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一

1084年的汴京城热闹而繁华，穿着青灰色布衣的男子买下了一卷书，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楼里有人在眉飞色舞地说着司马光已经完成了《资治通鉴》，城中的酒肆里达官贵人饮得畅快淋漓……

三月的小雨落在了雪白的梨花上，李格非喜得一女，取名为李清照。作为“苏门后四学士”的李格非与祖上曾中过状元的李夫人对这个女儿爱护有加，悉心教养。李清照就是在这样的书香门第中长大的。

少时的她天真烂漫，爱好诗词，喜欢喝酒。有一日，狂风大作，雨也紧随而至，她喝得醉醺醺的，倒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翌日早起，她连忙问身边的侍女：“外面情况如何？”侍女随意敷衍道：“海棠依旧。”

李清照觉得匪夷所思，风吹雨打后，海棠怎会依旧呢？顿时灵感一现，文思泉涌，她提笔写下：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此词一出，李清照声名大噪。但她潇洒自在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种出名而有所改变，她依旧天真烂漫，暮色沉沉时在莲花池里迷了路也不气不恼，只是大力划着船桨，惊起了滩上的鸥鹭。

那时的她无忧无虑、自在潇洒，既可以在春光里尽情嬉戏，写下天真活泼的词作，引来汴京城的轰动，也可以借古讽今，谈谈“安史之乱”，引得父亲的同僚拍手称赞。

二

梨花开了又落，李清照一天天长大，出落得越发美丽。

元宵佳节，火树银花，香车花灯，李清照跟着兄长李迥出去玩儿。就在这样一个花灯无数的夜里，她遇上了自己这一生最爱的男人。烟花在空中炸开，照亮了整片天空，也照亮了李清照的心。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情窦初开的少女是娇羞的，动不动就会羞红了脸，眼波流转间流露出对爱情的执着。这个让她心动的人，是与父亲政见不同的赵挺之家的公子。虽然两个人的父亲分属不同派系，却阻止不了他们对爱情的追求。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荡秋千荡得开心极了，薄裳被汗水打湿，鼻尖也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忽闻有客至，她披散着头发慌慌张张地想要逃走，可是心又怦怦乱跳，于是装作在嗅青梅的样子，偷偷打量着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

那个男子正是在元宵佳节遇到的赵明诚，她羞答答地写下：“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少女的娇羞和紧张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的心就像小鹿乱撞，不知道那个眉眼英俊的男子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呢？

赵明诚也对她动了心，他对着父亲赵挺之说：“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

赵挺之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儿子的心思，这孩子是看上词女李清照了呢，还整出个“词女之夫”的谜底来让他这个当父亲的猜。

郎情妾意，这桩婚事在双方父母的商议下愉快地决定了，政见不同的两个男人为了儿女婚事和言细语，完全抛弃了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架势。

志趣相投的二人，婚后生活是非常愉快的。赵明诚在太学时，会典当衣物换取喜欢的碑文，再找李清照一起交流探讨。后来，赵明诚仕宦了，两人为了珍藏书画，更是毫不克制地典当衣物。日子虽过得清贫，却是琴瑟和谐。

那时的李清照是满足的，她撒娇地问赵明诚：“是花好看还是人好看？”

料想赵明诚的回答一定是满分，否则李清照也不会轻松地提笔写下：“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三

浓情蜜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朝堂上新旧两党斗争激烈，蔡京得到了宋徽宗的重用。推行改革的新党蔡京对旧党不遗余力地打压，而李清照的父亲是旧党，赵明诚的父亲却是与蔡京一派的新党。

李格非被罢官，李清照请求公公赵挺之施以援手，赵挺之却选择了沉默。面对公公的冷漠，李清照非常愤怒地写下：“炙手可热心可寒。”

然而厄运并未就此停止，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收拾完旧党一派，蔡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对付同朝为官的赵挺之，赵家遭到了无情的打压和诬陷。灾祸接二连三地到来，公公赵挺之病逝，赵家从空中高楼瞬间跌进了泥潭，李清照夫妇随赵氏一家回了青州。这段时间，两个人的感情逐渐升温，但比起之前甜如蜜糖的生活，又多了一点儿岁月的沉重。

她和赵明诚一起搜集金石、收藏字画，日子过得很清苦，可两个人精神上却前所未有的富足，他们共同商讨完成了《金石录》。

有情人是渴望朝朝暮暮的，赵明诚不在家的日子里，李清照生出了相思，她写下：“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鸿雁传书，传的是她对赵明诚的满腔情意，这种情感在心头挥之不去，眉宇间也沾上了惆怅。

