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乡关在望

清风·笛韵斋散文 作者:贺新建 著


丙申冬月回乡写生小记

丙申初冬,暴雪初霁,商於古道,有画事为盛。

著名画家季秀伟、宋宏伟、邢中桂、冯利明四位老师,为绘山中雪景,观之天象,佐以预报,于大雪封山之前,携写生必需物品,潜伏于秦岭南麓洛山要冲。冬日商山蟒岭,林疏木萧,泉落风鸣,山势绵延,突兀万端。四位老师由境生情,顿然胸怀万壑,笔墨直入,分秒必争皴擦点染,大美山水毕现毫端,其中乐事,无须多言……

一日方过,天色忽变,恰如暴雪预警所示,风云际会间,鹅毛漫卷,九州生寒,雪的世界,染白了天上人间。四位老师赏雪写雪画雪食雪,为理想坚守,为艺术写真,数日间,上百幅呕心力作告成。

应数月前之约,四位老师于前日转场丹凤入驻龙驹山庄,翌日,同往我故里寺坪镇白桑园村铁炉沟写生。初冬丹凤,雪拥群岭,雾绕层峦,龙吟丹水,凤翥冠山,朝阳初暑,天地澄和!由艺术家和粉丝结伴的写生团快乐成行。一行除四位老师和我及夫人王丽萍外,有高邻马少鹏夫妇在列,表哥张安良由丹凤地接陪同。

因暴雪初驻,县城至故里路阻难通,遂绕道向阳之地月儿湾牌楼河数乡镇,抵达目的地铁炉沟沟口。铁炉沟是我打小成长之地,当年人烟阜盛,小小山沟,十四五户八十口人常居,如今山村凋敝,人口流失仅剩数户八九口人。我三岁时父母双亡,到铁炉沟由外爷外婆舅姨看管艰难成长,对铁炉沟一草一木永植于胸。儿时冬月山沟天寒地冻,因贫穷人皆衣不保暖,鞋不裹脚,时常寒意彻骨,每冬皆冻伤手脚,开春解冻时,疼痒难忍。是时食物匮乏,日日饥肠辘辘,其中苦难,噩梦般如影随形。正是当初之艰辛,厚植了以苦为乐之精神沃土。离开铁炉沟后我八方打拼,虽苦不觉苦,虽难不知难,怀揣儿时梦想,身有使命,自不敢怠,砥砺行至儿时不可仰望之精神高度!正如季秀伟老师在微信朋友圈所言:“丹凤寺坪铁炉沟是藏家新建的家乡,他数次邀我来采风,他把童年的记忆当成了一生的财富。普希金说,痛苦的过去都是美好的回忆。我理解艰苦岁月的滋养,也让中年的我们有了担当与从容……”

铁炉沟路险车不能行,老师及众友当即下车,扛画板画架等物什步行入沟。沿途积雪盈盈,四野茫茫,有翠竹掩映,柿红星罗。随着前队一阵惊呼,但见峰回路转处,大片山茱萸满挂红果实,在冰天雪地里摇曳成片片红云,真真切切颠覆了老师们对冬日山景的常识!有诗为证:“茱萸红果无穷处,白雪覆竹到经年。”及至村中,早有邻里老舅以小名相唤,迎至土屋瓦房庭院,端上核桃板栗,冲上土蜂蜜,家常话七长八短,村里事一来二去!四位老师初见村庄屋舍古朴浑然,并随山势错落罗致,重重积雪间红茱萸绿山竹随意布排,秀色洋溢,墨韵天成,顿时画意诗情无处排解,无心享用山野之果,急寻佳处锄雪设座,展画布铺宣纸试墨运笔,须臾间,铁炉沟冬雪景致跃然纸上。

村里老少,见惯了画家造访写生,送水递茶者,围观惊叹者,相邀中饭者,不一一赘述。其间,我于老屋前静坐,追忆流年,想到养育之恩未报,亲人坟头柏已成荫,一阵辛酸漫过,情不自禁,浊泪倾盆。再看老屋,已是风雨飘摇,断壁残垣,危不忍看。倒是屋外翠竹相拥,古树合围,红柿高挂,外围红茱萸成片妖艳,把房子点缀成神仙府邸、妃子庄园!

