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

屈原

“天问”即对天发问。屈原时代，“天”是万物的本原，也是万物秩序。天等同于“上帝”（中国原生词汇）；也会显示为“造化”一类的存在。

《天问》通篇由172个问题组成，涉及范围从神话传说到历史记载，大凡“天地万象之理，存亡兴废之端，贤凶善恶之报，神奇鬼怪之说”无不包容。以“问天”的形式对人类面对的一系列根本的、重大的问题提出质疑。《天问》体现出一种大胆怀疑的精神，希望从根本上对世界的自然秩序和伦理秩序进行深入探究以求得更合理的解释。

《天问》创作年代久远，发问所涉及的传说、史料等，部分无法得到有效文献的佐证，已不可考，本书于此类处不再强行解析。为便于读者理解，本书依照原文层次分节题解，由于原文结构不严密，有些内容互相交杂，故不再强调其结构性。

历代注家多以为《天问》的成篇没有事先构思及事后整理，所以“文无次序”，故试图对其结构进行调整，但最终发现很勉强。本版保持文本原状，通过15个小节的划分保持文意的流畅。

《天问》以其独特的思想价值见长，而相对缺乏文学性，内容过于繁复佶屈，故作白话译文方便读者理解。

首节从宇宙起源开始，追问到天体结构和日月星辰的运行。

曰 遂古之初 谁传道之

远古的事情，是如何（谁）流传下来的？

曰：发问之语。遂古：远古。遂，通“邃”，远。传道：转述，传说。

上下未形 何由考之

天地混沌尚未成形之前，根据什么来考证？

上下：指天地。

冥昭瞢méng闇àn 谁能极之

天地蒙昧昼夜不清之时，谁能探究明白？

冥：昏暗。昭：明亮。瞢：昏暗模糊。极：穷究。

冯píng翼惟像 何以识之

天地从无形到有形，是如何分辩认识的？

冯翼：无形无状貌，有以为元气充盈貌。像：景象。

明明闇闇 惟时shì何为

昼明夜晦，究竟为何？

闇：昏暗、晦暗。时：通“是”，这样。

阴阳三合 何本何化

阴阳相合，何为本源？何为派生？

三合：阴气、阳气、天气参错相合。本：本原。化：派生。

圜yuán则九重chóng 孰营度之

天有九层，是谁人度量？

圜：同“圆”，指天。九重：九层，古人认为天有九层。营度：筹谋度量。

惟兹何功 孰初作之

这工程浩荡，是谁来建造？

惟：发语词。兹：这。功：同“工”，工程。

斡wò维焉系 天极焉加

天轴系在哪里，天极安放何处？

斡维：运转的枢纽。天极：天的南北两极。加：安放。

八柱何当 东南何亏

承天八柱竖立在哪？大地东南为何低洼？

八柱：传说中支撑天的八座山。当：在，或相对。亏：缺损。

九天之际 安放安属zhǔ

九野边际，哪里安放，哪里相连？

安，哪里。放：安放。属：连接。

隅yú隈wēi多有 谁知其数

大地有多少拐角，谁知数量多少？

隅：角落。隈：弯曲的地方。

天何所沓tà 十二焉分

天地在哪里会合，十二时辰怎样划分？

沓：会合。

日月安属zhǔ 列星安陈

日月依托在哪里？群星如何陈列？

属：依托、依附。

出自汤yáng谷 次于蒙汜sì

日出于汤谷，落于蒙汜。

汤谷：即旸谷，传说中的日出之处。次：止息。蒙汜：传说中的日落之处。

自明及晦 所行几里

从清晨到黄昏，太阳走了多少里路？

夜光何德 死则又育

月亮凭什么（得到什么神药），能死而复生？

夜光：月亮。德：德性，本领；一说通“得”，即得到什么（传说中嫦娥偷吃不死之药）。死则又育：喻月亮阴晴圆缺。

厥利维何 而顾菟tù在腹

月中的黑影如何形成？难道是蟾蜍在腹中？

厥：其，指夜光。利：黑影。而顾：而乃。菟：一解为兔，有解“顾菟”为月兔之名，闻一多解为蟾蜍。

女岐无合 夫焉取九子

女岐没有婚配，如何生出九个儿子？

女岐：神话人物，无夫而生九子。合：婚配，交配。

伯强何处 惠气安在

伯强住在何处？惠风从哪里吹来？

伯强：多解为风神名。惠气：惠风，一说为凉风。

何阖hé而晦 何开而明

为何天门关闭就天黑，天门开启就天亮？

角宿xiù未旦 曜yào灵安藏cáng

角宿还未闪耀，太阳藏在哪里？

角宿：东方星。曜灵：太阳。

注：据古籍所载，鲧乃禹之父，初治水，鸱龟献计，窃天帝（黄帝）之息壤平治水祸，帝怒，命祝融杀鲧于羽山之郊，鲧死三年不腐，剖腹，生禹。帝乃令禹以息壤治水定九州。

