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孔明
入冬以来,雾霾一直徘徊古城。也好,就不寻朋访友了,乐得待在办公室里,读贺新建的散文集。
我不熟悉贺新建,唯因不熟悉,读他的散文便只能由着兴趣了。虽然编辑部里总有人干扰,但他的散文还是吸引了我。读文如读人,是真的呢。读新建的散文,我就知道了他这个人真了不起,不肃然起敬都由不得我了。他是个孤儿,少不更事时母亲难产而被上天夺情,父亲难以割舍便殉情而去,他只能被寄养在外婆家。那是大山深处,生活的光景与自然的风景截然相反,又遇着饥饿的年代,旮旯拐角都是穷,外爷、外婆、舅舅即使对他疼爱有加,也是力不从心,受冻挨饿是避免不了的。所幸他的外婆很有识见,家里再穷也要送他去上学。他没有辜负外婆,当兵后一直以读书为乐,在兵营里摸爬滚打,终于成长为一名军官。他好诗文,好书画,吹拉弹唱都在行,军营生活虽说寂寞单调,却督促他积极向上,才艺与军职如芝麻开花,使他的人生发生了鱼龙变化。基于他的现身说法,他的散文不但励志,
而且颇可鼓舞并启迪后来者:读书使人脱胎换骨,写作使人锦上添花,吹拉弹唱使人活出风采,更活出精彩。
新建散文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实在。写实,写真,写自己的人生细节。想什么,就写什么;怎样想,就怎样写;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不做作,不扭捏,不跟风,不在海市蜃楼里自言自语,不在空中花园里引颈高歌。我写我,既往的,当下的,前后左右的,案头心头的,可以触摸的,能够回味的,率性又率真,随意更随心,灵感如蜂酿蜜,文章如蚕吐丝。似乎信马由缰,却被并不如烟的往事拽着,就像拽着放飞的风筝;似乎漫不经心,却是“心有千千结”,“斩不断,理还乱,使人愁”,说是情愁、乡愁,更确切些。他的文总离不开相思、乡思,总饱蘸亲情、友情,总牵连岁月的丝丝缕缕、汤汤水水与枝枝蔓蔓,总咏叹人生的似水流年、如痴如醉与如梦如幻,总抒发个人的感慨、感喟与感恩、感怀。散漫的文字,并不散漫的魂灵,相得益彰又相辅相成,散淡如穿透云层的月光,闲散如洒满沙滩的贝壳,像天女撒花,又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绘声绘色。一些笔意貌似蜻蜓点水,却点出了他清晰的人生轨迹:仿佛羊肠小道在深山幽谷蜿蜒、盘旋,山穷水尽处恰是出口;分明有锦绣前程在冥冥之中铺垫、伸延,柳暗花明处恰是命运拐点。曲弯如虹卧雨后,坎坷却曲径通幽。他的人生就如同凤堰古梯田,不经意地耕耘,却收获了预料中的丰硕,图画了“风景这边独好”的一方天地,并在如愿以偿里既凸显了大我,又还原了小我。文如故乡的山水,不显摆高度,高度已亲吻白云;不炫耀高峻,高峻已令人仰首。文如其人,人如其文,实在如山石。“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那“石”多滋润呀!
新建散文给我的第二印象是多情。亲情、恩情,爱情、友情,乡情、人情,甚至痴情,像岁月留痕,漫漶在心碑之上了,抚今追昔,感怀就不由自主;触景生情,感念便境由心生。信笔拈来,拈一个话头,就是一抖搂人事,就是一网兜记忆,有念头,有说头,有嚼头,别有滋味在心头。有的时候,他可能心情大好,便拈花微笑,草木人物都是情,都是悟,都是禅。文本娱情,却见真情,更见性情,大情、小情如影随形,脱口而出一如泉眼涌流,平铺直叙又如草上奔流,近云脚,亲地气,吻清流,仿佛临窗眺望,远近都是水墨油画。我在阅读中时常会心一笑,偶尔还会双眼发热。新建是孤儿,曾经孤独,却不孤僻;或许自卑,却更自尊。骨子里执拗又执着,内心里善良又柔软;总有感激之情鼓荡胸间,总有感恩之想寄生萦怀。与人为善便广结善缘,他的路所以越走越宽,越走越豁然开朗。他亲近莲花,所以见素抱朴,心生喜悦;总遇高人,所以顶礼膜拜,常被点化。苏轼词云:“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多情”没有“笑”新建,却助他成就了一系列的文章,他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了。
新建散文给我的第三个印象是多才多艺。他有个笛韵斋,顾名思义便知笛子与他的前世今生有缘。爱笛子的人首先得有这个天赋,新建不但有,而且还情有独钟,在军营里曾经躲在“黄河远上白云间”的地方吹笛,吹得可能心与黄河一样澎湃,却招致上官的不解和不满,上官可能认为他吹出的不是马蹄嘚嘚,更不是那种铿锵之音。我无缘听他吹笛,却有缘在他的篇什里感受到了笛音渺渺、笛韵袅袅和笛情悠悠。由此我联想到了李白的诗:“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新建一定是李白的知音,吹笛之时酷肖牧童,骑牛高坡上,闲云伴野鹤。“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可以想象:新建在军营时,与其说吹笛,毋宁说吹愁。笛手笛心,得心应手,一旦写作冲动,行文便如云行峰峦,水流高崖,字里行间都笛情澎湃、笛愁缭绕了。新建散文的与众不同,于款曲绸缪之中,只能用心去领略、体会、感悟。他还喜爱书画,这是自然而然的,本来琴棋书画就通灵嘛,何况他天赋有异禀呢!他是爱啥写啥,所以笔下多书画人物,亦多书画活动。显而易见,多才多艺拓展了他的视野,更提升了他的平台,使他即便不呼风唤雨,也能做到随心所欲。胸中但有块垒,不能走笔时便书画,不能书画时便吹笛。吹着吹着,文或天成,或一气呵成,或水到渠成了。笛韵依附了他的灵魂,又催生了他的文学,品而味之,当然就有笛韵般的如泣如诉了。他的亲情文字使我阅读落泪,缘故就在这里。
比较而言,我更喜爱新建散文里的乡愁和山水。他的童年在山里,我的童年在山外。我是看着秦岭的云卷云舒长大的,新建的童年就成长在那云下秦岭的腹地、那高山怀抱的沟岔,所以不期然而然地亲近了他。他有山水怀抱,挣脱了孤苦却没有挣脱深情的思念,告别了童年却没有告别梦里的故园。他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他的文便如涓涓溪流,汩汩有声一如他的倾心笛语。“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怀抱初心,便怀抱源头。“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活水源头来。”心有源头活水,文思源远流长,他一定会写出更多、更好、更妙不可言的文章。呶,他的人生姿态就在那儿,心田譬如沃土,加上风调雨顺,还愁五谷丰登吗?我且欣欣然拭目以待!
2019年1月19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