看不完故乡山,喝不够门前水,忆不完当年事,舍不下村里人!一日光景,转瞬即逝!看天色向晚,急催四位老师收拾行囊,告别乡亲返回龙驹山庄!

四位老师惊叹于铁炉沟之大美,探讨了笔墨技法之表达,故里冬日景象,在他们笔下晕染升华后,将呈何样华章,期待不已!

2016年11月27日记于故乡写生归来之际

天麻花

家山巍峨,纵横延绵千里有余。幼时于山间穿梭,不知山外有山,唯识各色奇花异木,天麻花便是其中最美一枝。

生活中常有灵异事发。那夜真真切切梦见于屋后鹞子崖觅得一株摇曳的天麻花,早起就有在山里扶贫的翼飞兄于微信朋友圈晒出天麻花照片并寻名。

天麻是一味名贵药材,故里商山盛产。幼时生计窘迫,唯药是图,以变现应付柴米油盐。春夏之交,天麻会出苗开花,以花索药,常常收获颇丰。初春,赶着黄牛上山,左手拎着赶牛驱蛇的竹棍,右胳膊挎着竹编的笼子,趁牛吃草间,要么薅一笼猪草,要么拔一笼泉芽,牛儿肚圆时竹笼必然满载。春深时节,猪草泉芽老不可釆,随牛入坡时竹笼会换成挖药䦆头,牛吃草,放牛娃寻药。家乡是药材胜地,柴胡、茱苓、桔梗、蜂糖罐子等各色药材漫山而生,常常让牛郎喜形于色。但天麻因贵重并不好寻,年幼的牛倌依着老人传下来的法子,看山势,析阴阳,察干湿,间或略有所获。要知道,半笼天麻可换半年点灯煤油。天麻在地下孕育数载成形,历数载成窝,大小与农夫所栽红薯土豆类似,若不逢挖采,母天麻于仲春出芽,拔地而起后于春夏之交开花。天麻芽杆皆为粉色,出地十公分后便生出粉嫩鹅黄的花骨朵,碎花围着天麻苗长成鲁冰花状,花事代谢,春夏不息,直到一米有余,逢秋枯萎。

挖天麻类似天山寻莲或密林采芝,非寻常事。村里有人常常挖出一窝又一窝天麻,也有人几度春秋无一收获。有老者寻天麻前拜山念经,也有灵异者择黄道吉日出马。传说一老爷依梦而行,入山十里有余,终于寻到梦境,竟挖得一背篓天麻;一不孝媳妇觅得天麻花便动手挖掘,却挖出一窝蛇。各色传说纷纭,不知真假。

最难忘的是那年我获得一本破旧的《隋唐演义》,爱不释手,放牛时以书为伴不再作为,沉迷在秦琼敬德玉环胡儿的美妙情节中喜不自禁!忽地,牛蹄夹夹处一株天麻花让我惊醒,连忙沿牛路回索,终于找出一大窝天麻。犹记得,那会儿天很蓝,一架飞播造林的飞机从头顶飞过,阳光灿烂。

