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的教育理论极具革命性,而且相当合理,就算是当代的摩登思想也相形见绌。在我还不满半岁的时候,她就如此写道:
我确信任,所有的女孩都可以像男孩一样,为自己的将来而去接受某种职业教育。这会让她们幸福得多,格温必定要做个数学家。
不过后来,她遭受了一生中唯一一次挫折,在我这个显而易见的数学白痴面前,她最终投降了。这的确是例外中的例外,原因是她始终秉持着“有志者事竟成”的信念。例如,直至她生命的最后一年,仍旧督促我画一批以明信片的形式发表的漫画,主要针对一批大学生,因为可以借机发一笔财。
“胡说八道,你一定能画。对于一个画画的人而言,真是再简单不过了!你傻呀,竟然都不想试一试。”在此事上,就像在其他众多事情上一样,最终的结果是我让她失望了。如今想来,我相当懊悔,至少我可以试着画一幅以大学生爬电线杆为主题的漫画吧,可是我却不曾画过。
除此之外,她还极力鼓吹,发掘双手的潜能以开发心智。不过,此举遭到了我们这些保守的孩子的强烈反对,或许是由于家庭女教师自己的心智就开发得不够完善吧。总之,无论如何,反正她们想教我们做手工的努力最终结果是一败涂地。
实际上,理论一向没错,可是实践却出了问题。譬如,当我们上拉丁文法总结课(诸如此类正经的课程)时,突然被从课堂里赶出来,为的是编那些摇摇晃晃的、一点儿也不结实的篮子,这种篮子就算编好了也没人要;或者是折纸,而且一边折,家庭教师还要一边看书,努力想搞明白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照着她们的样子折。
为此,我们无聊之极,同时也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在我们看来,让我们将宝贵的上课时间浪费于无聊的事上,压根儿就是一个错误。至于让我们学缝纫,那绝对是公然的伤天害理的奴役行为。
最可怕的是,有一种顽固的理论认为,女孩子不应该上走读学校,所以,尽管查尔斯在相当小的时候就可以去古迪小学(后来的圣菲思小学)上学,可是,女孩子们却不得不被关在家庭教室里,被日间家庭女教师严密地“看守”着。这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当时的珀斯女校的名声很糟,更主要的原因,是由于我的婶婶们绝对不会让我的堂姐妹到那里上学。
上流阶层对于走读学校持反对意见,尽管间或可以看到大一点儿的女孩子获准去上寄宿学校。对贵族阶层而言,寄宿学校也不在其赞成之列。有一次,我们认识的一位贵妇人说:“我们坚决不会将女儿送到外面去上学。”我母亲因为这一观点而勃然大怒。
不过我确信,我们始终被关在家里的真正原因,是由于我母亲本人上学时吃过苦头。不然的话,凭她的脾气,倘若她坚持认为我们理当上学,那么她必定会将我们送去上学,纵然是一千个婶婶和一万个贵妇人也无法阻挡她。
然而,我发自内心地对上学充满了渴望,尽管我不曾将这一想法说出来。在我看来,任何地方都比家庭教室强。而且,我无法想象,何以我们四个同龄的堂姐妹不能一起上课?玛格丽特尽管比我们小很多,可是还有鲁思、诺拉、弗朗西斯和我呀,我们均为适龄儿童。是不是学校太孤高,就连我们如此优雅的家庭都不让进去?否则的话,我们该多么快乐啊。
据我所知,关于上学一事,甚至从不曾列入大人的考虑范围,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四个女孩被关进三间彼此独立的教室,接受三个彼此独立的家庭女教师的教导。真是莫名其妙!
和我的堂姐妹不同,我们的日间家庭女教师晚上并不留宿。主要原因是,我母亲认为将她们留在家里很讨厌,同时她们还会产生独立思想。不过,纵然她们多半是苏格兰人,而且还时时高唱着苏格兰国歌,她们实际上并不曾真正达到独立的水平。
这几位苏格兰女士在寄宿处过着相当孤苦无依的生活,根本谈不上舒适,天天都在谈恋爱,当然,她们自以为我们不清楚。她们中的一些人经历过家庭变故,一些人虔信宗教,可是宗教反而让情况变得更糟,这一点不管是对她们还是对我们都是这样。
她们不停地说着布鲁斯和华莱士,唠唠叨叨地向我们传授着蜘蛛、格子呢、燕麦粥的传说,还要将“每一个苏格兰佬都很优秀”的观点灌输给我们,我们因此而无法忍受,不得不躲进墙角表达对命运不曾将一滴苏格兰血液灌进我们的血管里的感谢之情。
很久之后,我们才学会用公正的目光重新审视每一件苏格兰的事物。当然,苏格兰小说永远要排除在外,因为它们是我们深爱之物。我如今特意将此事写下来,就是为了提醒每一位健在的苏格兰家庭女教师,为的是让她们提高警惕,学会实事求是地做事。
海伦·吉恩·坎贝尔是我们的嬷嬷,她也是苏格兰人,不过,她从不曾在苏格兰生活过,也从不曾学过这种苏格兰颂歌。
她们全都是善良的、高尚的、乏味的女人。然而,纵然是最有趣的功课,倘若小孩子对其毫无兴趣,更谈不上教学方法,那么必定也会成为痴人说梦。当然,若这些女士略有点儿野心,就不会跑来做我们的教师,反而会寻一所学校去教书,由此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来。老天保佑,我也得以向一两位称职的老师学过一两门特殊的功课,这几位老师的好处就在于,她们对自己授课的内容相当感兴趣。
每天,我们和家庭教师共同散步的时光是相当沉闷而乏味的。事实上,就年龄而言,我们已经不太适合扮海盗和爬树,因此,冬天时唯一的锻炼形式就仅有散步了。鲁思和诺拉的一位家庭女教师坚持让她们碎步行走,声称可以锻炼得更充分。
所幸玛丽·格林小姐每个星期三的绘画课还在,于是,我幼小的生命得以找到寄托。于我而言,那些日子的生活就好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星期三,我不但因为绘画而狂喜,同时也因为格林小姐的热情、大度、爱才而获得极大的宽慰和鼓励。加之绘画课是那么的有意思,最后,我们的阵营扩大了,三个堂姐妹也加入其中,一起做了许多刺激的事情。
例如,我们原本该在模型博物馆(剑桥古典考古学博物馆)临摹石膏雕塑《垂死的角斗士》,结果,却拿着一盒火柴去博物馆巨大的地下室探索了一番。还有一次,我们原本应该学习诺曼式建筑,却把自己和一个疯子一同锁进了圆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