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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负使命遭遇暗算 战太监真人乍现

大明风云录 作者:王宇飞 著


第二回
负使命遭遇暗算
战太监真人乍现

狗剩儿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燕王俯下身子,问道:“你说?”

狗剩儿胆气一壮,脱口道:“那这孙子也太孙子了!”说完觉得不妥,赶紧又跪下了。

燕王笑道:“你不认字,懂得的道理却不一定少。哎,你再说说,你如果去人家家里偷东西,会怎么办?”

狗剩儿笑道:“大哥真是明什么毫毛,兄弟真偷过东西,不过不是值钱的东西,是去年我老娘眼睛瞎了,同仁堂大夫给瞧了瞧,配了几味药,说是不能大好,能让我娘好受点,可是这些药太贵了,我没钱买,就……就半夜里去药房里,偷了药。”

燕王点点头,道:“你有孝心,这是好事。那你说说,你去偷药时,会把你的衣服扔在药房吗?衣服上还绣着你的名字?”

狗剩儿头摇得像拨浪鼓,道:“那不是大傻子吗?要有名字,我也得穿着绣着‘长生’的衣服去!”燕王奇怪道:“长生是谁?”

狗剩儿笑道:“他是大通桥上卖猪肉的,他也喜欢杉杉,哦,杉杉是,是兄弟的相好。”燕王哈哈笑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些将军们讨论了一天还是没结果。”

狗剩儿似懂非懂,看着燕王来回踱步。

燕王忽然站住,问道:“狗剩儿,我这几天派人了解你和何富贵的底细,应该说都很清白,尤其是你,也算得上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了,呵呵。”

狗剩儿低头道:“兄弟,我跟着老爹打过鱼,拉过纤,晒过漕粮,可是,我都不爱干,就爱领着大通桥的兄弟们出去玩,赌个钱,唱个戏,河里比憋气,捞王八钓鱼,要不就去找杉杉……可这都挣不来钱,老被我娘骂。”

燕王笑道:“我知道你是孝子,这样,我把你老母亲接到王府,派两个丫头专门伺候着。”狗剩儿“扑通”跪倒,激动道:“大哥,大王爷,这可咋使得?”

燕王笑道:“我让大夫瞧了,你娘这眼睛一时半会儿治不好,得去京师寻访一味药才行,就让你娘住在大哥府上,你去找药,啥时候找到了,就回来给你娘治病。”

狗剩儿连连磕头,说不出话来。燕王继续道:“大夫说了,这味药就在京师,你去了以后,还得帮大哥办些事。”

狗剩儿抹干眼泪,道:“大哥您尽管吩咐。”

狗剩儿坐在马车里,心里乱成一团。他生性洒脱,从不拖泥带水,可是今天,和燕王大哥谈了一场话,就被直接派去了京师。他长这么大,可从来没出过北平城,这下可好,直接去了戏文里唱的京师——应天府。他想回家跟娘说几句话,想去大通桥找杉杉告个别,让她等着他,也想去找大桥上的兄弟们吹几句牛,还有何富贵,可是,送他上船的骑兵头目根本不答应,沉着脸说:“燕王吩咐,不许再和任何人接触,直接坐船南下!”

天色擦黑,狗剩儿已经坐上一艘大船,船上前后几个艄公,也都是兵丁扮的。在船舱里喝了几口酒后,狗剩儿径直上了甲板。这时,他看见了大桥上的杉杉,在跟她父亲收拾摊子,准备回家。他原本想向岸上打个招呼,可是他知道这样不好,对杉杉更不好。忽然,桥头出现了那个长生,老爱去桥头买水果——说是买水果其实就是去找杉杉搭话。狗剩儿看见长生拉住了杉杉的推车,他心里发急,脑子一木,晕了过去。

狗剩儿悠悠醒来,觉得头都要炸了——记起小时候,有一次爹娘都去赶集,他第一次偷着喝了老爹藏在床板下的老酒,醒来后就是这感觉。他躺着,一动不能动,心里很懊丧,以前觉得自己酒量和打架在通惠河畔甚至是北平都没有对手,可是近来连续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唉!还有,那个长生,该死的屠户!竟然还敢去找杉杉搭话,非把他骟了送给燕王大哥当太监不可!跟我抢女人!

