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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秋寨——江南白描之一

人民日报70年散文选 作者:


水乡秋寨——江南白描之一

菡子

外出寻秋原是先到山区的,常常看见高耸的银杏树,打下了白果,还披着一身黄衫,天晴以后,不问它站在哪儿,太阳也跟到哪儿,我想把这叫作“秋色”。到了水乡(这次到的是宜兴分水公社),一眼看去,马上觉得自己的见地浅了,这里才留住最浓的秋色,在视野内甚至视野以外,都闪着金光。

是稻子么?不尽是。还有比稻粒更显眼而又面积大的:草堆、稻垛。今年还叫它草堆,只是因循旧例而已。在野场上的可以叫草山;像竹窠那样绕宅而匍的,或者沿着竹林用草把叠的围墙,该给它一个“秋寨”的雅称吧!草山秋寨俱在,使我对最熟悉的地方(去年此时不是沿着太湖七十二渎一个个走去的么?),也分不清原来的天地了。苍空黄啦,河埂高啦,埠头狭啦,房子矮啦,凭那只露出青瓦和树梢的村子、铺满稻草没留下一条线的路,哪能瞧准到了什么地方。照实说,我其实连那草堆本身,也并不相识,我看见过的草堆要比这秀气多呢。但眼前的诸位却也不问我是否认可,却也一个个大模大样地表示:它们就是用稻草堆起来的!有人好不容易绕着它的圆周举步,稍大的一个草堆走满四十九大步,中等个儿的周围也有三十八步。它们形状虽似牛车棚,可车棚哪敌它腰粗身圆的架势!还有陶都龙窑形的草墙;还有干脆堆成一座屋相似;更有的依附大屋,就是一个金色的披棚……还有什么形状的没有?这难道像历古以来或者就是去年才看见过的草堆么?问问堆这些草堆的社员,今年他们肚里原也没有什么程式,只一位调皮的青年告诉我:这叫作形势所逼,不得不如此多样化!你不看见还在轧稻么?这以后等待安置的草个儿,还不知要叠成什么模样。

近看这些草堆,我怎么也觉着它们总是笑眯眯的。笑意在哪?如果你能瞧出它眉眼的所在,那眉眼之间准有笑意;就连它那挺胸凸肚的地方也有。听,还有笑声!原来孩子们在它们当中捉迷藏呢。不过今年捉迷藏也跟去年不同,去年一面捉逗着,一面还能照看鼻梁上架着的一副稻草眼镜,如今在仿佛苏州园林里假山石洞般的草堆丛中钻来钻去,却得十分当心,才不致跌入迷魂阵。两堆之间又大都用草把铺天盖地地做了小窝,有多少童年时代最美丽的幻想,就是在这草窝里产生的呵;今年村上挨个参差不齐的草堆,小窝也跟着多了几倍;或者也区分了谁跟谁们的,我看见一个小窝里坐着两个两三岁的娃娃,把他们放在这样的托儿所里,在轧稻机上工作的年轻的妈妈,不时投过去称心的微笑。在稻场上,别瞧着就是这两个娃娃没事,以人口计算,也就是说包括他们两个小主人在内,这边公社今年每个人都给国家提供七百零四斤商品粮,这与这些颇不寻常的草堆,原是自豪而相称的数字。

晚上进村,看见草堆在月亮的清光下,满身寨气,村子也显得森严起来,附近野场上的草堆,也一个个蒙古包似的,听那偶尔传来还未停工的轧稻声,就像是塞外的音乐了,不过包围这些村子的浓郁的清香和暖意,也还能使人想到身在稻米之乡。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宜兴分水公社

(刊发于1964年1月12日《人民日报》文艺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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