后来,我学会了用小天麻育种,在屋子附近种了几窝天麻。然后我当了兵。

曾在军营收到一封来自家山的信,最后一句说:你种的天麻开花了。

2017年6月16日夜于笛韵斋

山竹

商山多竹,山间以毛竹丛竹为盛,沟畔以水竹斑竹居多。毛竹丛竹繁衍能力极强,今儿一株两棵,来年成丛成簇,数年秀篁成林。

老家的旧屋子,最初只挨着两片小竹园,如今修竹成围,苍翠若海,郁郁葱葱。小时候常在竹园里玩耍,斗蛐蛐,捉知了,剥竹笋,搭竹屋,爬竹竿,骑竹马。春来之日,于刚刚破土的竹笋尖压上大石板,任竹笋芽在石板下盘旋疯长,不过数日,便会收获白嫩可口的鲜竹笋。若想收获更多的食用竹笋,用盆罐等扣住刚钻出地面的小竹笋芽,不久就会有满盆满罐的惊喜。夏天,竹园边是避暑天堂,纳鞋底、绣枕头、缝衣物、写作业、刮土豆皮等等事情,均可于此进行。秋日漫山菊黄,但竹园是绿的天地,野菊只能在竹林边点缀一二,再不敢越半点雷池。每遇冬雪,竹林上积雪盈尺,为避免积雪压倒竹林破坏竹子,人们走进竹园,摇落竹顶负重,竹舞雪飞,梅影雀声,一派壮观景象。

那时候,竹子在日常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家家户户用竹竿做吹火筒,每逢灶塘柴火烧不旺,拿起竹火筒对准火塘一通吹嘘,瞬间火势汹涌。商山多蛇,孩子们上学的山路上经常有蛇出没,对付的办法便是手持一支竹竿,遇蛇便挑,蛇即刻走远。老家传说竹为蛇舅,蛇惧竹。家乡竹质农具颇多,常见有背篓、筐子、笼子、笸篮、竹席、牛笼嘴等等。那时农家铺不起褥子,土炕上均铺竹席,竹席用久了会烂出竹签,偶尔会戳破屁股呢!用竹子做农具的匠人叫篾匠,是很受欢迎的手艺人,农闲时,东家迎西家请地做竹具,不但在饥荒年间能饱食三餐,到了富裕人家还能抽纸烟喝金银花茶呢!十来岁时,我用竹子做成竹笛,启蒙笛韵,受益匪浅。

近竹知其性,爱竹悦其情。修竹挺拔秀丽,岁寒不凋;栖不择所,根固质坚;虚心有节,潇洒翠逸,喻示着坚贞,彰显着高雅,展现着气节,是中华民族不屈精神的写照,为历代文人雅士所颂扬。东坡爱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王维爱竹,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板桥爱竹,乌纱掷去不为官,潇洒瘦竹做鱼竿。我今爱竹,无须多言,恰如先贤之所爱。

2013年1月18月

回乡小记

雾锁商山,情思绵绵,新修的高速路桥洞相接,把思绪带到了故乡那一边。

人未到,心已至!我那山清水秀静幽俊美的故乡丹凤,岂能用贾平凹先生一句“凤山丹水是胜游”诠释。美丽的商鞅邑城,神奇的寺坪铁炉沟,夏有云海,冬凝雾凇,春季百花争艳,秋日黄菊灿灿。县城虽小,却是四皓故里,茱萸之乡,北接三秦,南依楚山;古时李自成屯兵捣京师,新中国成立前李先念挥师传捷报。看今朝,鬼才贾平凹挥舞秃笔,文采风流,自不必言!

雾中青山时巍峨,道旁草木幻婆娑,幽谷清溪盈盈舞,追风群鸟雀雀跃!通往故乡的路,美景不胜收。有道是:游子归途中,触景感千言,物是人已非,不过转瞬间。这回家的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此番回家,一则圆一下岳父母“看一下”的愿望;二则趁着暑期,带儿寻根问祖,了结好奇,增长见识,接受教育。爱人自驾车,快乐商山游,途中最为兴奋者,非小贺贺莫属。问了N个问题,数过39个隧道,看到高速路出口“丹凤”二字,小家伙幽默地说:这回真的到了。

出县城沿南沟溯流而上十公里许,到了出生地龙驹寨镇楼房村(三岁双亲去世后离开出生地到寺坪镇铁炉沟的外婆家),先经过母亲的坟。车停路边,来不及举目相望,已泪流成行。公路左侧母亲坟地的那面山坡,绿荫簇簇,蝶舞翩翩,翠竹星罗,山花点缀,一派盎然气象。小贺贺听话地给未曾谋面的奶奶磕了头,不知远在天堂的亲人看到没有!父亲的坟地尚远,来不及叩见,即来到老宅子前。曾经的三间房子几经倒手,产权归属隔壁小学后被拆除,盖成了今日的红砖教室,当年的模样已全然不见,唯有门前那棵核桃树,硕果累累,风采依然。

