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苏渐忽然想起什么,便一转脸,看着地上这两具尸体。
此时夜渐深沉,暮色四合,那根救命稻草“雷冰梵”已经走远,身影在暮雾中渐如龙蛇无迹。看着身边这两具尸体,苏渐忽然打了个寒战。
不过,这只是他的本能反应。经历了寂灭森林的尸山血海,对于眼前这场面,他心中倒不会真正害怕。
暮色里,他沉默了一会儿,便俯下身,在两具冰冷的尸体耳边轻声说道:“想杀我?可恶。这事还没完,劳驾两位,我还要借你们一用。”
第二天一大早,正值黎明之时,夜色还未完全褪去。东边天上,刚露出一抹亮色,隐约显露出京华城富华酒楼的轮廓。
作为开酒楼的,虽然要等到日上三竿才正式迎客,但这时候负责采买食材的伙计,也差不多该出门了。
富华酒楼负责采买的伙计,是曹家最信得过的老家丁曹福。曹福已经五十岁出头,本来就人老觉少,这一天早上也起来得格外的早。
老头儿腿脚勤快,起来洗漱后见时辰实在太早,天色连蒙蒙亮都没有,便在大堂中洒水扫地。只是刚刚扫了两笤帚,曹老头儿便听得好像大门被敲了两下。
刚开始曹福还以为是自己人老耳朵幻听,没想到过了一小会儿,大门那儿又“笃笃”响了两声。
这次曹福确认没听错,忙往门口走去,卸下门闩,打开了门。
不过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大门打开后,门外连个人影也没有。
曹福迟疑了一下,又要想是不是自己听错,眼角一瞥之际,却发现好像不远处的街角,站着个人影。
此时天刚蒙蒙亮,老头儿眼神也不好,只看得见是个人影,好像还朝他这边招了招手。
“奇怪,大清早的谁找我?难道是昨天预订下猪肉的张屠夫?看身形没这么瘦啊。”
老头儿嘀咕着,揉了揉眼睛,想再看清楚一点,却发现刚才有人影的街角那里,竟是空荡荡的,不要说人影,连个鬼影也没有。
“真是见了鬼了。”曹福摇了摇头,口齿不清地嘟囔道,“不行了,人老了,这眼睛也不好使了。”
不过毕竟是老人家,阅历丰富,刚才的事情曹福总觉得有些奇怪,有些放心不下。他便抬腿迈过门槛,想朝那边街角走走,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才走了没两步,只听他“哎呀”一声叫,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往旁边一歪。要不是他反应还算迅速,百忙中扶住了门框,这回可真会被绊倒了。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曹老头儿低头一看,却见有两个大麻袋躺在门口的地上,也不知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
“原来是这麻袋差点绊我一跤。”见是两只大口袋,曹福也不以为意。
“难道刚才真是张屠夫?”他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可是不记得曾跟他订过两口大猪啊……”
老头儿嘴里嘟囔着,先入为主地以为麻袋里装的是肥猪,便不以为意地伸手去解袋口的麻绳。
人老手抖,曹福哆哆嗦嗦老半天,才把袋口麻绳解开。
“待我看看猪儿肥不肥……”老头儿探头往麻袋里面一看——这一看可不要紧,饶他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也猛然一嗓子响亮无比地惨叫:“妈呀!”转眼他就一把瘫倒在地上!
又呆了小半晌之后,曹福好似猛然清醒一般,也站不起来了,就在地上扭过身,手脚并用,朝大门里面艰难地爬去。
“救命啊,救命啊……”曹福一边爬,一边喊救命。
这一下可把店里的伙计都惊动了!
当伙计们三三两两跑过去时,后院的酒楼老板曹德景也被惊动了。
本来曹大老板就心怀鬼胎,一直等着那两位道上的朋友回信。这一夜没等到,虽然不至于让他觉得出了什么岔子,但这一宿他睡得也不太踏实,因此这个时辰虽然早,他也起来了。
而曹良虽然走读,平时也不住在酒楼里,但今天很特别,便也跟父亲住一起,想看看结果。于是伙计们这么一折腾,也把这爷儿俩第一时间给惊动了。
“什么事?镇定镇定,一个个慌慌张张的!”曹大老板刚出现在前院时,还显得比较气定神闲,中气十足地呵斥乱糟糟奔走的伙计们。
“对啊,嚷什么嚷嚷什么嚷?”曹良咋咋呼呼地跟在曹老板后面叫道,“平时我爹怎么教你们的?一个个跟没头苍蝇似的!”