正胡思乱想,忽听得舱外“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扔进水中,狗剩儿顿时警觉起来,不对,这肯定不对!可是哪里不对,他也不清楚,还没等他想清楚,船体一阵晃动,船舱进来五六个人,也不说话,进来就冲他而来。狗剩儿心里大急,想动才发现双手都被捆绑,嘴刚要大骂,也被堵上了东西,他刚要看清楚是什么人,脑袋就被蒙上麻袋!他左右剧烈晃动想要挣脱,但他还是人抬到了船舱外。狗剩儿心里清楚,下一步就是被扔进河里喂王八了。

狗剩儿曾经无数次投身河里,每一次都很愉快、很坚决、很享受,只有这一次他感到了害怕,说不出的害怕,刺骨的河水裹挟着他,往下漂流,似乎没有尽头。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在河边、长在河边的狗剩儿就是在水里泡大的,在这十几年里,跟着老爹打鱼,带着小伙伴们在水里追逐、打闹、做游戏,其中有一项叫作“找唐僧”的游戏,就是选一个水性好的孩子,捆住双手,扔进水里不许出来,其余几个孩子分头扎猛子进水去找他,谁先找到谁就赢,但是如果“唐僧”自己挣开了捆绑,浮了上来,“唐僧”就是大赢家——狗剩儿常常就是这个大赢家!

此时的狗剩儿已经浮了上来,趴在岸边,手揪住了一把问荆草,呼呼喘气,岁数大了,很久没玩“找唐僧”了,憋气的功夫是不是退步了?不对,肯定有问题,自己的酒量肯定没问题——是这酒里被人动了手脚!正在想着,忽然瞥见河里冒出一串气泡,狗剩儿知道,那是有人喘气,他二话不说,立即又扎了下去,水很凉,却很清,惯于在河里摸东西的狗剩儿看见那是一个麻袋,里面鼓鼓囊囊似乎还在动。他拉住麻袋口,使劲往岸边拉,凭分量,他知道这是一个男子。

到了岸边,狗剩儿解开麻袋口,露出一个脑袋,头发凌乱,一动不动。狗剩儿赶紧把那人头发扒开,定睛一看,却是何富贵!此时的何富贵早已没了富贵,连口气都没了,脸色煞白,身体冰凉。

狗剩儿并不慌张,将他翻个个儿,胸口搭在自己大腿上,很快从何富贵嘴里流出很多水来。狗剩儿又把他平放在岸边草丛里,解开上衣,在胸口连续推拿搓揉,又揪了一把问荆草,放在自己嘴里大嚼起来,嚼碎了,涂在何富贵胸口,又把剩下的在他口鼻处熏着,很快,何富贵“哇”的一声吐一大口水出来,接着自己翻起身,对着草丛狂吐不止,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

狗剩儿刚要问他话,忽然看见河里划过来一条大船,船上还亮着灯,似乎还有人说话。他立即示意何富贵静一静,何富贵瞥见是他,惨然一笑,慢慢躺在草丛里。狗剩儿悄悄起身,悄无声息潜入河中,几个动作,已经靠近大船,他伸手扒住船舷,隐约听见船上人的谈话。一个说:“干爹,咱这趟回去,您老就升官了吧?”其余几人也随声附和。

一个尖利的声音笑道:“猴崽子,就会哄干爹高兴,刚才活儿干得不错,回去干爹给你们请赏!”狗剩儿心里一动,怎么有点像是三宝兄弟说话呢!不可能,不可能是他要害我,哦,原来他们都是太监!长在北平,狗剩儿见多了王府里的太监们出来耀武扬威,打着王爷的旗号在街市上、码头上搜刮抢掠,最是让人厌恶。