辞别故居,翻流岭,过寺坪,车行四五里,进入白桑园,来到铁炉沟沟口。因铁炉沟沟深路窄,坡陡弯急,车不能行,远远就看见远房的舅舅骑着摩托车在沟口等候。舅舅用摩托车带上腿脚不便的岳母进沟,其余一行开车向前转过一道弯,把车寄存到“刘儿湾”的农家院,步行越过一小山岭进入铁炉沟。

八月的铁炉沟,浓荫合地,扑面花香,前方曲径通幽,两旁山势起伏,但闻松涛阵阵,满目翠绿叠嶂。初行处,蜂飞蝶舞,蝉鸣声声;草木夹道,溪流淙淙。至深处,地势微阔,田园阡陌,瓜果隐约;偶闻犬吠,时有鸡鸣。及至进了村子,万株茱萸树,硕果满枝垂;数亩竹子林,依稀见苔痕;农舍不过数间,错落韵致;乡亲不过十人,闲适自在。恰逢午时,天高云淡,炊烟袅袅,那世外桃源般的景象,让初来乍到的小贺贺一惊一喜,声声唤美!

曾经住过十多年的土房子,掩映在绿树翠竹当中,远看颇为幽美,近看却极度颓废,屋前野草疯长,阶前苔痕苍苍,室内布满灰尘,蜘蛛结满丝网。给小贺贺指过儿时睡的土炕,连自个儿也不相信它竟然那么小那么脏。带小贺贺到屋后外婆外爷坟前,看着小家伙磕头,禁不住心头那万般酸楚……

回到魂牵梦绕的铁炉沟,无限感慨在心头,看不够,听不够,想不够,住不够……吃顿沟里饭,喝杯沟中水,告别铁炉沟,还是沟中人!我要走了,明年再回来。

2009年8月18日

围猎

家乡在秦岭南麓的崇山峻岭间,深山老林,早年常有野兽出没,小时候经常会见到面部重度残疾的人,乡党们都叫他“狼抓脸”——狼袭击人时,通常从后边悄悄接近,用两只前爪搭在人双肩上,只等人回头,便用爪子猛抓人面部,那些“狼抓脸”便是被狼突袭而劫后余生者。很小时遇到过两次狼,好在是多人在一起,有惊无险。

野兽多,猎人也多。当时村里猎人围猎的主要对象有麝香、果子狸、獾子、鹿、野猪等。冬季农闲时,一帮老猎人还经常去陕豫交界甚至更远处猎获更大的猎物,村里人甚至分享过他们带回来的老虎肉,那个年代好像没有动物保护的意识。

围猎的武器主要是土猎枪,同时附带其他工具,比如在猎物出没的小道下钢丝套、挖陷阱、放置藏有土炸弹的肉食、布置猎物夹子等。为了诱捕到更大的猎物,猎物夹子上时常会绑只活鸡。但像狼这样性子刚烈的猎物,被夹后它通常会自断其腿逃生。

