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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真实的闻一多

花下喝茶为读书:雨云读书手记 作者:雨云


更加真实的闻一多

2007年10月约见谢泳教授,他赠我一本书,是前两年出版的《血色闻一多》。对于我这样的多数中国人来说,闻一多是个革命者,是个民主“斗士”。我们最早知晓闻一多是在中学课本里,那慷慨激昂的《最后一次演讲》,多么令人激动啊。阅读谢泳的《血色闻一多》,我感慨太多,试着从诗人、学者、才艺等几个方面还原本色的闻一多,生活中的闻一多,把他从“革命者”的形象中解放出来,讲述一个更加真实的闻一多。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闻一多的一生都是为了争取民主的自由而奋斗。我们最早知道闻一多,是在中学课本里,慷慨激昂的《最后一次演讲》,更是升华了闻一多的革命者形象。谢泳的《血色闻一多》运用大量的资料和图片较详尽地介绍了闻一多怎样从一个诗人、知识分子到介入政治的变化过程。两个方面的比较,层层解惑,是这本书的看点。第一是少年和青年清华时代的闻一多,第二是中年西南联大时期的闻一多。掩书,我想,我们一直误读了闻一多,把他当作一个“斗士”来敬仰,但那只是后来的闻一多。早年的闻一多,是对政治没有多少兴趣的闻一多,大抵是平静安定的,过着诗人与学者的生活。

(一)早年的闻一多

闻一多,湖北浠水人,1899年11月24日出生在一个典型的乡绅人家。字友三,亦字友山,本名家骅,后改名多,又改名一多。闻一多1912年考入北京清华学校,喜读中国古代诗集、诗话、史书、笔记等。

学生时代的闻一多学习非常刻苦。1918年5月12日闻一多写给驷弟的家书中汇报了在校学习的情况,可见他的刻苦程度:“父亲手谕问兄《汉书》已阅多少,兄自去腊起,实已改阅《史记》。札记亦随阅随做,并未拘前后,每次字数亦不拘定。近稍温阅《左传》,但札记仍用《史记》材料。此外自修功课,去岁寒假前已阅毕黎(莼斋)选《续古文辞类纂》,本学期正阅姚选本未毕。”

闻一多在清华升入高等科后,尽管功课繁重,他仍制定了一个两年的读诗计划。他在日记中写道:“近决志学诗,读诗自清、明以上,溯魏、汉、先秦。读《别裁》毕,读《明诗综》,次《元诗选》《宋诗选》,次《全唐诗》,次《八代诗选》,期于二年内读毕。”

学校每年放两个月暑假,他必回家度假,一到家就钻进书房闭门读书。放两个月假,就读两个月书。他的书房名“二月庐”。书房桌子上、凳子上、茶几上到处堆的都是书。

湖北的七八月,奇热无比,不做事都汗流浃背,闻一多仍看书不止,有时连吃饭睡觉都忘记了。一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吓得赶紧趿拉着鞋东躲西藏,嘴里还不断地埋怨怎么又来打搅人看书!傍晚,光线不足,他就跑到院子里看书。

有一次,闻一多站在天井里借黄昏时的微光看书,一条蜈蚣从他脚面往上爬,别人看见了向他喊叫,他像根本没听见一样。别人跑过来替他把蜈蚣掸到地上踩死,他反而责怪人家打搅他看书。后来,结婚时要举行婚礼,到处不见他的人影,原来他还在“二月庐”里看书。为此,家里人管他叫“书痴”“书呆子”。

闻一多留学美国,刚到芝加哥美术学院,开学尚有一个多月,他每天没事就拿出《十八家诗钞》等中国书来看,边看边做笔记,不过半个月左右,“蝇头细字,累纸盈寸矣。”第一学期结束前,七门功课除人体写生为“上”外,其余都是“超”。第二学期,功课虽然开始繁难,成绩却是“清一色的超了”。

1923年6月,因各门成绩均佳,闻一多获得了美国教育界给学生的最高褒奖——优等名誉奖。闻一多在给父母兄弟的家书中也多次提到留美的学习状况:“男每日早入学,晚回寓,尚有时间究文学。”

从闻一多早年的文章中,也很难看出他是一个易于冲动的青年,而是一个很多方面都表现出较多理性的人,是一个懂得改良和尊重秩序的人。梁实秋这样描述在清华的闻一多:“他不善演说,因为他易于激动,在情绪紧张的时候满脸涨得通红,反倒说不出话。学校里闹三次赶校长的风潮,一多都是站在反抗当局的一面,但是他没有出面做领导人。”

