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殷纣王的功过是非

神秘莫测的悬案故事 作者:赵良发 著


殷纣王的功过是非

说到中国古代前期的暴君,很容易想起殷纣王来。

他是商代最后的国君。名叫受,又称为帝辛,死后被谥为“纣”,其本意是“残义损善”,显然是种贬损的评价。史家们多把他呼为商纣王,但因其居于殷(今河南安阳一带),习惯上则称其为殷纣王。

从司马迁《史记》等史料记载看,殷纣王的确是少有的暴君:他不务修德,奢侈无度,好酒淫乐,宠爱小老婆妲己,惟其言是从;造鹿台,为琼室玉门,厚赋税,以实鹿台之财,充盈钜桥(仓库名)之粟;大搞楼堂馆所建设,“南据朝歌(今河南淇县),北据邯郸及沙丘(今河北广宗西北大平台),皆为离宫别馆”。大聚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通宵达旦滥饮;更重刑辟(法),创造了炮烙之刑,以暴虐百姓为乐;他又自恃才智过人,拒谏饰非,听不得不同意见,逼走哥哥微子,杀死叔父比干和大贵族梅伯,囚禁了另一位叔父箕子,肆意残害良善。同时他又嗜好征伐,连年攻打东夷,俘获“亿兆夷人”,把他们变为奴隶。殷纣王的胡作非为,不仅使小民视其为仇敌,各路诸侯也必欲除之而后快,结果周武王一声招呼,率领诸侯齐心伐纣,双方大战于牧野(今河南淇县西南)。甲子日,纣王兵败逃向鹿台,在绝望中自焚而死,在位33年,结束了商朝的统治。

除去正史中记载了殷纣王残暴无道,大量的笔记、小说和传统剧目也都揭露了殷纣王的种种罪行,其中尤以明代天启年间许仲琳的长篇神魔小说《封神演义》(又名《封神榜》、《商周列国全传》等)最为瞩目。该书共一百回,作者在前三十回中系统写了殷纣王的种种荒淫暴虐罪行,看后令人发指。例如:纣王所造的鹿台,地基三里见方,高度超过百丈,用了七年时间,装修异常豪华。以玛瑙砌成栏杆,用珠玉妆成梁栋,又把搜刮来的金银珠宝和美女们聚集于台上,狂饮常达七天七夜,以至君臣姬妾全都忘了日月时辰。上大夫梅伯爱提意见,为了钳制他的口舌,纣王发明了炮烙之刑:造了空心铜柱,高约二丈,圆八丈,上中下用三火门,里面用炭火烧红,把梅伯缚于铜柱,将其烙为灰烬。为了以折磨宫人为乐,纣王又修造虿盆,掘了一个大坑,里面放入无数蛇蝎,哪个美女敢于冒犯,将其剥光衣服推进坑内,眼看着她被毒蛇一点点吞食。更残忍的是,为了观察生长中的胎儿模样,纣王命人活活剖开孕妇的肚子,使其鲜血流尽而死。他想知道冬天光脚过河的农夫为什么不怕寒冷,居然当场砍断人家的双脚,砸碎骨头验看骨髓。除此之外,纣王还有一系列的恶行,作者都写得活灵活现,令人不寒而栗。

反映纣王无道的笔记、小说、戏剧还有《豆棚闲话·二则》、《野魂游》、《姜子牙封神》、《比干泪》等,直到近年还出现了舞剧《凤鸣岐山》和有关的电视剧,其中塑造了殷纣王的一个个暴君形象,无不觉得可恨可杀,但仔细看看,又都没有超出《史记》和《封神演义》描写的范围。其实,关于殷纣王的暴君形象,似乎早就有了定评,司马迁的《史记》不必说了,在《汉书·古今人表》中就不客气地将纣王的人品列为下下。其后对他更是一片骂声,到了明代达到高潮。总之,这个商代亡国之君,是坏得再也没法儿坏了。