那时候,我们一帮毛头小子常常会在课余或假期参与大人组织的围猎。参与最多的是围猎獾子。獾子类似猪,但比野猪小且性子温顺,主食即将成熟的玉米。每年农历八九月份,它们因偷食大量玉米而又肥又壮,体重会达到五六十斤!一旦发现有玉米地遭到獾子偷食,长辈们会约一帮人带我们去围猎。一般来说,吃肥的獾子藏身地不会离玉米地太远,观其粪便,追踪其脚印(猎人专用术语叫破叉,叉即动物脚印之意),很容易找到其藏身的山坡,确认其所在的山坡后,开始围猎。山坡两侧各一人,山顶一两个人,对面山坡一人观察并指挥(猎人术语叫吆仗),其余人集中在山脚下不同位置,形成包围圈后,山顶人向下持续滚石,其余人呐喊,动静整得很大,獾子情绪一紧张就会自己出动,因其在玉米收获之际吃得过肥,一般不会向山上爬,惊恐中会跌跌撞撞向山下机动从而进入包围圈,这时对面山坡的吆仗者会及时发现其行踪并指挥大家缩小包围圈,最终将其逼到人群中间。獾子秋冬季皮毛呈暗灰色,但脑门和鼻子间会有一道白色竖纹,用镰刀或斧子击打竖纹部,獾子会瞬间晕倒被擒。但若打其他部位,无论打击多狠,它依然会挣扎奔跑。

有时獾子吃得太饱,会以石洞为居长睡数日,顺着其脚印找到洞口,会听见熟睡的獾子发出的呼噜声。这时围住洞口,找来柴火在洞口点燃,把烟往洞里扇,过不了一会儿,要么它冲出洞就擒,要么窒息在洞里被轻而易举地掏出。石洞口小时,孩子们就可大显身手了!

每年秋冬之际,村子里都会围猎七八只以上的獾子。猎物被抬回村子时,男女老少在村口围观,场面十分热闹。用杀猪的方法杀死并分肉后不久,小山村就会飘起肉香……

有一年,小镇的市面上有人专门收购活獾子,而且每只价格在百元以上,擅长围猎的本村人有了大显身手的舞台,整个秋冬季节从近到远把周围几百里地都跑遍了,共收获了三十多只獾子。记得一次围猎时一只又大又肥的獾子闯到我脚下,我一紧张用镰刀背在其脑门连打数下直到其倒地,当大家赶到时獾子已经死了,因为死獾子卖不了大价钱,我被大人们抱怨了好一阵。

当时围猎很辛苦,每天一大早吃饱饭,带几块锅盔就跟着大家出发,通常在大山深处活动整整一天,天黑才赶回来。獾子通常喜欢待在陡峭的山坡,山大沟深坡陡,危险时常会有。村里一个远房舅舅,大拇指曾被猎物咬断过。有次他追猎物掉下山崖,下身受了很重的伤而落下病根。

离开家乡好多年了,老家小山村里乡党们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善,一般不会再为吃獾子肉而出猎了,但他们偶尔还是会去围猎,因为他们习惯了的事情,不去做就会觉得日子过得没滋味。而我,只能在为数不多的回乡日子里,听听他们出猎的趣闻,回忆曾经的岁月。

2012年5月8日作于笛韵斋

又闻百合香

家乡的气候很适合百合花生长,小时候,房前屋后野百合成簇成丛,于夏秋两季绽放。闻百合花香,晒百合花干,挖百合肉煮饭,那时,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常有百合花相伴是一种奢侈的浪漫。

上学后,学会了一首歌,依稀记得歌词有几句是:小百合花呀,长在南方;小百合花呀,开在田野上……歌曲旋律优美,我很喜欢。尤其是一哼唱这首歌,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屋子边上的百合花;一看见百合花,又情不自禁地哼起这首歌。那时,我也不觉得有歌有花的日子是一种奢侈的浪漫。

长大些了,要给家里养的猪拔草,要放牛砍柴,于是我的脚步踏遍了山乡四周的每一个角落。拔草放牛之余,常常于满目青翠之间偶遇数丛怒放的百合,在万绿丛中,那一抹雪白的绽放,乍一触目,直教人心旗荡漾!童年虽是清苦,倒也没觉得怎么难过,反而留下了难忘的美好记忆。

后来,我离开家乡去大西北当兵。从此,只有在鲜花店或婚礼、庆典等场合见到百合花。闻花思乡,每见百合花,一闭目,家乡的小山坡上,仿佛有千万丛百合花摇曳绽放,我家的小黄牛,穿行在百合丛中,我的竹笛,唤醒了枝头沉睡的喜鹊,引来了群燕低翔……

流年如梭,转眼四十多岁了,我在古城长安安闲而麻木地过活着。甲午春到,陋室小厅的饭桌上,悠悠然多出了一捧瓶插百合,这丛小清新,混合着翰墨香,增添了节日的馥郁之气。我以为这捧花是为节日而插,没有太多的在意。让人高兴的是,瓶插百合败了,替代她的,是一捧更大的百合!呵呵,又闻百合香,我忘记了去调墨泡笔。静坐闻花香,神思系何方!此刻,让我入静!