五四运动爆发后,闻一多的父母担心他留在学校的安全。1919年5月17日闻一多给父母的家书中这样安慰父母:“本年又拟稍有著作,校中图书馆可以参览,亦一便也。男每年辄有此意,非有他故,无非欲多读书,多做事,且得与朋友共处,稍得切磋之益也。”

1923年中秋前留学美国的闻一多写给驷弟的家书中说:“实秋已被邀入创造社。我意此时我辈不宜加入何派以自示褊狭也。沫若等天才与精神固多可佩服,然其攻击文学研究会至于体无完肤,殊蹈文人相轻之恶习,此我所最不满意于彼辈者也。”

在闻一多早年的教授生涯中,他也是和大多数教授一样,都保持了很高的理性,在每一次的学潮中基本都是规劝学生,劝他们好好读书,主张学生不要罢课,且对学生的过激行为多有批评。闻一多也不同意学校开除闹学潮的学生,认为是“挥泪斩马谡”,不得已而为之。早在青岛大学任教的两年,学校就发生过三次学潮,三次闻一多都站在学校当局一边,因而成为被攻击的主要对象之一。

抗战初期,同学们有的上前线或者参加支前工作去了,留下的人心也不太安定。闻一多劝告他们救国可以有不同做法,直接参加抗战固然很必要,学习本领、积蓄力量,为将来的抗战和建国献身也很必要。

(二) 诗人闻一多

闻一多的一生,其主要贡献应该说是他的诗歌和学术研究。

闻一多十四岁(1912年)进入清华读书,也是因为数学不及格,一待就是十年。在清华,学生时代的闻一多以美术和诗歌知名,是一个对校园文化活动非常热心的积极分子,是著名的学生刊物《清华周刊》的编辑。像多数青年人一样,年轻的闻一多也很想出人头地。二十一岁时,他曾在日记中写下过这样的话:“自兹铲拔野心,降志雌伏,优游世圃,宽厚岁时,未必不能出人头地。”那时,闻一多最想成为的大概就是一名诗人了。

1920年9月,闻一多在《清华周刊》发表了他的第一首新诗《西岸》,后来又陆续发表了几首,还编了一本自己的诗集《真我集》。

1922年3月28日闻一多给驷弟的家书中写道:“到校后,作诗、抄诗、阅同学所作诗,又同他们讲诗,忙得个不亦乐乎,所以也没有工夫写信给你。我的《红烛》(我的诗集)已满四五十首,计划暑假当可得六十首。同学多劝我付印问世者,我亦甚有此意。现拟于出洋之前将全稿托梁君治华编订,托时君昭瀛经理印刷。我于此道亦稍有把握,不致太落人后。我劝你亦多用功,我定能助你。相传李太白醉而见月于水中,因入水捉月,遂溺死。此事虽不甚可靠,然确为作诗好材料。我现在正作此诗名曰《李白之死》。”1922年8月1日闻一多去美国留学。虽然学的是美术专业,但闻一多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的文学趣味,也决定归国后在文学界做生涯。因此,留美的闻一多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尽快出版自己的诗集。闻一多在给五哥、驷弟的家书中说:“《红烛》已寄与梁君,请经理付印。到美后增加新作七十首左右。全集屡经删削,尚余百零三首。以首数言,除汪静之底《蕙底风》,无有多于此者。……《红烛》中我本想多用几张插图。但目下因经济的关系一张也不能用了。连封面上亦不能用画了。只好等出第二本集子时,再好好地印出一本书来罢。”

在梁实秋父亲的帮助下,《红烛》终于印刷出版了,了却了闻一多一生中的一件大事,他在给父母的家书中这样说:“我埋伏了许久,从来在校外的杂志上姓名没有见过一回,忽然就要独立地印出单行本来,这实在是有点离奇,也太大胆一点。但是幸而我的把握拿稳了。”又说,“我觉得名誉一天天地堆上我身来了,从此我更要努力。”

闻一多的更大希望也只是以后能在诗坛有大作为,因为他已经小有名声了。

闻一多不仅写诗,而且从一开始就很注意论诗评诗,注意研究、琢磨如何调辞遣句,如何运用韵律等等。他在《清华周刊》发表过《敬告落伍的诗家》《评本学年<周刊>里的新诗》,还与梁实秋合作过《<冬夜><草儿>评论》(以清华文学社的名义出版的)那样长篇评论文章,草拟出了《<女神>之时代精神》《<女神>之地方色彩》两篇长文的初稿。梁实秋在《送一多游美》诗的序中对他评价很高,说他是:清华现在唯一之诗人。