殷纣王果真是人人切齿痛恨的暴君吗?早在两千多年之前就有人提出了怀疑。比如,孔子的学生子贡就说:“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引见《论语·子张》)。在子贡看来,纣王未必如此不好,只是有人把天下的恶行都归结到他的头上了。因为子贡善于辞令,又好与诸侯分庭抗礼,常作惊人之语,所以没人把他的这番话当一回事,两千年间鲜有附和。到了清代乾隆时期,古史学家崔述重又提到这个问题。他在《考信录》中认为,纣王作为亡国之君,不能说没罪,然而其罪至多只有五条,不应该过分夸大,要注重历史事实。光绪年间的学者李慈铭也提出类似看法。他认为纣王最招人骂的罪行不过是杀比干、囚箕子、宠妲己、偏信崇优、拘押周文王等,如果比起后世的暴君来,这些算得了什么?能算得上荒淫暴虐吗?

现当代的一些专家学者继续关注这个问题。著名史学家顾颉刚先生为此写了《纣恶七十事发生的次第》,他通过详尽考证明确指出,传说中的纣王罪恶是层累积叠地发展的,时代愈后,纣罪愈多,也愈不可信。比如,淫妇妲己的形象,其原型来自西汉刘向的《列女传》;纣王的残暴,主要是《封神演义》等小说的艺术虚构,与历史上真实的纣王有着很大距离。也有的史学家公开亮出为殷纣王翻案的旗帜,认为他非但不是暴君,而且是对中国古代社会有很大贡献的人物。首先,纣王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这一点在司马迁《史记·殷本纪》中说得很清楚:“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帝王世纪》也说“纣倒曳九牛,抚梁易柱”,他只是“知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不过骄傲一些罢了。其次,要正确看待殷纣王的对外战争。所谓“纣克东夷”,这不能算是过错。早在纣王未上台时,东夷各部就时常骚扰商朝,掠走大批百姓,使之成为东夷的奴隶。纣王父亲帝乙曾和东夷大战,但未取得胜利。纣王登基之后,以青铜制造箭镞,改进武器装备,一举打败了东夷,从此使中原地区同淮河流域、长江流域连为一片。并由此加强了对这片地区的开发,对于中原先进文化向东、南两个方向的传播做出了贡献。纣王对于古代中国的统一和各民族的共同发展,有着不应抹煞的功劳。再次,殷王用人惟才,重视做好俘虏工作。他还致力于提高音乐工艺,发扬光大传统文化。这些进步措施,对于促进上古时期生产力的发展,对于统一和凝聚中华民族,起了明显推动作用。

这些观点的提出,在学术界激起了不小的反响,引起了一些争论。其中,商朝何以亡于纣王,成了不可回避的问题。翻案者认为,导致覆亡的局面,纣王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但客观公正地来看,主要有这样几点原因:一是殷王族的内部早就埋下了分裂的祸根。纣王帝辛在家中排行老二,很受父亲帝乙的赏识,所以帝乙抛开了长子微子启,而把王位传给了老二。朝中为此分成了两派,微子启一派不断以种种阴谋手段向纣王发起进攻,分散了他的许多精力。二是纣王对东夷之战投入的精锐部队过多,犯了瞻前不顾后的兵家大忌,使得后方十分空虚,结果反纣势力乘机勾结在一起,并结成了牢固同盟。纣王虽然很快攻克了东夷,但自己的军队损失惨重,尚未进行休整又遭到意外袭击,从此伤了元气。三是大阴谋家周武王早就觊觎纣王的宝座,乘机发动战争,他的军队训练有素,又有蛊惑人心的目标,很快取得了胜利。四是纣王部队中俘虏兵多,尚未好好转化就仓促上阵,必然引起纷纷倒戈,结果牧野之战大败,致使商朝灭亡。

殷纣王既然不是暴君,那么他的恶名是怎么来的?究其原因概有以下几种:

是其政敌作了夸大宣传

不能否认,纣王作为大奴隶主,具有性情残忍、暴虐荒淫、奢侈腐化、镇压异己等恶行,这是历史上不少帝王存有的共性,并非只是纣王才有。而关于殷纣王的罪行材料,绝大部分来自周朝统治者的宣传材料,有些还是内部文告,显然这是敌对方面的恶意诋毁和诽谤。从历史上看,周人的首都由岐地迁到渭南的丰邑(今陕西鄂县),一面整军备战,一面开展对帝辛(纣王)的宣传攻势,说其好大喜功,不恤民命,到周公旦掌权后,开始贬低帝辛为商纣王,并公开宣布他的“十大罪状”,这种恶意宣传至战国时变得有鼻子有眼。其实,有些宣传是不能相信的。比如史书上说周武王伐纣“血流漂杵”,孟子就不相信,他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战国以至秦汉时期,因为距离纣王较近,对于他的一些恶行传得比较详细,故以纣之恶比附桀者必多,比如“以酒为池,悬肉为林”,其奢侈程度都和夏桀一模一样。相反,以桀之恶比附纣者就很少,这种附会也是造成纣王恶行累累的重要原因。

是把罪恶之源归于女人

古代盛行“女人亡国”的高论,一个封建王朝的败亡,常常要某个女人去负责任。比如,夏桀的妹喜,殷纣的妲己,周幽的褒姒,甚至连唐朝的“安史之乱”,也归结到杨玉环身上,这显然都是不妥当的。具体到妲己来说,也是背了千古骂名。据正史记载,妲已是纣王在征伐有苏部落(今河南温县)被俘获的。她长得一定很漂亮,但绝对不是狐狸精。纣王得到这位美女时,已坐了40年帝王宝座,是60多岁的老翁,已经很有从政经验,绝不会叫“惟妇人之言是听”。更何况商人颇重迷信,任何重大举措,都要求神问卜决定吉凶休咎,这在出土的甲骨文中有确切记载,妲己的影响力实在微乎其微。再说,纣王性情刚猛,不会听个女人摆布,妲己只是他泄欲的工具和玩物,没有必要对她言听计从。退一步说,妲己真的能操纵纣王,必然会给苏氏一族好处,她的这一家子为何没有得势呢?后人大大夸张了妲己的反面作用,正是宣传纣王暴君形象的迫切需要。一方面能把他和夏桀、周幽两个昏君紧紧联系到一起,另一方面又可以为后世的荒淫帝王开脱。此外,在纣王故事里加个妖冶无比的美女,是再好不过的调味品,何乐而不为呢?

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需要

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有尧舜之类的贤王,也有站在他们对立面的昏君,而这两类帝王都是维护封建统治秩序所不可少的。作为一般帝王,难以自比尧舜,但也不承认自己是昏君。无论如何也要有个反面典型,选来选去,认为纣王很够标准。自战国以后,历代史家说到暴君,必言夏桀、殷纣。起初关于纣王的反面材料尚不丰富,魏晋时期增添了离奇情节,如当时伪托西周太公望所作的兵书《六韬》和皇甫谧撰写的《帝王世纪》,就把纣王描绘成了杀人成癖、惨无人道的恶魔。北魏郦道元作《水经》注释,也不忘记丑化纣王。《今文尚书》失去之后,到南朝梁武帝时出现了孔安国所注《古文尚书》,又为纣王的暴君之说增添了商周时代的所谓文献依据,而事实上真正的商周史料《今文尚书》之《尚书》、《周书》诸篇中,均无纣王无道、荒淫误国的记载,也无滥杀无辜、嗜血成性的事例。对于纣王这些所谓罪行的叠加,人们只恐其少,不厌其多,很少有人能够加以澄清。除去这些正史资料之外,一些笔记小说和传统剧目更是胡编乱造,推波助澜,把纣王宣传得更加可恨。比如,在宋代,就出现了评说纣王的话本,元代出现了《新刊全相评话武王伐纣书》,塞进不少神怪故事。其中影响最大、传播最广、被引用最多的当数《封神演义》,书中不仅充分展现了明君、暴君的种种行为,连天上的神仙也分为两派,尽管是明显的荒诞无稽,但在封建道德传统中同时并存,敌对双方人物都成了神仙,少了殷纣王这种反面样板行吗?

殷纣王真的不是暴君吗?换句话说,真的能替他翻案吗?