后来，赵明诚有幸重新做上了官，可两个人却要分地而居，前去赴任的赵明诚挥别了李清照。分离的日子愈长，思念就愈重，李清照在一个深秋写下了：“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收到信笺的赵明诚对妻子的这首词——《醉花阴》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身为丈夫怎能屈居人下？赵明诚闭门谢客三天，洋洋洒洒写了五十首词，将这些词同李清照的那首一起拿去给好友品评，好友看罢说道：“唯有三句最好。”赵明诚急忙问：“哪三句？”好友答：“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一次赵明诚输得心服口服。

李清照在这头写词打发时光，她的词从少女时期的活泼烂漫过渡到少妇的细腻伤感。但在她写词的时候，赵明诚已经在那头养了好几个侍妾，不过对赵明诚来说，那都是不怎么重要的女人。

后来，李清照和赵明诚团聚了，两个人的感情依旧不变，有一回赵明诚新得了白居易墨宝《楞严经册》，便匆匆赶回家和李清照一同鉴赏。唯有她懂他，能够与他志趣相投。

这时候的李清照有相思，有惆怅，有埋怨，也有伤感，赌书泼茶的日子里也有稍纵即逝的欢乐，她一步步成长，学会了接受现实的残酷，变得更加坚强。

四

金军南下，北宋王朝岌岌可危，随后一场“靖康之难”让李清照经历了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就连繁华如梦的汴京城也被金军占领，她拖着一车的书籍、金石过上了逃亡的生活。昔日的康王赵构建立了南宋，虽还是那个宋，却已经不是故国了。

她写下：“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遭遇国破家亡，让她有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大丈夫情怀，她钦佩项羽不肯过江东的气魄，也佩服他上阵杀敌的决心。而她的丈夫赵明诚在国破家亡时表现的懦弱，那是苟且偷生的懦弱。她对此失望至极，可没过多久她就绝望了，因为赵明诚在赴任途中病逝了。

几十年的患难与共，几十个春秋的伉俪情深，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偏安一隅的南宋王朝对着金军一而再，再而三地投降。李清照在颠沛流离的岁月中遗失了许多书画，那些珍宝金石也被人偷去了不少，她的内心是崩溃的，从前养在深闺的女娇娥，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形容憔悴的老妪。

此时有一个虚伪的男人进入了李清照的生活，他叫张汝舟。张汝舟想要占有李清照那些颇为值钱的金石字画，于是就娶了她。可经过离乱，那些金石字画已经所剩无几，发现真相的张汝舟对着憔悴的李清照破口大骂。李清照却并不是软弱之人，她搜集了张汝舟徇私舞弊、骗取官职的证据后，迅速去官府告发了他。

被判和离的李清照又开始过上了一个人的孤单生活。一路走来，她不断遭受各种打击，先是家中突变，后是国破家亡，可即便如今皱纹爬上了脸，她也从未被打倒过。比起年轻时的不识愁滋味，如今的她阅历丰富，但看到花树时，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

从前花树香车，从前汴京繁华，从前赌书泼茶，而如今海棠依旧，人却并不如故。这么沉重的愁，船载不动，江水滔滔也带不走。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喝着清酒，独倚在窗边，看着黄花满地，听着雨打芭蕉，写下：“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1155年，奸相秦桧病逝，秦桧是主和派，一直奉行对金的议和政策。国破家亡后，李清照再没有回过繁华阜盛的汴京城。虽然国姓还是赵，此宋却非彼宋了，李清照也在这一年和她分别已久的家人、丈夫团聚去了。她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无人能懂的惆怅终于可以说给赵明诚听了。

五

与她同时代的地理学家朱彧是这么评价她的：“本朝女妇之有文者，李易安为首称。”

明朝杨慎说：“宋人中填词，李易安亦称冠绝。”

清朝李调元称赞她：“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

她是憔悴又坚强、柔弱又刚毅的李清照，她是被称之为“千古第一才女”的李易安。

少女时的烂漫、少妇时的惆怅、老妪时的悲痛，她这一生经历很丰富。

既有过“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恩爱无双，也有过孤身一人、形单影只的落寞惆怅。

既见证过汴京城的繁华如梦、现世安稳，也遭受过国破家亡后的离乱之苦。

既受过诸多褒奖，被人冠以才女之名四处宣扬，也被狭隘之人骂过“晚节不保”。

既有伤春悲秋、多愁善感、凄凄惨惨戚戚的女儿家情怀，又有洒脱不羁、刚毅顽强、疾恶如仇的大丈夫的豪情万丈。

她是大宋朝众多女子里最出彩的那个，她用跌宕起伏的一生向我们诠释了何为巾帼风骨，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李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