船上又有人说:“干爹您再喝一杯。”另一个说:“干爹,这都第七拨了,咱啥时候能回京师复命?”干爹冷笑道:“怎么?想你相好了?”那人讪讪道:“不是,您看咱们都大半年在这北平,吃的用的都不习惯,而且您老的身体……”

狗剩儿心想,与其在水里听,不如上去抓住了再问,一个翻身,已经爬上船。他的动作虽然不大,却也惊动了船上的人。几个人冲了出来,喝道:“什么人?敢……”还没说完,就被拦腰抱住,扔进河里,其余几个各执兵刃,纷纷上前,可还没看见人影,就被抱住腿扔进河里。

狗剩儿捡起一把刀,慢慢靠近船舱,刚要喝问,突然听见风声飒然,急忙闪躲,有东西从耳边擦了过去,狗剩儿眼尖,认出是一双筷子!狗剩儿心里急眼了,妈的,一双筷子就敢吓唬老子!一个闪身就要进去,却被迎门一脚踢中小腹,立即疼得蹲了下去!头发被揪起来,抬眼看却是一张惨白的脸。

狗剩儿没好气地问:“哎,好好的装什么鬼吓唬人?”那人尖着嗓子冷笑道:“我不用装鬼,我让你做鬼!”说完掐住狗剩儿脖子,狗剩儿立即喘不上气,手脚乱打乱踢,却也根本打不着那人。狗剩儿急忙道:“哥们服了,行不!这顿我请!”

狗剩儿在大通桥上与人打架,一旦打不过,立马求饶,说要请客喝酒,十有八九会奏效,眼下小命不保,让他请客保命,自然是求之不得。那人冷笑道:“别废话,你把划船的都扔河里了,他们要是上不来,你小子就给我划船!”

狗剩儿眼见这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杀他,心下高兴,立马道:“得嘞,小爷我就给您老当艄公!”河上的一切活计,狗剩儿在他爹的管教下自然都会,只是他生性偷懒,不爱干罢了。他划着船,心里盘算着如何脱身,打是打不过,只有瞅准机会溜之大吉。

那人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冷笑道:“你小子想着找机会开溜,对不对?”狗剩儿赔笑道:“哪有……”那人出手如风,已经用绳索将狗剩儿捆在船舷上,只能站着划船,却不能离开一步。狗剩儿心里叫苦,将那人的祖宗十八代逐一问候了个遍。

借着点点星光,可以隐约看出前方出现一团黑乎乎的障碍物。狗剩儿对通惠河南北全程了如指掌,知道是湖心小岛到了,接着就是高碑店闸,心里一动,已经有了脱身的办法。

狗剩儿回头一瞥,趁那人打盹儿的空当,加速朝湖心岛冲去!那人功夫甚是了得,为人也非常机警,猛然发现,喝道:“你干什么?没看见前面是……”话音未落,船已靠近小岛,那人见避无可避,只好凌空飞起,落在小岛之上,船应声撞在小岛上,顷刻翻了。

狗剩儿落入水中,大喜过望,迅速从小腿绑带中掏出匕首,将捆绑自己的绳索割断,探身出水,却见那人在小岛上飞腾纵跃,不禁哈哈大笑,朗声道:“哎,死太监,这下尝到小爷的厉害了吧……”话音未落,却见那人几个起落,已经飞到狗剩儿近前,吓得他再次入水,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原来那湖心小岛全是沼泽水草,常人根本无法立足,狗剩儿本想借湖心岛将那太监困住,却不料这死太监轻功了得,居然在上面翻腾飞跃,不曾陷了进去。

狗剩儿在水下一个猛子,已经游出去十几丈,探头出水,顺流而下,直奔通州而去,心想上了岸,到了驿站,必有燕王大哥属下接应,到时先喝他娘的几坛子荷花酒,为大哥办事,办大事,果然他娘的要命,差点要了老子的小命!还好我……蓦地抬头换气,却见那个死太监在岸边飞奔,与自己同步前行!

