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遇兵
曹禺的剧本文学性很强,我上中学就喜欢读。当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许多话剧团在成都演出。我先后看过演出曹禺的《雷雨》《日出》《北京人》《家》,仅没有看过《原野》和《蜕变》。我一直盼望着能看到演出这两个戏。
有一天突然看见上演《原野》的广告。
我高兴极了!立即跑到好友陈先泽家里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看话剧是我们共同的爱好,他上初中时作为童星曾与周峰、欧阳红缨等同台演出《杏花春雨江南》。一听说要演《原野》,他也很兴奋。剧场在东胜街,叫沙利文。我们一起去买了两张星期六晚场的票。
好不容易盼到星期六晚,我们提前到了剧场。
沙利文剧场不大,比较适宜演话剧。我们的座位在剧场中偏后。我读过《原野》的剧本,不知演出是什么情况。主要演员中的吴景平和裘萍,都是第一次在成都演出,更有一种新奇感。
戏一开演,便把我们吸引住了。那种专注的神情,肯定超过我在学校听课。但在我旁边却不断有说话的声音。我想摆掉它,办不到。转身一看,是一个国民党宪兵,旁若无人地在与他的同伙聊天。他们是“弹压座”的宪兵。在那个时期,所有的电影院和娱乐场都设有弹压座,美其名曰维持秩序,老百姓叫他们是看“白戏”(不花钱看戏)的。这种人看一般的电影还可以,哪儿看得懂曹禺的话剧。遇着他们算我倒霉。
他越说越起劲了。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干扰,便客气地说:“请你小声一点。”他蔑视我一眼,暂停说话。
我正看得入迷,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原来就是那个宪兵。他问我:“别的人说话,你不去干涉,为什么要干涉我?”
我回答:“你离我太近,影响我看戏。”
他说:“等一会儿我们再说!”
只要不影响我看戏,其他的我都不管了。隔了一阵,先泽悄悄对我说了一声“上厕所”,拉着我就走。我虽不愿意,但我和他一贯行动一致,只得跟着他去了。
我问:“不是刚上过吗?”
他坚决地说:“这个戏不能看了,赶快走!”
“为什么?”
“不走要挨打!”
我们走出剧场,他再解释:“你去干涉宪兵讲话,他说‘等会再说’。说什么,无非打你一顿,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本来好像什么都不怕,现在冷静下来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何况先泽年龄比我大,社会经验比我多。他为我放弃看戏,我不能违背他的好意。
盼望了很久的《原野》,像煮熟了的鸭子又飞了。找时间再去看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零用钱很少。除了心中充满愤怒,还能说什么?
东胜街是条小巷。当我们离开剧场,快步走过电线杆后,街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再往前走,连街灯也没有,一片漆黑。
1998年7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