赚自己的钱,谁还记得我们乡下这水渠?渠道今年是不能抗旱了。可惜这么一地好烟啊!”
四阿婆把这些不顺心的事咬在牙帮骨里说:“担水背水我也要救住这烟叶!”
四阿婆就和大和天天担水汰烟,用自己的皮肉抵抗上天降临的灾难,用汗水湿润天上的太阳和星月!但是,大和累病了。在大和上吐下泻的日子里,四阿婆只好一个人坚持浇烟地。四阿婆浇过烟地,坐在高过人头的烟丛里,劳累使她思想变得很简单,简单得什么事也想不清白,只看着花子躺在烟地的日影里。花子伸着长长的红舌头喘粗气,眼角热得发白,它仿佛也受不了这样的高温天气。一担粪桶一根扁担和一只狗依偎着四阿婆,她不感到自己是孤身一人;她有一身汗水做伴,自己种出来的那一大片草烟也是最亲热的伙伴。她还远远地看见乡干部写在她屋墙上那幅很大的石灰标语:“致富光荣!”这标语是政府干部写的,看见这标语就如看见了政府的人,政府是她的信念!
火焰一般的晚霞在天边慢慢燃起,四阿婆念起被祖辈念得锃亮亮的那一句农谚:“朝起红霞晚落雨,晚起红霞晒死人!”四阿婆又看了看天边的火烧云说:“天呀,你明天还要晴啊!你也该睁眼看看我这烟叶!”四阿婆一边跟天说话,一边又把肩上、手上层层剥落的肉皮揭下来扔在土地里。很多蚂蚁邀集起来,立刻围住她丢下的皮肉,它们不停地忙活着的脚像是高兴地鼓掌,有这样一些人皮抬回去,它们很兴奋!
和往日一样,她今天又来担水汰烟,干到月亮升起才在月光里和自己的影子一起回家去。
连续多天的劳累,加之烈日的煎烤,终于使她也全身骨头软酸得不再听指挥。但她不愿说自己病了,因为大和还病着,她只是跟床前的花子说,她想睡睡。
睡下去就是几天不起。大和病了一场,烟钱还没有滚进来一个,药费却花出去了几十元;四阿婆就不再舍得吃药,她要虎子用一枚天圆地方的老铜钱和一碗淡盐水“刮斑麻”(刮痧)。虎子看着她皮肉松软的身体,血顺着脊梁和肋骨很快排列出一幅又一幅血气瘀积的画面,他忍不住说:“你也该歇歇了!”
四阿婆说:“谁不想歇歇?茶花没有了下落,大和是个老实人,我们不帮他,他这个家怎么办?”于是,四阿婆要虎子用瓷碗打成的瓦针放出身上那些累得没有了生命的乌血,还喝了几大碗姜汤,出了很多冷汗,全身的瘀寒才开始慢慢地缓解。
四阿婆再到烟地里一看,烟叶已经枯得开水煮过一般。旱死烟叶的日子,四阿婆不敢去想;没有烟叶的日子她不知道该是白的还是黑的。她摸了摸那枯软了的烟叶,禁不住一下子痛心得滴下了泪水。
她真不想流泪,只想继续担水汰烟,但烟地那么宽,身体又还没有完全康复,走路时脚底下如粘了糨糊提不起来,还争不了这口气。四阿婆在烟地里站着,远处的地皮上被毒毒的阳光炙烤出来的热气流如喷泉一般地升腾。但是,她听到亮得炫目的天空中有柴油机闷闷的叫声。四阿婆想到了柴油机抽水时那白白的水花,她身上一阵凉浸,她想用机械救自己的草烟;那虽要开支些成本,但草烟丰收了,成本也不会白费。
四阿婆踩着烫脚的路面往田畈上走去。田里没有水,青蛙都爬上田埂蹲在草丛里胀大着颈项,它们也像热得不再有力气说话。她走到哪儿,青蛙就从她的脚板下跳进田里去;但田里已经干裂得割痛肚皮,它们又急忙爬上来躲在阴凉的草丛里。村里的三狗在稻田里来来回回地走着骂着:“死肉团子,躲到哪儿去了?”四阿婆问他骂什么,找什么,三狗说,他的几只鸭子都掉进稻田深深的坼口里去了,只听见鸭叫声却找不着鸭子。正说着,三狗就从深深的坼口里倒提着一只鸭子来高高举起。鸭子挣扎着,嘎嘎地叫个不停。三狗说:“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你这团香肉挖出来吃了!”村里的四凤就在离三狗不远处的田埂上坐着,哼着一种疲倦无聊的小调,时不时和三狗搭一句笑话,不知在说些什么。
四阿婆哀叹着走到柴油抽水机旁站了,机子也是累得受不了的样子,冒烟的地方已经烧红,叫得像哭,机手光着漆黑的脊背正在往水箱里加水。四阿婆问机手:“这儿还要抽多久?”机手将脚掌伸进稻田的深坼探了探说:“还不知道要抽多久,这样的深坼裂到老底了,抽进田里的水又渗进到大山里去了。”四阿婆又问,是按亩算钱还是按小时算钱?机手做了个两头翘的手势,怕四阿婆看不明白,又大着声说道:“六块钱一小时哪!”那口气是在说,四阿婆是抗不起这旱的,不要问这个价钱!