狗剩儿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这个死太监真是阴魂不散,居然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老子!狗剩儿边游边想,在河里死太监不是我对手,在岸上我又不是他对手,可我终究不能在河里一辈子不吃不喝,这可怎么办?正思忖间,身后响起船桨划水之声。狗剩儿一听,知道是官船无疑——他在通惠河见过大大小小无数条船,无论是官船、民船,还是运粮船、盐商船,只要听得几声划船声,立刻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狗剩儿回身一跃,招手道:“官老爷,行个方便!”话音未落,人已经爬了上去。船上官差刚要喝问,待看清来人,彼此交换个眼神,微微点头。

狗剩儿察言观色,猜到他们是燕王派来的人,叫道:“各位官爷,我是燕王兄弟……”那几人勃然变色,为首的低声道:“云公子,不可如此……”话未说完,脖子已被一剑刺穿,登时毙命!

船上众人顿时大乱,纷纷呼喝着向一个黑影围攻。狗剩儿躲在船边,知道是那死太监追了过来。眼见那几人不是对手,狗剩儿抄起一支船桨,朝太监脑袋砸落,却被那人轻易避过,自己还与一个官差撞了个满怀。狗剩儿心里气恼,自己在大通桥长大,天天和地痞流氓厮混,干的最多的就是逞强斗狠。他仰仗跟老爹学的几招,加上自己身体强壮,在通惠河畔很少碰见对手,如今却被一个干巴巴的死太监追得屁滚尿流,实在丢人得很。

须臾之间,五六个官差都被扔进河里。狗剩儿眼见众人为救自己而落水,退无可退,大喊道:“死太监,骑小爷脖子上撒尿,看小爷手段!”那人站在船头,正等狗剩儿出招,却见他一个翻身入水,不禁怒极反笑,喝道:“狗杂碎,滚上来!”

狗剩儿绕着船来回游移,暗中拔出匕首,朝船底使劲刺落。那人已有发觉,喝道:“狗杂碎,赶紧停手,爬上船来!不然……”话音一落,扬手一下,寒光一闪,水里一个官差已然毙命。

狗剩儿咬紧牙,继续在船底使劲捅刺,死太监也不着急,又是一下,又有一人惨叫一声。狗剩儿气得大叫:“好啦好啦!小爷陪你便是!”说着爬上船来,嚷道:“死太……哎,只要你不叫我狗杂碎,我便不叫你死太监,好不好……”话没说完,脸上就被结结实实扇了一下,登时肿了起来。狗剩儿张口刚要开骂,却被塞了一粒东西进去,还被捂住口鼻,不能动弹。狗剩儿挣扎半天,不能解脱,嗓子一松,就将那粒东西咽了下去。

那人松开手,冷笑道:“小子,你吃了我武当山的丹药,就好好给咱家划船,要不然就会七窍流血而死!”狗剩儿骂道:“这套骗小孩子的玩意,小爷三岁就会了,搓个泥球……”太监冷笑道:“小子,你摸摸你的下丹田——肚脐眼下三寸,有没有麻酥酥暖融融软趴趴的感觉?”

狗剩儿嘴里骂着,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果然像有东西,心下不禁怔住。那人冷笑道:“凭你水性再好,一个流氓,却怎是我武当高手的对手……”

水中一只响箭“吱”的一声升上天空,“啪”地炸开。

太监出手如闪电,将水中几人全部杀了。

狗剩儿暗道:大哥,不是兄弟怂包,是这死太监实在狠毒!

太监慢慢走到狗剩儿身边,道:“你我踪迹已露,前边就有燕王接应,水路是不能走了,留你无用,你就下去和他们做伴吧!”伸手就要抓落!

狗剩儿急道:“大侠!大侠!这顿我请!”太监顿了一顿,骂道:“你的命都是我的,还要……”说着伸手掐住狗剩儿脖颈,举了起来。狗剩儿直眉瞪眼,四肢乱抓乱踢,嘴里含糊道:“救命啊……救命啊!”

狗剩儿渐渐窒息,没了知觉,却忽然听见凌空“嗤”的一声,太监尖叫一声,松开手来。狗剩儿重重落在船上,剧烈咳嗽起来。

太监拔出长剑,喝道:“何方高人出手?李某倒要领教!”