多数人认为,纣王的暴君形象不能轻易否定,尽管他的许多罪恶是后人叠加的,但他一些主要罪行是抹不掉的。

其第一,周武王列举的纣王之头一条罪状是“惟妇言是听”,这并不是对他的诬蔑。从《尚书》记载来看,纣王的奢欲无度和淫乐嗜杀确与妇言大有关系。妲已是个受害者,但她也是害人者,至少她在纣王面前没有起到多少正面作用。有人假设她为巾帼英雄,不仅缺乏根据,也显得荒唐滑稽。

其二,纣王不是“用人惟才”,而是喜用小人,这也是有事实的。他的“剖比干,观其心”、屠梅伯、囚箕子、拘文王等等恶行不必说了,在任用费仲上也看得很清楚。翻案者认为费仲“善于理财”,应予重用,殊不知他更善于受贿和替人说情。比如,费仲特别爱财好色,接受了周人赠送的美女和“九驷”重礼,明知送礼者别有用心,还在纣王面前替他们说话,以至周人“三分天下有其二”了,纣王还被蒙在鼓里。重用费仲这种内奸,怎能说是“用人惟才”呢?

其三,远王族,用罪人,不是进步措施,恰是导致亡国的重要原因。纣王与其叔父、兄长都成了仇家,以种种措施限制和残害他们,相反却莫名其妙地重用四方罪人,大大激化了领导层的内部矛盾。结果遇到紧要关头,这些家伙一哄而散,而这些多罪逋逃者,大半不是劳动人民。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怎么能算进步措施呢?

其四,纣王酗酒荒于朝政也是事实。商代后期整个社会滥饮成风,奴隶主们尤其好酒,这在出土文物和史料记载中都可得到证实。纣王作为最高领导者带头酗酒,不理政事,使腐败之风肆意蔓延,进一步加速了商政权的垮台。关于酗酒之罪,武王伐纣之时并未列举,看来这不是要声讨的主要罪行。此事只在周王朝的内部文告上提过,是周公借此教育康叔和成王的,不是故意夸大纣王的罪状,也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还有一些有关纣王暴虐的材料也是来自周朝的内部文告,他们的宣传不会全都无中生有,也不会过分夸大其辞,否则没有办法向天下人交待,不能认为只要是周人的宣传材料,就是对纣王的污蔑,从而一概否定。

如何看待殷纣王的功业,也要尊重历史,实事求是。比如征伐东夷,首先要弄清这场战争的性质。从古本《竹书纪年》和《后汉书·东夷传》等史料看,东夷各族和中原各民族早就有过交往,既非始于纣王,也非终结于商朝。前面已经讲过,至迟在纣王父亲帝乙时期,就曾多次征伐东夷,纣王只不过扩大了战争规模,取得了所谓辉煌胜利。显然,这是具有侵略、掠夺性质的战争,不是什么光荣的功业。

至于说到纣王对于推动东南地区文化发展而做出了贡献,这也难以自圆其说。一是中国古代文化分布广泛,当时的东夷部落地区(如山东一带、淮河流域、长江流域),在纣王之前已有比较先进的文化,如山东史前的龙山文化,水平并不低于中原地区;鄂皖一带的青铜文化,与殷代不相上下,而风格不同于安阳,这些都不是纣王推动出来的。二是目前尚无充足出土文物或其他史料,证明殷民族或其同盟国大规模南迁,他们通过什么途径和手段推动东南地区的文化发展?三是纣王对于东夷各部落的战争偏重于掠夺人口,弄得俘虏难以消化,他的军队在这些地区难以长期驻扎,目前难以找到纣王在此地区加强政权建设的史料,更无促进教化之类的记载,怎能说明他对东南地区文化建设做出了贡献?

那么,纣王是否发扬光大了中原地区传统文化?是否能从“纣好酒淫乐”的记载而做出“纣王对音乐的提倡与创作”的论断?显然这也属于溢美之词,或是牵强附会。再说他为了讨好女人,而建璇宫,筑鹿台,设玉床等,更不是什么功绩,而是大兴土木、追求享乐和劳民伤财的证据,根本不值得肯定。总之,从种种事实来看,殷纣王应该算是暴君,至少他不是一个好的君主,想要彻底为他翻案,从现有史料来看尚有较大困难。要真正弄清殷纣王的本来面目,得出大家一致认可的结论,恐怕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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