2014年2月9日

笛韵声声伴流年

——音乐

商洛丹凤寺坪那个叫铁炉沟的地方,是我常常惦记的家乡。小的时候,山沟里有13户人家,民风淳朴,时有笛韵书香。大凡村里的成年人,普遍擅长一种乐器,以唢呐、板胡、笛子最为流行,年长者都能随口吼几曲秦腔。

山沟里小孩学乐器是自觉自愿的,不用家长动员,不用参加培训,不用购买乐器,不用考虑学费。都是到了十来岁时候,拿着老者家的唢呐或笛子找到音调,三五一伙长音短调地抢着练开来。后来,很随意地在屋后砍一根竹竿,照着笛子取好长短标好笛孔,烧红一根铁丝把孔钻好,就有了自己手中的乐器。就这样的土办法,培养了我关于笛子的天赋。闲暇时光,石磨盘上,小竹林里,核桃树下,溪流旁边,黄牛背上,到处都有少年横笛的身影。那时,朝思暮想着,想要能有一支寺坪街道文具商店摆放着的上着光亮油漆、缠着暗红丝箍、挂着大红丝带的笛子。终于有一天,于山中挖出一窝天麻,在寺坪街卖得6元钱,换来了那支梦过千百回的笛子!

正是青春骚动的年华,年少的狂妄,成长的孤独,内心的徜徉,常常随着笛子美妙的旋律在飘扬。早春时,桃红柳绿,菜花飘香,表哥一曲唢呐,勾起一缕笛声,山乡的春色,在指尖回荡!暮色里,树影婆娑,鸟语欢畅,袅袅炊烟中,有人哼着秦腔,时断时续的笛声,倾诉着少年的梦想!

慢慢地,年龄大了,小山村已无法容纳一帮哥们青春的膨胀。我终于鼓起勇气,带着辍学的沮丧,背着横笛去流浪!黄河以东那关公的家乡,成为笛声回荡的地方。没有大山的隔阻,笛韵飘得更远;挥洒血汗的工地,笛韵更加幽怨。曾经付出青春梦想的小砖窑,回报的仅仅是少得可怜的钞票。

收起横笛,失意中不得不选择去流浪……

2008年4月

笛韵声声伴流年

——酒

穿上军装,终于不再流浪。

河西走廊那茫茫的戈壁滩上,坐落着美丽的甘州古城,如今号称金张掖,那里有我可爱的军营。张掖除了四季风沙大,气候相对差,经济较落后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小城:有悠远厚重的历史,有古朴敦厚的民风,有名目繁多的果菜,有诱人口涎的美食;城市街道以鼓楼为中心向东西南北辐射,近可闻大佛寺钟声,远可观祁连山白雪;可于甘泉公园泛舟,可于黑河两岸野游;散步可去情人街,聚餐首选农家乐,开洋荤去欧式街,学古人上仿古街。

张掖美食以面食最让我怀念!几毛钱一碗的牛肉面百吃不厌,换口味时炒泡大干拌小干拌拉条子揪片子搓鱼子可任意挑选;特色麻辣烫辣得嘴发麻眼发红舌头发僵,但只要吃过就会流连忘返。难怪后来有位朋友悄悄给我说,张掖麻辣烫的佐料里少不了罂粟壳。