1926年,北京西京畿道三十四号,闻一多的家成了诗人们的沙龙。经常来的有徐志摩、朱湘、刘梦苇、孙大雨等一批诗歌爱好者。他们谈诗、诵诗、评诗、论诗,一同切磋、交流、讨论。闻一多的《死水》《罪过》《闻一多先生的书桌》,朱湘的《采莲曲》、刘梦苇的《轨道行》及徐志摩的许多诗,都曾在这里朗诵过、评论过。针对当时新诗创作的新观点、新的想法——格律诗论逐渐萌芽,这些人被朱自清称之为格律诗派。

1926年4月1日《晨报·副刊》在徐志摩的主持下出了一个新诗的专刊,名叫《诗镌》。创刊号刊头的飞马图案是闻一多画的,象征新诗将要腾飞。《诗镌》的发刊实际上等于是给了闻一多等一块宣传、倡导格律诗的阵地。《诗镌》一共出了十一期,不仅刊登了闻一多、朱湘、饶梦侃等人一批具有格律特点的诗,而且发表了饶梦侃的《新诗与音节》、闻一多的《诗的格律》两篇论述格律诗的文章。闻一多在《诗的格律》中从各个不同角度阐明了写诗为什么必须要有格律。

1928年1月闻一多的第二本诗集《死水》出版了。这一集所收的诗都是从《红烛》以后的诗作中精选出来的,艺术性和思想性比《红烛》更上一层楼。调辞遣句,圆熟精练,堪称格律诗的代表作,内容更加贴近生活,贴近现实,爱国主义思想更加鲜明。《死水》确立了闻一多在中国新诗界不可动摇的地位。其中的《洗衣歌》《死水》等许多首可谓传世佳作,具有很强的生命力。

(三)学者闻一多

闻一多在清华接受的是美式教育,却不喜欢美国,在美国留学只待了三年,他倾心于他的诗人生活和在中国所能感受到的东方艺术的妙处。他对梁实秋说:“只要回家,便是如郭、郁诸人在上海打流也可以。君子固贫非病,越穷越浪漫。”回国后,虽然生活时有变动,换了好几所学校,但在抗战爆发前的十几年的生活,闻一多一直过着学者和诗人的生活,基本是一个书斋型的知识分子。

1928年,故乡的武汉大学聘请闻一多任中文系教授兼文学院院长,是闻一多从诗人到学者的转折点。虽然早在清华读书的后期他就决定今生要做文学教师,讲授和研究中国古代文学,但实际上留美回国以后并没有机会当文学教师,倒是在中国诗坛上的成就相当大,成了著名诗人。

闻一多到武汉大学之后,开始有机会全力以赴研究和讲授中国古代文学了。在武大两年,闻一多的主要学术成果是《庄子》和《杜少陵年谱会笺》,二者他都下了很大的功夫。《庄子》比较详细地叙述了庄子的行踪和文学成就,郭沫若说该文是对庄子的“最高礼赞”。

1930年6月闻一多辞去武大的工作,然后接受聘请来到了刚刚筹建的青岛大学,任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在青岛大学的两年,闻一多开了“中国文学史”“唐诗”“名著选读”“英诗入门”等课,同时对《楚辞》《诗经》等中国古代文学下了很大功夫,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而且取得了很大的成果。他除继承清代文人运用音韵训诂的治学方法外,又借鉴西方科学的研究方法,充分运用弗洛伊德的分析方法来解剖、诠释《诗经》,对《诗经》研究做出了重大贡献。梁实秋说他“指示出一个崭新的研究方法”,并说他用这种方法研究《诗经》写出的文章,是“划时代的作品”。

1932年暑假后,闻一多最终回到热爱的清华,任教于中国文学系,住在新南院七十二号,别墅式高级教师宿舍区。

闻一多在清华待了五年,这是他一生中最安定的一段时间。闻一多是非中文本科毕业,在清华当教授期间教的是古典文学,教授过有《诗经》《楚辞》《乐府》《唐诗》《国学要籍》《中国古代神话》等。每周除了几堂课外,全部精力都投进了书山学海之中。他一生的主要学术成就多出自清华时代,可见这是最适合闻一多的生活道路。

1933年9月29日闻一多在给饶孟侃的信中说:“在这向内走的路上,我却得着一个大安慰,因为我证实了自己在这向内走的路上,很有发展的希望。”