沿前文从天问到地。因为大地经过大洪水和大禹治水后被重新作了规划，所以先问鲧、禹治水之事。

不任汩gǔ鸿 师何以尚之

鲧不能胜任治水的重任，众人为何推举他？

汩：治理。鸿：通“洪”，洪水。师：众人，一说百官。

佥qiān曰何忧 何不课而行之

他们都说有什么可担忧的，为何不让他先试试？

佥：皆、都。课：试。行：用。

鸱chī龟曳yè衔 鲧gǔn何听焉

鲧治水时有鸱龟拖土衔泥，它们为何听从鲧的？

鸱龟：神话中的神龟。曳衔：牵引、拉扯。

顺欲成功 帝何刑焉

鲧按照自己意愿，天帝为什么要对他施刑？

顺欲：顺从自己意志，一说将要。刑：惩罚。

永遏在羽山 夫何三年不施chí

鲧久禁在羽山，为何多年不释放？（或解为，久禁羽山，为何三年尸身不腐？）

遏：囚禁。羽山：山名。施：通“弛”，释放。

伯禹愎bì鲧 夫何以变化

大禹在鲧的腹中，是怎样孕育的？

伯禹：即大禹。愎鲧：“愎”通腹，从鲧腹中生出来。

纂zuǎn就前绪 遂成考功

大禹继续治水重任，终于完成先父的功业。

纂：通“缵”，继承。前绪：前人的事业。考：先父。

何续初继业 而厥谋不同

继承先人的事业，为何他们的措施却不同？

“续初”与“继业”互文。厥谋：指禹的治水方略。

洪泉极深 何以窴tián之

洪水深不见底，用什么方法填平？

洪泉：洪水。窴：通“填”，堵。

地方九则 何以坟之

地分九品，大禹依据什么标准来划分？

方：分。九则：禹以天下土地的优劣九等定则。坟：划分。

河海应龙 何尽何历

应龙是如何划地的，河水入海经过了哪些地方？

应龙：《山海经》载，有翼之龙，大禹治水，应龙以尾划地，水泉流通。

鲧何所营 禹何所成

鲧为治水营建了什么？禹为何能成功？

营：营建，一说谋求。

注：昆仑神话是中国最重要的神话系统之一，《山海经》载，昆仑山位于中国西北方，是海内最高的山，为天帝所居。

从大禹治水延伸到地理山川的各种问题。因昆仑山对古代中国人来说遥远而神奇，所以提问尤多。

康回冯怒 地何故以东南倾

共工大怒，为什么会使大地向东南倾斜？

康回：水神共工。《淮南子》载，共工与颛顼争帝位，不得，怒而触不周之山，地柱折，故东南倾。冯：盛，大。

九州安错 川谷何洿wū

九州大地怎么安置？川流河谷如何掘成？

错：通“措”，放置。洿：低洼，这里作动词，表挖掘。

东流不溢 孰知其故

百川东流而海不满，谁知其中缘故？

东西南北 其修孰多

东西南北四边，哪个间距更长？

修：长。

南北顺椭 其衍yán几何

如果南北更狭长，又比东西长几许？

椭：狭长。衍：余，多出。

昆仑县xuán圃 其居jū安在

昆仑之巅的空中花园在哪儿？

县圃：即“悬圃”，神话中在昆仑山顶，意为“悬在空中的花园”。居：地址。

增城九重chóng 其高几里

昆仑山上的九层增城，高度几何？

增城：也称“层城”，神话中位于昆仑山上。九重：九层。

四方之门 其谁从焉

昆仑四面的山门，是谁从那里出入？

从：出入。

西北辟启 何气通焉

西北方的山门开启，是什么风吹过那里？

辟启：敞开。气：风。

日安不到 烛龙何照

太阳哪里照射不到，为何还需烛龙照耀？

安：怎么。烛龙：神话中能照亮大地的神龙。

羲和之未扬 若华何光

太阳还没升起，若木之花为何发出光芒？

羲和：替太阳驾车的神。扬：扬鞭。若华：若木的花。传说太阳落在若木之下，若木的花就发出光芒。

何所冬暖 何所夏寒

什么地方冬天温暖，什么地方夏天凉爽？

沿前文，从昆仑山的神兽，问及各种传说中的神奇动物。

焉有石林 何兽能言

哪里有石林，什么野兽能作人言？

焉有虬qiú龙 负熊以游

哪里有虬龙，背着大熊悠游？

虬：神话中的无角龙。负：背着；一说借为“媍”。游：游乐；一说游牝，指交媾。

雄虺huǐ九首 倏shū忽焉在

九头毒蛇，神出鬼没地去了哪里？

虺：毒蛇。

何所不死 长人何守

何处是不死之国，长寿之人坚持了怎样的操守方能如此？

不死：长生不死。长人：指长寿之人。

靡mí蓱píng九衢qú 枲xǐ华huā安居

九杈浮萍，还有那枲麻之花都长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