四下寂静,除了潺潺流水,别无动静。太监又喊几声,仍无答应,便道:“再不现身,咱家可就不客气了!”长剑一动,冲着狗剩儿刺落!只听又是“嗤”的一声,长剑断落,“当啷”掉在船上。

太监大惊,急忙跪倒,哀求道:“莫非真是师祖爷张真人到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师祖爷饶命!”四下寂静,仍无人声。太监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狗剩儿眼见有便宜可占,立即站起来喊道:“张真人,你这徒孙不是东西,你这当爷爷的是不是也老脸无光?要想小爷我……”忽然屁股被踢了一脚,立即喊道,“张真人,你这徒孙,连着杀了好几个人哩……”吓得太监再次跪下,使劲拉狗剩儿裤腿,低声求饶。

顺杆爬是狗剩儿的拿手本事。他笑道:“死太监,快给小爷拿解药,否则我就把你杀人的事全都嚷出来!”

太监斜眼看看四周,寂然无声,默默不语。狗剩儿等得不耐烦,大声嚷道:“哎,张真人,张真人,真不是人!”太监一个箭步,半截长剑刺出,直取狗剩儿咽喉!

狗剩儿眼见这个张真人始终不露面,知道不能全然依靠于他,在胁迫太监之时,早就小心提防,这时眼见太监刺来,一个翻身,跃入水中。

狗剩儿在水里几个起落,已经游出数丈,抬头一看,燃灯塔就在眼前,心中一喜,道:“在小爷地面,还能让你欺负了不成!”一边向前游,一边吹起口哨,声音尖利,划破黎明!

此时,狗剩儿在水里急游,那太监借着轻功,在岸边疾奔,手中暗器不时飞出,落在狗剩儿近前,狗剩儿心中叫苦,暗道:眼见到了通州,却要小命不保!通州四癞子,你们他娘的是不是睡死过去了!?

一只飞镖没水“嗤”地刺中狗剩儿胳膊,手臂顿时麻了!他大叫一声,速度顿时慢了。

太监半截长剑刺出,身子飞在河面之上!

狗剩儿闭眼道:“生在河边,死在河里,老爹呀,儿子来啦!”

只听“叮”的一声,狗剩儿睁眼一看,却是半截长剑落入水中!再看那太监,空中起落,与一个青衣人打在一起。

狗剩儿忍住疼痛,只用左手划水,努力往前,右臂失血过多,很快就要支撑不住,抬眼看见前方出现一排船队,打着四色大花旗,咧嘴一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狗剩儿躺在一艘船上,阳光极好,照得眼睛几乎睁不开。一张马脸挡住阳光,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道:“你小子也有今天,你的‘通惠白条’让给我们得了!”

狗剩儿笑骂道:“你娘的赖大,就知道趁火打劫!没看见小爷受了伤,要不然你们哥四个一起来……”还没说完,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赖大笑道:“我们通州四癞子是不算啥,可也没让人家在河里追着打,还让一小娘们救了!”狗剩儿奇道:“什么小娘们?”

赖大笑道:“你还装!我们哥几个赶到时,明明看见一个小娘们打跑了一个瘦竹竿儿,俩人一前一后,上岸就没影了。”

狗剩儿心里奇怪,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在通州将养几天,与四癞子耍钱喝酒,好不快活,把燕王托付之事忘了个干净。

这天晚上,狗剩儿喝了酒,在船舱里与哥几个侃大山,将近半夜,才回到自己船舱,刚刚躺下,一柄凉飕飕的长剑就架在了脖子上!