闻一多这里说的“向内”就是钻进书斋,埋头读书做学问。这段时间虽然不太长,但闻一多治学成果累累,发表了《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诗新台鸿字说》等多篇非常有价值的论文。此外《楚辞校补》也是这个时期开始下手的。其实,在学术研究方面,闻一多还拟订了一个相当庞大的计划,要编一部诗经字典,注明每个字的古音古义古形体及其由来;还要搞楚辞校议、全唐诗校勘记、全唐诗补编、全唐诗人小传订补、全唐诗人生卒年考、杜诗新注及杜甫传等等。

在清华,闻一多还是个名士气很重的人,给大家的印象很深。他非常注意营造一种特定的氛围,帮助同学们更深入地了解和领会作品。有一次讲楚辞,他的一位学生形象地回忆说:

记得是初夏的黄昏,——七点钟,电灯已经亮了,闻先生高梳着他那浓厚的黑发,架着银边的眼镜,穿着黑色的长衫,抱着他那数年来钻研所得的大叠大叠的手抄稿本,像一位道士一样地昂然走进教室里来。当学生们乱七八糟地起立致敬又复坐下以后,他也坐下了;但并不即刻讲,却慢条斯理地掏出自己的纸烟匣,打开来,对着学生露出他那洁白的牙齿作蔼然地一笑,问道:‘哪位吸?’学生们笑了,自然并没有谁坦直地接受这Gentleman风味的礼让。于是,闻先生自己擦火柴吸了一支,透过烟雾在电灯下更浇重了他道士般神秘的面容。于是,像念‘坐场诗’一样,他搭着极其迂缓的腔调,念道:‘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得为真——名——士!’这样地,他便开讲起来。显然,他像中国的许多旧名士一样,在夜间比在上午讲得精彩,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惮烦地向注册课交涉把上午的功课移到黄昏以后的理由。有时,讲到兴致盎然时,他会把时间延长下去,直到‘月出皎兮’的时候,这才在‘凉露霏霏沾衣’中回他的新南院住宅。

七七事变后,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与南开大学合组为“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安置在离长沙百余里的南岳衡山脚下,生活条件极差,但是闻一多依然把精力投入到教学和学术研究上。著名学者钱穆当时曾与闻一多同住一室,他在《师友杂忆》中说:“室中一长桌,入夜,一多自燃一灯置其座位前。时一多方勤读《诗经》《楚辞》,遇新见解,分撰成篇,一人在灯下默坐撰写。”

闻一多完全沉浸在他的学术研究里,对实际政治深为厌恶。有一天梁实秋和罗隆基去看他,他对罗隆基正颜厉色地说:“历来二禄之阶不外二途,一曰正途,一曰逆取。胁肩谄笑,阿世取容,卖身投靠扶摇直上者为之正取;危言耸听,哗众取宠,比周谩侮,希图幸进者谓之逆取。足下盖逆取者也。”

闻一多是最早参加“新月”的活动人之一,“新月”谈政治,闻一多却没有“新月”同仁们对于社会的关注,非常低调。20世纪30年代初期新月社和《新月》杂志对国民党政府的批评达到了最大程度,新月时期的几次主要论战,闻一多都是一个旁观者。以胡适的《人权与约法》开始的一场保卫人权的斗争,许多朋友,甚至于他最好的朋友最理性的梁实秋也都写了文章参与论战,作为《新月》编辑的闻一多却也没有卷入,甚至没有写过什么关于政治问题的言论,潜心于他的学术,对于政治根本就没有兴趣,朋友们去战,去战好了。

(四)才艺闻一多

戏剧方面:闻一多多才多艺,在戏剧方面最早显示出其才华。学校里一些爱好戏剧的同学成立了一个专门演戏的组织,最初叫“游艺社”,后来改名“新剧社”。闻一多先是任副社长,后来任编演部总经理。据当年与闻一多同班的浦薛凤回忆:“伊又喜欢编写剧本,最初几年,高中两科八年,每年辄写演短剧比赛;吾级多次之短幕戏剧均由他一手创作,演出之后,总能名列前茅。”闻一多戏剧方面有文字记载正式获奖的就有两次:一是《革命军》,一是《蓬莱会》

闻一多留学美国时,在纽约和赵太侔、熊佛西、余上沅等一批热心戏剧的朋友,排演用英语演出的中国戏。第一场演出《牛郎织女》,效果不错。第二场剧是《杨贵妃》,也引起轰动。