四阿婆又问她的烟地抗一次旱估计要抽多少小时。四阿婆要算一算到底要多少成本,想把账算细一点,现在这个家庭条件,她没有条件过粗手粗脚的日子。
机手微微一笑说:“那烟地抗一次旱要抽十几个小时,而且三五天又要再抗一次才行。”意思还是叫四阿婆不要用抽水机给烟地抗旱。
四阿婆也在想,这么抗下去,就是烟叶救住了,又还能赚多少烟钱呢?四阿婆还是想自己继续担水抗旱,用自己的力气担水不用花钱;力气像井水,用过了,歇一歇又会酿满的。可她揭起一块从自己肩上脱落下来的肉皮一看,又想起母子俩病倒的日子,她不得不承认,这大旱不是人力能抗的了。但若不抗,看着草烟旱死,不是真的把到了手的钱丢了?以前的汗不都白流了?
四阿婆回家把这些想法跟大和说了:“这烟地抗不抗旱?”大和说:“不抗,要死它就死!几个现钱还得留女儿们读书呢!”
四阿婆又去问虎子:“这烟地还抗不抗旱?”虎子说:“我老了,大和的事还是大和自己做主!”
但四阿婆问过这些话又跟自己说:“抗!看着烟钱就到手了,怎么不抗呢!”她跟机手说:“下一户给谁抗旱?”
机手说:“要抗的人多哪!都在排着队。”
四阿婆说:“那我就算挂号了。”
机手说:“挂号没用,谁给现钱谁先抗。”
四阿婆说:“赊个账不行吗?”
机手说:“现在是市场经济,大旱季节的柴油天天涨价,万万赊不得账的!”
四阿婆说:“早先在队里出工那日子,你也是年年头上戴‘模范社员’斗笠的。你看着我们家这么多孩子读书,茶花又不知下落,你要帮帮才是,莫说日后还少不得你抗旱钱呢!”
机手说:“在队里分粮分钱的年代,当模范有一份光荣。你还翻那老黄历干吗?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是笑穷不笑娼,谁先富了谁光荣。我这是辛苦钱!市场经济年代,买柴油、换零件,有谁来给我赊账?到哪儿都是要先交钱开票才能提货!”
四阿婆想了想,机手说的也是实话;但四阿婆听起来不顺耳,什么事都扯到市场经济上去了!四阿婆说:“抗旱钱,卖了烟就给你,行吗?”
机手想了想,好像再不答应,良心上就有虫子咬了,就说:“四阿婆啊,你和虎子大伯一世不做坏事,你两口子在村里也是什么人的忙都肯帮,我就算给你帮一把。”机手其实是想起四阿婆那一地在风里摆动的烟苗,到了秋收卖烟时,钱是少不了他的,才说得这么好听。
“那就说定啊!后天给我抗行不行?”四阿婆问得很牢靠,她怕机手说话又打了水漂。
机手本是点了头叫四阿婆放心的,可到了给四阿婆抗旱那早晨,机手却在给光富的田里抽水。四阿婆找到那台叫个不停的柴油机,跟机手说:“你一个男人用屁股说话?”机手说:“如今什么年代了?市场经济了!还一句等于一万句?光富他付了现钱呢,得优先!”
“市场经济就是这么做人了?”四阿婆这么责怨着不再求机手,哭都哭不出来。她跟着虎子来洪河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被人气得如此伤心过。她跑到自己的烟地,坐进烟丛里让别人看不见她时,她才让自己的泪水一滴一个黑影儿落在干白了的土层里。
泪水汰不了烟地,她闭着眼在烟地里躺下。她不知自己到底躺过了多少时间,当她感到烟叶在自己眼前剧烈晃荡的时候,她坐了起来,她看见山上的树叶开始翻动,翻动的树叶露出白亮亮的背面在欢呼。天气一下子变得阴凉,她仰脸一看,西天浓浓的雨云如成队的象群朝头顶上推移过来;北风跟着来了,而且渐渐地猛烈起来。天本无眼,应该是到了下雨的时候,不过恰巧是在她受气的今天。
长长的雨丝像晒面架上的面条,密密挤挤地一浪接着一浪排过来。四阿婆突然从烟地里站起,一动不动,让久旱的喜雨打着全身,打得她睁不开眼睛。雨水沿着她的身体往下流成瀑布,她伸长舌头接住从鼻洼里流下的雨水,一口接一口地把大旱咽了,咽得咕咕地响着喉咙。花子很亲热地坐在她身边,将热热的身子靠近她脚腿,没有语言的花子在倾听她兴奋的心情。忽然背后有老人说:“今年,这一大笔草烟钱总算要到手了,就等着秋天卖烟啊!”四阿婆转脸一看,说:“虎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虎子说:“给你送斗笠。”
四阿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我不要斗笠,淋得好舒服!”
于是,她往家里走,虎子跟着,泥地上留着两位老人深深的脚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