狗剩儿刚要求饶,却是一个酒嗝打出来,呛得那人赶紧捂住口鼻。狗剩儿看准机会,翻身去夺长剑,那人没料到狗剩儿居然如此反应,猝不及防竟被狗剩儿夺了宝剑并反制了下去。

狗剩儿心中得意,将那人脸上面纱摘去,那人娇斥道:“放肆!”一个耳光打过来!狗剩儿一愣,没想到居然是个女子,愣着不动,脸上就被结结实实打了一下。

狗剩儿还没反应,那人动作迅捷,将宝剑再次夺回,立即翻身出舱。狗剩儿平白无故被人夜袭,又被打了一巴掌,哪肯罢休,立即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腾挪跳跃,很快到了岸上。狗剩儿随手抄起一支船桨,刚要掷去,却见那人站住脚步,低声道:“到塔里再说!”说完一个箭步,掠进燃灯塔。狗剩儿平素自吹自擂,觉得自己身手了得,加上老爹年轻时曾在武当山学武,自己也算“家学渊源”,可这几天的遭遇,使他意识到老爹教训他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是太对了!

狗剩儿紧跑几步,追进燃灯塔,刚要迈步,却听里面一个声音说:“等着,在门口站着!”狗剩儿平素天不怕地不怕,除了老娘的打骂,谁都不放在眼里,可听见这女人的声音,不自觉地站住,停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那女人说:“进来吧。”声音比刚才柔弱许多。狗剩儿走了进去,借着塔里的灯光,看见一个青衣人靠在石凳上,右手支着长剑,微微喘气。

狗剩儿开口道:“您……”那女人抬起头,冷笑道:“我谅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你大哥家的……”

此女正是燕王妃徐丽慧。她能文能武,与朱棣感情甚笃。朱棣就藩北平以后,徐丽慧带着孩子随同而来。朱棣多次受命参与北方军事活动,两次率师北征蒙古,但又担心自己的根据地北平遭到渗透,身边武将很多都是皇太孙朱允炆派来的卧底。一筹莫展之际,燕王妃主动请缨,为他驻守通州,负责秘密盘查南方过来的客货船,同时,对北平针对京师的秘密活动予以接应。

徐丽慧勉强坐起,道:“四哥,就是你大哥,知道被皇太孙监视,只好派人去京师打探消息,怎奈皇太孙笼络多方高手,在大通桥一带施以毒手,前期派出的几拨人连通州也没到就都折了。”

狗剩儿恍然大悟,笑道:“嫂子,兄弟在湖心岛差点被那死太监宰了,后面赶来的官差也都被这老小子宰了,幸亏有你……”徐丽慧道:“湖心岛?那不是我,我也是看到湖心岛放出的响箭才出来接应的。”

狗剩儿道:“哦,那个死太监却好像认出是谁,磕头说是什么师祖爷爷张真人啥的。”徐丽慧一怔,喃喃道:“难道真是他老人家?不可能吧……”狗剩儿问道:“嫂子您说是谁?”

徐丽慧摇摇头道:“我与太监交手,看出他是武当弟子,哎,你那两下子怎么也像武当功夫?”狗剩儿刚要开吹,想起这几天的遭遇,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嫂子王妃的对手,也瞒不过她的眼睛,只好老老实实道:“我爹是武当弟子,我只跟他学了两下子。”

徐丽慧道:“跟我不必作伪,你大哥早将你的情况通报了我,不过,你此次身负重任,对外人可要守口如瓶……”狗剩儿不懂,点头道:“是,是,嫂子,您放心,你交给我的瓶子我一定给您好好守着……”徐丽慧笑道:“你呀!也不知道四哥看中了你什么。”顿了一顿,又道:“那太监功夫非常了得,应是武当派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可惜为皇太孙卖命,甘心做了太监,与四哥为敌。他求饶的师祖爷自然就是……”狗剩儿抢口道:“莫不是武当真人张三丰爷爷?”