美术方面:闻一多在家乡时就特别爱好美术,到清华之后经过美籍图画教师的点化,炭画和水彩画都很有长进。中等科时,他的水彩画被人称赞为“善露阳光,有灿烂晴日之景象”。1915年6月,清华三育成绩评比,闻一多的图画被评为本级第一。有的作品还被选送到巴拿马博览会去参展。

清华高等科没有美术课,闻一多就和几位爱好者于1919年9月组织起了“美术社”,其成员后来扩大到包括梁思成、高士其等几十人。毕业时,绘画这个课余爱好还成了闻一多留美时唯一的选项。

1922年10月15日闻一多在芝城写与五哥、驷弟的家书中说:“概言之,我进此专门学校后,益发对于自己的美术底天才有把握了,只要给我相当的时间,我定能对于此途有点成就。”

闻一多在美国留学第二学年就到了珂泉的科罗拉多大学,梁实秋入英语系,闻一多入艺术系。毕业时学校举行成绩展览,他的作品名列前茅。地方报纸赞扬说:“中国青年美术家占展览会中重要部分。”

闻一多的美术天才不是天生的,他绘画也和读书一样专心、投入。梁实秋说他不动笔则已,一动笔则全神贯注,不眠不食如中疯魔,不完成不罢休。还说:“他头发养得很长,披散在颈后,黑领结,那一件画室披衣,东一块红,西一块绿,水渍油痕,到处皆是,揩鼻涕,抹桌子,擦手,御雨,全是它。一个十足的画家。”

篆刻方面:1927年政局不稳,闻一多“失业”了,闲居在潘光旦家,以写诗、绘画、刻印、游西湖消磨时间,后来出版的《死水》差不多一半是这个时期的作品。绘画,主要是为徐志摩、梁实秋、潘光旦等朋友的书画画封面和插图。篆刻是新练出来的手艺。留美时他上过雕刻课,干起来兴趣越来越浓。

1927年8月25日闻一多给老朋友饶梦侃写信说:“说来真是笑话。绘画本是我的原配夫人,海外归来,逡巡两载,发妻背世,诗升正室。最近又置了一个妙龄姬人——篆刻是也。似玉精神,如花面貌,亮能宠擅专房,遂使诗夫人顿兴弃扇之悲。”

(五)生活闻一多

生活上,闻一多是一个家庭观念极重的人,对家庭有非常强的责任感。

留美之前,闻一多遵父母之命完成了自己的婚姻,从此时时不忘肩负的家庭责任。在美国,他急于出版自己的诗集《红烛》,除了早日在文坛上立足,另一个原因就是想通过出版诗集能在经济上有所收益,对家中行应尽的义务。他对梁实秋说:“世上最美妙的音乐享受,莫过于在午间醒来,静听妻室儿女在自己身旁之轻轻的停匀的鼾息声。”

闻一多很爱自己的家人,常常写信询问父母妻子儿女情况。关心他们的身体,关心他们的学习,关心他们的生活状况。碰上家信稀少,他的心就沉沉的,带着失望。

给父母:“久未得乡音,家中近均吉否?念念。——久不尝中国茶,思念至极。此处虽可买,然绝无茶味也。——家信太难得见。此事有解决方法否?必需我自己多写信回来诱钓,那我写信亦不少矣,何报酬之稀哉?不多谈。”

给驷弟:“月余未接家信,八哥亦然,不知何故?念甚念甚。”

抗战之后,闻一多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他和清华同仁先后在长沙、南岳、昆明授课,一路之上,闻一多都惦记着家里,不忘给妻子汇报在外的生活状况,还有收入情况。

1937年冬天,闻一多在给妻子的一封信中说:“薪水本可以领到七成,合得实数二百八十元。但九、十两月扣救国公债四十元,所以只能得二百四十元。”同时也盼望知道家中的情况,对妻子说,“现在这样久了,自己没有一封信来,也没有叫鹤、雕随便画几个字来。我也常想到,四十岁的人,何以这样心软。但是出门的人盼望家信,你能说是过分吗?”“到此(指蒙自),果有你们的信四封之多,三千余里之辛苦,得此犒赏,于愿足矣!你说以后每星期写一信来,更使我喜出望外。希望你不失信。如果你每星期真有一封信来,我发誓也每星期回你一封。”

给鹤雕两儿:“今天上课回来,看见桌上一封家信,已经喜欢得很。拆开一看,文字比以前更通顺,字迹也整齐,我更高兴。今天非多吃一碗饭不可!你们的信稿究竟有人改过没有?像这样进步下去,如何是好!写信可以代替作文,以后每星期来一次信。信中少说空话,多报消息。家中或乡间任何琐事,都是写信的资料。这样写法,我每次接到你们一封信,不就等于回家一次吗?”