不过,当这对气焰十足的爷儿俩,见到门口麻袋里装的是什么的时候,立即就像被扼住脖子的公鸭,无论叫声多么聒噪嘈杂,也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特别是这曹良,看清袋中之物后,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子就没了。
“别吵吵了!”还是曹大老板第一个反应过来,断喝一声,“赶紧拖进来拖进来!”
吆喝伙计把两只麻袋拖进来后,曹老板还不忘朝远处三三两两被惊动的街坊邻居赔笑道:“是两口猪,昨天刚订的,伙计没想到这么早送到,故此惊慌,故此惊慌……”
伙计们把口袋拖进后院后,曹德景父子立即驱散了众人,整个后院很快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不用说,把富华楼上下惊成这样的,自是口袋中装的那两个杀手的尸体了。
“这!”当曹德景仔细检查了尸体上的伤口,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曹良!”他忽然转过脸来,朝旁边儿子断喝道,“你昨天跟那黑衣卫对敌,究竟是怎么落败的?”
“爹,干嘛问这个?”失魂落魄的曹良,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废话,”曹老板毫不客气地道,“昨天你和那苏渐怎么争斗的,快给我细细道来!”
“好吧。”虽然不明用意,曹良还是一五一十把昨天跟苏渐怎么对敌、怎么先赢后输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听他叙述完,曹德景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看着儿子沉声道:“就这样?”
“就这样啊?”曹良奇怪道,“爹爹,你这是怎么了?你是我爹啊,我还有什么要跟你隐瞒?若是放不下面子,我昨天可以根本不把这事情告诉你啊!”
“这倒也对。”曹德景点了点头。
“不过这样就怪了。”曹德景绕着地上尸首走了几圈,疑惑道,“这两位兄弟,分明是被一种极高明的剑术所杀,根本不像你说的那个靠凑巧取胜的苏渐。”
“难道他还有同伙?”曹良惊叫道。
“闭嘴!”曹德景喝道,“什么同伙?别忘了是咱去招惹暗算人家。要说同伙,”他指指地上那俩,“要算同伙也应该是他俩。”
“不过,”曹德景两眼瞪着儿子,语气郑重地道,“儿啊,此事到此为止吧。看来这苏渐,并非一个小小锡徽卫那么简单。今日送死尸上门,分明警告咱爷儿俩。以后你没事就别去招惹他。”
“那就这么算了?”曹良有些不服气。
“算了?现在是人家愿不愿意算了!”曹德景看着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你个惹祸精!别以为爹爹捐了一半的家财,让你进了屠龙学院,从此就能横行京华。我现在担心的是,这苏渐差点被杀,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就怕不会是送两具尸首上门这么简单。”
“那怎么办?”被父亲一提醒,曹良忽然觉得后脊梁有点发寒。
“还能怎么办?”曹德景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等着就是。”
曹家父子心中忐忑之际,却不知那边苏渐果然并没收手。
当天上午,苏渐便特地去拜访铜徽卫端木楚。
说起这端木楚,身份可不简单。他和盖英卫这两个人,是整个玄武黑衣卫中,仅有的两个二十来岁就能当上铜徽卫的人;只不过和盖英卫不同,端木楚出身高贵,竟来自当今皇后的家族!
要知道,华夏国的端木家,不仅是底蕴深厚的门阀,还因为多出端庄貌美的女子,所以向来就和皇族联姻。多少代下来,端木家本身也算是皇族了。特别是,这位端木楚的姐姐,就是现在正在位的端木皇后!作为皇帝的小舅子,端木楚才能以区区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便在高手如云的玄武卫中当上了铜徽卫。
按理说这样的事情令人羡慕,但这却成了端木楚的一块心病。因为是靠裙带关系上位,所以强者云集的玄武卫之人对他敬而远之。而像盖英卫这样因能力升上来的人,在对其表面的恭敬下,更是暗藏着不屑。
对同仁们这样的真实态度,外表粗豪的端木楚心知肚明。正因如此,端木楚才极其渴望大家忘了他的身世,看重他的能力。但很可惜,因为他的尊贵身世,端木楚在黑衣卫中得到保护动物般的对待,上至轩辕鸿,下至他的上司银徽卫,全都把他当易碎瓷器看待。
某种程度上,在轩辕鸿等黑衣卫首领的心目中,只要不涉及灭国,就没什么任务比保端木楚平安更重要的了。在这样的诡异气氛下,端木楚十分苦恼。也正因如此,他才和苏渐这样没心没肺的新人,关系极好。
于是刚一见到这个唯一与自己友善的铜徽卫,苏渐就道:“大哥,小弟差点被人谋害,想扳回场子,却不知大哥肯不肯帮手?”