徐丽慧牵动伤口,不禁“啊”了一声,隐隐觉得伤口发麻,像有中毒症状,心里发急,指着胸口对狗剩儿道:“快,我这里有药……”话未说完,已然晕了过去。

狗剩儿大急,奔到近前,刚要找药,伸出的手却又缩回,返身出塔,跑到河边,借着月色星光,拔了许多问荆草,一边返回,一边把草放进嘴里大嚼,到了塔内,奔到徐丽慧跟前,低声道:“嫂子,得罪了。”动手撩开徐丽慧下摆,露出受伤的小腹,跳出一个红色小囊,里面零零碎碎,像是火石,小腹上面已经缠了几层纱布。狗剩儿轻轻解开纱布,右手接住嘴里吐出的汁液,小心涂抹在伤口,心里紧张,老是抹不匀,又手忙脚乱地将纱布裹上,放下衣服。

过了一盏茶时分,徐丽慧悠悠醒转,看看守在塔口的狗剩儿,看看自己的伤口,低声道:“是你为我包扎的……”

狗剩儿听见动静,回头道:“嫂子,我……”话没说完,听得徐丽慧厉声道:“什么人?”

狗剩儿急忙回头,却是那太监!

狗剩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如果只有自己,撒个谎,吹个牛,趁机下了河,死太监也就没招儿了,可是塔里是王妃嫂子,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逃脱!

狗剩儿笑道:“人都说北平的狗皮膏药黏得很,可见了你我才知道……”话没说完,脖子已被太监拿住,登时喘不过气来!

狗剩儿自小在河里长大,惯于下水憋气,又和地痞流氓打架无数,对于近身肉搏颇有心得,眼见脖子被掐住,两脚踹向太监下体,使得太监伸腿格挡——狗剩儿出脚乃是虚招儿,右手食指和中指立即插向太监双眼!

太监大惊之下,急忙松开,向后几步,骂道:“小子无礼!”疾步上前,施展武当擒拿手法,不到五招,就又将狗剩儿摁在地上。狗剩儿趁他不备,张口咬在太监手背,痛得太监又松了手。没等太监再出手,狗剩儿一个箭步跳起来,直扑过去,抱住太监双腿,使出蒙古摔跤手法,结结实实将太监摔了出去!这是他在大街上跟人打架学的招数,活学活用,常用常新。

徐丽慧斜靠在柱子上,喘气不稳,却为狗剩儿喝了声彩。狗剩儿听了,心中得意,更加卖力,一个“黑虎掏心”冲过去,却被太监反身掐住脖颈,动弹不得,心中又急又气,两手使劲回够,却哪里够得着。太监狞笑道:“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跟咱家叫板!现在咱家让你看看什么是流氓打架,什么是高手过招!”一边说着,一边展开擒拿手法,将狗剩儿摁着脖子“滴溜溜”打转,竟如耍弄一个陀螺一般!

狗剩儿愤怒至极,却根本无从下手,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戏弄,还是在王妃嫂子面前。忽然听得近前一声“当啷”,听见嫂子“啊”了一声,倒在地上。原来徐丽慧眼见狗剩儿不敌,上来援手,却被太监看破,他左手掐住狗剩儿,右手突然袭击徐丽慧,一击得手。

太监大笑道:“今日正该我李彦升官发财,本来只是抓几个卧底,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还能抓到燕王妃!”狗剩儿心里窝火,嘴里“哇哇”乱叫,却也无法脱身。徐丽慧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太监道:“好了,你小子我也玩够了,宰了你,抓了她,回去领功!”说完,右手挥起长剑,朝狗剩儿刺落!

狗剩儿突然一个后踢,又快又准,直接踢在李彦“要害”,虽然太监没了那活儿,但依然疼得弯了腰。狗剩儿不等李彦反应,“唰唰唰”凌空三记“登云梯”都踹在李彦身上,李彦身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腾空飞起,重重掉在地上!