张掖人好酒,市里有两个酒厂,下辖各县均有酒厂,据说所有酒厂效益甚好。老酒友经常开玩笑“听话要听党的话,喝酒要喝方甘大(方瓶子甘州大曲)”“甘州好男人,一斤丝路春”。不管什么时间去张掖老乡家,主人都会从茶几端起盛有八个酒盅的托盘敬酒,喝酒后方能落座。张掖人相约喝酒,必带整箱白酒!谈论喝酒从不说喝了几斤几瓶,而是问喝了几箱。我一老友曾受邀去酒厂喝酒,三个人半天时间喝完一箱,回来时还抱着人家送的两箱,到家后想起自行车还在酒厂门口,又回去取了趟车子。在张掖,能想象到的喝酒时机大家必喝酒,就连天下雨也必须约朋友在一起喝酒“过天阴”!

张掖虽处戈壁滩,但盛产水果蔬菜。可能是祁连山雪水浇灌的原因,大包菜大到收割时需要两个人抬,大白菜远销新疆和青海,蔬菜种类之多产量之高,让内地人经常不敢相信。张掖水果远近闻名,当地正宗的苹果梨削皮后果肉可以含化!成片挂满果实的杏园枣园没有人看管!那里的大蒜过夏不发芽,小枣过夏不生虫,其中的奥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刚到张掖时,条件还比较艰苦。尤其是我所待过的军营,都在比较苍凉的地方,比如沙井子、平原堡等。但艰苦的环境,挡不住悠扬的笛声!想家时,笛声越过千山万水,仿佛已飘回远隔千里的家乡;寂寞时,倾听笛声诉说,恰似久别的知己敞开了心扉;更多的时候,欢快的笛声,见证了成长,见证了汗水,也见证了收获!

2008年4月

门前流水如日月

赵振川老师在送我的一幅山水画上落款时,写下了“门前流水如日月”的句子,并解释说,这是贾平凹老师给他一幅画作的题款,鉴于我和贾平凹老师是老乡,就把这句落款留给我。门前流水如日月!反复琢磨,这句子竟勾起了我对老家门前那条小河的无比眷恋!

我思念老家屋前那条流淌不息的小河,她承载着我儿时的梦想与欢乐。春天,我常常在河边把刚刚打回的满筐猪草淘洗干净,有时会赶着在山坡上吃饱肚子的黄牛到河边喝水。更多的时候,放学回家的我,静静地坐在河边想着心事,想看清河水的面孔,想知道她流向何方,想象着外面的世界,猜想着城市的模样。偶尔,抬头四望,山已绿,花已红,竹笋节节长;山风吹过,远有松涛,近有蝉鸣,表哥一曲唢呐,引来一吼秦腔,是谁在唱——南沟的星星爷扛着锄头走在梨树梁上!烂漫春色挡不住,花开花飘蜂蝶忙,樱桃花,核桃絮,野桃花,茱萸花随风飘落,有的顺水游走,有的黏附于蝌蚪尚未孵化的卵囊;一群悠闲的小鸡在河边觅食,几只慵懒的小狗在阳坡上晒着暖暖的太阳;谁家炊烟升起,河畔弥漫着淡淡的烟草香!不经意间,竹林那头的屋子前,外婆手搭额头一边呼唤一边在张望……

到了天更热的时候,门前的小河便成了我们消夏避暑的乐园。我们一帮伙伴,不知疲倦地在河边嬉戏,给河水改道儿,给青蛙盖房子,给纸船建码头,给鸭子修泳池。每逢玩得兴起,总会有几个调皮鬼光着身子跳进水里,肆意地放纵稚嫩的情绪,不远处几个同龄小姑娘不时投来羡慕的眼神,她们想参与,却被一群光屁股羞红了脸,但河边那般热闹,又不忍离去,只有远远地看着,不时掷来一枚碎石,荡起水潭一片涟漪……到了大一些的时候,我和几个伙伴沿河溯源,找到飞鼠出没的崖畔,终于觅见一眼山泉,泉水喷涌着,飞鼠嬉闹着,我们寻见源头的自豪感升腾着!尽情地喝几口泉水,我们又相约将走到河水下游的尽头。

终于,我们没有走到河水下游的尽头,学过地理课后我知道,家乡的小河经寺坪河流入丹江,经汉江入了长江。少年的时光总那么短暂,转眼间昔日的伙伴便各奔东西!我沿着那条小河离开了家乡,去打工,去当兵,去谋生……20年过去了,在茫茫的戈壁滩,我见不到小河,在高楼林立的西安城,我见不到小河,但在我的心里,永远有条奔流不息的河!