“啊?竟有此事?”端木楚大吃一惊,忙让苏渐说明事情原委。
等苏渐说清前因后情,端木楚顿时义愤填膺,嚷嚷着要带人去打砸酒楼。
苏渐见状连忙拦住,叫道:“不需大费周章,若是上门打砸,不符合大哥的尊贵身份。”
“别拿我的身份说事儿!”端木楚不悦道,“那曹家父子如此可恶,不砸他个落花流水,实在出不了为兄胸中这口恶气。”
听得如此,苏渐神秘一笑,嘿嘿说道:“其实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不需咱兄弟亲自动手,那样落在百姓同僚眼里不好看。兄弟我却有一计——”
接下来,他便一五一十把计策说出。
“好小子,有你的!”端木楚听完后一拍苏渐肩膀,“这等损招儿,也得亏你想得出来!不过——”
“怎么?大哥难道不愿帮忙?”苏渐忙道。
“怎么会?”端木楚瞪了他一眼道,“兄弟有事,我端木楚两肋插刀。我只是想,难道这么做,就符合咱的身份?”
“嘿嘿,也不符合,”苏渐一脸坏笑道,“同样是不符合身份,只是这样做却比较有趣啊。”
“哈哈!有趣,有趣!”听了苏渐这说辞,端木楚哈哈大笑,立即出门去张罗了。看他这打了鸡血似的劲头,倒好像正牌苦主不是苏渐而是他。
说起来这端木楚,也实在在玄武卫当被保护动物给当烦了,好不容易苏渐有件事儿折腾他,还这么正义,这么有趣,当然立即就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了。
见他如此,苏渐心里却忽然冒出个怪怪的念头:如果端木楚帮自己做这件事,让他那尊贵的皇后姐姐知道了,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且不提他们这两兄弟暗中动手脚,且说这接下来这几天中,最近风平浪静的京华城中,却忽然出了一件怪事。有一张号称“巨灵宝藏”的藏宝图,忽然开始在市井坊间流传。
这藏宝图,纸色发黄,似乎被人故意做旧,一般人却看不出来。藏宝图上号称标明了上古巨灵时代遗宝的地点,只需解开藏宝图上的几个谜题即可知晓。
巨灵宝藏!这一下立即让那些得到藏宝图的人激动了!
要知道巨灵时代是上古紧接在诸神世纪之后的时代,如果真是巨灵的宝藏,那还了得?
当然,也有些人疑惑,说是虽然这片神州大陆上,有许多失落的秘境,掩藏着上古各个神话时代的秘密,但无论如何,也没听说这建城也就两百年的新京华城中,有什么巨灵时代的秘境啊。
但人性就是这样,“宝物动人心”,在巨大的诱惑面前,那一点点理智都算不了什么;哪怕是破绽百出的勾当,都有人愿意认为是真的呢。
于是就算那些好像发现有问题的有识之士们,也在“试试也没损失,万一是真的呢”的烂俗理由下,研究起藏宝图上的隐藏地点来。
好在这张忽然现身的巨灵宝藏藏宝图,谜题非常明了,总共只有四个,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是字谜。
于是这些才智之士经过不到半盏茶工夫的解题后,便发现这四个字谜的答案,按题目顺序依次是:富、华、酒、楼。
看到这整齐有序的答案,拿到藏宝图的“幸运儿”们,一起为上古藏宝图的友好而泪流满面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在某些人的意料之中了。
偌大的京华城,各路人马,按照势力大小、行事风格,或明,或暗,总之都去曹家富华酒楼中挖宝。
于是本来京城数一数二的豪华酒楼,前后几进的大院子,还有那雅致的楼台庭院间,全都被挖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那景象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接下来这几天里,富华楼的曹家不要说做生意了,就连这片产业都没法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