进入20世纪40年代,随着物价暴涨,大学教授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闻一多全家的生活渐渐陷入困顿。八个孩子,加上妻子和佣人赵妈,都要靠闻一多的收入来养活,艰难可想而知。为了节省开支,家中食用的面粉不得不靠买来小麦自磨自筛。闻一多还主动戒茶,纸烟也不得不改成自制的旱烟叶卷。就是这样还是月月向学校透支或向友人借债,家中的东西也几乎全都分批寄卖,甚至连闻一多从北平带去的几部线装书也不得不忍痛卖给了清华大学的图书馆。

为了摆脱这样凄凉的处境,闻一多不得不一再增加劳动强度。兼课、写文章、做报告,昼夜不停,后来又从事篆刻养家糊口。对此,梁实秋这样感叹:“文人不得已而鬻印,亦可慨已!然而一多的脊背弯了,手指破了,内心闷积上股怨气,再加上各种各样的环境的因素,以至于成了‘千古文章未尽才’。”

这样的闻一多实在可敬可佩可爱,真性情人也!

对于闻一多后期的转变,或许有许多原因,我们在谢泳的《血色闻一多》里也能找到一些较为详尽的解释。即便是在闻一多参加民主运动最积极的时候,他还对吴晗表示,一旦民主实现了,他就要回到书斋里去,做他的学问。闻一多始终是中国的一介书生,是一名真正的自由的知识分子,他的被杀我们除了愤怒,还有痛惜,这实在是中国文坛的一大损失。

2008-03-06

  1. 浠水:今湖北蕲水县巴河镇望天湖畔闻家铺。
  2. 驷弟:闻一多的嫡堂弟,名亦齐,字舒天,大排行第十五。清华1925级毕业生。留学美国,学医。
  3. 姚选本:姚鼐(姬传)编选的《古文辞类纂》。
  4. 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353页。
  5. 闻立雕,杜春华:《闻一多图传》,湖北人民出版社,第17页。
  6. 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363页。
  7. 谢泳:《血色闻一多》,同心出版社2005年3月出版,第11页。
  8. 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356页。
  9. 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394页。
  10. 此处指1930年11月到1932年6月。
  11. 谢泳:《血色闻一多》,同心出版社2005年3月出版,第51页。
  12. 闻一多,胡瑜芩选编:《闻一多作品精选》,卡江文艺出版社,第26页。
  13. 梁君治华:即梁实秋。
  14. 时君昭瀛:即时昭瀛,清华1922级毕业生。
  15. 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80页。
  16. 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359页。
  17. 此信写于1922年12月27日,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372页。
  18. 此信写于1923年3月,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379页。
  19. 指不讲究字句的长短、均齐,用词用语的音节、音韵等等。
  20. 闻一多,胡瑜芩选编:《闻一多作品精选》,卡江文艺出版社,第176页。
  21. 闻一多,胡瑜芩选编:《闻一多作品精选》,卡江文艺出版社,第155页。
  22. 按规定是留学五年。
  23. 闻立雕,杜春华:《闻一多图传》,湖北人民出版社,第103页。
  24. 谢泳:《血色闻一多》,同心出版社2005年3月出版,第93页。
  25. 闻立雕,杜春华:《闻一多图传》,湖北人民出版社,第113页。
  26. 谢泳:《血色闻一多》,同心出版社2005年3月出版,第83页。
  27. 闻立雕,杜春华:《闻一多图传》,湖北人民出版社,第26页。
  28. 1913年11月学校举行全校戏剧比赛,荣获全校第二名。
  29. 1916年庆祝双十国庆节,全校竞赛,获得了“最优”奖。
  30. 洪深编剧。
  31. 编剧:余上沅,翻译:闻一多等,服装和布景:闻一多。
  32. 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365页。
  33. 闻立雕,杜春华:《闻一多图传》,湖北人民出版社,第58页。
  34. 闻立雕,杜春华:《闻一多图传》,湖北人民出版社,第90页。
  35. 写于1923年5月7日的家书。见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385页。
  36. 写于1923年11月5日的家书。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395页。
  37. 写于1938年的家书。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411页、第416页。
  38. 写于1938年5月的家书。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418页。
  39. 谢泳:《血色闻一多》,同心出版社2005年3月出版,第1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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