2008年3月8日

老旋律与旧时光

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在《东方红》的乐曲中醒来,那是我对于音乐的第一印象。那年头,广播是我们小山沟接收外界信息的唯一途径,家家户户都有由政府统一安装的有线广播。我家的广播挂在炕头的柱子上,每天早上七点,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前,一曲《东方红》在响彻千家万户的同时,传递给我新一天到来的信息。

老家的山沟虽然偏僻,但山里人对于音乐并不排斥和拒绝,甚至情有独钟。爷爷辈人中曾出过戏班子乐队的顶梁柱,比如我的外爷就是戏班子的主力板胡手,笛子、唢呐、二胡等也无所不通;南沟的星星爷也追随戏班子多年,熟悉以唢呐为代表的各种乐器曲牌,并在沟里收了几个徒弟组成唢呐班子给人家过红白喜事表演挣钱。比我们长一辈的人除乐器外,尤其热衷戏曲,逢年过节总扶老携幼往白桑园(大队)甚至寺坪镇的戏楼赶,看起戏来常常披星戴月。那时若听到山林深处传来隐约的秦腔或时断时续的唢呐声笛声,村里所有人都不会感到意外。

我就是在那年头喜欢上笛子的。从屋后砍一杆修竹,锯成笛子长短,用烧红的铁丝钻孔,拿村里木匠的锉修理一下,就成了七音不准的笛子。初学的曲子其实都是星星爷教表哥他们的唢呐曲。后来,学会了吹奏当时的流行歌曲。有一天,于村南崾隘阴坡挖得一窝天麻,开水煮过晾干,拿到寺坪镇卖钱买来一支精制二节笛,从此珍爱有加。

那时,忙里偷闲到屋子附近的小树林吹一曲笛子,成了我的最爱。若是有更多的空闲时间,我会带着喜爱的书和笛子到崾隘底下的龙脖项沟(因沟顶一段突出的山崖形似龙脖子而得名),坐在龙脖项上的石皮中间,看会儿书,困了,吹曲笛子,尔后再看书。脚下不远处,是“龙”嘴巴,嘴巴两侧稀疏地长着不知名的灌木和野桃树野杏树。环顾“龙”头,隔着两侧的小溪涌泉,右侧有峭壁连着崾隘山顶,左侧是树林可通往自家屋子,“龙”头下方,是千丈深渊,形成了春夏秋的小瀑布,冬季的大冰瀑。

我更多的时候是夏秋季节在龙脖项读书吹笛,家乡的夏秋,茂林修竹,飞瀑流泉,野果飘香,山花烂漫。我常常于那美妙的景致当中,心悦悦,情融融,乐陶陶,兴冲冲!近看松鼠在崖石上嬉闹,听鸟儿在树荫间欢叫,目测那野杏野桃成熟几许,闻闻那随风飘来的草香花香,远观群山起伏,松涛阵阵,年轻的思绪,随漫天的白云飘荡,飘向那遥远的地方,那里,可曾有年轻人的梦想!

可爱的龙脖项,演绎了精神家园;动听的笛子曲,替代了心灵鸡汤!我静坐于家园数年,读完了《红楼梦》《隋唐演义》《薛刚反唐》《武训传》等等我有能力看到的所有书籍,写下了数万言日记和读后感,练会了以《花儿与少年》为代表的诸多钟爱的笛子曲。

如今,当年读过的书大多淡忘,熟悉的笛子曲常常在耳畔回荡。曾经的曲调,曾经的岁月,让人难忘。

2009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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