面对这般的突变,不仅李彦不明所以,徐丽慧更是看傻了眼,就连狗剩儿自己也直愣愣站在原地,不相信这几下功夫出自自己。

李彦爬了起来,亮出长剑,低声道:“没想到北平也有武当弟子!咱家倒要领教了。”狗剩儿本想说自己无门无派,但转念一想,自己老爹出自武当派,自己也学了几招,按说勉强也算武当弟子,何况有牛不吹不是狗剩儿爷爷的风格,于是道:“武当弟子,名满天下,有张真人冠什么古今,也有你这等死太监丢人现眼……”他平素看戏、听评书,学得几个成语,却也说不准确,也不管说得对不对,直接拿来就用。

李彦仗剑缓缓前行,眼睛不敢丝毫放松,见狗剩儿兀自吹牛,直接一招“劈风破云”向他砍去,中途变为刺招,到了近前,却又变为横剑挡格,这是他学了武当剑法之后进行的改良,也是他遇到高手之后的试探招数,攻敌其次,自保才是首要。这一招步步为营,从未失手,是他生平得意之作。

狗剩儿眼见长剑或劈或刺或横,看得眼花缭乱,心里一急,正不知如何应对时,身子“唰”地跃起一丈有余,直奔李彦后背而去。李彦大惊,回身便刺,哪知狗剩儿也是虚招,空中踏步,踩在李彦头上,凌空再起!

李彦眼睁睁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很快便面如土色,哆哆嗦嗦跪下道:“师祖爷,师祖爷饶命……”

狗剩儿身子在半空起落,心中既高兴又纳闷,自己除了在水中翻腾自如,什么时候在空中也可以如此跳跃?难道是我老爹显灵,将他的武当功夫全数给了我不成?

狗剩儿轻轻落在地上,稳定心神,清清嗓子,道:“死太监,打不过就叫人师祖爷,你够狠!你狗剩儿爷爷最多不过请人喝酒。大孙子你起来吧!”李彦狠狠瞪他一眼,依然在地上哀求道:“师祖爷,您老人家成仙成尊,放过小的吧!小的家里贫寒,老爹老娘常年瘫痪,没钱治病,小的才去学了武功,指望靠这个赚钱养家,可是武当派戒律严禁门下弟子恃武赚钱,小的无奈才进宫当了太监……呜呜!”

狗剩儿骂道:“你可怜?你他娘的杀人时可是威风得很哩!”上前一脚踢向李彦胸口。李彦猝不及防,也未运功抵抗,倒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了。

狗剩儿听了李彦哭诉,特别是家中老母亲等等,心中不忍,加上他也是“武当弟子”,于是道:“好啦好啦,你走吧……”一旁的徐丽慧强作精神,道:“不可,狗剩儿,这种人留不得!”

狗剩儿回头看向徐丽慧,却见她大睁双眼,再看李彦,已经飞奔而去。

徐丽慧摇摇头,勉强道:“兄弟,嫂子知道你宅心仁厚,可是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狗剩儿似懂非懂,点头道:“嫂子,兄弟放他一条生路,再让我碰见他干坏事,我绝不轻饶!”

徐丽慧笑道:“李彦不是瞎子,嫂子也不是,你以为你凭空就会了绝世武功,就连江湖上多年未见的‘登云梯’都使了出来。”狗剩儿讪笑道:“嫂子眼睛看得准,兄弟也不知道咋地,手脚自己就会打会踢,凭空还能飞起来……就像喝醉了一样。”

徐丽慧叹道:“四哥之前找了多路高手,始终不能打破李彦的防线,现在却派你一个愣头青来,必有他的道理。有福气没福气,也是命里定的。”狗剩儿听不懂,问道:“嫂子,您说有贵人帮我?”

徐丽慧点头道:“贵人几次出手,却又不肯现身,这般身手和气势,想来就是张真人了吧。”

狗剩儿道:“可我听说张真人已经几十年都没露头了,他的弟子也都死得差不多了,现在的武当派掌门人好像是他的徒孙吧。”徐丽慧点头道:“神龙见首不见尾,兄弟你有福报,想来与张真人有缘。”

天色大亮,徐丽慧撩开衣服,狗剩儿急忙闪躲回避。徐丽慧微微点头,取出红色小囊,拿出一粒火石,交给狗剩儿,道:“兄弟,你去外面点了。”狗剩儿依言点了火石,心里明白这是互通消息。

徐丽慧道:“兄弟,此去京师不是儿戏,乃是生死大事,不可鲁莽行事,不可轻易暴露自己身份,更不能吐露燕王半点风声……”狗剩儿连连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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